第021章 第二十一章
要不怎么说崔闾这梦作的, 前一茬后一茬,光只得他崔氏查没抄府十年间呢?
因为很多事情,跟天上有摄镜似的, 离了他的基础活动范围,旁边的一切事务就都跟蒙了雾般,有时候听声, 有时候看影,实在两样都没得看时, 就只能靠周围鬼影子般, 连面目都看不清的陌生人讲八卦。
这就导致他有很多事情对不上号,只能根据一星半点的相似度推导,或者去找些相关的信息往里深挖, 挖着挖着他才猛然回过味来, 梦里那些能叫他看清的, 无论人或事,必然是与他关系亲近的, 或交情挺不错的,那些看不清的,分三种,一种是完全不认识,但听过名儿,一种是有过一面之缘, 但之后再没交集的, 最后一种,就是瓜分了他家财物, 并一直留存到后世,成为旁人研究物或古博馆珍藏品的过手人。
他谁呀?
此生最重财的一个吝啬老头, 家族被抄、财富被夺,血脉尽无的怨念,足以支撑他跟着那些动了他东西的人,或者只是小小牵连其中的人事生生世世,所以,他在康复的那段日子里,越来越相信,梦里的那一切可能真就发生过,他能在此时得到警示,有可能就是那些怨念冲破了,嗯,后世那些年轻小孩嘴里的所谓次元壁,叫他提前知道所谓的剧情发展。
那他现在就是厉鬼重生,谁敢往他雷区上蹦跶,他就敢和谁完。
一起完!
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砍晕张廉榷,更可以无所畏惧的站在两方对垒中。
但这并不表示他的心是定的,在那平静的面容下,是绷紧的心弦,和对后续发展的不确定性。
为啥?
因为他并不知道此次来江州的巡按是谁。
他是知道这一年有巡按来过江州,也知道来的巡按大人最后配合这一队女御差们,将江州府的府台大人带回了京,可此巡按非彼巡按,他知道的,和最后进到江州的,是两个人。
历年来江州收税加盘账的巡按大人,都有一个毛病,就不爱光明正大的来,非得走各种曲折,猫狗道的路子过江进州,美其名曰要察看最真实的民生,最原生态的官场活动。
然后,就总有那么一两个的,“倒霉”在了江河湖海的大风浪下,或失踪或生命垂危,亦或直接因公殉职。
嘿,这不找苦吃呢嘛?
有高而阔的官船不做,有百多精卫护持不要,有全副巡按车驾不乘,私访、微服,找所谓的弄虚做假,徇私舞弊等官场纰漏,然后给自己出巡的履历添光增彩,有病,有大病。
这就是崔闾在梦里听路人八卦时的感想,尤其在得知人没了的时候,更有种自己作自己死的嗤鼻感。
那半年陷入梦境中的游离时光,崔闾就跟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似的,看什么都愤恨,听什么都不耻,说出口的话音里都带着对人世间满满的恶意。
于是,可想而之的,他对八卦里的那位“因公殉职”的第一个巡按大人,是没有好观感和同情心的。
都自己主动找的死,就别怪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
他一耳朵是听完了,等后来回过味,再往前捯饬,心里就开始嘀咕上了,这死掉的巡按大人跟他能有什么渊源?既叫他听见了,必然就是那三种情况里的一种,可他上哪认识这么大个官呢?
思来想去,反正已经在漕帮头上花钱了,不如再花点钱雇个眼线,万一就能叫他提前碰到那走水道潜伏而来的倒霉巡按呢?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因为没有办法求证,那个盯人的眼线也只能估摸个七八分准,觉得那可能就是要摸上江州的巡按大人,同时也给了他一个信息,那人乘坐的船是条旧船,舢板底下有个洞是后补的。
可不就对上了么?
崔闾当时就认定这人肯定就是了,只是他要跟张廉榷来府台大人府过样子,就没去会会那人,想着等这边事了了再去,结果,嘿,直接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还等啥啊?还求什么证啊?直接去喊人吧!甭管是不是,喊一嗓子看人动不动。
就纯纯是个赌运气的行为,偏叫他说的那样胸有成竹,叫跟来的护院也以为事情都在他的掌控里,跑出去叫人的脚步都透着轻快。
老爷说的都是对的,老爷的安排都是巧的,老爷神机妙算稳如泰山。
老爷……老爷这会儿在拿命走钢丝呢!
现在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他连抄家那样的大场面都见过了,再见这两方剑拔弩张的对垒场面,尽管心里没底,却也顶能维持住表面从容,站定后的身形露出一股能控场的淡定实力。
崔闾拱手先冲着府台大人行礼,“学生滙渠县崔闾,今日幸得府上宴饮,前来道贺,府台大人容光甚比从前,学生愚止浅薄,常不能因近前瞻仰而厌食难寝……”
拖时间,那就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动作,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感,不带有任何偏颇的对着两方人马,谦和而又不显得卑躬屈膝,话可以恭维着说,腰却不可以弯到地。
府台严修有些怔愣,左手摆了个攻击暂停的动作,发声询问,“滙渠崔家?”
说完又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崔闾,恍然笑道,“原来是你呀!怎地?舍得出滙渠了?听说最近在漕运码头那边花了不少银钱,这是对出海有想法了?”
整个江州都在他的掌控中,只要他想知道的,觉得有价值的,都有人会主动汇报给他。
滙渠崔家是个奇葩。
那家的老爷子,哦,前前前太爷,宁肯把钱全花在买地上,也不拿出来给儿孙贿个一官半职,那州府志里明确记载,说滙渠崔氏搬进江州地界的举动,不挑富饶县,不买肥沃田,专管那穷山沟里钻,一家子本来看着还挺光鲜的人,结果叫那地的穷气给浸染的越来越不成样,早年还能往府城走动走动,替家中儿女谋点体面亲事,后来干脆直接与当地穷户结亲,连彩礼聘资都没了看头,实实在在堕落成了穷困户,可能也就只有那点土地值钱了。
可那块上的土地,放在整个江州根本不够看,既没人愿意去圈地盖房,也没人愿意投资种粮,海上的资源远比地上的多的多,他们繁华地界的搞钱方式从来就不在地头里,水里的猫腻但凡起出一笔,就够子子孙孙吃用一生的了。
所以,他的手都懒得往滙渠伸,知道那里有个土财主,可压根瞧不上,人只要不到他面前来,他就当没有这号人。
崔闾,是这一辈崔氏的族长,也是记录在府册上的举人老爷,中举时到过府城,混在人群里不显山露水的拜过一次,如此,也算是个照过面的缘分。
严修重新记起这么个人,也是最近漕运码头那边的动向,一笔不菲的银钱注入进去,叫那边的走私压货达到一个新的高度,至少是往年的双倍多,起先以为是对岸保川府的动作,结果调查后得知,却是来自崔氏现任族长的个人行为。
他思忖着,可能这一辈的崔氏族长,或有意也往海上探,只到底是穷僻之地上来的,不知道漕运那帮人根本吃不上海上饭,也就注定他这笔不知道积累了几辈子的本钱,要打水漂。
土老财家的兴衰存亡不在他的关注行列,严修只当个热闹看,闲时与幕僚打赌,看看这个崔氏当家人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自己的投资方向错误,家财要被那帮水鬼吃光。
纯当个休闲娱乐打发时间的笑料了。
只没成想,这笑料会自己站他跟前来,且还是在这等危机四伏的时刻,一时间,竟有些叫严修刮目相看了。
这崔闾看行为举止,瞧着也不像是个目光短浅,没有头脑的,怎么就会把资金往那帮水鬼身上投?要换了旁的家门掌权人,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有跟对岸保川府人勾结的可能,可崔氏……八百年不挪窝的王八龟,就没有与江对岸人勾联的原由。
严修目光犹疑的打量着崔闾,开始重新怀疑自己先前的评估,他这个时候跳出来阻止双方争斗,到底是哪一边的?
就见崔闾跟他打完招呼后,又转身跟另一方说话,“各位为寻人日夜奔波,想来必是着急知道走丢的那位好不好,在不在这?如此不如先坐下来好好说话?江州地界,府台大人府前,你们当该清楚一个事实……”
那已经亮出刀锋,正待催马冲门的人,个个急勒了马缰绳,瞪眼怒道,“你找死么?小心叫马踏成肉泥,往一边站着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
崔闾深吸一口气,长手一伸划出一个圈,“江州三面水,道道有水鬼,你们再是强龙,也是旱地里的强龙,诸位,听某一句劝,不要冲动行事,你们要找的人没事,端看府台大人对她的重视程度,你们就该知道,她除了不自由,性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那先前喊着冲杀上前的女子,此时气势被打断,人倒稍微冷静了一些,定定的看着崔闾,拱手自报家门,“四品协委纪百灵,我等奉御令巡视各州各府设妇协分部的情况,日前在离保川府十里驿站处,失踪一名六品协员李雁……”
严修昂着脑袋,不大同意她的说法,“雁儿并未失踪,她是主动跟本官走的,她说了,愿意委身本官,不再回……”
“你满嘴喷的什么粪?我雁姐根本不会也不可能会说出那样的话,你但凡磊落些,就该放她出来与我们亲自说,而不是自己在这里瞎叨逼。”那高头大马上的人压根不等严修慢条斯理完,举了刀就又要往前冲。
崔闾也是头大,严修这话在人家堪称娘家人面前说来,简直跟火上浇油无异,瞎扯也没个限度。
“大人,那李雁姑娘是个官身,而且……”崔闾眼一闭心一横,“那是荆南的毒姑。”
你真是找死也不看对象,好歹顾忌一下全府上下,以及全江州男人的命根子吧?
他可算是明白了,有一阵子江州发怪病的来由了,严修这货,是真会惹祸!
唰唰的刀鸣声立刻近到了崔闾脖子上,纪百灵面露寒霜,声音如冰,“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知道雁儿是荆南人的?”
崔闾扭头,心里绷到了极致,连咽口水的动作都不敢大,人却保持着淡定从容,“博陵崔氏,七十年前与荆南有些渊源。”
正此时,他那护院的声音远远传来,“老爷,人到了,所有人都别动,巡按大人来了。”
接着,一队人驾马冲来,领头的人连官服都没换,被他的护院驾在中间,抢道奔上前,等看着被刀驾上脖子的人后,惊讶道,“崔闾,竟然真的是你?”
崔闾也瞪大了眼睛,吃惊道,“毕大人?”
怎么会是毕衡?
他不是在和州当总督么?
所以,梦里那个死掉的倒霉巡按,竟然是毕衡?
毕衡跳下马来,一头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上前一把推开纪百灵,面上有些火大,“纪大人,你什么时候能把脾气收收?别动不动就亮刀?”
接着,又冲崔闾道,“你在这里干什么?那人是你派来找我的?你知道我进了江州?”
他衣服下摆还带着水,鞋履都是湿的,崔闾眼神望向赶去叫人的护院,“吴方,怎么回事?”
吴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我去的时候,刚好看见那船漏了,大人不识水性,半拉身子就给泡了。”
毕衡打断他,继续盯着崔闾,“你出滙渠了,那你当年承诺过我的事,还算不算数?”
崔闾都叫家门险境弄的烦不胜烦,这会看到是毕衡,直接道,“算什么数?毕大人,您也看看情况,能不能回头再说话?”
第022章 第二十二章
那一段充满了槽点的忘年交过往, 直到崔闾再见毕衡,方觉出隔世般的恍然感。
原来,他们竟有二十多年未见了, 若加上梦里那一世,真就有四五十年那么漫长,漫长到如果不是这次他留了心, 可能会得到和梦里一样的结果。
毕总督——因公殉职!
崔闾脸色难看,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直直往府台大人站位处扫去, 没漏过严修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和扼腕。
他在感叹什么?他在惋惜谁?
事没做成的惋惜,人没事的感叹, 总归不会是在看到上官成功过江入州后, 该有的微表情动作。
他有问题。
他当然有问题。
否则朝廷这么多年, 不可能做不到与江州同气连枝,因着一江之隔, 无法政令通达,也做不到税课与大宁其他州府一般无二的收取条件,在民生与政令方面,朝廷为了维持大宁一统的表面和谐,只能对江州执政方施行怀柔之策,各方面的要求都比其他州府宽松仁慈。
可最终换来的是什么?
是江州官方捏着水路不通便的天险, 小觑着朝廷往下派的巡按、专员, 亦或是钦差大人,因为他们知道, 建朝大动兵的时代过去了,当今秉承着太上皇意愿, 收戈止戮,养民事生产,他们只要擦着朝廷容忍范围内,上交税额,保持恭顺大宁之意,那么,无论他们中间的小动作有多恶心人,朝廷方都不会派人来揪他们。
他们让自己处在了一个桀骜不驯的逆子位上,然后又用可观的税课,去堵朝上弹劾他们的众臣嘴。
那么这个税课可观到什么地步呢?
可观到占比大宁所有州府加起来的四分之一。
他们说今年海上风静,那么课税就有封顶献予朝廷的可能,他们说今年海上浪大潮急,那么今年朝廷或只能收到擦线缴纳上来的税课保额,而最高和最低之间,有近三百万两的弹跳空间。
三百万两是什么概念?
是荆南与和州两年的年税,还得是风和日丽,民生富足年的年税。
荆南多山、多灌木、多丛林、多沼泽,那里的人很骁勇,却很贫穷,常年与毒瘴、毒虫为伍,于是乎,那边自建了一支独有的蛊虫大军,并于建国前就暗中投靠了太上皇。
当今继位后,继承太上皇意愿,每年都要耗费税课补贴荆南区内的百姓,所以,整个荆南是收不上什么税的。
但荆南也有不可取代的经济地位,那里是整个大宁的药材培育基地,并且,只唯太上皇令是从,而其培育的药材首供司衙,是北境,以及各地驻军军医署专供药材链。
也就是荆南人口不丰,占地又密又稀,否则光靠药材是足以养民生息的,当今听从太上皇政治方针,一直倾力扶持荆南,只待那边的民生人口上来,就有能够反哺大宁财税的一天。
别人不知道,可崔闾非常清楚,后世的医药人才,和顶尖医疗手段,都出在荆南医学研究院,更有几大药厂的建成,直接带飞了整个经济体系,太上皇给当今和后世子孙画的大饼,都在那一刻实现了。
可就当前人来说,皇帝每年往那个无底洞里砸钱的行为,无疑跟傻子般,看不到什么收获,还得为了税科的多少,忍受那逆子时不时的挑衅行为。
就很郁闷,非常郁闷。
再回头说和州这个只能啃老,也只靠啃老才能活的倒霉孩子。
人家荆南啃老,还有个医药前景可盼,这和州啃老,那纯纯就是看不到未来的一种扶持,或者就当前技术条件来讲,再怎么往里贴钱,也看不到前景。
时人当然不可能有崔闾这样的奇遇,能知道后世人才弄出个南水北调的招,搁现今当前来讲,除非来个仙人引水,否则,就没有能叫水自动往和州流的方法。
哦,现在崔闾知道了,可光知道有个毛用,没有技术,没有机械,没有后世那种可以飞檐走壁的机器,光知道,光看过,除了惊叹、感慨,有什么用?能有什么用?
再说,这是他该劳的神么?他全家都要嘎了,还管和州那块日日干,年年旱,百姓吃不吃上饭的事,他又不是圣人。
圣人还揣着私心,知道带飞身边的鸡犬呢!他一个凡人,一个头上架着刀,脖上勒着绳的普通土老财,这些个民生大事,朝廷方针,与他没有关系,对,就是没有关系。
所以,他只当听不懂毕衡的质问。
可毕衡什么人?
那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莽人,压根就不带给人敷衍的机会和借口,什么事都爱较真,就爱较那个劲,年轻时的崔闾就是被他这个劲吸引,觉得是个可以相交的同道中人,后来才知道,这股劲吸引人也刺挠人,跟那开了双刃的刀似的,不小心就得划手破皮流血。
他惹不起,躲得起。
可这不表示他厌恶他,只是每个人对世俗人情的理解不同,他羡慕这种人的身上有激情奋斗,永不言败的精神,可他做不到那种不顾一切,拼了命也要做成某件事的英勇无畏,生长环境教会他,凡事只出七分力,余下三分看天意。
打好基础,做好准备,然后顺其自然。
可毕衡不这么想,他整个人就似一团火,想要做成一件事情,就要努力拼博,不顾一切,他自己埋头往前奔不觉得累,旁人跟着他一起却觉得吃力,然后矛盾就产生了。
无论学习、生活,还是对人生事业的目标,毕衡都是那么绷紧了全身弦死莽到底的一个人。
崔闾累啊,他就一个小地方的乡绅,祖训还教导他们要低调,哪怕脑中想法再多,口嗨一下就完了,纸上谈兵一宿也算对得起两人的君子之交了,他打心底里就没想建功立业出人投地。
可毕衡觉得他埋没了,死活要拽着他往高处奔,两人明明差了十五六岁,可说起话来,相处间的融洽程度,都跟平辈一般,有种相见恨晚的喟叹。
那一年,毕衡是随老丈人一家到江州访友的,随行的妻女也都在侧,两人在滙渠县里的云岩山相遇,那山的位置,前面说过,就跟阻路的程咬金般,牢牢挡住了滙渠县的发财路。
他站在山顶扼腕,崔闾站在半山腰比划,两人同时生出一股子炸山引水的畅想,可那时江州所有的火药都掌握在五大家手里,民间压根买不着,就是衙里开单子申请用度,也有定额,一但超了就要引来五大家的管事调查,所以,畅想也就只能是畅想。
可崔闾这大胆的想法,叫毕衡觉得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者,不惜以官身折节下交,崔闾那时刚搬进大宅没多久,在失去独子的大伯和大伯母面前,活的异常苦闷,他要有选择权,他才不要这劳什子承位宗子名头,可他既然脱不了崔氏生来就带的枷锁,就只能在烦闷憋屈的生活里,找一些能让自己舒展的社交活动,毕衡这么礼贤下士的来与他交好,他感动之余,也报以最真诚的友谊。
可人向往火的光亮,火的灼热就也会烧死人,崔闾渐渐觉得毕衡有些过于执着,无论对人对事,非黑即白,他忍耐了又忍耐,最后还是忍受不了他刚烈如火,一言不合就要跟人拍桌子争议个对错和子丑寅卯来。
那是个什么时候?
那是个五大家覆灭的最后疯狂时刻,崔闾恨不能藏起来,带着整个崔氏消失在五大家的眼睛里,可毕衡不啊,他看不得滙渠县的贫穷困顿,几次三番的上府城找五大家管炸药火引的人,说要炸山引水,并给出了崔闾酒后瞎七八乱画的引水灌渠图。
崔闾知道后,头皮都炸了,当夜就堵到了他家书房,两人在书房拍着桌子吵了一架,砸了一张书桌,踢碎了一缸鱼,不欢而散。
也就是那个时候,崔闾知道了一件事,五大家在江州的门庭是覆灭了,可他们在海上是有据点的,并且,在朝廷收复江州的过程中,五大家用来出海的海船炸毁数对不上号,报损上朝廷的船只,和五大家实际拥有的数量差着近一半。
毕衡在江州住的时间不长,多多少少也看出了其中猫腻,可他没有证据,崔闾几次三番差点被他带沟里去,就是知道自己家后山那块可能有问题,也不敢叫他知道,于是,两人直接翻了脸。
因着毕衡密函,朝廷那边也算是知道了江州这边暗中藏了东西,比如海盐场,比如那些失踪的海船,待收复江州后,江州府台的任用上就成了争吵的问题。
用朝廷空降来的人,一年没理清江州事务,年底税课汇账,一盘下去,竟然还亏空了。
后来,才心照不宣的换成了江州本地提拔起来的官头,也就是严修,这才让江州陆陆续续的,又成为了大宁税课上的缴纳大户。
毕衡呢?
回和州了,回去之后不久,他就被提成了和州总督,而他留在江州的丈人,带着他的妻女又住了些日子,这期间,他给崔闾来过信,信中绘制了和州风貌,那连绵的黄沙,一眼望不到头的空寂,以及风吹迷人眼的恶劣气候,无不诉说着他对江河湖海的渴望。
崔闾家祖上啊,收集过很多很多的地脉图,就算百年山川变幻,但大致水脉走向,他就是不出江州,也能从祖上珍藏的舆图上找到。
他一时又被毕衡身上那股子奉献精神迷惑了,就日夜翻找水流地脉以及山势勘测图,点灯拔蜡的又给毕衡开始了纸上谈兵般的讲解,并将可以引流的地域,以及清理淤田和盐碱地的想法,一一述诸纸上。
这下完了,毕衡连夜带着他的信跑到京里去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太上皇的青眼的,在那个退位朝权移交更迭期,硬是挤出时间召见了他,然后君臣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崔闾瞎画的水路图,没有得到太上皇的认同,倒是赞许了他天马行空很有想法的意思,当然,这话是后来毕衡告诉给崔闾的,反正那水路图画的不切实际,用太上皇的说法,就是实现不了,就目前的人力、畜力,以及生产力,样样都完成不了这样的大工程,又或者往后推个几十年,等国力上来了,或者可以一试。
毕衡啥都没听进去,他就只听见了太上皇最后一句的“可以一试”,然后,他又转道进了江州,非要请崔闾跟他回和州,说什么要让他过去进行实地考察,是了,太上皇说了,没有进行过实地考察就画出水路图的,就显天真透着傻气,想法是好的,但不可能实现。
然而“可以一试”的点评,让毕衡在绝望的空隙里看见了希望,他坚信崔闾有那个能耐,能帮他把水丰之地的水源给引去和州,为此……为此不惜以女许之。
他女儿那时候才多大?
十二岁,每次崔闾过他们家做客的时候,那小姑娘都羞答答的叫他叔,他跟毕衡以兄弟相称,那小姑娘可不得叫他叔么?虽然俩人实际也没差着几岁,可在崔闾心里,一日当了人叔,就是伦理上的长辈,毕衡那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地,竟然把脑筋动到了女儿身上。
他那个气啊!
我把你当兄弟,你却要当我老丈人,甚至你连个及笄的女儿都拿不出来,弄个没长成的小丫头,完了把我哄去和州,不仅要替你累死累活的想折引水,还要帮你养女儿照看家小,你咋那么会算账呢?
和州总督,你干脆转行当卖货的掌柜算了。
年轻的崔闾思维跳跃,想像力活泛,他没往以后会有个总督岳父身上想,只感觉自己有被人占便宜的嫌疑,一气之下,就冲天发了毒誓,说他这辈子别说江州,就是滙渠县,他也不出,但有叫他踏出滙渠县一步的情况,就是毕衡指东他不往西的时候。
俩人再一次不欢而散。
崔奉眼红他受总督之女青睐,偷偷尾随的那一次,就是毕衡的女儿来替他送信的时间点,毕竟任着和州总督职,毕衡不好在江州逗留太久,两人争吵过后,毕衡也知道自己提的联姻之举,过于冒昧,可到底心存念想,爱才难弃,还是谴了他女儿前来,想让两人当面聊聊。
崔闾那时都快二十了,说亲的事情已经在大伯母的提案上了,可毕听莲十二,一个清俊到连父亲都频频夸奖的青年人,在她眼里是那样的美好,江州又是这样的山清水秀,她想留在江州,不想再跟随父亲回到那个风一吹就盖脸的,满身全是沙土的地方,于是,她欣然同意来替父亲递信,然后跟崔闾说了愿意嫁他的想法,只是得让崔闾等她三年,等她十五的时候来嫁他。
崔氏的族规是男子二十必须成婚生子,尤其族长一脉,大伯那么听话,还中年丧子,他要是敢晚婚晚育,不止族里不同意,他大伯能撞死在祖宗牌位前,管她是不是总督的女儿,他们崔氏这许多年,只求延续血脉,又不求升官发达,所以,谁的女儿也没用。
崔闾婉拒了毕听莲,告诉她自己这辈子要生很多个儿女,他不想像大伯和大伯母那样,就只一个孩子,出一次意外就断了香火,他会生至少三个儿子打底,女儿不在他的计算内,所以,他必须得娶一个身体健壮的姑娘,哪怕长的不好看,但只要她能生养,他就能一辈子只守着她。
毕听莲都傻了,她真是作梦都没想到,崔闾拒婚的理由竟然是这个,当时就绷不住了,气的摔门离开。
十二岁的女孩子,正是身体抽条喜欢苗条爱美的时候,此时跟她说,你要把自己养的健壮如牛,然后准备一年一个的替男人生孩子,管谁谁都得炸。
这婚自然就吹了。
毕衡后来来信在里面大骂崔闾,说你要当面跟一个姑娘说清楚,倒也不必用这样的方法吓人家,害他姑娘回去后连连作梦生孩子,吓的连后院门都不出了,说从此要远离男人,拒绝成亲。
崔闾当然也不甘示弱,亦写了信回骂,说你竟然卑鄙的派了女儿来,就打量我会看在小姑娘的颜面上,不好说重话,现在好了,我重话可是一句没说,我只说事实,是她自己承受不了不肯结了,你来怪我?
俩人再次决裂,从此断信断交。
可再断交断信,也不代表,别人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弄死他,毕衡这样一个对事务执着到让人泪目的存在,你就算不认同他,也会下意识的尊重他,想要保他。
他就跟沼泽里唯一能站人的净土般,有让人沉心静气的能力,看着他那么努力的为家乡奔走,你就会觉得,这世上还是有人在认真生活,努力要过好每一天,然后想凭一己之力改变些什么的信念在。
崔闾自己认为自己是没什么信念和理想的,但不妨碍他欣赏喜欢这样的人,那半截身子埋土里,也要奋力把头争出土来叫人看见的求生欲,是任何一个浑噩着过日子的人,都羡慕想要拥有这股子精神的存在,他做不了这样的人,但却可以做这样人背后默默的支持者。
所以这一刻,他望向严修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杀意腾腾。
掌控了江州这么多年,他似乎忘记了,江州不是他当土皇帝的地方,江州是大宁的,他、包括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大宁的子民。
毕衡还在逼叨,“我这些年把你画给我的水路图都实地勘验过了,闾卿啊,你既然出了滙渠,这次就跟我去和州吧!”
崔闾:……我收回想要弄死严修替这货报仇的话,他还是更适合进鱼肚子。
太烦人了,刚见面,就不能讲点正事,比如眼下的两方对垒?
“巡按大人,毕衡,你到江州是干什么来的?还有,你这一头白发是怎么回事?”崔闾脑袋冒火,也不管有多少人看着了,直接揪了人衣领子瞠目疑问。
毕衡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拿手去将乱发抚平,叹息声起,“闾卿啊,为兄今年六十有二啦!”
说着声音低沉,表情沮丧,“年前病了一场,想着这辈子最后的日子,怎么着也得再来江州见你一面,闾卿啊,你心可狠啦,这么多年真就一封信不给我来,算了算了,你不来,就为兄来嘛!”
崔闾哽了一下,硬着声音道,“你接这趟差,就是为了来见我?”
毕衡头直点,“不然呢?这江州如今危险的很,肯接差的都得抽签子,不为你,我那么老远的窝在和州,我跑来涉险?”
一副你感动不感动的样子!
崔闾要是不了解他的本性,能叫他再给骗了,当即冷笑一声,“合着你还知道江州危险,危险你还微服私访独自乘船?你是不是有……”病?
看着所有人凝目望着他们的样子,崔闾到底是咽下了后面的字眼,抻着胳膊把他推到了严修面前,“先干正事。”
毕衡嘿嘿直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嵌玉的方牌,清了嗓子朗声道,“吾乃本次巡税盐课的御差巡按使毕衡,旁边这一队人,是圣上钦封的四品协委纪百灵纪大人,以及御赐轻骑卫秋统领。”
崔闾耳朵动了一下,这两门姓氏,恐怕是大有来头。
果然,就听毕衡小声跟他咬耳朵,“纪百灵的曾祖父纪立春,是太上皇开疆列土的得力干将,你看她动不动对谁就抽刀子,就因为她的功夫有得到过太上皇指点,在京里那是一霸,女霸王,不然,太上皇怎么就把她提到了妇协部当正纪委了呢?哼,就给了她专杀男人威风之权呢!”
崔闾眨眼,就又听毕衡小声跟他八卦,“那秋统领祖上是太上皇家的部曲,属亲兵中的亲兵,嫡系……真是奇怪呵!这次怎么把他派出来保护纪大人了?”
他说着说着还思索上了,叫崔闾直皱眉,出声提醒,“快要人。”
再不要人,那叫李雁的姑娘怕要精神失常,发疯放毒虫咬人了。
第023章 第二十三章
毕衡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那张被风沙侵蚀成黑黄干瘦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戏谑, 拉着崔闾就闪到了边上,边撤边冲旁边嚷嚷,“纪大人, 你的人你自己要,本官刚刚死里逃生, 这心哪还在嗓子眼这块没落下去呢?回头再把我这老骨头折腾散架啰, 皇上那头可没法交待,嘿嘿,先叫本官歇歇, 回回魂。”
完了又抻着脖子冲严修道, “严府台, 你先跟纪大人把矛盾掰扯清楚,完了咱俩再算账, 嘿,那个其实也没多大事,就是吧,本官坐了条小黑船,讹了本官身上所有的银两,完了还要凿船来淹死本官, 幸好本官命大, 叫我朋友的护卫救了……”
说着跟吴方是他自己的护卫似的,一招手道, “内谁?把你们抓的那个黑船主提上来,这本官初来乍到的, 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你们这地头上的规矩,反正,这事儿就交给严府台了,回头听审的时候给本官个结果就成,哦,内什么,也不用给本官安排官栈了,看到没?这……就这个,我朋友,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兄弟,我搁他家去住就行。”
崔闾他们一让开,两方人马就近在咫尺了,严修身后的差兵和纪百灵后头的人马,一下子愣住了。
打么?要打么?
双方手下犹犹豫豫的举起了弓箭、刀兵,然后眼神齐刷刷的往各自的主子脸上看。
头前没有自报家门的时候,还能蒙着眼睛干,大不了干完再说一句误会的话,现在人家毕巡按已经给两方介绍过了,再干……就是故意要置朝廷的颜面不顾了。
所以,这架……还打不打?
举凡干仗,一鼓作气,忌中间有人搅局之嫌,打断施为再起势,那不顾后果的脑热期可就没了,而一但开始有人冷静,有人权衡利弊,这架就打不起来了。
纪百灵简直要气死,咬牙切齿的冲着毕衡道,“你奉御旨巡幸此地,那现在你就是这里最大的官,你不给我们调协也就算了,怎么还敢置身事外?你等着,回头本官就参你一个疏忽职守之罪。”
毕衡两手一摊,非常光棍,“本官是想替你们说道说道,可你也看看,这里除了本官,哦,还有本官的朋友,真是一个自己人也无,本官过江匆忙,那百来人的巡按仪仗都丢在江对岸了,你倒要给本官出出主意,就算本官给你们断了这官司,那行事的手下人呢?是你的手下听我调遣,还是严府台的手下肯借我用用?”
纪百灵被他咽的说不出话,严修老神在在的抄着手听讲,毕衡眼珠子转的嗖嗖的,手一拍非常无奈,“你们看,你们谁都不肯把手下借我使唤嘛!还叫我主持公道,主持完了不执行,不白浪费口水时间么?干脆你们自己坐下来谈,反正事情搞到这一步,总要有个结果不是?”
崔闾有些呆滞的盯着毕衡,说起话来后摇头晃脑的后脑勺,二十几年不见,这人性子怎么变了?
有点子蔫坏蔫坏的心思在里面,这还是他认知里的那个,性情耿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动不动就要找上官论理,为民请命的那个毕衡么?
感觉有点子黑啊!
可这黑腹如果放在平常,他指定是要拍手称赞的,就是换个时间点,能见他换了风格的处理事情,他也要大加赞赏,并予以配合,可就现在不行。
是的,偏就现在不行。
他还有一个把柄在人家手上呢!
崔闾立即扯了毕衡侧耳道,“这事你得管管……”
毕衡已经从吴方嘴里套了点话出来,知道崔闾冒险站在两阵中间是为了什么,如此便轻轻拍了拍他,低声道,“放心,纪百灵那里我去说,不会叫你的人牵扯进去的。”
说着悄悄往严修站着的方向努嘴,“我这次来是为了搜集他贪腐税银的证据的,个老家伙定然也清楚朝廷要对他下手了,所以才先发制人的抓走了纪百灵的人,制造贪图美色,无惧我过江的假象,闾贤弟,你不用担心会得罪他,纪百灵这些人本来也是他有意引来江州的,只不过没料人会这么快来而已。”
崔闾揉了把额头,他的本意只是想搅黄严修的纳妾礼,让张廉榷的贿赂行为腰折,却终是人算不如天算,御差队里竟然有皇家嫡系亲卫,怪不得陶小千会被抓。
两人贴着墙角嘀嘀咕咕,那边府台大人门前的局势又进入了剑拔弩张的状态里,双方人马手中的武器又一次竖了起来。
纪百灵脑火非常,“你说李雁愿意入你府为妾,却又不敢放她出来与本官对峙,严修,你莫不是当我是傻的?还是当我身后的这一队御龙卫是摆设?”
轰一声嗡响,府台大院内外前来恭贺的客人们倒吸一口气,皆捂了嘴震惊,“竟然是御龙卫?”
就见纪百灵左侧一人上前半步,却正是先前毕衡介绍过的秋统领,虎目闪着灼灼寒光,不带半点温度道,“严大人,还望你配合一二,人毕竟是纪大人的属下,不管她什么意思,总要出来与纪大人说道说道,如此待我等回了京畿,也有能跟陛下及她的家人交待之语,严大人,李雁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你应当清楚强掳与羁押的区别?”
若李雁只是寻常后宅姑娘,那你仗着官势强行掳劫人家,只多是个色令智昏,罚银或降官位皆可有底可兜,但如果明知道对方身上有御赐的官身,还行强迫之举,那就该往羁押同僚的罪责上问了。
轻则问出个藐视朝廷之罪,重则可以直接往反判二字上扣了。
秋统领没把话说明白,但久混官场的都懂,再有他身后气势明显与一般御差们不同的从属们列阵,那真是一字一句里都透着肃杀之气,那是久经战事才能洗礼出来的血腥气。
严修身周的护卫和府台衙门的官差们,皆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有被秋统领身上的寒芒震慑到。
毕衡给崔闾科谱,“这秋三刀是从北境边城里的刀营总署挑进御龙卫的,传说他砍人就三刀,一刀砍马腿,两刀砍人手,三刀割头,死在他手里的凉羌骑兵得有一个百户营,是当年北境三军的勇冠,特意挑了进御龙卫守护陛下去的。”
崔闾望向高坐在马背上,壮硕非常的英武男子,见他说话时刀柄的一截锋刃就已经出了鞘,很有种对面再敢叨逼一句,他就要抽刀削人之感。
怪不得那位纪百灵大人,敢就这么带了十几人过来,原是有这样的强人跟后头相护。
严修被秋三刀的气势震的有些胆怯,可身为一府之主的颜面不容许他后退,继而在强行定了心之后,恼羞之怒又爬上了脸,气的面色涨红,硬撑着一股府台大人的威风道,“新人已入后院洞房,礼已成,她现在就是本官的妾侍……”
说着从袖里抽出一封辞表递出去,“这是雁娘的辞呈,也是她自愿入我府的证据,纪大人、秋统领,我纳她时,她就已经自去官身了,并且写了妾契。”
纪百灵气的脑瓜子嗡嗡的,直接从怀里掏了支竹笛出来,毕衡一看,惊的直接扯了崔闾就找地方躲,边躲边道,“糟了,那婆娘疯了,闾贤弟快跟着我,可千万莫叫那笛子里飞出的虫咬了。”
崔闾跑的比他还快,也是无比的郁闷,“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不知道严修那老家伙知不知道?还有,那叫李雁的姑娘长相倾国倾城?严修这老东西怎么非要把她弄进府?”
毕衡抱着脑袋,捂着耳口鼻等可以让虫飞入内的窍门,哀声叹气,“小雁儿长的只是清秀,但她有一门绝技在身啊!”
崔闾不解,边也学着他的模样,将口耳鼻等处拿衣袖全捂住,就听毕衡道,“她能让人生儿子,就是只生儿子,那严修老贼,是不是只得一个病歪歪的种?他今年都五十出头了,再不想办法弄几个儿子出来,这诺大的家业,他可交给谁?”
可……可能让人生儿子的不是人啊!
荆南密蛊,用精血养成的蛊虫,得先种到情郎身上,然后再通过阴阳交合入女体,但也只有八成的成功率能得子,严修是从哪听到的半知未解的说法?
别是着人套了吧?
崔闾盯着府台门前的动静,就见纪百灵将笛口对着自己的嘴巴方向,冲严修警告,“再不把李雁放出来,我让你们个个都失去当男人的机会。”
毕衡也伸长了脖子看,边看边摇头,“真狠呐!这女人不能得罪,一言不舍就要废了男人的命根子,狠、太狠了。”
崔闾见毕衡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想起这人数次坑自己的阴招,再看看纪百灵气的火大不理智的模样,突然就觉得这表情似曾相识,于是突然出声试探,“李雁身上的秘密,是你透给严修的吧?”
说着越觉自己猜的准,一把揪了毕衡近前,“你是想要让纪百灵,或者说秋三刀先替你跟严修打头阵?完了你好躲在后头捡便宜?”
毕衡呛了口气,拍着崔闾的手道,“松松、松松,哎呀,要不说我俩是知己呢?就说我俩该天下第一好,你就该跟哥哥离开那穷沟沟,闾卿卿,等此间事了,你就跟我去和州吧?”
崔闾额头直跳,脑门抽抽,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李雁的血蛊会绝人嗣啊?”
不然太上皇怎么会下禁令,不许荆南巫女入别州嫁人呢?只能荆南本地自己消化内中姑娘。
荆南血蛊都是有数目限制的,太上皇自己身上的那只王蛊,就是用来控制这些人,不叫她们因为爱恨情仇等事爆蛊伤人。
崔闾根本顾不得给毕衡解释,躲了外裳,将自己兜头兜脸的全罩了起来,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到了纪百灵面前,一把跳起来就夺下了她手中的笛子,这也导致他没办法躲开秋三刀挥过来的刀锋,整个后背直面刀刃,将将一副要被腰斩的态势。
毕衡头皮都炸了,跟着后头就跑了出去,高声连呼,“秋统领收手,秋统领刀下留人。”
可还是迟了,崔闾整个后背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他却只牢牢的抓着抢来的笛子,盯着纪百灵道,“纪大人,江州万万男儿没有得罪你,纵算严府台做了令人愤恨欲杀之事,你也不能迁怒我整个江州男儿,这一声笛音出去,你知道会给江州带来怎样的灾难么?”
三十年无子降生,整个江州差点成了女儿国。
纪百灵被人打断,失去的理智渐渐回归,望着被毕衡抱在怀里的崔闾,声音冷诮,“这是你们一地人助纣为虐的报应。”
崔闾脸色因失血发白,转而望向严修,“你想要儿子,不必糟蹋人家好好的姑娘,她身上的血蛊,可以自己用,也可以借人生种,你懂么?你根本不必要强纳她入门。”
说完似累了般,闭了闭眼睛,“我崔氏几十年前,与荆南那边有一饭之恩,他们当时承诺了我家,必代代有子,严大人,把人放出来吧!”
可还是迟了,只见府台大人家的后院里,突然冲出了一群人,慌乱的神情显示着事情的恐怖,一个个吓的只会用手比划,声却一点也发不出。
纪百灵突然拔脚就往门里冲,秋三刀他们也紧跟其后,崔闾喘着粗气,扶着毕衡起身,“毕大人、毕总督,你看,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李雁疯了,她爆蛊了。
本来不应该这么快的,可纪百灵她们来了,就在府门外讨要她,可她被人看押着,几个嬷嬷围着她不叫她出房门一步,再加上最近一段日子的精神折磨,终于绷断了最后一根弦,在感觉到纪百灵手中笛蛊的召唤后,她想也不想的捏爆了自己从小养大的蛊虫。
虫生卵、卵飞蛾、蛾入雄性口鼻耳。
如果太上皇在这里,他身上的蛊王是可以收服这些突生的虫蛾的,可他不在,不在的后果就是,府台大人府周遭所有的男性,都将一个没跑的失去生育能力,继而波及整个江州,范围越大,受侵害的蛊力越弱,然后就那丁点的侥幸,可以保留一些身体强壮的男人的部分生殖功能,然后,这部分能力也只能育女。
崔闾仿佛看到了梦里那个,被笑称为女儿国的地方,一江府的人,男女比例失调,最后逼的形成了一妻多夫制,整个一举国上下婚姻制度最复杂之地。
买婚卖婚,佃夫借种,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婚姻,给连累的家不成家,情无归处。
“毕衡,快去,叫秋三刀带着他的人围住李雁住处,另外去找人挑一百个身体强壮的童男子放血引虫,再找手中养有鸟雀的来,得趁着蛾变之前,吃掉它们。”
严修已经呆住了,震惊的看着门内外引发的慌张,毕衡这会儿一手捂着崔闾后背上不断冒出的血,一手夺了吴方手里的刀,直接往严修脚上砍,怒吼道,“你他娘的耳朵聋了?还不快去找人?”
崔闾眼发花,扯着毕衡道,“一柱香的黄金时间,错过了……错过了,我们江州,整个江州,统统绝嗣!”
吴方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把扯过严修,挥开挡在他身边的护卫,瞪着眼睛道,“走,发令牌全城找家中养有鸟雀的人,还有身体好的童男子,快着些!”
毕衡声音都抖了,紧紧抱着崔闾,抖声道,“闾卿啊,你可不能有事啊!”
崔闾拍了拍他,喘声道,“快别装了,快叫你的人出来,趁乱进去找东西,快点!”
第024章 第二十四章
“这是你们一地人助纣为虐的报应!”
“报应?”
崔闾卧趴在医馆的客房里, 旁边有他的护院吴方守着,毕衡则忙的已经没了影,居府台大人府的那一整条街, 已经肃清了行人百姓,数百官差以及巡按仪仗队里的护卫们,正牢牢守住那一片地界。
毕衡化整为零的, 让巡按仪仗队里的护卫们,各显神通的过了江。
此时正值夕阳落处, 天际的一抹灰暗, 为紧绷的气氛更添了一份凝重,被紧急搜抓过来的百名青壮,被安排饶着府台大人府周遭排成圈, 然后在不容质疑的命令里, 割腕放血。
浓重的血腥味渐渐飘进场中众人口鼻, 渐至扩散四周,风一吹, 更带着周围人的疑惑和不安,一齐冲上渐黑的天际。
若非有差兵持着刀跟后头押阵,怕都不可能有人肯主动出一点血。
没有人肯信所谓的蛊咒,哪怕周围人都紧绷成了那样,也有人在小声埋怨着危言耸听的话,而严修则半信半疑的跟在纪百灵和秋三刀的身后, 警惕里带着三分讥诮, 那被毕衡扫了颜面与威严的恼恨,都积在胸膛里, 就等着拆穿他们制造出来的恐慌,然后好以扰民和阻碍公务秩序罪, 施以控制和限制活动自由。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弄出什么幺蛾子。
那女人只要有一口气在,都得留在他府里,替他繁衍后代。
毕衡则记着崔闾的叮嘱,不停催促人去找鸟雀,又令人延着血流撒米引雀鸟来,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能聚集起来的鸟雀数目不足百数,而再观纪百灵的神情,似乎根本一点不在乎,她只盯着浑身是血的李雁看,手中紧紧攥着那只竹笛,秋三刀有些不赞同的看着她,低声劝告着什么。
崔闾最后陷入昏迷时响在毕衡耳边的话,“若江州无儿郎,则海上危,引渠难,毕衡兄,你的那些水利工事,将再无苦力征用。”
毕衡这辈子干的所有事,都只为了引水凿渠去和州,他把自己钉死在和州总督的位置上,哪都不肯调,为的就是有一天,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乡亲父老们用水难的问题,崔闾别的或许打动不了他,可最后一条,实实在在的切中了他的脉向。
那是死也不能让人破坏,或有叫人从中作梗的时候。
“纪大人,雁儿那姑娘身上的东西竟能致人绝嗣的事,你为什么不说?你知不知道那会害了一地的人,致整个区域于危险当中?你怎么能隐瞒下这么重要的事?”
毕衡直接上手拽着纪百灵,瞠目怒吼,“你肯定有补救的方法,纪大人,我不管你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你最好立即马上想办法补救,否则,我定上本参你。”
纪百灵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有些渗人的望向毕衡,声音里透着冰渣般的冷意,“只是绝了男嗣而已,又不是绝了人类,毕大人,你也不要用陛下压我,本官身上有太上皇御令,是可以辖令一个区做为妇协开放的试点的,这里若真绝了男嗣,那不正好可以给我当推行女子亦能顶半边天的行政试点么?哼,大宁建国都好几十年了,除了我们北境能做到男女平等同工同酬,京畿那边的高门想尽了办法阳奉阴违,让我等同僚工作推行困难,就更别提其他州府区域了,若不是我们身上有官身,有御差保护,恐怕早要被那些老顽固们当蛊惑人心的妖女给烧了,别说工作进度,连推行的宣传都搞不了,毕大人,本官正好需要一个立威的地方。”
毕衡被她说的怔住,可瞬间就被一股子气恨冲上了头,跳脚斥道,“纪百灵,历朝历代但有新制出现时,初时的工作推行皆困难重重,但没有一个实行暴虐之策的戾官能有好下场,你要推行工作,宣传新的思想政策,不该以这样灭人传承的狠招来倾覆一个区,太上皇给你的御令,是让你在遇上工作困难的时候,能有坚实的依靠,是在告诉别人,他愿意相信你能做好这番事业,而不是让你执令行凶,不顾一地人死活的。”
说着深深喘了口气,“北境能成功施行男女平等同工同酬,是因为太上皇有绝对的武力和让人信服的威信力,京畿世家豪门林立,你总要给人家一个适应的过程,不能你说要解放人家家里的女眷,人家就要接受你的安排,你上人家府里宣传新思想的时候,可有问过那些后宅女眷愿不愿意出门工作自实其力?纪大人,你不能强人所难,更不能以己度人,你这套工作从一开始的起点就错了。”
你把眼睛盯着那些衣食无优的贵妇身上,以为能凭皇令和政策说服她们走出府宅,想用每一个被你劝服出门的贵妇,来彰显你的地位和官威,你想让那些世家豪门对你青眼相待奉若上宾,好成就你的千秋功业,你就是想踩着那些有名有姓的高门贵女,做着史官笔下推行女户有功的第一人。
毕衡知道时间来不及了,一柱香的时间快到了,他失望又鄙夷的望着纪百灵,“我曾邀请你去和州视察,那里无论男女皆在外为家门打拼,纵算也有居于后宅的女人,但大部分女子是向往同工同酬的,你去和州推行妇协权益,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可你呢?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你说贫困人家的女子不用推行劝说,她们自己在家里过不下去了,就知道出门找活路,和州民风彪悍,女子能与男人干仗,届时你只要往那边设一个衙就行,你把妇协权益的重点放在了吃穿不愁的女人身上,你是不是有病?太上皇在妇协权益里,是不是写过一个凭女子意愿,自行选择权的问题?你特么是不是给当白卡吃了?
活该你这些年的奔忙一无所获,工作进程停滞不前。
秋三刀此时也捏住了纪百灵手中的笛子,沉声道,“百灵,李雁若出事,太上皇必现身问责,你要想清楚,想清楚你们纪家能不能承受太上皇一问?”
纪百灵红着眼睛,望向此时已经倒地抽搐的李雁,见渐渐有血从她的身子底下泅出,并且那血液里面已经有东西开始蠕动,那是蛊爆了之后开始生卵的迹象。
毕衡惊悚的捂了口鼻往后退,痛心疾首的冲着纪百灵大喊,“纪百灵,老夫定留着这条命,去找太上皇收回你的御令,你纪家将是整个江州,或甚整个大宁的罪人。”
蛾变就在一瞬间,李雁身体周围开始出现大量的透明蛾子,细小如针,除了聚在一起时能看见雏形,一分散开来,肉眼几乎不可见,在冲出人群的时候,开始还被一堵血墙挡着,等后来蛾如飞絮时,那道血墙也挡不住了,再加上那些放血的青壮被这密密麻麻的蛾子吓的心跳如鼓,后退遁逃,就这一道血墙也就失了效。
毕衡委顿贴墙坐地,捂着脸道,“完了,这下完了,江州完了,崔闾醒来后我也完了。”
依崔闾的脾气,那肯定直接要回族里去,搬他祖上传下来的神机弩杀人的啊!
博陵崔氏避到那个穷沟子里百年,为的就是血脉传承,你这么一下子等于毁人根基灭人族,他以及林立在江州的所有世家豪族,不代你拼命也要找朝廷要说法。
江州危矣!
而崔闾此时正裹在一团雾里,左冲右突的挤不出去,人声从四面八方全往他脑子里挤,他很愤怒,尤其那“报应”声的循环不断往他脑子里钻的时候,更加气恨吐血,终于从喉咙里冲出一句怒斥,“你放屁!”
眼前豁然开朗,他发现当时梦中一道疑惑不解的事情,此时正跟翻书似的,一帧帧的贴着他眼睛滑过。
是了,后世有个叫论坛体的地方,他当时晃眼扫了一下,因为不大懂里面门道,不知道里面条条闪过的回复是怎么来的,便当做不可触的术法绕着走开了。
等后来逛的多了,知道每条回复后面都有个人,这才知道那时候的科技真堪比仙门道术,让人除了惊叹,又有种生不逢时的扼腕感。
只是现在,他已经过了那个感叹期,现在闪回的是他当时脑子里记录下的惊鸿一瞥。
提问:大宁崇武皇帝活了一百二十岁,可有研究表明,他可能活了两三百岁,那么,咱们是不是可以假设一下,他当年假死脱离,是出海了还是隐居了?另外,他当着世人灭杀王蛊的事情,是真是假,或者有没有弄虚作假?
1L:咱说个题外话,若是荆南蛊术不被灭,那咱们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可能长命百岁,青春永驻?
5L:楼上醒醒,能做到那个的只有王蛊,而且每一甲子才能培养一只,一只能不能活还得看运气,荆南药企那么努力,努力到现在,也都没催活一只,就是据传崇武皇帝灭的那只是母王蛊,根本就没想让荆南蛊术有被发扬光大的可能。
13L:要我说,这事还得追溯到江州女儿国那事上,据野史研究,那在江州爆了自己血蛊的姑娘,有可能是崇武皇帝培养的王蛊继承人,崇武皇帝的师傅是荆南巫族左使,那李雁是他师傅从族里挑给他的圣女。
18L:附楼上说法,崇武皇帝那时退位云游,就将圣女交给了北境武氏看养,武氏乃宣和文皇帝的本家,他把圣女交给他们是很放心的,结果,没料会有人觊觎圣女身上的蛊王幼崽,从而在抢夺过程中引发了江州之祸。
26L:补充一点,崇武皇帝把人交给武氏养育,并不说他不愿负责,而是他想让北境风气影响到圣女,从而改进圣女受族中老人固有思想的教育,等之后回族里,也能间接影响到荆南一整个地区的女性文化,只是他想法是好的,却漏算了人心。
35L:正史里没有对纪氏一门覆灭进行过多描述,但据我们猜测,其中就可能是因为圣女死亡的原因在里头,要知道,咱们崇武皇帝可是出了名的心慈,他的手中几乎没有斩杀过功臣之血,纪氏真是里头为数不多的一门。
41L:那个夺蛊的人是真的蠢,她也不想想自己的体质能不能受得住王蛊幼崽的寄生,她以为夺了蛊,自己就也能容颜不老,像崇武皇帝一样永远年轻健康?呵,最后还不是被幼蛊吸干了全身精血,提前五十年进入衰老期,真是作的一手好死!
43L:那圣女也是倒霉,遇到个嫉妒心重的,明明强纳不了王蛊幼崽也不还给她,否则即便她爆了蛊,只要有王蛊幼崽在,仍有可能捡回一条命,只不过会致心智不全罢了。
46L:就没有人讨论一下江州女儿国么?我草,那才叫受连累最狠的地方啊!
50L:怪谁呢?谁叫他们一开始不肯信呢?仗天险闭塞消息,整个大宁其他区的人都知道荆南巫蛊的厉害,偏他们当做玩笑,不愿意相信。
55L:相不相信的那时候已经没用了,江州三十年不出男丁,头十五年就显出后患了。
60L:要我说最该恨的应该是江州女子,天天喊着解放女性,却连点适应期都不给,在蛊灾出现的头十年,没有搭理朝廷下来的妇协部员,那些女人也被家里的男人束缚,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等大家终于相信了男丁灭绝后,女人们又被赶鸭子上架的轰出门做活,所有从小培养的礼仪秩序一朝崩塌,有多少女子是受不了这种强制改变,最后选择投河上吊的?有没有人关心过这些女子的身心健康啊?
79L:楼上还少说了一些事,江州的海防,十五年招不到男丁,没有新丁入伍,老兵渐渐老去,被海上的东桑匪寇打沉了海防线,有一段时期,江州海防如同虚设,被海岸线上的外族抢走了多少钱物,甚至女人?最后怎么着?只能征召女兵上船,而且还是没有受过训练的女兵,简直就是用人命去填的海防线。
88L:上面楼又少说了一样,江州是海盐盛地啊!三十年男丁的缺失,让海盐场中的男劳力青黄不接,最后也只能由女人顶上,那踩盐水晒盐场烂脚的,本本血泪史。
99L:楼上说的只是身体上的损害,你们甚至忽略了那几十年的女性精神伤害,没有男子参与生产生育,整个江州女子被其他地区视为不祥,想外嫁都没有人要,本地又没有适龄的男子,最后逼的江州女孩去学青楼楚馆的调调,往富饶区去借种,还不能暴露自己是江州人的身份,管你什么世家豪门有教养的姑娘,都会被族里长辈逼着走一遭,那几十年的屈辱正史上没有记载,不代表野史上没有,我草,不能说,一说就更想把当时参与夺蛊的人拉出来鞭尸。
110L:要怪就怪江州女子被教条束缚的太久了,那个时候完全可以反夺江州掌控权,反正男嗣都绝了,什么事还不得女人说了算?生育权在谁手里,谁就有发言权!
122L:那要这么论,就是蛊灾的时期还是太短了,应该祸害至少一百年,彻底把男性物种给灭了才是,不然才三十年,老一辈的男子们都还健在,就算女性有反抗精神,也斗不过那些人老成精,已经被绝嗣折磨疯了的老东西,照样被捏在股里揉搓。
123L:同意楼上,当时朝里宣传女性独立思想,也设了妇协部,可是江州这事一出,让那些老家伙们集体反扑,别说设立女学,当意识到男子数量只减无增时,更给女性戴上了重重枷锁,那一时期的江州女性,过的简直苦不堪言,封建束缚直接倒退几十年。
200L:这也就不难理解崇武皇帝,就是要拼着和荆南决裂的风险,也要灭王蛊的原因了,一整个地区三十年经济倒退,海防线近二十年如同虚设,海盐场里累死多少女子,还有那些被外族海寇掳劫走的女子,统统都是由蛊灾引发的。
210L:是的,朝廷本意是想对江州徐徐图之,为的就是江州那些豪族藏匿起来的大海船,以及不知位置的海盐场,太上皇让宣和帝偷偷在北境训练水军,也打的是得到海船后能立即开干,结果一个蛊灾,让还没训练好的水军都没有个适应期,直接面对海战老兵,那死伤差点没覆没了朝廷水军系统,三十年啊,喂胞了隔岸的东桑岛,特么想想就气。
222L:现在看来,我崇武皇帝就是有气魄,宁可舍弃长生不老的机会,也要灭了这种不确定性,可能怕的就是后世也会有人弄性别灭种这招,他老人家牺牲真是太大了。
243L:其实理性讨论,解放妇女思想没有错,呼吁女性独立也没有错,可怕的没有适应期,就像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久了,你总要等她把衣服穿好(设立女学),把鞋子口罩戴好(学习社交技能),再把门打开,让她自己选择出不出门,而不是让宣讲的人硬把门拽开,硬扯着人出去,暴露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去接受那些突如其来的审视,这对于社恐来说,简直比杀了她还恐怖。
260L:你们大概还忘了近亲繁衍,和伦理之祸,那些不信邪的老家伙,在初期时压着有生育权的女性跟尚有生育能力的男性长辈……所以说,崇武皇帝一怒血洗江州本地豪绅,以及参与过此事件的牵连者,真是一点不残忍,都该死该杀!
崔闾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旁边吴方立刻上前,“老爷,您感觉怎么样?”
“什么时辰了?毕总督有照着我的话做么?”
吴方顿了顿道,“照做了,只是……只是鸟雀数不够,血墙那边没阻拦得住……飞出去不少。”
崔闾一把抓住吴方,低声吩咐,“去把毕总督叫过来,避着点纪百灵。”
有补救方法的,有补救方法的,不然那一闪而过的屏幕,不可能叫他记的这样牢靠。
崔闾闭着眼睛,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他在梦里一直有个疑惑,就是明明他的长孙女也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为什么他没有安排她嫁人?
那时候江州城里男人都得了怪病的说法,没有一个准确说词,他在滙渠也听不到有用的消息,只知道突然就有很多男子急着娶妻生子,但统统无所获,然后城里就开始大批量的休妻另娶,好几年的乱象,更搅乱了各种说辞,现在想来,肯定有一段时间里,蛊咒的消息被封锁了。
毕衡很快匆匆跑来了,他身后跟着他的护卫,崔闾顾不上跟他寒暄,半撑起身体拽着他,低声道,“让你的人把纪百灵挟持了,收好李雁的身体,她只要没断气,就暂时死不了,毕衡,你听我的,把纪百灵交给我,我能把她从李雁身上偷的东西逼出来。”
我不知道什么妇协工作,什么妇协权益,我只知道江州不能变成女儿国,不是因为我是男子,而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让女子直面残酷的生存环境,那是种有悖圣人教养和道德的一件事,女子的独立和个性觉醒,如果能尽量避开鲜血淋漓的洗礼,那我作为一个男子,一个父亲,一个爷爷,一个家族的大家长,也是不容置疑的责任。
崔闾眼前闪过后世那些与男子受过同等教育的女孩子,在生活和职场上闪现出的自信的耀眼光芒,再次感叹家里那些孙女们的生不逢时,那多姿多彩的世界,她们此生都不可能见证。
自由平等之路,有太上皇这个开了卦的优秀领导者带着,还走了那么多弯路,就现在目前的江州,根本没有那个土壤来孕育这样的理念和思想,纪百灵根本从一开始就没好好的想过怎么开展工作。
崔闾眼中闪着寒芒,纪百灵可能以为,只要将江州的男人弄绝了,朝廷就能够轻而易举的收回江州整个控制权,那太上皇即便知道她干的坏事,也会看在江州归回了朝廷管辖后,轻饶了她,可她大概万万没料到,会引出江州一系列的不可控的悲剧,造成万千百姓,尤其是女子的悲剧。
抄没家族是不涉及外嫁姑娘的,崔闾自己清楚自己,如果真逃不了被抄家的命运,他肯定会在之前,就将年龄够了的姑娘们全部嫁出去,而不是像梦里那般,整整齐齐一个没落跑。
如果这样算,那纪百灵就该是他家的头一号仇人。
如果不考虑李雁的死活,和后续可能的补救方法,他真想看着纪百灵被蛊崽子吸干了精血,一夜衰老的样子啊!
她肯定会疯的吧!
第025章 第二十五章
毕衡此时是真一个头两个大, 他用李雁钓严修的时候,就疑惑过纪百灵的用意。
妇协部工作指导考察团,与他的奉察保江两府巡按仪仗队, 本是两条不同的路线,他领旨出京畿走的西云茳州官道,为了避开沿路可能有的江州眼线, 他还特意绕着走了一趟北曲长廊,从兆县的小路直入保川府, 比预期到达的时间点还迟了三五日, 然后将招人眼的仪仗队,比如官牌、旌旗、响锣等宣告地位官职的东西,全丢在了离保川府十里外的驿站里。
按常规脚程来讲, 纪百灵带领的队伍是不可能走到他前头来的, 可他带队进入驿站的时候, 纪百灵等人就已经在驿站里了,等双方寒暄过后, 毕衡才知道,纪百灵沿路根本没停下做工作,她是领着人一路急赶,目标明确的就冲着江州来的。
毕衡记着自己当时还劝过她,说江州目前局势复杂,不适宜你普及妇协部的理念, 很不如在周围县区先搞一波宣传试点, 尤其曾被太上皇亲自带兵光顾过的兆县,那里当能有效的实现妇协部理念的推行, 虽然地处偏僻了点,也不大富裕, 可但凡工作能展开,都是她此次出京考察的一大功绩。
纪百灵年二十有六,搁一般地区早成亲生娃了,可她生在北境,北境那地方有明确规定,女子不到二十不许说亲,也不许不顾女子意愿的强行配婚,早在北境还未起兵之前,就废止了朝廷对于不婚或晚婚女子收取的单身人头税,很是解决了许多百姓人家大龄女子不婚,带来的家庭额外支出税的负担,也让年龄到后焦虑婚姻的女子少了胡乱嫁人的念头,又有男女同工同酬工作制度的改善,到大宁建国期,整个北境女子的平均婚配年龄,已经拉到了二十二三,所以,纪百灵的年龄,在北境以外的地方是个扎眼的存在,在北境里面真不是异类。
可即便如此,毕衡也本着一个长辈,和久经官场老油条的经验,告诉她工作当怎么开展,遇到别人质疑她年老色衰不嫁人的不善言词时,该怎么应对,官场里的默认潜规,以及与地方官打交道时应当把握的分寸感。
本着同僚情分,以及与自家孙女年纪相仿的爱护,他是真的有把纪百灵当做晚辈引领,和谆谆教导的。
崔闾熟悉的那个性烈如火,遇事刚直不阿,做什么都横冲直撞,以飞蛾扑火之姿,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的清正官员毕衡,早在后二十几年的官场浸淫里,变的圆滑,变的会审时度势,变的知道从众,从善如流。
也就心里还有一杆子为民奔忙的信念在,让他坚持住了为官的底线,没有与贪污受贿为伍,虽仍会受到一部分官员小团体的弹劾,但在当今和太上皇心里,毕衡仍是朝廷中,外放官员里不可多得的清正好官,遇事也是真敢上的可靠人,所以,当毕衡递了秘折,说想要主持这一年的保江课税巡视时,他就能被抽签的司监准确的抽中。
纪百灵的提议,正是他忧愁怎么不打人眼的入江时起的,当时他就觉得这姑娘可能有别样心思,更多的只往无伤大雅的小矛盾上想,女孩子么,偶尔闹个别扭也是常事,她想以长官的手腕治一治手下人,这在官场上是用来收报手下的常见手段,龌龊是龌龊了点,但有用。
于是,两人就在这种心照不宣的算计里,让李雁被严修的人带走了。
面对崔闾直凌凌射过来的寒芒,毕衡有些羞愧,“我知道李雁这事儿也有我的责任,严修那老东西是真不当人,本来是捉了人来配给他那病儿子的,可李雁为了脱困,就说他病儿子不行,这才让他起了自己来的主意,儿子不行老子来,李雁那姑娘肯定就不干了,就一直闹一直闹,江州这地儿啊,那老嬷子是真会想法子折腾人,把个好好的姑娘脱光了绑在床柱子上,用羽毛瘙……地方的痒,逼人家就犯,害,姑娘的羞耻心当场就炸了,抽搐,吐白沫,尔后叫了大夫来扎针,人是醒了,精神却崩了。”
这是从李雁院里抓到的那几个老虔婆嘴里审出来的情况,事实上还有些手段更能催毁人心,是实实在在的精神虐待。
崔闾闭了闭眼,咬牙切齿,“李雁是荆南的圣女,你知道圣女是什么意思么?她的身心、思想,包括从小接受到的人和物,以及周遭的教养环境,都是洁的,哪怕后来有圣女可以婚配的规定,但就前几代的圣女仍坚持独身来说,她们对自身的贞洁和心灵的净化,是最最不容人亵渎和把玩的,你们……你们……你们让她落入那样一个被羞被辱的境地,她一个单纯没受过这种恶毒心思昭揭的小姑娘,你让她怎么能稳住心态?怎么能不疯?”
那小姑娘才刚满十八岁,头十年生活在亲人无微不至的宠爱和包容里,后几年虽在异乡,可有武氏皇族的庇护,她周围知晓其身份的人,也对她给予了无限的善意。
她是真的从小被爱包裹,没有尝过一丁点的人心险恶。
毕衡懊悔的直跺脚,“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能进妇协部的姑娘,城府和心态应该都有得到锻炼过,至少有能在危险境地里自救的能力,我真的不知道那小姑娘这么……这么脆弱。”
敢跟男子同朝为官,敢去各地宣讲朝廷推行的新思想理念,那怎么也应该是个心理坚强,有一定劣势承受力的人。
他太想当然了!
崔闾一语戳破他内心,“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把她,或者那些女官,放在与自己同等的身份地位上,你只是顺着上头的意思,向她们展现出你的友善,你的心里仍旧有将女子归于后宅的想法,这才有了与纪百灵达成共识的基础和前提,因为你甚至想过最后捞不出李雁的后果,大不了就真让她委身于严老贼,也便于你在江州期间好利用这份关系,暗中行事,甚至……”
毕衡被崔闾盯的低垂眼眸,似被戳中内心般更加无地自容,“……甚至你都替李雁想好了后续安排,万一她真不能在心里接受这段关系,你就用北境的婚姻条例来开解她,北境女子和离归家并不为耻,只当这是一次失败的婚姻罢了,是不是?你的心里,其实对北境的婚姻制度非常排斥,根本无法接受女子放浪形骸的外出游走或工作,所以,你想用现实教育包括纪百灵在内的女子,告诉她们被男人统治的社会有多么残酷,告诉她们该安分的归于后宅相夫教子,告诉她们,她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崔闾失望的看向毕衡,同时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我以前也将女子的付出视作平常,并未觉得一个家族中,女人能有多大的贡献,她们生来就是要靠男人庇佑的,没有男人她们就没有立足于世的根本,连官家律法,从古传至今的文字记载,都显少有女人的地位和身影,毕衡,我们老了,思维受困于这个时代,思想也跟不上太上皇推行的新教育理念,我从前看各地世家豪族反太上皇新思想教育的事情,觉得他们做的一点都不过分,谁要是动了我大半辈子学的士大夫教养理念,跟我推行狗屁的男女平等,我也要跳脚怒骂,甚至刀兵相向,可是毕衡,女人、女性和男性的差别在哪里?要是给她们同等的教育资源,同等的仕途进阶规划,同等的出行自由,她们应当会全力以赴的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做到许多男人都不能及的事,所以毕衡,不要小看女人,是我们从来没给过女人机会,或者说,男人的内心里就惧怕会成长的女人,以及成长后实力堪比男人的女人,是我们利用男人的个体力量,一味的遏制了女人的发展,才造成女人性本弱的固有印象,而一但她们觉醒了,会反击了,那……”世界就该变了。
毕衡张着嘴,忽觉有些失态,继而掩饰性的咳了声清了清喉,“闾贤弟,我知道你现在心里着急,你骂我的,指责我的,我都接受,但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有些事情或者说朝廷政令的推行,不再某件事上,或某些人的意愿上,大势如此,上千年来的文史书集,耄老学究,他们不出面,不吭声,那各地的府学教谕们,也大都是表里不一的奉承上意而已,就你说的,给女子同等的教育资源一事,朝廷的女学成立也有好几年了,可年年都不满员,给机会了么?给了啊!可她们头上有父兄,一句出门闲逛有辱门风,就足禁了那些女子外出的心了,所以,闾卿啊,你说的那些根本实现不了,而且,而且我尚能掩饰对女子为官的真实想法,愿意与她们同行一路,那京畿里关于女官的流言,和各种鄙夷不耻的指点,没有一颗坚强的大心脏,是真没法生活在那边的……”所以,才叫他误以为李雁的内心也该是强大而无坚不摧的。
崔闾眼神闪烁,抬眼看向他,突然哼笑了一声,“那如果,江州阴盛阳衰,需要京畿里那份被人不屑一顾的女学教育资源呢?毕衡,你有没有能力把女学搬到江州来?你有没有信心劝说朝廷,对江州新设女学的事情,广开方便之门?比如,延请名宿前来教学?晓谕大宁各州府的有才之士,前来女学任教?”
毕衡不知怎地,突然激灵灵的打了个颤,望着崔闾的灼灼目光,陡然有种对方非常认真严肃之感,一时语塞声堵道,“除非我能拿下江州制控权,或者朝廷能主导江州日常事务权,否则,短时间内,我没有那个能力,而且女学易开,名师名宿难请,各地有才之士就更难了,除非是履试不第的举子,否则但有想在科举场上有名录的,都不可能会愿意给女学当教授,闾卿,越阴盛阳衰的地方,男子掌控力越绝,只有男子数量多到不惧女人反了天的地方,才会允许女人有放松说话的场地,这是古早就有的例子,太上皇推行的新制,太过于……呃,理想化了些!”
所以,理想被现实打败了,太上皇也暂缓了新政令的推行,改而派人一个地区一个州府的进行试点。
崔闾趴在榻上闭目养神,心里却道,朝廷不办,我自己办,就凭我祖上传下来的那一库的藏书,就算没有名宿耄老肯来,我找些会认字的秀才举人照本宣科,我也定要在蛊灾显现之前,让肯踏出门或愿意向学的女子,学会个傍身技能。
毕衡以为崔闾被他劝熄了心,结果,就听他悠悠道,“我决定扩大族学规模,设立女学部,毕大人,那些老学究玩固名宿们,没有阻碍一个族学里,自行设立的教学项目吧?呵,就算他们有闲言,我也只当他们放屁好了,我自己花钱给族里的女孩子普及教育知识,他们要还爱指手画脚的,哼,我定找人上他们门上泼粪去。”
很好,这最后一句话,才算是彰显出了一个乡下老财的泼皮本色。
毕衡被噎的无言以对,想了想道,“你那地方偏僻,若打着设族学的名头,估计还真不惹人眼,我看应该可行,就是不大好招讲师教授什么的,普通举子秀才对文章的理解总差了些意思,你想要向朝廷输出女官,怕是难啊!”
崔闾挑了挑眉,摆手,“我可没那么大的志向,我的族学只负责传授书本上现有的知识,能叫她们认字向学就行,至于学没学成,有没有可能向上举官,那可就不在我能力的范围内了,当然,若能有一两个天资聪颖,举一反三一目十行的,日后若能踏上天听,再带携一下同门,那就是个赚翻天的买卖,定能叫我的族学一朝回本。”
毕衡瞠目,歪了脑袋打量崔闾,犹疑道,“你是想把女学当生意做了?”
怎么感觉怪怪的呢!
崔闾眯眼,点头,“你就这么理解吧!回头跟人介绍我开办的族学时,也可以这么宣传,我家族库里的书可多是珍藏本,你知道的,以后凡事想要找我借书抄书的,必须得先签协议,要呆在我的族学里教授课业半年至两年不等,总之吧,我这里再没有免费的藏书可借抄咯!”
好主意,回头就去族里安排,早前怎么没想到呢!
崔闾瞬间感觉自己又活了,被蛊灾搅的一脑门浆糊豁然开朗,他突然就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先从滙渠县开始,所有的女子必须先识字,断文弄墨往后放,识字算账排第一要务,必须得教会她们在面对突发灾难或事端时,有能应对和解决的手段和心态。
很快,毕衡派出去的手下就来汇报了,“大人,纪大人被请过来了,秋大人被属下诓去大夫那边看李姑娘了,李姑娘生气微弱,大夫那边说不大好的样子,恐……”
崔闾立即挺起身体,望向帘外,“把纪大人请进来,就说是毕总督有话问她。”
到底他只是一个举子,说他要问话,容易落人口舌,且有被治僭越之罪的由头。
毕衡跟后头颔道,“带进来。”
纪百灵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推了进来,她脸上有些发白,额头正中间却有一个小指大的鼓包,正不断的左冲右突往两边挪移,而她的表情也随着鼓包每一次的移动而显出痛苦的忍耐,却见她硬是咬了牙硬忍着一声也不吭。
为了永葆青春,长命百岁,她可真拼啊!
毕衡让屋内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自己则站到了纪百灵的面前,低头看着她,叹气,“纪大人,你真是好算计啊!骗得本大人以为,你是真心想帮我排忧解难呢?原来竟是藏了如此私欲。”
纪百灵痛的赤红的双眼直直瞪着他,“毕总督,您什么意思?本官不明白。”
毕衡点头,指指她的额上,“幼王蛊,被你吸纳进身体里了吧?纪百灵,你为什么早没告诉我,李雁的特殊身份,以及她爆了血蛊的严重后果?你知不知道,你不仅害了本官,更害了江州这一地的百姓?还有你自己?”
纪百灵不说话了,身体痛的直打哆嗦,可见幼王蛊排她性正是严重期,她要是一次不能成功将它纳入,第二次会承受双倍以上的痛苦,所以,她现在根本不敢分神。
毕衡却不愿意放过她,绕着她走了一圈,见她冷汗浸了全身,官服都泅湿了一大片,不禁头摇的更厉害了,“纪大人,把幼王蛊还给李雁,本官就当你什么都没做过,更不会写折子密告你,所有在江州发生的一切,都将抹去你们来过的痕迹,怎么样?”
纪百灵哼笑了一声,红着眼睛望向毕衡,脸庞被幼王蛊折磨疼痛的近似扭曲,“不怎么样,我带她来走这一遭,为的就是她身上的幼王蛊,我好不容易到手了,怎么可能再还回去?呵,你也不用吓我,现在整个江州已经没了可承嗣的男丁,等过个三五年,朝廷将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的全面接管江州,那些眼里只盯着江州税赋的老家伙们,定会为我求情开脱的,再有我纪家的功勋在,太上皇、当今圣上,只多关我几年,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李雁已死,幼王蛊在我身上,我将会是荆南新的圣女,而且由我来对荆南女性进行教化传播新思想理念,肯定会比一个小丫头来的事半功倍,太上皇想要的民族大融合一统,我就能帮他实现,李雁能做的,我只会比她做的更好。”
崔闾彻底听不下去了,捞起手边的茶盏就扔了过去,兜脑门浇了她一脸,盏碎声止,屋里一片死寂。
半晌,崔闾才撑着身体歪向她,“纪百灵,你是真蠢,还是装蠢?你明明知道你话里漏洞百出,还这么强行洗脑信念支撑自己,你心里也害怕吧?也不像你表面说的这样镇定不惧吧?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就是也在担心自己的脑袋不够硬么?真要如你说的那样,此时你应该昂首挺胸,不屑与毕总督对峙,还喋喋不休的使劲安慰自己不要怕,呵,你装什么装?”
纪百灵额头泅出一丝血线,瞪眼怒目的看向崔闾,张嘴就斥,“大胆,你什么东西?怎敢这样与本官说话?竟还敢伤了本官,待本官将事处理完后,定要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崔闾冷眼看着她,突然发问,“你是怎么知道李雁身上的蛊是王蛊幼崽的?我相信李雁在出荆南族地之前,她族里的长辈肯定有告诫过她,不许她对任何人提及这个秘密。”
纪百灵愣了一下,突然扬脸得意的笑了起来,咯咯咯的,“当然是她跟我好啊!我以互相分享小秘密就可以成为最好姐妹为由,教她自己告诉我的,她可真天真啊,竟然真就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给我了,呵,她真是好命,本是族里无父无母的孤儿,结果被选为了圣女,还能得到同太上皇一样的好物,我比她可强多了,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所以我才想抢她的宝贝的。”
也许是埋心里的话无人述说太久了,话匣子一打开,纪百灵就自己往下说了,“我出生时太上皇已经坐上龙椅了,那样的高高在上,我努力读书、习武,向他靠拢,结果他突然让位云游去了,你说可不可笑?那样的尊位,他说放下说不要,就立马全丢了,我怎么办?我努力了那么久,那么久……后来,他偶尔回了一次北境,我很高兴,买了很多东西去看他,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张年轻的,只有二十八九的脸庞,那样尊贵、清俊,满身带着威严的背对着我,声音是那样的好听,一点没有被我撞见秘密的恼怒,还笑着叫我帮他保守秘密……”
她说着,脸上显出一股子红晕,也不知是被幼王蛊折磨的,还是女子的娇羞,反正就红的不正常,连声音都带着涩哑,“我看出了他对李雁的特别关照,就特意靠近李雁和她交好,后来熟悉后,果然从她嘴里套出了话,因为王蛊可以延长寿命,便也就有了驻颜有术的功效……我想代替郭叔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永远跟随在他身边,所以,我必须得拿到李雁身上的幼王蛊。”
崔闾怜悯的望向她,“你就没有问李雁饲养幼王蛊的条件么?你这么冒然的把幼王蛊引到身上,不怕反噬?”
纪百灵紧攥着手中的竹笛,笑的一脸笃定,“自然是问了的,李雁的幼王蛊因为还在成长期,本身是没有什么战斗和自保能力的,所以,她随身的虫囊里会养有幼王蛊的傀儡蛊,只要操纵它们,就能为幼王蛊战斗挡灾,我以好奇为由,哄着李雁教会我用竹笛驱使它们,呵呵,不然,你以为李雁为什么逃不脱那几个老虔婆的钳制?因为我提前支走了她虫囊内的傀儡蛊,一只也没给她留。”
毕衡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气,他从未想过,女子间的嫉妒心,会能使人用出这么恶毒的手段,他后悔了,他不该急功近利的答应跟这个女人合作,间接导致另一位无辜女孩的受害,崔闾说的没错,可能他从心底里,就没把女子放在与他同等的位置上看,可即便这样,他也不能接受一个女人会朝另一个称呼为姐妹的女人下黑手。
太狠了!
崔闾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觉得什么话也不必问了,便朝毕衡伸手,沉声道,“扶我起来。”
纪百灵见毕衡撑着崔闾一步步朝她走来,有些怔愣,尔后身体直往后退,惊斥大喝,“你想干什么?你不许动我。”
崔闾垂眼看着,嘲讽的看着她,“你以为将李雁的傀儡蛊全耗完了,幼王蛊就没有战斗和自保能力,可以让你予取予夺?纪百灵,你真是太异想天开了,至少,这里还是有人会移蛊的。”
说着,就从袖袋里抽出一柄金色小匕首,一点点的往纪百灵眉心探,在她惊恐瞪大的眼睛里,攸尔转向她两处太阳穴,各自点出一个血洞,沿两边血线划至耳侧,开出一道血沟。
毕衡都看傻了,纪百灵喉咙里吓的发不出声音,半晌才嗬嗬的透出濒临死亡的喘气声,崔闾却并不停手,一把将她僵直的身体推的倒地,然后四刀划开了她的手和脚,依李雁爆蛊倒地时的样子,模仿出了一个同样的爆蛊场景,只是这次,纪百灵的血液里并没有虫卵蠕动。
崔闾做完这些,又牵扯的后背伤口流血,他忍着疼痛冲毕衡道,“去把李雁带来。”
李雁就在这家医馆的隔壁,侍卫很快就将人抱了过来,随后跟进来的还有秋三刀,他一见屋内纪百灵的样子,直接拔了刀欲替纪百灵报仇,但崔闾比他更快一步,道,“秋统领,你的刀很快,但是,如果你想和她一起承担九族俱灭的后果,你尽管动刀。”
毕衡望着秋三刀,拿手指了指已经被摆放在地上的李雁,“荆南圣女,太上皇亲选的王蛊继承人,你不知道吧?”
秋三刀沉默了。
他知道。
可他就是默默允许了纪百灵的疯狂。
崔闾一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大概跟纪百灵有纠葛,便道,“你若不想看着她被幼王蛊吸干精血而死,最好别拦着我做事。”
秋三刀终于退到了门旁边。
崔闾让毕衡的侍卫,将李雁与纪百灵放一处,不顾纪百灵的挣扎,让二人的血液侵蚀交融成一片,然后,抽出了纪百灵手里的竹笛,递至嘴边开始吹出一种只有荆南人才能听得懂的异腔调,似虫翅振飞,似虫声鸣叫,沙沙啃噬着血液精华的声音。
良久,久到众人盯着泅了一地的血迹开始眼晕的时候,终于,从纪百灵额穴处,开始有虫翅伸出,从左到右跑了一边后,终于寻到了一处适合突围的地方,自脸颊耳线那边破开的口子,啪叽一声掉进了血液池里,然后,开始随着崔闾吹的笛响,一点点的往李雁处爬去。
而纪百灵这边,脸色瞬间苍老,乌黑的头发直接白了一半,整个精气被巨大损耗过的后遗症显现了出来。
她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李雁微弱的声息陡然深沉,跟陷入恶梦中又极速清醒了一般,突然就睁开了眼睛,吓的周围人倒抽一口凉气,等着看她下一步反应,然而,没有,她就那样静静的躺着,躺了好半晌都不带动的。
然后,还是崔闾让毕衡扶着他上前,弯腰与她对上了眼,轻声唤她,“李雁姑娘?雁儿姑娘?”
李雁脑袋一寸寸的挪向崔闾的方向,眼睛澄澈清透,眨了眨看着他,声音脆生生的似幼儿,“我怎么了?你是谁?这是哪里?”
崔闾叹息一声,李雁的心智受损了,她不记得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以及这里的人了。
这大概算是好事?
崔闾朝她伸手,笑着哄她,“你先起来,爷爷让人带你去换洗一下,然后咱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李雁愣愣的看着他,又朝毕衡和持刀的秋三刀瞅了瞅,最后选择了对她笑的最和蔼的崔闾,“好的爷爷,我身上好疼,头也好疼,肚子也很饿。”
门帘突然被人扯开,一身狼狈的张廉榷从外面跑进来,“大夫,大夫,我怎么看不见了?快、快帮我看看我的眼睛……”
崔闾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他叫人打晕张廉榷后,就把他遗忘在了街角处,此时见他摸着边踉跄的跑进来,那睁的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白色的羽状物。
不好,这是蛊蛾子!
所有看过李雁身边蛾变的人,吓的脸色都变了,集体捂了口鼻往后退走。
只有李雁,愣愣的盯着他看了看,然后伸手朝张廉榷的眼睛处擦了擦,边擦边道,“我的宝宝怎么跑到你眼睛里去了?嗯,肯定是它们太调皮了,偷跑出来了,别怕,没事,我把它们收走就好了。”
所有人愣愣的看着李雁用手指给张廉榷揉眼睛,而张廉榷的眼睛里也渐渐没了那些羽状物,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后,张廉榷的眼睛恢复了,也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吓的嗷一嗓子就晕了过去。
崔闾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好半晌,声音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雁儿姑娘,这些蛾子你还能收回去?那它们,对人体,就是那个繁衍的事,还有影响么?”
李雁歪了歪脑袋,抓了抓散乱的头发,想了想,“我能收回蛾宝宝哦,但是前提是它们不会被人体吸收,也就是说,三天内的蛾宝宝可以收回,过了三天,它们就会和人血融合,那我可就没办法了。”
崔闾与毕衡对视一眼,毕衡立即冲着侍卫道,“快去贴告示,就说这里能治被蛾虫叮咬过的人,让……让最近被蛾虫近身的都过来治病。”
可如果人不相信怎么办?没有像张廉榷这样被蛾虫叮至失明的人,恐怕不会主动的过来。
秋三刀已经抱起了陷入昏迷的纪百灵,看着神态显幼的李雁,道,“可以带着她全城走一遍,她应该能感应到哪些人的体内有蛾虫。”
李雁躲到崔闾身后,很怕秋三刀似的冲他吐舌头,“坏人。”
秋三刀顿了顿,最后冲着李雁点了点头,“她对不住你,我替她跟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恨她,她只是一时起岔了意,今后我会看好她的,李雁,我希望你不要去你师傅那里告她。”
李雁听不懂,但李雁很讨厌他,以及他怀里的纪百灵,扯着崔闾道,“爷爷,抓他,他们欺负我,我要……我要……咦?我家呢?”
严修的家塌了,望着扑满了院子,和满头满脸的蛾子,他慌了,到处叫人拍蛾子,自己也被蛾子吓的直打摆子,满府的客人,有一大半都是江州有头有脸的人家,此时也跑的没了影,个个吓的回家换洗衣物,都觉得刚刚那一幕太刺激了。
然后,流言开始在江州几大世家豪门里传了起来,那纪百灵带人堵着严府台门口时说的话,以及威胁的言语,被人添油加醋的复说了一遍,有人信,也有人不信,可不管信不信,严府台让他们遭的罪都不能这么轻易的算了。
他已经不适合再坐镇江州府了,是时候要换人做了。
第026章 第二十六章
江州府内的衙馆是有一套自己的换人机制的。
前朝有中央官直任, 辅以地方绅举世家协佐,另有五大家族从中掌控地方经济,间接或直接参与民生发展, 隔一江与朝政中枢玩制横之术,后前朝皇族为加强与江州本地豪族联系,便开始纳其家门贵女, 许以后宫尊位。
这便有了江州挟前朝皇嗣以自统自治的祸乱,中央直任官自此形同虚设, 要么愿意同流合污, 要么舍命忠心君主,地方治还是地方治,豪族祸仍未除, 乃至现时, 因海上水工事的发展, 优于江对岸的渔业,两边的上下先手问题, 仍未解决。
前朝也有过想在保川府设码头发展江上工事,奈何临岸渔民每驾船入江,便有漕运黑船上前将其打沉,造了大船也想往海上探,却连浅江口都没出去,就被蒙了黑帆的□□海寇给连人带船的杀了抛尸警告, 如此经年, 保川府的码头荒废,靠江吃饭的百姓内迁, 一江之水就真的只有江州独享。
如此霸道行事,江州也知做事不能太过之深浅, 故许以前朝中上等的税课,以稳朝中官员的参本,后又以高利遍请各地擅工擅锻造者前往江州,大力发展海上工事,朝廷被税银迷眼,再加上匠者也无可效力之地,便统统将官录在册的全打包送给了江州,谈好身契价钱,人才尽数被江州垄断。
这就是迄今为止,大宁在制江权上的困境,没有技术人才,或者说精尖人才的制造研发,他们在别的湖泊水岸设的造船厂,技艺停滞,匠者稀缺,有或能下水的船只,拿出来与江州海船相比,前后年限差距五十年往上,根本难与江州海船一敌之力。
当年新朝初立,太上皇以人命填江,摄江州豪族于危厄,数月顽抗后知晓不敌,便派了代表上京,欲以联姻释解河两岸关系紧张的局面,并张口便要太上皇许以江州贵女后位之尊,奈何太上皇是个不婚主义者,别说江州贵女,那些为了改换门庭,向新皇表心意的老牌世家豪门里的贵女,他一个也没收,在位期间,后位一直空悬。
因着条件没有谈拢,江州本地豪族便藏起了精尖匠者,以数万万江州百姓性命,和每年百万税课相胁,逼的双方各退一步,划江自治,另奉以大宁皇朝为君主的承诺。
那时节各地兵灾人祸,至百姓困苦无依,太上皇惜民劳累,虽未尽杀江之戮,仍只得忍了心头气性,应了这帮老财仗天险邀天之举,只到底心中愤懑,在临退位之前,用计打杀了当年闹的最狠的五大家,虽仍未缴获海船和匠工,但至少江州的局面算是破了一半开。
后宣和文皇帝上位,江州豪族们不死心,仍上表愿意族中贵女许之,只要皇帝纳了,他们就愿意让中央直属的官员空降过去,并好好配合朝廷推行的所有政令,只要在皇帝的后宫里,能有他们江州的贵女。
宣和文皇帝乃是崇武皇帝一手教养成才,小小年纪便跟着上朝处理公务,很知道太上皇对江州这块地界上豪族士绅的厌恶,也知道太上皇未有一日不想着制江权的问题,别说贡个贵女入宫,就是贡个仙女给他,他也根本不可能接。
尔后用以身作则之君令,娶了崇武皇帝本家的姑娘为后,并以帝后并起的方式,向世人宣统一夫一妻制的新策,彻底将后宫牵制前朝的旧习摒弃,让妄图以女子搏君恩的世家豪族们,统统熄了心噎了火。
后宫搏宠之路被断,各地世家豪族只能尽数供养子弟入朝,而在江州设立的府学,供出的举子入京,数年都淹没在了考海大军里,即便录中了前三甲,也因着江州局势问题,被排斥在内阁与六部外,得中枢要领,江州内血循环不出去,又排斥外血的输入,便渐渐陷入死局,本地剪除五大家后残存的小团体一合计,仗着手中藏匿的大海船,和祖传下来的海盐场,直接搞了个内投。
严修就是他们内设出来,应付朝廷的明面话事人,他在面对朝廷官员时的那副趾高气扬样,在本地豪绅面前是硬不起来的,便是小团体开会,他也只能坐一个角落陪吃听讲。
如此,当他工作或生活中出了差错,引发小团体集体反感或恐慌后,可想而知的是,他的日子是不可能再舒心了。
这些情况朝廷那边自然清楚,蛊灾事件一出,毕衡就知道严修要被江州豪绅弃了,他来不及跟崔闾交待蛊灾后续的补救事宜,带着人就赶去了严修府邸,得趁着严修没被灭口之前,将人捞出来。
崔闾不管,或者说也管不上他在江州官面上的活动,他如今只能顾着眼前能够得着的,比如蛊灾后减少扩散和损伤范围,能尽量的将吸入蛊蛾者找到,并收回其体内的蛾虫。
至于纪百灵和秋三刀,秋三刀的武力他听吴方说过了,知道严修在他提出息事宁人的话时,没有提异议,是可能的江州事宜仍需要他出力,毕竟他带着的御龙卫战力,远非普通巡按仪仗队可比,严修若要平平安安的在江州行整顿官场之活,恐怕得多多少少的依赖着点秋三刀的武力。
纪百灵那边,崔闾皱了皱眉头,有秋三刀在她身边护着,怕一时半会的也拿她没办法,李雁这仇怕得等她自己清醒后提了。
只是,崔闾有些叹息,旁边吃饱喝足的李雁并不知道身边的危机还未解除,心智的倒退,让她基本忘了前事,除了知道她身上的蛊虫是长辈给她的,至于那个长辈是谁,在哪里,她都统统不记得了,倒是把他当成了最亲近的长辈,梳洗吃好后就靠在他躺的榻沿边睡了。
让她换个舒适的房间睡打理好的床铺,她还不愿意,小姑娘虽然人变的懵懂了,但危机意识却莫明变强了,敏锐的意识到周遭好像并不安全,于是,便只愿意呆在能令她感到安心的地方或人身边。
“老爷,陶小千回来了。”吴方掀了门帘探头进来报告。
崔闾也是造孽,后背上的伤虽然裹了药,但那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好的,只能趴着扭过脑袋,“叫他进来。”
陶小千丧着个脸进门就跪了下去,黑小瘦长的身体上带着点血痕,脸也肿了半边,崔闾眯眼,“挨打了?”
“嗯,他们问我是谁的人,干什么的,我就迟疑了一会,他们就动手了。”陶小千摸了把脸,疼的直咧嘴。
吴方跟后头补充,“他们大约是想问自己路线暴露的事情,不相信我们说的偶遇说词。”
崔闾点头,“相信才有鬼呢,这才说明秋三刀不好糊弄,且手段非常狠戾。”
怪不得他在带走纪百灵时,毕衡按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出声,此人有能力有手段,且心够狠。
吴方跟着心有余悸的点头,小声道,“漕帮那头死了两个人,老爷,我们要不要……”
崔闾神色微动,“是派出去探水的?”
吴方轻嗯了一声,崔闾点着手指头盘算,他在漕运码头上前前后后花了也有大几万两,漕帮货运的仓库里存了许多的精铁农用工具,他就等着他们空仓之前周转不灵,以码头抵债,现在既然有了毕衡这个熟人在,那他就不用等了。
毕衡的那些护卫可以借来用一用。
崔闾听着医馆外面的动静,问道,“有人来没有?派人上街喊话,说了蛾子入体后的严重性了么?”
吴方点头又摇头,“毕大人派官差敲锣宣告,但是左邻百姓没人肯信,据我们跟测的侵染范围,以府台大人府为中心点往外扩千米内,蛊蛾飞的最多最密,再远一点的人家,有在窗台上发现的,有在外面晾晒的衣服上发现的,具体测算范围目前未知。”
崔闾沉吟了一瞬,抬眼感受了下半开的窗台风向,问吴方,“找人问下蛊蛾起飞时,风往哪个方向走的。”
蛾顺风飞,必然那个地方会比其他方位更严重。
吴方拱手立刻出去了,陶小千还跪在地上,崔闾指着一旁椅子上的张廉榷,“你把他弄到旁边房间里去,等他醒了告诉他蛊蛾入体的后果,不管他受不受得住,只叫他把心里盘算好的结果告诉我就成,我等他来说话。”
朋友一场,他也不会赶尽杀绝,只要他可以识相的主动辞官也好,申请调离也罢,离开滙渠县就行。
他们的说话声搅扰的李雁睡不大安稳,终于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崔闾看她精神似恢复了一些,脸上的颜色也比之前失血过多后,惨白如死人脸一般的样子好多了,便轻声问她,“头还晕么?身上这会子有力气了么?”
李雁扶着脑袋晃了晃,撑着眼睛强行睁开,一脸懵懵的仰头,“爷爷,这里膈的慌,我们家在哪啊?我们回家吧!”
崔闾伸出手揉了把她的头发,此时已经梳了个小髻子,用根红绸子绑着,显得又小又乖的,“雁儿,爷爷这边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你受累,等事情忙完了,爷爷就带你回家。”
李雁眨了眨眼,钝钝的点了点头,“哦,那行吧!”
于是,崔闾又将吴方叫过来,让他找了两个人抬了个担架让自己躺上去,一边招呼李雁跟着他,一边带着人往外走,听吴方低声道,“老爷,蛾起的那段时间,起的是东西风。”
他顿了一下,有些庆幸道,“幸好没起西北风,不然能吹到我们滙渠去。”
崔闾垂了眼眸,憋下了“不如一视同仁全吹个遍”的话,那侥幸的几个漏网之鱼,被当成配种的种公,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骨肉,突破伦理纲常的近亲延嗣配种,不仅自己疯了,还一把火烧死了不少人。
惨绝人寰的伦理之祸!
“雁儿,你过来,跟爷爷说说,收回蛾子后,那些人的身体会有什么变化?”
李雁手里抱着腌梅罐子,那是药馆里用来给客人解苦的东西,她看到了就非吵着要,崔闾为买她安静,就跟医馆的老板买了一罐,眼下她正边走边捡着吃的欢快。
听崔闾叫她,忙递了一块到他嘴边,清脆的声音里透着高兴,“好吃,爷爷你也吃。”
说完才又想起崔闾问她的问题,忙将手里的梅子回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就用手在在细细的小胳膊上指了指,那青筋鼓涨的地方,突然从皮下冒出个指甲盖大小的凸起,就听李雁用很伤心沮丧的声音道,“它弱了,而且变小了,它本来……本来都让我养到小指长了,结果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让它的娃娃跑出去了,气死我了,还要重新养,爷爷,我的脉是需要用药养的,要用很多很多非常非常珍贵稀奇的药养,不然,它在里面走动不了,不能走动,它就长不大,哎,它真太调皮了,我都告诉它外面很危险了,它又不能咬人,干嘛要跑出来啊!哼,真是太不听话了!”
随着她的声音,幼王蛊在她手腕筋脉里跳,说一句跳一下,跟不服她的训斥般,一下一下的似要冲出来跟她掰扯掰扯,到底是谁把宝宝爆出去的。
崔闾又耐着性子问道,“那把飞跑出去的蛾宝宝收回来呢?会怎样?”
李雁挠了把脑袋,点了点胳膊上不安分的幼王蛊,“那就变成它的补品啦!哎,又要重新养,好烦哦!”
崔闾又再次沉住气问道,“那被蛾宝宝寄过的人,会怎么样?身体会有什么变化?”
李雁这次想久了点,犹豫道,“可能会生孩子吧?”
崔闾愣了一下,不相信似的再次确认,“生孩子?被蛾子寄过的身体,都会生孩子?”
李雁边捻梅子吃边走路,“嗯,我这个宝宝是育母蛊,雌雄同体,跑出去的宝宝寄在人蓄身上,都是有一定概率催生胎儿的,是……咦?是什么来的?”
她说着开始挠脑袋,一副有事情想不通的样子,崔闾怕又惹得她焦躁不安,影响心情,忙打断道,“雌雄同体?那是说寄在男子体内也能生娃?”
李雁愣了一下,想了想,犹豫着点头,“按理是这样的,只要我能保证母蛊的活性,那寄在别人身上宝宝也具有活性,被人体吸收后,理论上是能催生胎儿的。”
崔闾哑了,抬起头来直愣愣的看着李雁,猛然又往前面领路的吴方,和抬着自己的两个护卫看,他们可都是近严府千米范围内的“受害人”,只不过因为各种事情搅扰,还没想到自身,再有,他觉得自己一把年龄,绝不绝育的也不打紧,可若万一真如李雁说的那样,这是个催生蛊,那、那……
李雁咬着手指皱眉也在念叨,“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呢?好像给我蛊的人也没这么说,但意思像这个意思,就是吧,我在、幼宝在,就能帮人治不孕病,我不在,光有幼宝的话,它一发火,就得灭人种,那话怎么说来的?嘤,我忘了。”
崔闾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很想爬起身来把着她的肩膀摇晃她,你别忘啊,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到底是绝生还是催生?
然后,男人生?
所以,梦里那场祸,是来自饲主和蛊王的联手报复?
那现在饲主和蛊王都没事,那报复应到了哪里?
不把女人当回事的男人?
崔闾感觉后背疼,太疼了。
这边李雁还最后一摆手,非常光棍道,“管它呢,反正给我宝宝的长辈说了,歪管男女,能生就好,能生是福。”
崔闾一把拉住了李雁的手,抬眼问她,“你快给我和他们看看,我们身上有你的虫宝寄生么?”
李雁立刻摇头,一副乖巧样,“我都收走了,爷爷放心,你和你身边的人,我都收了,你周围飘过去的我也收了,保证一个不漏。”
说完又嘿嘿笑的一脸天真无邪,“只是爷爷最近不要接近女人哦,会生宝宝哒!”
咳咳咳~
李雁脸上含羞,捧着脸蛋道,“我的宝宝可以增强人的体质,改善体内那个啥活性,嘿嘿,九代单传只要遇上我,我也能帮他盘活成百人族群,我很厉害哒!”
崔闾按住担架边沿的位置,催促两边人道,“快点,让敲锣的人再加一句,如果不想看到男子怀孕生产的稀奇事,就敢紧过来驱虫。”
乱了,乱了,全乱了!
“毕衡呢?快去找毕衡!”
崔闾拍着担架柱子,把几个护卫指挥的团团转,突然,他又停了下来,“等等、等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这李雁的脑袋现在懵懵懂懂的,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
绝嗣的事在梦里是验证过了的,可催孕还不分男女的事,只听她自己在说,真假还有待确认,那他是不是得等有人中招,才能相信她的说词?
崔闾眼珠子转了转,抬头又问李雁,“那怀上了要是不想生怎么办?”
李雁昂了昂脑袋,努嘴不开心道,“那就喝堕胎药打了呗!”
崔闾眯着眼睛不怀好意的往严修府的方向,和那些前来参加饮宴的豪族家宅方向望去,拍着担架柱子下令,“先去千米吹风的外围收蛾子。”
那些参加过严府纳妾礼的老爷们,不管是绝嗣还是育嗣,这个苦头你们得吃,既然喜欢热闹不嫌事大的参与了李雁的苦痛,那她自卫式的报复就也该叫你们尝一尝。
他要看看,那些知道真相后的士绅老爷们的脸上,会有怎样精彩绝伦的表演。
崔闾紧绷的心里突然就松了一大块,不管李雁说的几分真假,他现在只要确保普通百姓不受大范围的影响就好了,至于那些人……
呵呵,擒等着跪到李雁面前,来痛哭流涕的请罪吧!
他得替李雁拟个损害赔偿条款,养身体养幼王蛊也是要钱的,没听她说要吃好多好多的补药么!
得趁机放一放那些人的血。
第027章 第二十七章
崔闾的心态这会子是完全变了。
蛾宝已经爆走了半天, 该造成的影响已经造成了,他就算是扯着李雁马不停蹄的跟后头补救,怕也来不及追赶上, 因夜晚的来临,人家门里头要进行的床帷交流。
李雁这姑娘说话大喘气,后料的补充直接让崔闾老脸通红, 蛾宝入体的前两三个时辰,那方面的需求冲动比嗑春——药还厉害, 并且只要行过房, 蛾宝那看着透明的羽翅,就会撑起一个孕子袋,十天就能看出孕相, 只不过是因为借外力孕育, 内中的损耗会比正常情况下孕育的更艰难, 且漫长,普通女子十月怀胎, 搁男子身上会多出三个月,用来改善身体构造,以达到自然生产的目地,所耗费的精血精气会是女人的双倍多,且育过子的男人,有九成会变双性, 只有其中一成的概率, 能幸运的随胎儿掉落孕子袋,恢复从前的身体构造。
至于说孕相初显, 就不想要的,当然可以不要, 但落胎的代价是杀死男人一轮年限,也就是十二载的精子活性,且没有任何药物使其恢复。
所以,就问、这孩子你要是不要?
崔闾当时就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并没有斥李雁瞎说八道的话。
他之所以在绝嗣和育嗣之间选择更相信后者,是因为他会吹蛊笛的由来,那不是他凭空就会的技能,而是他们崔氏每任族长继任之时,都得学的储备知识。
也因为,传他族长之位的大伯一家,就有可能用过这个方法,他那个早逝的堂哥,就极有可能是这么来的,证据就是他大伯母高龄育子,他大伯却外出寻保胎药一年之久。
崔闾之前情急之下留了个心眼,说得蛊事是六七十年前,实际上可以往更早了推,他们祖上是从荆北东越那边迁过来的,整族人走了小两年,中间有几个月时间,曾落在荆南边上的一个寨子里,若非荆南那边实在排外,他们现在的居住地,应该会在荆南茂密的丛山密林里。
因为族群当时人口过多,到一个地方时必然得购买大量土地宅院安家,荆南原住民感受到了外来人口的威胁,便派人了来驱赶,以至用上了蛊虫,双方或许曾发生过不愉快,但终究大事化了小,荆南给出了驱虫笛谱,并以血誓保证崔氏子嗣绵延永存。
崔闾他大伯和大伯母在生下堂哥之前,全育的是女儿,便是有子也没活过三岁,就在所有人为大房子嗣担忧时,他大伯携大伯母出了趟滙渠,回来之后便宣布他大伯母身上有了孕相,只是因为年纪实在太大,孕相不好,那一年多的时间,族里没有再见过大房两口子的身影。
没有人怀疑堂哥的出身,因为他跟大伯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以,当李雁说出与梦里截然相反的结论时,崔闾在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大伯在临逝前,抓着他的手,要他记牢蛊笛的吹法,并说大房曾受过某族咒誓,隔两三代就会断一次,叫他如果生不出儿子,就去隔江的荆南找能听懂蛊笛的人帮忙。
李雁人虽然懵懂了,但关于身上蛊虫的事还挺清楚,按她用自己的意思概括,就是她长辈养蛊不是用来灭人的,而是用来养人的,一开始是因为条件生存太艰难了,人口只减无增,男子出门寻活路,一走一个不吱声,留下来的女人有苦说不出,守着家守着老人孩子哪也去不了,后来女人们就从深山里找到了个能养人的宝贝,对那些想外出并且出了门就不思归的男人,用上此物,栓着他们在家里承担女人的重任,渐渐的荆南女人便成了整个族群的话事人,担着一个族的发展重任,男人反倒成了附属,占的比重渐轻于女人,等后来养出经验了,就有天才女孩弄出了情蛊、无相蛊,统统都为了牵制男人,占据主导权的东西。
但是本质,都只是一个族群内的女人们,为了延续发展自己族中血脉的造物,好坏不另分,纯看在谁手里用,心思善良的人手里,蛊虫就是发展人口的宝物,在心思恶毒的人手里,蛊虫就能灭人种。
所谓事物的两面性,看的就是一个人的心思善恶,李雁觉得蛾宝可爱,那它们被人体摄入后,就会滋养人体,改善人体孕育机制,纪百灵生性怕虫,可为了青春长命等因素,硬忍着恶心强纳虫宝,那散落在外的蛾宝们就会从母蛊身上感受到宿主的恶意,当它们被人体摄入后,在这样的恶意驱使下,会做出什么反应可想而之。
李雁身上的幼王蛊是太上皇放的,而太上皇毕生致力于将荆南原住民人口扩张,以达到她们心里的安全区域,然后能放下戒心接纳别州府的百姓迁移合并,整个荆南光靠原住民是发展不起来的,太上皇可能也想了许多方法,但始终消除不了她们怕被外区百姓侵吞的后顾之忧,这才催生出了孕母蛊交给李雁,用她圣女的使命完成对族群人口的扩张。
其用心一环套一环,眼看李雁年满十八,即将回族里继任圣女一职,结果,就出了夺蛊之事,毁太上皇筹谋良久的一桩事。
李雁若是脑子好使,她这会应当能催动幼王蛊,让其散出去的蛾宝不要动,偏她现在懵懂的很,完全忘记约束蛾宝的事,而崔闾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半吊子蛊事通,两人望着随风去的蛾宝们,只能期望着那些叫蛾宝入了体的人,好歹能克制一二。
可严府喜宴开的是午时,先是崔闾拦了一下,后又有纪百灵等人搅合了一下,再加上最后的混乱期,李雁受伤后的恢复期,等他们一行人从医馆往外走,要去收拾烂摊子时,已经快至宵禁了。
江州府内城已经戒严,从严府宴席里四散逃开的宾客,全都是居内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们对于今日所见所闻,不说完全相信,也是半信半疑的,那霎时炸开的漫天蛾虫,兜头浇了严府周遭五百米范围内的所有人,无分内外,只要在这个范围内,全身上下头发丝里都有,不说本就胆小畏虫的,就是自诩胆大什么都无所畏惧的,也被那景象吓的不轻,纷纷扭头回了家,洗头洗澡换衣裳,然后,再心有余忌的坐一处,开始往回头捯饬这一切发生的全过程,以及当时场中所有人的言词。
这一合计,就叫他们毛了,不想信,却又不知道该不该信,赶忙派了仆从去严府周围蹲着,本意是想瞅准机会捞了严修回来逼问,结果发现朝廷来的那队御龙卫们,正前后门守的严实,严府内别说个仆从影子,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到底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些,让朝廷来的巡按大人,联合御龙卫趁乱将严府掌控进了手里,严修与他们彻底的失联,这一过程中,有那些手脚快的人家,已经开始安排往海上退的船只,但凡巡按大人那边在严府查出个什么来,他们这边也会跟着做出反应,会跟之前一样,乘船离岸,加入早就瞄好的下一个落脚处,离江州五个乘船日不到的东桑岛。
东桑岛,一个未开化之地,人口稀疏,穷的掉□□,唯一可取之处,就是那里的原住民们非常好驱使,且不怕死,给点钱粮就能让他们卖命,并且指哪打哪,只要给的足够多,他们甚至能反回头去咬原主人,所以,江州的这些豪绅们,有条件的都会在那边买上一块地,雇佣一些当地原住民,闲暇时往那边走一走,与当地势力方打打交道,但有变故,便打着知己知彼的主意取而代之。
就是俗称的黑吃黑!
崔闾在毕衡赶着去处理严修时,就叮嘱过他,让他不要打草惊蛇,免得那些人再次将大海船驾出江州水岸,在没有摸清他们藏匿的海船和海盐场具体位置时,最好先稳住他们的心态,所以,毕衡拿住严修时,弄的就是绑架朝廷命官,并强纳为妾至其自戕的罪名,没与其他豪绅们手里的东西挂上勾。
人么,都有侥幸心理,只要没有确凿信号证明他们牵涉其中了,他们就还能再停一停,再观望观望。
毕竟,他们的根在江州,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背景离乡的去到另一个陌生地域,去重新建府安家。
崔闾怕毕衡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上来就要抄人家底,届时再引起那些人的极致反弹,就凭他们这点人手,一个“江匪”之祸,就能让他们消失在这里,或再稍带些周围的百姓,一起遭一遭鱼池之秧。
总之,在没有万全准备之前,查严府台之罪,就只能够以个人私德败坏罪轻查,并在明面上绕开他职权范围内的东西,稳住他的同党们想要弃车保帅的心。
严修这颗棋子若用好了,则江州局势可能彻底改变。
毕衡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毕竟他来前只想着能从严修给出的税课账目里,尽可能的为朝廷多抠点利润,顶了天找点错处谈条件,没料事还没开始,就破了这么大个事,一下子替他打开了江州一直以来,对外拧成一股绳的局势。
他现在要做的是,在达成坐山观虎斗之前,得先将虎稳住,不能叫他们听风就走,也不能在达成瓮中捉鳖之前,把瓮子打破。
他连夜派人往保川府去调兵,却望着已经与御龙卫起了仇视之心的漕运而兴叹,秋三刀杀的那两个人,有一个是漕帮三当家,他一刀削了人家脑袋,现在激起了漕帮众人的联合抗阻之力,别说往保川府送信,他这边只要派人下水,漕帮那些人就敢把人连信一起绑了送到江州豪绅手里。
说到底,是他们这边一刀子把人给得罪死了,且本来人站着中立姿态,既不讨好江州豪绅,也不与保川府那边联系,干的就是两边平吃平会,人家现在想要替自己的三当家报仇,可不得往与他们的对立方靠么?
这个时候,讲义气,比讲立场来的重要,漕帮之所以能发展起来,就是因为兄弟义气聚在一起的,立场是讨生活的方式,义气才是他们成势的根本,所以,他这边若是拿不出足以令人满意的条件,信不信?他将一封信也送不到对岸的保川府,并且,他们这些进了江州府的人,也会彻底与对岸的官栈失去联络。
毕衡头都大了,望着秋三刀冷肃的面孔,把指责他冲动的话咽了下去。
你过个江,遇上个把不长眼,跟你讨过江费的小混混,给人家一两角银子打发走不就完了么?干什么要一刀子结果了人家?还正正好的把人家三当家的脑袋给搬了,你可真太威风了。
官威,官三代的勋贵威风,好大啊!
还有纪百灵,醒了之后就开始闹腾,非要秋三刀去把崔闾抓过来,还有李雁,这次也不用使计让别人对李雁动手,她来收渔翁之利了,而是准备亲自动手,再行一次夺蛊行为,疯了似的在屋里喊,恶狠狠的指使她带的扈从,去绑李雁,要不是秋三刀尚有分寸理智,这会子崔闾和李雁都不定能离开内城,去沿路收蛾虫。
毕衡表面笑着与她和秋三刀应付,心里默默记着每一笔,暗恨,只要漕帮那边一谈妥,他指定先送的就是太上皇密折,必要将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添油加醋的全告一遍。
不管你怎么阴差阳错的替我打开了局面,但是你要削我朋友泄愤就不行,李雁的身份,让他有十足的底气,肯定太上皇那边不会因为纪秋两家的从龙之功,而对其后代纵容宽恕。
崔闾久在江州,江州的局势他门清,只不过平常都龟缩着看别人分分合合而已,有他给毕衡的建议,再加上毕衡自己为官多年,在政事处理上的手腕,拿下个严府并不难,难的是摸不准严修和他身后豪绅们的牵扯深浅,一但有轻举妄动之嫌,所有事情都将功亏一篑,有崔闾跟后头提醒一句,比他自己边摸边试探强了太多,因此,这个时候,哪怕是秋三刀脑热为了美色冲动要拿崔闾开刀,毕衡也会拼了命的与他抗争。
双方此时都占着严府台家的议事厅,对就信送不出去的难解局面无言,纪百灵还在旁边叫嚣,捂着自己老了十多岁的脸状若疯颠,崔闾派人来给毕衡通信的时候,就背着人的将蛊蛾催孕的事说了一遍。
毕衡一脑门开炸,等听到自己身上附着的蛾宝已经被清理干净后,忙冲着来报信的人点头,差点起指发誓了,保证自己半个月内远离女色,不给蛾宝改善体制的机会。
然后,他就跟崔闾有心灵感应似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朝吵闹不休的纪百灵看了一眼,然后对秋三刀摆手,“秋统领还是将纪大人带回后院休息吧!这里反正也没个结果,等本官再与漕帮那边人谈谈,回头有结果了再与秋统领说话。”
崔闾让人带的口信是,最好十天之内绕着女人走路,十五天内都是危险期,李雁懵懂归懵懂,这方面的事情倒是清楚,用她的话说,是幼王蛊那边传给她的信息,头三天百发百中,头十天概率减半,到第十五天后才算安全,成年男子会随着新陈代谢将危险排出,但未成年的男孩子们,会被入体的蛾宝标记潜伏,不会代谢出身体,直至他们成年,这一部分人群如果不能及时把蛾宝清理出来,那才是真正的体质变异,并再无法恢复。
所以,崔闾和李雁目前的重点排查对象,就是严府外围被蛾虫沾过的未成年男孩,成年人在生与不生之间有的选,毕竟有可选择权,未成年的如果不知情,而错过了时机,那将来造成的社会不稳定,可就大了,崔闾也不敢赌那个后果,毕竟梦里没有这一出,他现在也只能摸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
李雁反正只知道跟着爷爷走,让她停就停,让她走就走,期间那小嘴巴就没停过,一罐子零嘴被她吃的飞快,眼看就剩了个底。
路上也敲过几家门,护卫上前问他们有无感受到蛾虫侵扰,有老实的人家点头说有,揉了口鼻眼睛说曾感受有东西进过,然后就是李雁上前替他们驱虫,在耳鼻腔处抹上幼王蛊的唾液,等半息功夫,入体的蛾虫就冒了头。
当然也有人家不信的,拿着怀疑的眼神扫视他们,跟要骗他们家财似的,警戒的挥手撵人,对于这部分人,崔闾扭头直接就走,反正他尽到补救义务了,爱信不信,损害的又不是他家儿孙。
真讲,要不是因为梦里曾发生过的一切,就崔闾这脾气,根本不可能带伤出门,他现在比谁都珍惜自己的性命,可又不能眼睁睁的随着事态发展,不管是绝嗣也好,育嗣也罢,都足以改变江州人命运的事,那后世叫论坛的地方,所有人的发言都属于事件发展后的总局观,面对那些遭难的人命数据,能叹的只有一句悲惨,他们都没有他对这个时代的人命,有着深切参与感的那种悲切体会,他不想伟大,也不想被后世人铭记,他只想在自己的能力之内,尽可能的为同时代的百姓,免一些灾难,减一分血泪。
是的,他与后世人看待江州这场祸患的立场,只有一个时代的区别,他在这个时代内,能更清楚的感受到,属于这个时代下普通百姓的血和泪,那不是后世教科本里一排排冰冷的数据,不是被文字描述出来的苦难,而是他亲身体会和将遭受到的真实。
但是吧,阎王也有拒绝不了的找死鬼,一行人劳累了大半夜,也才敲开了百来户,有靠山的好处就是,即便宵禁时间到了,他们也能光明正大的在街上走,周围安静死寂,有人悄摸观察,有人上下打量,更有人骂骂咧咧。
“花了老子五十两银子,娶回来个你这样的玩意,三年五载的下不出个蛋,还不许老子喝酒逛窑子,你特娘的想死是不是?再敢逼叨,信不信老子休了你?滚蛋,别妨碍老子出门寻乐。”
门都不用敲,就从里面走出一个骂骂咧咧的男人来,与崔闾他们顶面撞上的一瞬间,那表情立时瑟缩了一下,显出个欺软怕硬的内核心态,李雁叫他这先前的气势震的不愿意上前,缩在崔闾的担架后头不吭声。
崔闾抬头看了眼这家的门庭,小两进的院型,在靠近内城百米的距离内,显出其家境挺不错的样子,男人一身长衫夹袄,梳洗打扮的很有面,可见其家里的女人是个懂得收拾家照顾人的。
那男人警惕的退后一步,瞪眼看着崔闾一行人,有些气弱,“你们什么人?来我家干什么?”
崔闾眼神从他的身上,转移到他身后的一个妇人身上,挺清秀的一个小娘子,只是脸上的神情带了些悲苦,华发早生,鬓边霜了些白,脸是年轻的,神态确实苍老的。
“你今天白天去过内城?看过府台大人门前的热闹?”
那人脸上惊了一下,慌忙摇头摆手,“我就看了一眼,我什么都不知道。”
崔闾点头,眼神定定的望着他,“那今晚你就不能出去了,老实呆在家里哪也别去,否则……”
那人立刻转身回了家,并拉上了门把手,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我不出门,今晚绝对不出门。”
他以为是严府台那边找看热闹的清算来了,崔闾却连提驱蛾虫的事都没有,看着他亲手把自家大门的门栓栓好。
那人出门的时候脸上潮色已显,用李雁的话就是,蛾宝的显性特怔发芽了,再有他一副急着去寻欢的姿态,就更证明了此时他急需要排解的情况,把他关在家里,至少能保证他的孩子是家里媳妇的。
如果可以,崔闾并不想拦他,可这时代女人的悲剧就在于,没有个亲生孩子傍生,一辈子也就无依无着,而且,只要他媳妇捏着他生娃的把柄在手上,这个家以后的话事权,就也将归于女人所有,好歹能弥补她以前遭受的罪责。
李雁不明白的看着崔闾,“爷爷,咱们不做事了么?”
崔闾想了想,问她,“半个月之内,男孩子们身上的蛾宝都是可以回收的是吧?”
李雁点头,“嗯,半个月内都能收回。”
崔闾又问,“十天内,凡有孕相的都将知道自己身体上的改变?”
李雁点头,“当然,到时候肚子会疼的,会很疼很疼……”说着眨着眼睛比划着解释,“就跟女人生孩子开指一样的,他们的身体会在这十天内为开指做准备,所以十天内就能知道孕相了。”
崔闾点头,跟吴方几人道,“回去吧!”
不用挨家挨户的敲门问了,守着十天期限,自然会有人上医馆诊治身体,届时让毕衡全城发通告,让家里有男孩子的,全聚到州府衙门前的广场上,统一驱虫。
若这还有人不肯信,那再有什么后果,就不能怪他不讲父老乡亲之情了,他也算是人至义尽了。
一行人刚回到医馆,大夫正紧着给崔闾后背重新上药,并念叨他不许再动,否则伤好不了的话,毕衡就掀帘来了,一进来,就威严的板着脸扫视了一下周围,等所有人全都退出后,又瞪着打瞌睡的李雁看,发现她看不懂他清场的眼色后,无奈摇头,并挤眉弄眼的捱到了崔闾躺着的榻前,拿袖子挡了嘴,掩着嘴动的频率快速道,“秋三刀把纪百灵睡了。”
一副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那种心知肚明的龌龊表情,特别的不怀好意,“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明知道本官身边只带一个护卫过江危险,却连一个刀营卫都不肯借我,这下好了,等他肚子大起来,我看他还怎么摆威风装腔,哼,光长个不长脑子的玩意,秋家也是没人了,好容易在太上皇手里起了家,结果就培养出这么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东西,他家祖宗得哭死。”
崔闾咳了一下,也悄摸摸问,“那纪大人能答应?看她那样,不是喜欢秋三刀那型的。”否则也不能在秋三刀面前这么肆无忌惮的伤害李雁。
喜欢一个人,是不可能在那个人面前暴露出恶者本性的,装,她也得装的贤惠舒雅。
两老头挤眉弄眼,“要是答应,能叫我隔着墙听见动静?你不知道,纪大人哭的有多伤心,可她带的扈从不是秋三刀队里人的对手,全被架在了门外头,哎哟啧啧啧,那动静……隔着一层门板都阻不住,我隔墙外头听了都脸红,年轻人啊,尤其是练武的人,体力是真好,哎……”
崔闾咽了一下,斜眼瞅了他一下,呵呵道,“你还挺感慨,要不我让小雁儿助你一臂之力?有那玩意,你也能雄风不倒。”
毕衡立即摇头,“算了算了,老夫这把年纪了,可不能晚节不保,太上皇都说了,真正的男人要修身修德修性,我前两个目前都修的不错,最后这个可不能破功,我得对得起留在和州为我守护家宅的夫人啊!”
“嗤~”崔闾推了他一把,嫌弃道,“坐旁边脚凳上去,说正事。”
毕衡却显然还没叨逼过瘾,又拢了手挤过来,轻声道,“和你一块的那县令,张大人,醒了之后就去了……咳,那地方,这会儿估计应该完事了,还有,严修老东西,嘶……唉?你说跟男人睡会不会生娃?”
崔闾瞪眼,皱眉瞅着他,毕衡两手一摊,头直摇,“我没料他那么饥不择食啊,我想让他招出每年实税的账课本,就派了他的老管家去劝他,结果,嘿,他把人家弄没了半条命,等我带人撬开门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做完了。”
一想起严修那一脸餍足的样子,毕衡感觉胃里极不舒服,呕了一声,直把头往旁边移,边移边摇头,“呕,不行,呕,不能说,太恶心了,怪不得那老东西生不出儿子,竟然是走旱道的,还忒不讲究,逮谁是谁都不带挑的,我草!”
可怜崔闾刚喝了一碗药,这会胃里直翻腾,一把抽了毕衡个巴掌,“叫你说正事,你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你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能不能注意你的身份?”
这么八卦,简直堪比那些碎嘴的倒霉婆子。
毕衡这才正了脸色,嘿嘿坐直,瞥了眼已经睡着的李雁,问道,“她可怎么办?这么黏着你,谁也不信的,我要带她回朝恐怕有点困难。”
崔闾看了看睡的一脸无忧无虑的李雁,想了想道,“江州这乱相,你一时半会也弄不完,回头就让她先跟我回县里,她也就比我小女儿短两岁,若不是心智受损,也不会捞着我当爷爷叫,毕衡,你手上没有人,江州十五日内定有一场乱相,可想好要怎么做了?”
毕衡愁的直挠头,叹息道,“漕帮那边现在很是仇视咱们,根本不愿跟我们和谈,要让秋三刀抵他们三当家的命,这怎么可能呢?别说我拿不了秋三刀,就是秋三刀自己带来的那些人也不会干看着,两边现在就看谁硬得过谁?”
一不小心就得拼一场血流成河的战来。
崔闾枕着自己的胳膊纠正他的意思,“是你们,不是咱们,我跟你不是一伙的,毕衡,本老爷是当地同胞老乡。”
毕衡怔了一下,望着崔闾镇定的表情,脸上又挂上了那种谈八卦时的猥琐表情,挪动着脚凳直往崔闾身边靠,“闾卿、闾卿卿,你有办法,你肯定有办法,帮老哥哥一把,回头老哥哥定带上厚礼上门酬谢,你说个数,老哥哥倾家荡产也给你弄来。”
他知道崔闾爱钱,这辈就爱藏个金啊银的。
可这回他失算了,崔闾对他的重金许诺不为所动,枕着胳膊悠悠道,“本老爷不要钱,也不要你所谓的厚礼,本老爷要你一样东西。”
毕衡愣了一下,往袍服里上下摸了一把,“要啥?我身上啥都没有啊!”
崔闾顿了一下,或者说顿了有一柱香的时间,方开口道,“你如果能拿下江州的治理权,皇上会赏你什么?”
毕衡想了一下,沉吟道,“会赏我江州三年赋税的一半。”
崔闾看着他,接道,“你还想着修渠挖河引水呢?”
毕衡点头,“这是我一辈子过不去的砍,三年赋税的一半,至少有八百万两,闾卿,有了这个银子,我至少能为和州引去一条喝水的渠。”
崔闾盘算着手头上的现银,发现全起底出来也没有八百万两,他抵不出这笔银子,一时便噎了声气,可毕衡还在催促他,“你要什么,尽管说给哥哥听,但凡老哥哥能替你办的,定帮你办到。”
“我……”崔闾抬眼看向毕衡真诚的眼睛,歪了下脑袋,扣着床铺上的被褥织线,轻声道,“要你用这次的奖赏,给我家,给我崔氏一门,换个免死丹书劵,可么?”
毕衡以为自己听错了,脖子直往崔闾面前靠,“你说什么?换个什么?你说清楚点,换什么?”
崔闾抬眼望着他,眼中血丝汇聚,“丹书铁劵,可以免死的那种,毕衡,你愿意拿这次的泼天大功替我换一个么?”
事情发展到现在,崔闾已经掌握不了后续走向了,只要十天之内有人印证了李雁的懵懂之言,成功以男身孕嗣,那么他梦里看到的灾祸,会改走另一种方式,这虽然貌似影响不到身在滙渠县的他,可他总有种感觉,会有另一股力量,推着他们崔氏,走上既定的结局。
就好像被编好的结果,无论中间发生什么,结果不会被影响,他家的这个结果,就是这种的,被特定编好的。
毕衡有些愕然,有些呆愣,定定的望着他,看着崔闾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疑惑的问他,“你要那个干什么?闾卿,本朝没有颁过这种东西,当年跟随太上皇打天下的那帮人,凭着那样大的泼天功勋,也没人得到过,太上皇眼里,就没有这种东西,他奉的律法,没有荫封一说,功不惠及子孙,一代而止,再荣誉之家,子嗣犯了错,也得受罚,所以,你说的这东西,我实在……是弄不到的。”
所以,别看纪百灵和秋三刀行事这样蛮横,可他们的官身,确确实实是凭自身本事得到的,只不过心里的优越感,让他们在心态上抬高了自己,也过于看低了旁人。
崔闾有些丧气,叹息一声,抹了把脸强撑起嘴角,“算了,你就当刚刚听错了,或者是我自己在乱发癔症,胡说八道的,忘了就是。”
毕衡皱眉,又凑过来仔细打量崔闾,摇头,“不对,闾卿,其实我早有疑问搁心里了,你是怎么凑巧派人救的我?又是为了什么出的滙渠县?还那么冒失的挡在激烈争执的严修和纪百灵中间,你一向不喜出头的,更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如果我当时没有及时赶来,你要怎么办?你一个只有举人功名在身的人,要怎么在那些人中间周旋?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搭进去了,所以,你当时做事时肯定是有目地的,崔闾,我们虽然有二十几年未有交往,可在老哥哥的心里,从未拿你当外人,也没有与你见外过,你现在给我解释解释,你做那些事的用意?又是怎么掐准了我会陷在漕运码头?”
崔闾哑然,他当毕衡被诸事忙翻了脑袋,不记得找他对峙个中细节呢!
“我……我……”望着毕衡紧紧盯着他的样子,崔闾脑中急转,半晌才道,“巧合而已,呵呵,纯属巧合。”
毕衡一脸你接着编的样子,明显不满意这个答案,崔闾只得强装镇定,继续道,“我族里出了个背弃家门的叛徒,我作为族长,自然得将人拿回来问罪,再有我家小五想要去北境发展,我帮他收拾东西时发现漕运码头那边收的过水钱太不合理,于是……咳,于是就想能不能往里参一脚生意,这样我就能省下不少钱了……吧?”
崔闾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有理有据的,脖子也挺的笔直,一副你随便去打听的笃定感,毕衡明显感觉他在骗他,可看崔闾这模样,再逼问怕也问不出个真相,于是就摁下了质疑的话,想着以后等腾出手来,自己亲自派人去调查调查。
丹书铁劵,一般人绝对想不到要这东西,崔闾也从来不是个会提过分要求的人,能叫他想到要这东西的,定然是他或整个崔氏有祸至。
可他们全族窝在那个穷沟沟里百年余,外面朝代更迭都没引起他们内部动荡,怎么这时候倒想起来要丹书铁劵了?
有问题!
崔闾身上指定有问题!
正想着,就听崔闾道,“漕运码头靠内河的仓库,存了一库的北境精工农工用具,他们每日限量出售,且价格高昂,江州普通百姓除了官造办这处渠道,便只能从他们那里购置,你若想有能与他们坐下来好好商谈的机会,就派人拿了那处仓库。”
之所以现在给钱谈不拢,是因为他们有余地有退路,只要派人掐住了他们的咽喉,断了他们的退路,在钱财和义气之间,活人自然该懂得怎么选。
毕衡一愣之下激动的两掌相击,吓的李雁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嘟囔道,“吃饭了么?”
崔闾瞪了他一眼,“你动静能不能小点,看把孩子吓的。”
说着安慰李雁,“没到早呢,等到了爷爷叫你,睡吧!”
毕衡激动的站起身,来回转圈,收了声息压低嗓门道,“那回头我争取将码头的经营权拿给你,嘿嘿,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立了大功,旁人也不好说什么,放心,老哥哥我定不会叫你吃亏。”
崔闾疲累的挥挥手,“你还是想着怎么把保川府的兵偷渡过来吧!”
给我谋福利?
老子正嫌钱多的花不完呢!
说着顿了一下,招了招手,等毕衡将头凑过来问道,“严修府上你们仔细搜了没有?”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呢?毕衡这货连那几个人干的那事都给他说了,怎那么重要的事能漏?
毕衡脑袋上冒问号,一脸奇怪,“早搜完了,那老东西可真贪啊,装银子的库房足有三个,里面堆满了银锭子和各种舶来的香料玉器,我的人足足整理了一天一夜,目前还在造册呢!”
意思是具体数目还没清点出来,但已足以令他瞠目结舌了。
崔闾抚了下额头,觉得他这破官做的实在没意思,可能大半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做有钱人,才三库房的银锭子,就叫他这样惊叹了?
于是提点他,“只有银锭子?”
钱财的两种显性特征,除了银,还有金啊金子啊!
毕衡这时也回过味来了,疑惑道,“是只有银锭子,奇怪,按理说,他这样的位置,不可能一块金砖也不见啊!”
崔闾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此人最爱研学,常置身亲自设计加盖的书榭,很是流连忘返,最爱坐在那处饮茶赏景。”
毕衡啊了一声,不大置信,“那书榭四面窗,所有东西一目了然,没有可藏东西的地方吧?”
崔闾仔仔细细的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床榻旁的案几,案几上有一本闲来打发时间的游记,“我记得北游宴里有个典故,说是太上皇为逗小侄女开心,在其生日宴上为其打造了一座可以拼拆的黄金屋模型……”
毕衡终于回过味来了,一拍大腿,哎呀呀哎呀呀的晃着双手就跑了。
崔闾:……
曾经视钱财如命的崔闾,终究是超脱了,竟然一点没有觊觎之心呢!
真心如止水!
第028章 第二十八章
崔闾奔波忙碌加受伤, 这把老骨头此次可是遭了老罪,身边又没带用惯的老仆崔诚,虽说住的是府城内最大的医馆, 到底是没有在家里舒适,一夜翻转,加思虑着现今局势走向, 觉就没怎么睡,等终于眯瞪着睡着了, 天也亮了。
江州府城的地势, 是三面临海,背有一座云岩山似屏障般,替另三面无遮掩区阻隔着整个江海平面上, 时不时往这爆涌过来的强风劲雨。
跟小孩变脸似的天气, 让人拿不准出行装备, 早晨阴雨连绵,至午时又阳光明媚, 可能到傍晚又会来一场风吹人倒的飓风暴,所以,临海而居的百姓,基本是不靠土地过活的,这种连最善观测天象的望气人,也拿不准翻脸跟翻书似的老天爷, 那土地里的东西可不得绝了长势, 种无可种么!
也就只有一些短期作物,能在这样的气候里有点收成。
是以, 江州百姓有九成人都靠水吃饭,海上的出息可以令他们温饱有余, 且有做半年休半年的福利,漕运存在的必然性,便是打通了与隔江保川府的粮油道,当然,这也不能说他们就能扼住江州百姓吃粮的咽喉,因为在海的另一面,整个赤贫的东桑岛承接着全江州百姓的用粮重任,并且价格低廉。
那么江州有什么优势能扼人咽喉呢?
海盐。
江州三面水,有两面的水域属于滩涂区,好早之前就有聪明的江州百姓,学会了养殖海物,后来又有大聪明从内湖盐井地学会了炼盐,回到江州便进行改良工序,将内湖的烧盐法,结合滩涂区的地貌特征,利用一年里光照最好的几个月,开启了海盐晒制法。
这一大改进彻底让江州进入周遭州区,甚至临近几个小岛海岸线上的财富榜榜首,甭管初时提炼的盐块有多粗糙,只要随船运出江州线,沿途根本不用叫卖,就有各岛岸上的百姓专门守着泊船码头抢购,一斤海盐对比一斤金子,那利润再用来回购粮食所需,足以令江州百姓吃穿不愁,并有余钱供闲暇消遣。
因此,江州的烟花娱乐场所,也更繁荣鼎盛,那些个文雅玩物更是其他州区文人墨客们争相抢夺和效仿的,可以称得上能引领这个时代潮流的地区。
也就是说,江州除了农耕畜牧业不发达,其他东西都更领先于其他州府,百姓虽苦于精铁制器受管受控,但整体生活质量较大程度上的优于河对岸的百姓。
尤其在对岸百姓生活的前朝,官盐私盐都价高的离谱时期,江州百姓可以轻易的用海盐块块,与他们换购粮油等物,甚有官员曾想过禁江岸百姓朝江州那边提供粮食,欲掐其裹腹之物谈归拢税收政务等事,然后就有了江州另寻粮食储备地的操作,东桑岛就这么被他们从一个万余人不到的鸽笼地,畜养成了跟江州一样,有府幕制的地方。
崔闾一脑门冷汗的从梦里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竟然会梦到东桑岛坐大噬主的那段历史,那个被江州豪绅当奴隶使的,全岛民发展到现在也才不足五万众的东桑岛,居然会在二三十年后,成为江州百姓的恶梦,尤其是江州女人血泪史的制造者。
他们没有混血和纯血的鄙视链,在他们的眼里,人口发展远比讲究血脉重要,只要落地在东桑岛的婴儿,他们都会将其养大,然后教育的他们视东桑岛为精神依托和生死归属地。
江州豪绅还没有意识到东桑岛原住民的心理,只是很鄙夷不屑的,答应了他们将本州犯了错的妇人送予其奴役驱使,甚不曾用心统计过后来的岛民人数,以及本以为丢去以惩罚为主的妇人,什么时候已经被那里的岛民,当成家人般对待疼爱,然后令她们开始心甘情愿的为其繁衍人口。
崔闾呼吸微窒,他以前也不曾多想过,觉得那些犯了错的妇人被丢至外岛受罚,乃是其罪有应得的去处,可换做东桑岛原住民的眼里,这些被本族家人丢弃的女子,就是他们发展壮大的宝贵资源,没有所谓的凌辱强迫,一个接纳善待并以感同深受的关爱之策,就达到了他们快速增长人口的目地。
江州豪绅们嘴里的低劣杂种,卑贱血脉的东桑岛,就利用的他们眼里不配为对手的鄙夷姿态,一点点的发展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幕府文化,继而在日后成就了一方恶患无穷之地。
应该要警觉了!
不能再让他们默默发展下去了!
一个念头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闯进了脑子里,打掉他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崔闾有些头晕,觉得自己的思绪从回忆起论坛体开始,就有种不受控制的暴力情绪,蛊灾发生时,那股气顶到了喉咙口,可还没发出来,就被李雁那截然相反的说词,给熄哑了火,湮灭成一道灰烟冲出了鼻腔,他以为自己的内心该安稳平静了,至少那绝嗣的悲剧不会再上演了,可东桑岛这个名子,却开始从绝嗣的忧虑中窜了出来。
江州如果一直繁荣,且势力强横,一个小小的东桑岛又能奈何?
他怎么会突然从梦里惊醒,并对仍在江州豪绅手中奴役下的东桑岛起了警惕?
指多再等上几日,他就能得到江州危机彻底解除的信号,一个受欺压管辖,连本地地主都直不起腰的小岛,有什么资格能从富强的雇主手里抢夺资源,或反噬上位?
崔闾头疼,扶着脑袋欲从床榻上坐起来,门外听见响动的吴方进来,忙赶上前来扶着他,并端了水和茶食垫底,一套梳洗动作加裹腹之举后,崔闾才总算记起了李雁。
问,“那丫头人呢?一早上不见人又不听声的?”
吴方脸显尴尬,粗嗓门硬低了两分,“跟小千去医馆后头看闲帮去了。”
崔闾抬头,有些疑惑,吴方咳了一声道,“这医馆后头有一个私窑,里面前不久刚送了一个犯妇走,那犯妇已有身孕,临走前为了不让孩子落在外头,就硬是找这里的大夫抓了副催生药,这不,他们看那孩子去了。”
吴方见崔闾没说话,就接着自己知道的说了下去,“那犯妇的男人是海盐场的帮头,一年只回家半年,然后那犯妇的婆家就怀疑她肚里的孩子不是她男人的,硬给治了罪捆进了私窑……”
崔闾突然抬了眼,吴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停了下来,却听崔闾紧声问了一句,“你说她男人是哪里的?”
吴方张了张嘴,又重复了一遍,“平安海盐场的……帮头。”
崔闾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平安海盐场,江州三大海盐地之一。
那将要被送出去惩治的女人,如果……如果她男人回家有跟她说过一丝半点的晒盐之法,哪怕只是一点点,在那么多被送出去的女人们口里扣出来的信息拼接,后果是什么?
是晒盐之法的泄露,是东桑岛原住民起噬主之心的发源地,是他们后来有胆略反打回来的底气。
怪不得他们要善待那些女人,纳以家人之称,辅以子嗣相佐,栓其心,使其归顺依附,目地,一切都是有目地的施为。
那些被故乡,被家人亲族抛弃的女人呢?在这样的善意包围下,以为自己定要受辱丧命的悲观境地里,突然有人愿意接纳她们,并待其家人般的温暖,她们会怎么选?尔后,但有孩儿落地,她们看着呱呱坠地的婴孩,过着口粮饥饱不继的穷苦日子,又要怎么做?
为母则刚啊!
她们会利用一切所学,想尽一切办法的改善生活,东桑岛是个没有文化的地方,连文字都没正经发展出来,可那些被流放过去的女人不是,她们生活在富饶的江州,从小学习的生存技能,远超那些原住民妇人所能,若再碰上一两个能写会算的,她们难道能忍住不教予自己的孩子?
好厉害的东桑岛原住民,好高瞻的温水煮青蛙之策,竟然把细水长流用在了这个地方!
制定出这种怀柔之策,并进行深远实施的人,定是个野心巨大,并善于隐忍藏匿之徒。
崔闾扶着脑袋暗忖,那些豪绅眼皮子底下居然出了这号能人,他们竟然一无所知,还特么在沾沾自喜的以为,仍将那小岛拿捏掌控在手心里。
人家特么都开始抱团生刺了,等刺长成扎了手,他们估计都不知道刺是怎么长成的。
一群酒囊饭袋之徒!
正暗自咬牙闷恨中,李雁就从门外跑了进来,眼睛红红的,手上抱着个小娃娃,一把子扑跪到崔闾面前,声音里带着泣声,“爷爷,我们把她买下来吧?她好可怜啊,没有娘了。”
说着把婴儿的脸紧紧贴向自己,哽咽的不行,“雁儿也没有娘,唔,她也没有娘,我们好可怜啊!唔唔唔……”
后头跟进来的陶小千跟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轻手轻脚的跟进来,拿眼睛觑着崔闾,讨好的冲崔闾讪笑,在崔闾严肃的眼神下,只得老实交待,“那个犯妇是我在码头上认的一个兄弟的姐姐,她三个月前被婆家以私通之罪除了族,并且卖到了私窑里,我那个兄弟很气愤,找那家人说理,却无奈人单力薄的没讨着好,又没银子去赎姐姐,刚好那时候老爷叫我们往码头上多跑跑,我就顺手给他出了笔钱,不够赎人,但能够让他姐姐在私窑里不接客,只做粗使的那种……”
崔闾心头动了一下,问他,“那妇人已经送走了?”
陶小千点头,“她那婆家估摸着她丈夫快从盐场回来了,就使钱让府衙那边,将其随着下一批发往东桑岛的犯妇送走,这孩子是三天前落地的,她娘这会子大概已经上了丁鹰船。”
鹰船,专门跑东桑线的大海船,鹰号分甲乙丙丁。
还有跑更远处的鹤船和蛟船,辅以虎、獅,豹命名的护卫船。
鼎盛期的江州航运大海船有近八十艘,五大家末期颠覆了二十几艘,目前所余量,以及后来的新增量,估计比鼎盛期只多不少,只各家经过上次大动荡后,都学会了藏私,各家聚集时都瞒下了实数,能出明面上的各家只多谎报个十来艘。
梦里绝嗣恐惧引起的祸患,至各家主事者将矛头对准了江对岸的统治者,认为是皇族的阴谋,才导致了他们血脉的崩盘,然后各家在这样焦虑上头之下,以火烧大海船的激进方式,警以皇族他们要玉石俱焚的决心。
那时候江面上的大火烧了足五日,具体毁损的大海船究竟有多少没人统计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次的冲动,确实是伤到了各家元气,也是令太上皇彻底震怒的原因之一。
一艘大海船的造价,足以养活一个县,近百艘大海船可以想见的,能为朝廷省出多少银子?太上皇那样手起刀落的性子,为了省出这笔钱硬忍出的内火,在一连串的变故里,终于彻底爆发。
江州的海上工事,不止是江州豪绅手中的筹码,也是整个大宁将来收拾海线权的筹码。
崔闾从前一直以为,自己的东西自己爱怎么处理处理,可当他置身梦中那样的处境里,他便懂了太上皇之怒,攫取民脂民膏铸就的海上工事,不应成为泄己私愤的工具,尤其这种私愤里还带上了殃及百姓之祸的隐忧,就显得更不可饶恕。
那些豪族绅老们被灭的一点不冤。
陶小千说完有些惴惴不安的低了头,嗫嚅着听乎耳语,“我也是受人所托,想将这小娃娃赎出来,可那私窑的老鸨太黑了,一个奶娃娃,竟然敢跟我开口要一千两,人春风楼里的青倌叫上一局,也至多这个数,我也是看出来了,那老鸨就没想叫我们把人赎出去,指定是受了那婆家人的叮嘱,恶意留人。”
崔闾指着李雁怀里的娃娃,“那她是怎么把孩子抱出来的?”
陶小千指了指李雁腰上的官牌,“我让她把官牌挂着,那老鸨不知道李姑娘的深浅,又见府台大人府内这几日门户紧闭,守门的护卫腰上都有类似的官牌,她也不敢强留,只说拿了银子过去,她好跟人家里交差。”
崔闾点头,那老鸨倒是个有眼色的,即便不知道李雁是谁,也知道江州府内进了朝廷人马的事,说出只要银子给足的话,说明她让步了。
“可,吴方你去一趟。”
吴方一拱手,上前接了崔闾递过来的银票,陶小千眉眼瞬间亮堂,高兴的直跺脚,既想跟着吴方去私窑将事情了结,又不敢让崔闾跟前没人侍候,吴方拍了拍他肩膀,提点他,“你那兄弟人呢?总不能托你办事,事办成了一个说法也没?”
陶小千瘦削的脸上立即显出懊恼,哎呀一声拍了拍额头,“我竟忘了,他就守在私窑后门那边,吴哥你过去时让他来这边找我,我带他进来给老爷磕头。”
李雁抱着小娃娃边笑边哄,跟崔闾道,“爷爷,我们带她回家吧?我检查过了,这娃娃体质挺好的,等我用族里秘药帮她调理调理,就挺适合帮我一起养傀儡蛊的。”
说着皱了皱眉头,嘟囔道,“我家长辈说了,傀儡蛊养在人身上战力最高,且不易被人轻易哄了去,我之前真是太仁慈了,用虫馕养,这回不了,我亲自找人养。”
崔闾惊了一下,仔细打量李雁,觉得她这会正常的很,不像是傻的,便试探着问她,“你都想起来了?”
李雁摇头,又点头,“我身上的幼王蛊会教我怎么做的,至于我傍身的傀儡蛊,我那天看见的那个女人身上,有我傀儡蛊的气息,而那样重要的东西,我不可能送人,所以,我得出那人肯定是动了我的东西,要么偷要么抢,不然我怎么晓得她讨厌呢?”
呃……挺有道理!
傻,又好像没全傻!
“那你养个奶娃娃帮你养蛊,这娃娃能好么?”崔闾有些不忍的发问。
就听李雁奇怪的瞥了他一眼,“跟我没缘的,我怎么会挑?再说,我养娃娃种蛊,她也有好处的,至少以后,不会受人欺负,有我族的秘药辅助,她靠着傀儡蛊可以习武,嗯,绝对会是一等一的习武天才,到时候,她想要杀回本家替母报仇,根本不需要假手他人,哼哼,我们女孩子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可见这娃娃跟其母的遭遇,很是点燃了李雁的怒火,小娃娃人都没长大,她就已经替她想好了报仇手段。
敢情前面哭的惨兮兮的,是指着他掏银子帮她赎人呢!
正说着,就见陶小千领了一个人进来,那人一进来,眼睛就盯在李雁怀里的小娃娃身上不动了,神情很是激动,脚步更上前紧走了两步,好耐是被陶小千拽了回来,朝着榻上半卧的崔闾道,“林兄,这是我家老爷。”
咕咚一声膝盖落地的声音,砸的实实在在,就见那人冲着崔闾就跪下了,“多谢崔老爷,多谢崔老爷,小的林力夫,日后定听您调遣,您有事只管吩咐,小的绝对半点不打磕碜。”
崔闾也没与他客气,而是直接开口问,“想救你姐姐么?你要是知道丁鹰船的落处,我可以帮你去捞人。”
捞人只是一半原因,捞条船才是主旨,如此,毕衡那边想要与保川府那边通上信,就有门了。
正想着,毕衡这货来了,一看屋里好几个人,忙挥着手撵人,并对崔闾道,“快快快,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根本不等崔闾说出林力夫的用处,他带来的人就将屋里清空了,然后,前前后后往屋里搬了好几个箱笼。
毕衡挤眉弄眼的挨过来,努嘴朝箱笼方向嘿嘿笑,“见者有份,闾卿啊,老哥哥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不等崔闾反应,自己过去一把掀了盖子,好家伙,黄橙橙的金砖摞了满箱子,每个都冒尖。
毕衡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跟着解释了一下,“弟兄们跟着忙了这么久,辛苦的很,且那么多……东西,不叫他们沾一沾油水,后面要使力也不好弄,反正我想着上面也不清楚实数,咱们少少的分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你放心,我肯定不是那种失了良心的,绝对不会做贪官,我就只是……哎呀,你拿着嘛!”
崔闾:……
我要说我现在不爱钱了你信是不信?
愁!
第029章 第二十九章
崔闾有一瞬间是想拒绝的, 甭管有没有人信,他确实没打算沾严修府上抄出来的东西。
爱钱乃人之本性,何况他曾经还深陷其中。
一种造化弄人的感受, 让他望着几箱笼的财物,自己跟自己天人交战了起来。
举凡干抄家这活的,上上下下都得肥一圈, 不成文的规定,在登记造册前, 都有一波就地分脏之举, 大头当然得归皇家国库,那些小指头缝里流出来的,就是抄检的差兵们的辛苦费了。
若按他以往的脾性, 别说就后背上给刀划了一下, 就是腿折了也得杵着拐去围观, 再凭他跟毕衡的关系,从中分一杯羹绝对是可以有的, 更或者心黑一点,压根就不提严修那幢金书榭,回头等抄检的人走了,自己悄摸摸的带人进去拿普通青砖替了那些金墙,哪怕只替出一面来,他家的金库都得翻翻。
要知道, 梦里那幢金书榭就没被招出来, 严修在被带走之前,一碗药毒死了他府里上下奴从百余口, 只单留了他那病儿子一个,到审训问罪结束, 给他盖的章也就是江州豪绅推出来的替罪羊,有钱,但又没那么豪阔。
直到江州海防线失守,他病儿子被一伙窜上岸的东桑刀客架了脖子,为保命,那幢尘封了十来年的破旧书榭,这才以亮闪闪的姿态进入了全江州,甚至全大宁人的眼。
就算是已经被撬用了一个窗台的金砖,那留下的墙体也叫东桑刀客们足足挖了三天,海盗船来来回回跑了五六趟,那赚的叫一个盆满钵满。
严修那老贼,把埋入水体的地基建的比平常房子深两丈,光从花湖里起出来的地基砖,就够铸起皇宫前门的蟠龙柱了。
已经不是一般的有钱了,那是真正的江州豪绅起家的底蕴。
崔闾跟毕衡供出这幢金屋时,就打消了想要浑水摸鱼的想法,甚至都安耐住了想去亲眼见证一下,那遍地黄金的激动时刻。
人性的本能是可以克制,奈何藏在骨子里的惯性,会让他忍不住伸手上去扒拉一下。
太苦了,他又不是主动进化到视金钱如粪土的境界,那不是有刀架在脖子上,一切都奔着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己人的想法么?
他这辈子就没想过有一天,会有把钱往外推的一天,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对着金灿灿的黄金无动于衷。
这简直跟坐怀不乱的那谁有的一拼了。
崔闾陡然叹了口气,觉得这辈子的坚韧都用在了此处,竟然能用平静的语气,对着那堆金子摆手,“抬走吧!我不需要。”
毕衡愣了一下,那是真真正正的怔愣住了,眼睛瞪大嘴巴开合,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啥?你……刚刚说的啥?”
一定是他刚才耳朵背了下,听错了音,崔闾绝对不可能会拒绝到了嘴的钱财,绝对不可能!
崔闾扭过脑袋,再次坚定的挥了挥手,“你分给其他人吧!或者就自己多留一点,反正我不要。”
好的,这次听清楚了,可是,为什么呀?
毕衡绕道崔闾脸跟前,弯腰给他打保票,“你是不是担心这账不好做?你放心,我会平掉的,肯定不会叫人知道你也参与了分……咳,分钱之举,我那些手下都花钱买过嘴了,他们都知道这次不是因为你,根本也取不到这么大笔财富,巴不得你同他们成为一伙呢!再者,你若担心这以后会成为什么把柄,那我在这里给你起誓,倘若我以后拿这个同你讲任何事情谈条件,就叫我这辈子都修不成河渠,开不了水道,闾卿,我是真心诚意想要带你分一杯羹的,你救我,又帮我立了这么个大功,于情于理,这份钱都你该得,而且你若不拿,那些拿了的兄弟们,他们也不安心呐!”
这就是水至清则无鱼的真理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操蛋,想要独善其身的时候,却有一波人担心你另起外心,不把你拉到一个沟里呆着,他们反而要惴惴不安了起来,后果,那真是不可预测!
崔闾知道毕衡说的是真的,他若不拿,毕衡那份也不好动,那已经分发下去的就得往回收,那那些已经落了袋的兄弟们能答应?
他会直接将自己摆在众矢之的的位置上的,等后面再有什么事啊祸的,那些人必然是要动心思排除异己的。
崔闾上了毕衡这条船,就也不能够让自己成为他队伍里的异己,那很危险。
他相信毕衡,但毕衡那些手下人都是京里出来的,一趟差出完,各自闭紧了嘴各归各位,真情分哪有多少呢!
更何况,他们旁边还有个不齐心的秋三刀和纪百灵,他们若再为点份额离了心,可不得给人机会搞分离反间么?
毕衡需要用这份惠利笼络人心。
所以这钱,不好不拿!
官场规矩,没料崔闾官没当,这规矩倒是给立上了。
也是阴差阳错的结果。
崔闾抹了把脸,调理表情动作,扯了个虚虚的笑来,“我懂你的意思了,那我就收了,谢谢毕兄……”顿了下没忍住,又道:“其实你可以瞒下其中我的事情,就说那书榭是你自己找到的么!”
如此,他也能撇清这里面的关系,不至于叫更多人知道他的存在了。
毕衡查完人,收完账,万一没能彻底控制住江州,回头指定是要离开的,那时,他怕是在滙渠县也呆不下去了。
江州豪绅们肯定是要掘地三尺的,重查严修犯事经过,他可没那个自信,能一点蛛丝马迹不留。
首先,严修府上办宴那日,他就已经冒了头,并与毕衡当众攀了旧识,严修不出事还好,旧识就只是旧识,顶多遭人几个白眼,可偏偏严修出事了,那么这个旧识,就有可能成为背刺他们的叛徒基础了。
崔闾再不想承认,也得面对一个事实,从他能够在宵禁期,带着李雁走街窜巷收拾烂摊子时起,那些各门豪绅派出来盯人的眼线,肯定已经将所见所闻传了回去,所以,无论他现在如何想避嫌,想要减少跟毕衡利益上的牵扯,在那些豪绅们眼里,他都已经是毕衡一伙的了。
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帮着毕衡抢夺江州衙署的管控权了。
毕衡久在官场,可能看的早比他更清楚,所以,才用分脏的方式,隐晦的提醒他,再要独善其身,怕是不能够了。
这是一场他和他们,不动声色间争夺本地安息权的争斗,谁赢了谁守家,谁输了谁背景离乡。
都不老小的年纪了,有些事情其实一点就通,只不过话不明,就总让人还妄想着挣扎一下。
崔闾点了头,算是接了这份润手费。
毕衡瞬间抚掌笑了起来,颠颠坐捱到崔闾身边,“我那份回头也先存你这,等事情了,我让家里人找你取去,闾卿,这笔钱……实话不瞒你,我是给听莲准备的。”
真是许多年没有听过的名字,崔闾愣了一下,“她怎么了?”
按年纪算,这会儿也该是儿孙满堂的年纪了。
毕衡脸色霎时精彩极了,眼睛还恨恨的瞪了瞪崔闾,压低声音道,“还不是得怪你?那时候说什么一年一子,最少五个的话,那丫头记在心里惊惶的要死,等长大了被她母亲硬逼着许了人,结果三五年肚子没个动静,一查之下才知道那死丫头一直在吃避子汤,我那女婿受不了了,外头找人生去了,她公婆本来还看在我的面子上宽待她,结果见她这做派,也天天没个好脸色……”
说着深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才接着又道,“那丫头心性也不知随了谁,认死理的东西打死也不从,说这辈子不生孩子,哎?就是不生,管她丈夫在外头养了几个,通通接回来给名给份,两年就把自己糟糕透了的名声,给挽回成了大气贤惠的当家主母,完了等她丈夫要抬其中一个有子的妾室做平夫人时,她直接递了和离书让位了,理由是不能委屈了丈夫和他的爱妾,也不能一直让两人的孩子挂个庶出子的名头,她正好不、能、生,留在夫家也无贡献,内心惭愧,不如好聚好散,那个冠冕啊~他要不是我闺女,我指定信了她那份大度。”
崔闾意外的都听愣住了,不可置信道,“听莲?她能干出这事?”
毕衡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可不得是她干的么!回了娘家,也不跟我们一起住,旁边赁了院子单独住,又劈了门脸开了个匠作坊,专门烧些稀奇古怪的碗瓶摆蝶,弄的天天泥巴满手,她娘被她气的天天抹泪,她妯娌几个也不叫孩子们跟她亲近,我哟,担心我老两口没了后,她可怎么过日子?不得暗地里帮她打算打算么?闾啊,东西就搁你这,我也不能拉回去,家里的几门媳妇眼睛大,到时候……万一,再弄的家宅不宁的,唉~!”
这就是他破了自己多年来,为官之道的原因,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果这次不是在崔闾跟前,估计毕衡还得再想想要不要破,可是崔闾在这,又让他心里安稳了许多,知道这是个可以通声晓气的人,定能够体谅理解他。
官做到他这个年纪,谁也不想晚节不保啊!
话说到这份上,崔闾若再抓着毕衡设计他入伙的事,那就真不想当朋友了,因此,崔闾一副他懂的样子,拍了拍毕衡的手背,道,“咱们都是给人当爹的,你的担忧我懂,尤其听莲还是个和离妇,以后处境只会更艰难,你做的没错,父母计深远,大都为其子女操心劳累,我明白、明白。”
毕衡感念的与他双手紧握,一副惺惺相惜样,“我就知道你能理解我的,闾卿,我在你面前没有秘密,都有一说一,所以,你要遇上什么为难事了,也不要跟我隐瞒,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我便是赔上这把骨头,也决不对你不闻不问的。”
崔闾望着他,两人眼神对视,毕衡眼睛使劲眨啊眨的,似在催促崔闾把埋在心里的事情说出来。
他还记着崔闾跟他说的丹书铁劵的事,并且深信自己的判断,崔闾心里肯定有事,只不过这事可能有点大,不好说,但没关系,两人现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他愿意与他同担这个风险。
可崔闾这个事情,他就不是个好说的事情,说出来都要被人嗤笑着嘲讽一遍。
就是,谁还把梦里的事情当真?并且还认真的要付诸行动?傻了吧?
所以,这话就显得那样难以出口,无凭无据的,他跟人说,十年后他家要被抄族被灭?
人指定当他半年躺出了疯病。
“没有,我没有什么为难事,毕兄你想多了。”崔闾最后这样道。
然后,不再给毕衡叨叨的机会,而是直接转了话题,将陶小千跟林力夫打交道的事,以及后头花钱赎小孩的事,统统仔细说了一遍,最后道,“那林力夫肯定知道丁鹰船的停靠处,你若想抢先机,就得快着些。”
毕衡简直是喜出望外了,撑着崔闾的肩膀激动的直抖,“丁鹰船?居然是丁鹰船?闾卿,闾卿,我保证你的功劳,会一字一句的全呈现在折子上,并且太上皇和当今人手一份,我保证江州若能成功被我拿下掌控权,你的功劳定列属第一。”
若搁早几年,哪怕就半年前,崔闾都不会叫他往朝廷报功的折子上,提自己一句,可今时不同往日,他需要有个能上达天听的纽带,而毕衡恰恰就是。
崔闾没有推拒,而是点头道,“那就多谢了,回头我家元逸科考,这或许也是个助力,毕兄,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毕衡这下更加确定,崔闾心里面肯定有事了,而且是大事。
他把这念头揣搁进心里,整理了下表情,冲门外道,“你们进来,本官有话问你们。”
几人进门,吴方也已经回来了,手里拿了那娘俩个的身契,林力夫紧张的盯着,就见崔闾连手都没过,而是直接道,“把东西给他,回头接了你姐姐回来,赶紧去府衙把贱藉消了。”
因为是被家人卖掉的,从入人牙子手里开始,良藉就掉换成贱藉了。
林力夫激动的抚着他姐姐的身契,眼泪直把眼眶憋的通红,抽着鼻音哽咽道,“谢谢,谢谢老爷,谢谢大人,谢谢你们,谢谢……”
崔闾等他磕了几个头后,忙让陶小千拉住了人,道,“想必你也清楚我旁边这位是谁,咱们也不说那些弯弯绕的,我帮你赎回了孩子,拿回了你姐姐的身契,你就也得帮我们一件事,林小友,你也不用担忧无后路可退,我崔闾保证,只要你能帮我们找到丁鹰船,甚至是让漕运码头那边放个渡江的口子,那不仅赎身契孩子的钱我不找你要,你今后的生活,包括你姐姐和孩子的生活,我都可以帮你安排好,并且保证你们衣食无忧性命无惧,可能行?”
林力夫跪在屋当中,先是低着头抚身契纸,眼神又不自觉的往李雁怀里看,最后才似下定决心般将头抬起来,“我愿意帮您,老爷,我也想替姐姐和小甥女求条活路,可是老爷,哦,还有巡按大人,不是我小瞧你们,和朝廷里的护卫,而是因为……因为你们可能,真的,没太清楚两边的深浅。”
这么冒然摸去丁鹰船,真当船上人是纸糊的,或者傻么?
阴沟里翻船的,往往就是自以为是的强龙。
毕衡眉头夹的死紧,倾身问他,“怎么说?那边守卫很多,我们人不够?”
林力夫摇头,声音低沉,“人不多,但停船的地点是精心挑选的,大人,你们的人水性如何?假如他们弃船而逃,又或者,干一出触礁的毁船案,你们有几个人能从那水涡里爬出来?”
经年的老水手,都有可能会陷在礁石林里,你们连潜水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和那些人抢船呢?
崔闾也没话反驳,这是事实,北边、西边,甚至是靠水的保川府,都没人敢说水性能比得过江州的,连江州小儿恐怕都比不过。
旁边的陶小千急了,上前推了把林力夫,“你别说没用的,就说你能办到的,再迟疑,你姐姐可就要随船走了,到时候你哭都没人敢搭手。”
林力夫一咬牙,头重重往青地砖上一磕,道,“小的知道几个当家的落脚点,大人老爷若是信小的,就派人跟着小的去捉人,届时,整个漕运码头……”直接掌控到手。
崔闾顿了一下,又与毕衡对视一眼,急促追问,“可他们几个常年狡兔三窟,你能摸准他们今晚睡哪么?万一人没抓到,还打草惊了蛇,那后果……林力夫,漕帮可有上千众……”
他使了那么多银子,也才在中间撬动一两个下线,得知这么个叫人无奈的结果,真是买凶暗杀都做不到。
听说他们一共是六个当家的,每个人都有不少于三个住处,且每晚的住处都是临时抓阄子决定的,连一直觊觎漕运的几个豪绅,都办不到严密的暗杀手段,林力夫又凭什么说自己一定能办到?
林力夫埋了肩,半晌倒出一口气后抬头,“大部分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几个当家都有自己的喜好,每晚睡什么地方,跟哪个女人,都早提前安排好了,抓阄子只是决定往哪个方向,实际上从阄子出来那一刻起,他们当晚要睡的女人就提前动了。”
崔闾敏锐的捉到了一个点,“你的意思是只要派人,去守着他们的女人就行。”
林力夫点头,“他们最近宠爱的那几个,我都记下了,大人老爷只要派人去盯着,一准就能知道各自晚上的去处了。”
外面传言他们每个人背后都有十几二十个女人,实际上个人偏好问题,每一阶段同时能出现在他们身边的,也就只四五个而已,死了一个三当家,余下的五个,也就是只要派出二十几个人去盯梢,至天没黑时,就该有确切消息了。
一网打净。
崔闾脑门闪出这几个字来。
与毕衡对视一眼后,同时冲林力夫道,“你怎么这么清楚?有这手消息,你卖随便哪家,他们都能给你丰厚的报酬。”
林力夫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手掌紧攥成拳,声音低沉,“小的从小长在水里,吃的就是漕运的饭,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可能去出卖几个当家,我当然知道那几家的野心,也知道卖出消息后会得到什么,可是老爷,我的家,我的根,我的父母兄弟,都是吃的漕运饭,我一但叛了,他们又要怎么活?所以,我早先就是掌握了这些东西,我也得死守着不能倒,毕竟有漕运码头,才有我们的长期活路。”
他声音带着满满的疲惫,肩背似被压力压弯,“我姐姐出事,父母被姐夫家人打伤,我去求大当家的替我主持公道,他推三阻四,我去求三当家的,三当家的忙着睡女人,我又去找平时待我最好的五当家的,结果五当家的避而不见,因为我姐夫家能帮他们弄到海盐,他们往保川府沿岸倒卖的海盐,有我姐夫家的供应链,所以都不想得罪他家,老爷,我不甘心,凭什么,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说话的时候身体直发抖,字字句句无不在遭受着被最信任的势力,抛弃掉的痛苦,一种信仰倒塌感的崩溃。
漕运人对漕帮的信仰,是从小被灌输进脑子里的东西,无漕帮不成家,无漕运不成活,可当他遭受到不公,家人受到伤害,而没处讨还的时候,那种来自心底的无助和痛苦,只能逼的他向外寻求帮助,于是,这才有了陶小千的出现。
崔闾点头,安抚他道,“你也不要着急,既然你与小千是兄弟,想必也清楚我这些日子投在漕帮里的钱,我也不瞒你,漕运码头那边我想插一脚,一是为了家中孩子们出行方便,二也是为了扩大家族营生,我们崔氏窝在滙渠太久了,族人众多,是时候出滙渠发展了,所以林小友,你如果愿意,等我拿到码头控制权,我可以任令你当一门主事,你的生活不会改变,只是会有更多的自由,和主导自己家人命运的权利,我不会让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凌驾在你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漕运人头上,我保证!”
林力夫有些呆愣,突而再次重重的叩了个头,这回声音振奋了许多,“老爷,小的定助您拿下码头。”
说着一骨碌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拽着陶小千就走,“你跟我回去一趟,我手里还有些兄弟,他们……他们或多或少都过的……总之你去给我做个证明,证明我没有为了救姐姐骗他们帮我反几个当家的事……”
陶小千糊里糊涂的跟着走,崔闾给吴方使了个眼色,冲着林力夫道,“林小友等等,吴方……”
吴方抱拳,“老爷请吩咐!”
崔闾努嘴点了点箱笼,“带一箱子东西过去,就说是老爷的心意,不管事成不成,这都是提前给他们的卖命钱,希望他们将家小安置好后,能尽全力的帮助老爷把事做好,等事成后,另有重赏!”
林力夫狠狠咽了一下口水,激动的攥紧了拳,最后看了一眼李雁怀里的孩子,视死如归般跟在吴方和陶小千的身后出了门。
当日夜,江州城内入宵后,毕衡和崔闾点了一盏灯,守着一盘僵持了许久的棋局,良久,随着一子杀将出去,满棋盘僵着不动的棋子们,活了。
“秋三刀去了么?”崔闾捻着一枚棋子盘着。
“去了,我说只要他肯动刀,纪百灵的事情,我保证不会从我嘴里说出去。”毕衡也捻着一颗棋子盘玩。
崔闾哼了一声,“文字游戏,他肯上当?”
毕衡拿眼瞟了下崔闾,也哼道,“他上不上当的,有的选?我闭了嘴,至少给他们留了自首请罪从宽处理的后路,他们有时间好好想想补救方式,你呀,最好看住李雁,别叫纪百灵三两句话的再哄走了。”
崔闾看了眼旁边抱着孩子睡的欢快的李雁,“不能,这丫头虽然傻了,但善恶意能分清,纪百灵的眼睛里带毒,她再傻也知道避险。”
毕衡叹息一声,“可惜了秋三刀……”回去要被家里长辈削死。
崔闾抬眼看了下窗外,“四更天了,他们该回来了。”
正说到,脚步声就传了过来!
五颗人头,整整齐齐的摆在了棋盘上,秋三刀板着脸抱着刀,眼神冷漠的直视着崔闾,“把李雁交给我。”
崔闾嗤一声,不屑道,“交给你灭口?”
秋三刀的刀鞘立即出了半寸,声音冷凝,“你找死。”
毕衡一拍棋盘桌,“秋统领,你最好搞清楚现况,他不是你能随便动刀的。”
崔闾点了点棋盘上的五颗人头,笑的一脸欣慰,“多谢秋统领鼎力相助,从现在开始,整个漕运就是本老爷说了算了,你动我?可有想过,能不能有命出江州?”
说完冲着毕衡点头,“多谢大人帮忙隐瞒,否则鄙人可劳动不了秋统领呐!”
人不咋地,武力一流,削脑袋跟削瓜一样快。
毕衡眨巴了下眼睛,脑袋一点,“不客气,谁叫咱们是朋友呢!”
秋三刀脸色顿黑,他以为是帮毕衡,没料竟然是助了崔闾一臂之力,一种被人戏耍的愤怒冲了脑门顶,刀鞘又出了半寸,杀气腾腾,“你们竟敢诓我?”
崔闾扶着连夜赶过来的崔诚起身,抬眼轻笑,“诓你怎地?秋统领,今夜子时一过,就是三日孕显期,你就不期待一下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么?届时,你再到本老爷面前来耍威风吧!崔诚……走,去收码头!”
第030章 第三十章
从救起李雁开始, 崔闾就知道,自己与秋三刀、纪百灵之流,没有和平相处合作共赢的可能了。
只要李雁在江州一天, 他就不能允许他们朝她动手,没有中间斡旋余地,他得明确的表明自己的立场。
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与秋三刀面对面的开怼, 也是崔闾经过两日观察后的举动。
这可是把刚赶过来,什么情况还不清楚的崔诚吓了半死, 扶着崔闾走的那叫一个战战兢兢, 身体半偏半斜的挡着自家老爷后头,就怕这黑了脸的统领再抽刀子来一下。
崔闾受伤的消息是私下里递给崔诚的,叫他莫要声张的自己悄悄来, 另抽了大宅护院二三十, 合着早前一起过来的凑了五十整, 本以为当能成为老爷的倚仗,结果到地一看, 惊吓的腿都软了。
那军制的长刀,轩昂的气势,抬头仰脸鼻孔朝天的傲慢,根本不是江州衙署规制的武甲服,在在都显着这队人的身份不一般,本当看着巡按大人的姿态, 往友方方面想, 结果从知道自家老爷身上的伤,就是这货弄的后, 崔诚就有点捋不清这中间的关系了。
老爷叮嘱让再调两队人上来,莫不就是因伤致关系崩裂, 准备干仗?
他跟在自家老爷身边几十年,很知道其人的气性有多小,吃亏就不带忍的,要么当场报,要么拐了弯的往后找补,要他把亏咽了当没事人,那不能够。
他开始担心自己这边的五十个护院,够不够人家一顿削的了。
老爷,忍忍,咱回去再叫些人?
秋三刀的武秩为正三品,一般地区的州府为从四品,江州因为地位特殊,任职的府台品秩调为正四品,总督为一品荣誉衔,也就是叫来好听的虚衔,而巡按则领的是正二品实衔。
所以,他家老爷是怎么有底气,敢这样跟如此高官呛声犟语的?
崔诚心内发虚,塌眉垂眼,浑身汗毛直竖,每根神经都充满了警惕,腿绊脚后跟的走成了机械人。
也不是他故意要如此发虚,实是整个崔氏目前最大的官,还是前不久刚补了府经历的崔榆,严府台出事,崔榆那边甚至都没有第一手消息,到内城戒严,巡按大人暂接府务,开出宵禁赦令起,他才从探得消息的同僚嘴里,听到了自家大哥的名字。
他愣憋着没敢问此崔闾乃何方人事的话,揣着袍角偷摸到了医馆旁的小巷里,张头张脑的想弄清楚此崔闾到底是不是彼崔闾。
刺激,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脏,还会有跳成蹴鞠比赛的一天,那卡嗓子眼的心,直到看见崔诚领着大宅护院出现后,才有种“竟真是他”的虚弱感,一屁股挨着墙角坐下就起不来了。
大哥哎,您这几十年不出滙渠,结果甫一出溜,就搞得阵仗浩荡,声名乍起,那各家各门有衙署关系的,已经开始翻户籍造册,找崔氏迹痕脉络了。
完了,崔氏要被查的底掉了。
望着守在医馆门口的御赐京畿卫,崔榆只得安耐住心焦,继续在角落里蹲守。
他不似普通百姓,分不出巡按大人和另一波男女搭配在一起的队伍区别,那跟着巡按大人来办差的护卫们,一水的都是守皇城门的京畿卫里挑的,里面可能有一半人都家世显赫,出京办差为的是镀金进升,这些人可不能像使唤普通士兵那样,随意指挥,当然也不会像普通士兵那样畏手畏脚,出了京畿,谁犯他们手里都一个待遇,是一般小恩惠收买不了的高冷,是塞两角银子过去打探消息会有觉得被羞辱到的愤怒。
而另一方人马,那规制看着就知道出自哪里,所到之处州府官员都得下马让道,队伍里的人,个体身份或许比不上巡按大人那一边的,可整体旌旗上的背书,有龙纹绘底,朝向所有人宣告其嫡系部曲的身份。
两边人进江州时一前一后,虽目标都对准了严府台,可门前一方跳脚一方看闲的相处模式,让久津官场之道衙署老油条们,仍看出了其中蹊跷。
这……就不能冒然往一边靠啦!
观望,就是他们现在暗兵不动的招式。
往年也没有同时出动两队人马进驻江州的事情,难不成朝廷那边研究出了新的策略对付江州,一主内一主外的混淆视听?
嗯,不着急,再看看!
各家各门里也开始把,严修府门前的那一幕,往巨大阴谋论上想。
什么绝嗣警告,又半夜里改说孕夫耸言,反正就是一个妾室引发的灾难,还能带累整个江州的灭顶之灾。
笑死,朝廷为了收回江州实地掌控权,也是拼了,竟然连巫蛊之诞语都搞了出来。
听说太上皇也养蛊了,真要能搞出绝嗣之灾,当年还打什么仗?直接放蛊让前皇朝绝嗣不就完了么?
再说男人孕子这事,就更扯了,北曲长廊当年闹旱灾,绝了一半土地上的人口,那时怎么不见太上皇放蛊让男人代孕?想必那个时候家家为不断根,是会有男人愿意生娃的,那时怎么没有孕夫一说?
所以,这蛊的出现,就纯纯是来针对他们江州的呗!
呵,阴谋,绝对是阴谋,他们才不信以前没有或办不到的事,轮到他们江州时,就能了。
除非有人先打个样,怀一个来看看,嗤!
两天,各家各门里不动声色的默默盯着严修府,只见进进出出都只有毕总督的人,而那堪称战力斐然的御龙卫,连府台大人家的门都没出。
有消息说,严修在被他们严刑逼供,各种阴招手段俱都使了一遍后,竟用药促成了严修和其亲信管家的那个事,这下子,准备随时将严修灭口的几家人沉默了。
这是何等的忠肝义胆,人品高洁啊!
都这么被羞辱了,竟然还没将他们的底细招出来,太叫人感动了,严大人真英雄,御龙卫真不是人,好耐给人找个年轻嫩滑的小倌儿哎!
一时间,御龙卫那块龙纹绘底的旌旗,都感觉失了威慑力,也没江对岸鼓吹的那么尊重人权。
纷纷扬扬的各种喧嚣声,但凡有点脑子的,就该知道这种流言不能再任风增长,秋三刀身为御龙卫的统领,不说要维护自己的名声,也当想法给他手中的龙纹旗正声明。
可他什么都没有干,全围着纪百灵转了,这个时候,崔闾就知道,此人在大是非面前毫无警惕心,且易感情用事,公私不分。
人都这么疏忽大意,亲自把刀柄递出来了,他若不趁机用上一用,都不符合他做事风格。
崔闾几无考虑的,就让毕衡配合他,给秋三刀放了一饵料。
抽刀伤了他后,一句赔不是的话没有,这虽然也有崔闾自己找罪受的原因,可他终究是伤在了他的刀下,作为一个在北境长大,受过军民一家亲教育的先行者,下马跟他说声对不起,乃北境教育体系下的应有之义,可他没有,他的眼睛只盯在纪百灵身上,一副对伤者全不在意死活的蔑视。
又或者是他在北境打凉羌铁骑,打杀的对生命失去了敬畏心,视刀头舔血为寻常,忘了这次伤的人是本国同胞?
可再多借口,都没法让人忽略他的一双眼睛,都只在一个女人身上的事实。
崔闾当时脑子里就冒出了一个词,恋爱脑,这是病,得治!
他让毕衡将他们两人的关系,虚化成上下听诏的主雇位,他就是个不重要的小人物,没有一切事务走向的干预权,让毕衡单对单的与秋三刀来往,没下了漕帮得手后的最大受益人是他的事,为的就是这份有能力怼人的底气。
对,你手里有刀,刀锋快又利,可那又怎么样呢?不长脑子,没有思想的刀,只配被人驭使,哪怕你身居高位,也得给我在地头蛇的地盘里小心做人。
这就是崔闾不再忍耐,也无需再忍耐的全部过程。
也是他彻底表明立场,告诉给人的一个潜台词,以后再找李雁,记得别老跟毕衡要了,我在这里,他做不了这个主。
带着自己人离开时的脚步,走的那叫一个潇洒,受的伤流的血,这一刻连本带息的一起讨了回来。
秋三刀江州之行第一课,永远不要小觑位卑者的能力。
毕衡咳嗽了一声,挡在房门口阻止了秋三刀上前拦人的脚步,并真诚建议,“我若是秋统领,这会儿应当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如此子时肚腹绞痛时,也不至在下属或外人面前失了威信和颜面,秋统领,你代表的可是皇家,在龙纹旌旗已经被流言抹黑的当下,更处处要小心,毕竟,我们最终都是要回京交差履表的,你也不想我在自己的差履表里,跟皇上撒谎吧?我俩,可没那么深的交情呀!”
他昨天不是这么说的,秋三刀看着毕衡的嘴巴一张一合,气的脑袋发懵,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个名为骗局的旋涡。
就是从李雁爆蛊开始的,她那蛊只是能令人驻颜长寿,根本没有,也不可能有那样的威力,骗骗别人也就是了,怎么还敢来骗他?
秋三刀坚持认为自己对纪百灵的冲动,是缘于他一早就对人动了心,在泪雨如花的心上人面前,他若还能把持得住,他就不是男人。
真巧,当晚所有被蛾宝引出冲动的男人,都是这么给自己做心理暗示的。
没有强迫,都是自愿,如此,当他们发现自己身体有异时,才不会第一时间产生排斥思想,这就能确保第一波的孕夫们,不会在集体打胎的连锁反应下跟风而行,至少能有一半的概率,让刚萌芽的胎儿留在心软的“男神”肚子里。
请用孕激素激发出浓烈的父爱,解释蛾宝这种自我保护式的心理干预。
不然的话,百分百男人,都不可能会接受自己身体产生的这种极端变化,男人为了所谓的尊严和颜面,是会选择六亲不认的,杀死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他们干得出来。
崔闾揣着秋三刀的性格,让毕衡在他摆出以下犯上,不屑一顾的表情姿态时,再最后用言语刺激一下秋三刀。
人人都知道激将法,可知道还愿意往里跳的人,都有一颗高傲且自大的心,秋三刀在北境和皇城根里,或许还知道谦虚谦虚,可离了这两处地方,他身上携带着龙纹旗的优越感,会被各处赶来巴结恭迎的官员,捧的心态渐高,渐失自律。
崔闾要的就是他顿失一刻的叛逆心。
秋三刀握紧刀柄,沉声如雷,“毕总督,本官无需你在差履表中为我描摹,龙纹底字旌旗但有人敢非议污蔑,本官定斩了他问罪。”
说完一扭头,冲着跟在身边的几名属下道,“叫一队兄弟随我去城里转转,哼,我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胆,竟然敢在本官的眼皮子底下,对龙旗不敬。”
毕衡心里咚一声落了地,暗道:成了,这闾卿憋坏算计人心的本事,可强他太多了,幸好,他俩是朋友,嗯,最好最好的朋友。
呼~!
若非秋三刀一直随着纪百灵蛮干,且没有任何要与他合力办差的意思,毕衡也不想这么算计他,毕竟是皇家嫡系,真得罪狠了,皇帝那边不好交待,可他要做事情,就要有人使,秋三刀捏着那么些战力高手,不说主动相帮也就算了,在他提议互相协作时,竟然问他要如何报功?
他疯了吧?
难不成他是为了自己?他把江州政务弄妥帖了,那纪百灵打着宣讲妇协新律,进江州以公谋私的事,不就可以圆一圆了?这对他难道不是好处?竟然还想跟他抢夺协治江州之功?
他那功是要带携他兄弟的,说了要请人出滙渠出江州帮他一起做挖渠引水工程,他总不能让他兄弟顶着白身帮他干活?借江州之事,助他出仕任职,不管官大官小,总之先进了体制再说。
分秋三刀一杯羹,那还能有他兄弟崔闾什么事?在那样的战力对比下,他要怎么把功劳薄子往他兄弟崔闾身上倾斜?
所以,就只能先让秋三刀犯错或失威,再以给其将功折罪的名头使唤其配合做事,如此一来,秋三刀便成了处理整个江州事宜的听差部属,而非与他平级相争的同班。
对不住了秋统领,一山不容二虎,江州事务处理的绝对先手,必须得是他毕衡,这样他才能以长官之名,向下分配功劳,而不是办完事后,还要与你商量功劳怎么分配的问题。
江州这个场子,本官必须占有主导地位。
于是,俩臭味相投的老家伙一合计,妥了,就让这年轻人尝一尝人心险恶,职场黑暗吧!
什么第三日子时孕显?
是第三日午时阳气入体,脉力最稳,打胎药没有三碗都不显效果的健硕期,显出身体排异反应。
否则,跟女子孕育,拍个肩膀就掉孩子的虚弱样,怎么好逼男人就范呢!
打不掉,流不出,才会显得胎儿与孕体间的天命之缘,像那没缘分的,碰一下就掉了的,男人连怜悯都没有,还得斥一声女人没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嘿嘿,蛾宝改造体质后的效果,能够让男人把施加在女人身上的一切挑剔,全都叠满补丁,再要狠心拼了命的打掉孩子,日后可别舔着脸跟自家女人说,生孩子跟下蛋一样轻松的话了。
真那么轻松,给你机会生的时候,你怎么不生?
只要有一个女人生出这样的意识,就是全江州女性思想开始觉醒之日,那朝廷设立的妇协部,一直以来成果不喜人的事情,将在这里收获到意外惊喜。
崔闾出门乘了马车,压根没走远,拐到旁边的小巷里等着,果然不出一柱香的时间,就见秋三刀领着一队人出了门,上街查流言蜚语去了。
毕衡跟后头抄着手出来,张头张脑的见了崔闾的车后,抖着肩膀比了个办妥的手势,俩老家伙丝毫没有欺负人家小孩的自觉。
家里长辈不教做人,那就让别人来教,吃完这个教训就该成长了,嗯,他们可是在办好事!
崔闾拍着车壁,呵呵一声,“走,办我们自己的事去。”
结果,车刚启动,一条人影就扑了过来,趴着车辕哆哆嗦嗦的叫人,“大哥?大哥,我是崔榆。”
娘哎,终于等出人来了。
然后转头一看,大惊失色,马车前后站了满满当当的人,手里全拿的严大人府中护卫的家伙什,可比他们本家里用的刀棍家伙精细锋利多了。
这是干啥?这要准备干啥?
崔榆一把捞住崔闾,也不管平日里有多怵这个大哥了,紧声寒色的劝道,“大哥,哥,您冷静,弟弟知道您在府台大人府门口受委屈了,可这……这也不至于……”不想活了,要与官署对立吧?
抢了这么多家伙什,还准备上江州内城大街,干啥?这是要干啥?
崔闾倒是不意外他的出现,只奇怪他的举动,“三弟这是做什么?有事上车上来说。”
崔榆立即麻利的爬进了车里,也不顾及什么形象了,蹲了半日又累又饿,抢过崔诚递来的茶水点心,一顿狼吞虎咽,完了一抹嘴给崔闾跪下了,“大哥,您实话跟弟弟说,您是哪边的?”
崔闾挑眉,“你这是代谁来问的?”
崔榆哽了一下,颓然道,“衙署同僚,还有我自己,大哥,现在各家估计都快把咱们崔氏翻个底朝天了,万一有人顺出了我们博陵崔氏的底,那指定不能够再像以前一样,当我们还是山沟里的土财主了,大哥,京里的那支崛起了,只要家世过百年,并藏有世家名录的,翻一翻就能翻到咱们,会遭人惦记的。”
因为崔榆地位的上升,上次他回族里参加处置老二崔固之事时,崔闾就将家族来历告诉给了他,崔榆在震惊之余,也跟着忧虑了起来。
但凡家底被人摸了出来,那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心怀不轨的甚至歪心思都打上了,不论是明抢还是暗访,世家底蕴里藏的东西,一件就足以发家致富,眼红或趁机上门打秋风的,将烦不胜烦,他们崔氏也再无宁日。
偏偏,目前光只剩了个名头,世家里储备的防卫人才,他没在族里看到一支,崔闾也没告诉他,他们崔氏名下到底有没有忠心随侍的部曲人脉。
真要有人假扮盗匪去他们族里□□夺,他们那些安稳度日了许多年的老实族人,可怎么办啊?会被欺负的很惨吧?
崔榆愁的眉头都打结了。
崔闾也不说话,闭眼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马车骨碌碌的行使在江州内城通往外城的青石板路上,两边行人匆匆,对这样一支五十人组成的队伍,充满着好奇打量,更多的人跟着擦肩而过,只有胆肥有空的闲帮,在不远不近的跟后头瞧热闹,并对着前面五个手捧匣子的护院指指点点。
捧的什么呀?
怎么看着跟游街示众似的。
这么一路跟一路扭头与身边人窃窃私语的,一直进到了漕运码头的地盘上。
那里早半个时辰前就禁了行人前往,因此跟梢的人也只得停在外围伸脖子看,崔闾等车停稳后,在崔诚的搀扶下,下了车,他后背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只要不做剧烈动作,不扯着伤口再次崩裂,慢着点走路已经不影响了,再有崔诚这么旁边一弯腰搭把手的,那老太爷的气势反而更摆的足足的,叫远处围观的行人,和已经陈列在码头游廊上的帮工们,齐齐噤了声。
这就是跟巡按大人以兄弟相称的乡绅大老爷?
崔榆眼珠子都瞪凸出来了,嗷嗷的指着迎面快步往他们这里迎过来的人,一会往崔闾脸上指,一会往来的几人方向指,根本找不到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吴方比较沉稳,一拱手冲着崔闾道,“老爷,事都处理完了,那几个当家的亲信都绑住了,剩下的帮众们需要亲眼看看几个当家。”
林力夫跟后头开口,他身后跟着不少穿短打补丁,脸上带伤手上带血的兄弟,俱都眼巴巴的盯着崔闾,就听林力夫上前一步道,“崔老爷,希望您说话算话,给兄弟们一条活路,兄弟们可以受累、受管,但是不能受挟制,那几家规矩森严,手下找食的全签的贱契,我漕帮众人虽干的粗贱活,可契藉那一栏永远是良的,所以崔老爷,您……”
崔闾摆手阻了他的话,“我不需要家奴,我府上的家奴都是自愿入契的老家人,且我说了,来去自由,他们但有更好的去处,可分文不交的来我这赎契,你们虽与我打交道不久,但关于你们的收容方式,我也不打算做改变,漕帮有漕帮的运转方式,漕运人有漕运人的风骨,不为人奴这一条我是知道的,放心,藉契那一栏,你们永远为良。”
林力夫后头跟来的人有一瞬间的骚动,冲着崔闾齐齐纳膝就拜,搞事前虽有林力夫的保证,但事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走向,万一来的老爷要收漕运人为私馕,非编了他们入贱藉,那他们便只能齐齐引颈就戮,以脑袋搬家的代价,来赎了这场罪孽了。
还好崔老爷放出的投名状,不似那几家一般,喜叫人为奴为仆永为贱藉,他们虽家无余财,基业飘零的,可也盼着儿孙能有机缘上岸盖房建瓦,读书旺祖改变命运。
有了这一层保证,又有私底下抬过来的银钱,崔闾很快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到了几个当家平时处理漕务的地方,很大的一个库房,茅草堆顶,木椽当墙,三面打的围栏,空一整个长阔宽的地方,用来装卸平日从此过的货物,扛包的推车的,三五人一起抬物件的,今日都歇了活,墙头梁顶的站着等崔闾进来。
许多人不认识崔闾,可一听说这就是最近几个月,往码头仓库里投了好几万银货的老爷,就都有一刻间的恍然大悟,也不知道是悟出什么来了,有种竟然、果然如此的感觉。
人无利不起早,这崔老爷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就往码头里投钱,你们看吧?人直接把几个当家的手下给策反了。
等到几个装人头的匣子摆在搭了台子的空地上,一打开,那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几个当家,就跟他们平日吆来喝去看不上眼的手下们,来了个正面冲击。
嚯,哎呀呀,人群一下子炸开,有那蹲墙头没蹲实的,一脚尖踩空,砰一声掉下去的,也有喝水打屁正聊的欢的,一鼻子将水呛出来,咳个惊天动地的,捧碗的摔了碗,打孩子的停了手,连小儿啼都叫人捂了嘴,一时间,整个仓库这边鸦雀无声。
崔闾被崔诚扶着坐到了最上首最高处的椅子上,那是平时处理漕务的大当家的座椅,所有人眼睛唰唰唰的盯向他,无声的吞咽了口唾沫。
这看着不动声色的老爷子,原来竟是个狠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接将漕帮的天翻了。
崔榆从跟着进到漕运码头内部,就已经陷入恍惚里了,要知道,这里可是漕帮重地,平日没有几大当家的邀请,他们就是拿着官牌也进不来,那成百上千众的帮派苦力,会团团围上来阻拦,叫人根本不敢硬碰硬,于是,可怜的堂堂衙署官员,没人能具体说明白,这漕运码头内部是什么样,也说不出他们藏货的具体位置。
现在呢?
那几个头……?
崔榆脖子一寸寸的往他大哥处扭动,声音卡在喉咙里根本发不出,手指着打开的匣子,嘎嘎嘎的呼哧带喘,感觉心脏都跳出了裂缝,一抽抽的又疼又痒。
大哥,他大哥,哎哟喂,他大哥……这真是他大哥叫人干出来的事?
咕咚一屁股,正好坐上了崔诚叫人给他搬过来的椅子上,崔榆扶着软了吧唧的腿,抖的那叫一个风扫落叶,袍角都舞出了残影。
崔闾开口了,“我呢,姓崔,世居滙渠县,早前你们没有听过我,那现在就当我们重新认识一下,鄙人崔闾,不才有个举人身,但于出仕也没什么志向爱好,平生最是爱钱……”
这年月,劳苦大众们爱钱,也没人会把爱钱这话挂嘴上,不然有被人嚼舌根说掉钱眼里的话,爱的要死也得谦虚着点说,换了识两个字有点子文化的,就更不会把钱钱钱这个被鄙为粪土的东西挂嘴上,好像会脏了身心似的,但有沾边就降了格调,不能与外人言的爱好。
可崔闾不这样掖掖藏藏的,上来就告诉所有人,他有身份,识文断字,可爱钱这种事光明正大,又不偷不抢的,凭什么不能说?我就得叫人知道,这是我的爱好跟软肋。
崔闾继续,“滙渠那地方,你们有去过的就该知道,那里实没有什么可发展的余地,周遭的地啊山啊的,都叫本老爷买完了,手里的钱也不能放库里落灰,于是就合计着往外寻求合作对象,奈何你们码头的几个当家,都目光短浅不思进取,耗着你们的血肉吃香喝辣,也不知道带携你们喝点汤啥的,本老爷数次提议的商事合作,全被他们高昂的抽成给阻断了,若他们要这高的抽成,能分润给你们沾沾,本老爷倒也认了,可后来找了几个亲和的小兄弟打听,竟然还有娶不上媳妇喝不上粥的,这可与本老爷的初衷相悖了,哦,你们约莫不大清楚,他们每个人背后有几个家多少个女人的事,嗯,小千,把东西搬上来吧!”
守在一旁的陶小千立刻响应,招呼一声,就进了一队人,前前后后搬出了上百口箱笼,堆的仓库前空地上几无落脚的地方,然后,又带着人挨个撬锁开箱,露出里面成串的铜钱和白花花的银两。
足足小十万。
崔闾敲着手指,笃笃笃的一声声似鼓般的砸在所有人耳朵里,等场面再次安静下来后,他才慢悠悠开口,“这是从他们几处的宅院内起出来的东西,当然,我也不忽悠你们,这里不是全部……”
轰一声嗡嗡响动,围观的帮众不淡定了,常年水上漂的他们,天天被几个当家洗脑钱少事多难挣的话,养千百口人艰难的话,结果呢?
这一地的银钱,跟耳光似的,啪啪的打在那几个死不瞑目的家伙们的脸上。
难挣?难挣你们还能私藏这么多银钱?还能置那么多宅院,睡那么多女人?
林力夫是一点不藏私的,把几个当家私底下的行为,给兜了个底掉,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平日出现在他们面前,穿着朴素,有时候甚至衣裳还带补丁的当家们,都是演的,都是做给他们看的。
一瞬间,本来心底里对换当家人还有意见的帮众,直接倒戈,咬牙切齿的朝着人头匣子呸呸直吐口水,死的好,再不死,就是他们要被盘剥死了,什么拿他们帮众当亲兄弟?敢情你们喝酒吃肉,是一点没想带他们分啊!
死的真是太好了!
崔闾眼睛里的笑意扩大,继续道,“本老爷一向信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话,这些既然是他们从你们身上盘剥的,本老爷现就代他们归还于你们,也无需担个什么仁善的名头,因为这本来就该是你们得的,本老爷不收这个恩,但有句话我得跟你们说清楚……”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向他,看着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声音里透着威严以及不容质疑,“这码头日后就归本老爷了,没什么其他当家的,只有办事处办事员,本老爷也不爱干自己吃肉旁人喝不得汤的,今后你们若愿意服从本老爷安排,看到没?这码头广阔的空地上,都将砌盖青砖房,供你们上船下水的时候,置留家属的住所,以及,十抽一的签头利,改成百抽一。”
这是什么概念?
就是说,十个铜板交一个铜板的佣金,变成了一百个铜板只要交一个的佣金,跟白给似的,能直接改变一个家庭的吃穿嚼用,全家老小齐上阵,那是真能攒到钱在岸上砌房盖屋的啊!
这才是努力做活,拼命生存的意义,不然,永远做着只够温饱的活计,再有活力的人,也得被生活的压力夺去生气,成为行尸走肉般的劳苦大众。
原来,有文化人的爱财之道,竟然这么讲究,一时间,他们看向崔闾的眼神都冒了光,那是对于钱的渴望,对于发家致富的奔头。
爱钱这个词,从大老爷嘴里吐出来,竟然一点不觉得庸俗,又或者,这才是有格局的老爷,能给出的用工条件。
真不敢想像,在大老爷身边干活的人,得多快乐啊!
陶小千把脑袋昂的高高的,手里握着点名册子,声音扬了八个度,“来来来,各位帮里兄弟们,咱们老爷说了,为入主新码头搏个彩头,就地上的这些箱笼,全一文不留的分给大家,每家按人头算,听好了,按人头算,一个人头不论大小老幼,对,不论大小老幼,老的哪怕躺床上不能动的,小的哪怕还在吃奶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有钱,这里不够分的,我们老爷就自己掏钱补上,反正肯定不会叫帮里兄弟们白高兴,现在,有家小的回去领家小来,来不了的,左右邻居五房联保,按手印拿钱了啊~!”
说完似忘了什么一样,想了想一拍大腿,又一嗓门吼出去,“女人也算,女人也算在内,有钱领,都有钱领。”
这一下子,彻底炸了锅,丁户头算的从来都是男丁,陶小千这一嗓门,直接让阴盛阳衰的家庭直了腰,蹦的那叫一个三丈高,“这位小哥,你可莫要诓我们,真给女人算人头分?”
陶小千插腰回怼,“我诓你们有什么意思?放心,我们老爷不打妄语,他说分就不带悔的,不信你们上滙渠打听打听,我们府上的姑娘姑奶奶们,哪个手里不得有老爷给分的家产?那是整个滙渠县百姓都亲眼见证过的。”
谁家姑娘女儿,能分家业啊?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一时间,所有人再次对崔闾投去了金闪闪的目光,只是这次的目光里,带上了仰慕。
活菩萨,这是上天派来带领他们专业搞钱的活菩萨,跟,必须跟!
午时阳光照耀在喜笑颜开,等着领钱的帮众们脸上,携家带口,扶老抱幼的喧闹非常,突然,人群里传了一声惊叫呼痛声,“哎哟,老子肚子疼!”
一直躲在护卫堆里,做男孩子打扮的李雁抬了头,望着日头嘿嘿笑,挤到正喝茶的崔闾边上,“爷爷,到时辰了。”
那小眼睛眨巴眨巴的,一副咱快回内城看热闹去啊的样子。
蔫坏!
崔闾点了点她,无奈道,“你倒是挺记仇。”
傻了吧唧的倒是知道计较对错,怎么从毕衡嘴里听说的,正常时候倒经常忍气吞声,被人使唤的团团转?
这是忘了人情事故,趋利避害了吧?
挺好。
人群里很快又有三三两两的人喊肚腹绞痛的话,旁边有认识的忙上前搀扶,嘴里直嚷着找大夫,崔闾起身在崔诚的搀扶下,走到这些人面前,弯腰慈眉善目的发问,“前儿个是不是往内城,或靠近内城区域的地方去了?然后当晚还行了房事?”
那肚子疼的几人,蒙脑袋一想,齐齐点了头,也不顾丢脸了,捂了肚子叫唤,“去看了热闹的,然后……哎哟,疼死我了。”
李雁挤到前面来,蹲地上挨个压肚腹那块,边压边点头,“结包块了,是有了。”
听不懂的人面面相觑,望着她问,“有了啥?”
李雁嘻嘻笑答,“有娃娃啦!这几个大哥肚子里有娃娃啦!”
呃……?
嗯???
啥?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李雁笑的一脸欣慰,“几位大哥真是疼媳妇的好男人,知道生孩子不容易,竟愿意以身替之,为媳妇减轻分娩负担,是个好丈夫,以后也定然会是个好父亲。”
这说的谁?他们?是在认真夸,还是在认真嘲讽?
这姑娘莫不是有病?怎么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不行,我得找正规大夫把把脉,男人生子?古今未有,他们根本不相信。
崔闾将差点挨拳头的李雁拉回来,对着几个肚腹绞痛的男子道,“日后码头这边,都按人头算钱,出劳力的按我说的方式百抽一息,家里姑娘小子只要未婚的,帮里出钱一起养,日后本老爷还将开办学堂,请秀才来授课,姑娘小子们一视同仁,都能学,所有支出帮里承担。”
他治理漕帮的细则还没列出来,但这些想头,却是从入江州后就开始有了,现在一说一想,便也觉得这样似乎挺能留人,不管是出生的,还是未出生的,这都是一项促进人口发展的大好事,也是能凝聚帮众人心的最快手段。
周围人嗡嗡嗡的都忘了喊肚子疼的几个,交头结耳的互相交流听见的信息,最后得出个,这崔大老爷有可能是九世善人投胎来修德成仙的,不然,咋列出这么叫人不敢想的优厚待遇呢?
以后码头帮里,替他们养娃教娃,他们只管生?不用再为家里的口粮发愁了?
天,感觉有种被馅饼砸到脑门的晕乎感!
崔闾没在这里再逗留下去,既然码头这边都有人发作了,那内城那边只会有更多人感受到了肚腹里的绞痛,他得回去看看。
临前走,望了眼还趴在坐椅上的崔榆,上前发问,“三弟?你要没事,替大哥看着这里?吴方我得带走,你留下替大哥坐镇,他们有什么事情弄不明白的,你看着办。”
已经在衙署为官多年,叫他处理一些帮务,当没什么难处,崔闾如此想道。
崔榆嗯了一声挺直腰,抹了把脸抬头看向他大哥,有种认不得的距离感,可又觉得面前这大哥,变得莫明亲切具有人情味,比以前变化太大了。
“大哥有事先忙去吧!弟弟留下,一定不给您添乱。”最后,崔榆这样回道。
崔闾安抚的拍了拍他肩膀,走时带上了那几个肚子疼的家伙,一路从外城往内城里赶,不时就能从过路,互相搀扶的人中间,看出他们身体上的异样,都是满大街突然肚子疼,到处找大夫的男人。
李雁掀着车帘偷偷看,不时捂了嘴偷笑,她怀里的小娃娃也是怪了,躺她胳膊里一声也不吭,饿了吃,吃了睡,简直安分的不行,可林力夫一上手抱,她就哇哇哭,这下好了,李雁顺理成章的又把孩子拐回来了。
崔闾望着疼一步停三步,等疼劲忍过去,再行走的男子们,问道,“他们这么个疼法,能受得了么?会更不想要吧?”
李雁老神在在,“疼大了劲,等不疼了才觉轻松,回头要告诉他们落胎比刚开始时疼十倍,就会有人不敢落了,记住这个疼,才会为了不吃后面的疼,轻易选择放弃。”
一个道理,女人生孩子哪个不疼?疼够了就不舍了,这也经常是男人拿捏女人的狠招,现在位置颠倒,也叫他们体验一把那种尝够苦头后,没有安抚,还反被拿捏的委屈憋闷。
看看生育壁垒被打破后,男女地位的悬殊,还能不能这么大!
崔闾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站在男人的立场上,该帮助同情一下他们,可江州风气若一直不变,老这么把女人关在家里,拿规矩束缚着教条管理着,万一以后有灾祸发生,叫她们怎么能有自保能力?
他要开族学,让女孩子们也一同受教育,必然会引发那些老古板的指摘怒疑,若日后还想在江州府推广,就更得打破现在男女不平等的局面,必须得让这些一直以来视女人为卑的男人,意识到自己在人的这个身份上,谁也不比谁高贵,都一样的享有同比尊重权。
这个蛊灾引孕事件,确实是个好的破局关键。
正想着,就到了医馆门口,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全都是捂着肚腹,脸显疼痛的男人。
“让开,都让开,统领,大人,您忍忍,到医馆了,咱们到医馆了。”
却正是秋三刀带出门的那一队人,也不知巡到了什么地方,竟然到这个点上才赶回来。
只见一行人快马骤停,从马背上扶起一个被绳子捆在鞍上的人,那疼的浑身湿透,脸色发白,下了地都站不稳的人,正是出门喊着抓人止谣,威风凛凛的秋三刀。
崔闾停了脚步,看着他的手下将人抬进医馆,半晌后,从医馆内飞出一人摔翻在地,却正是替他看伤的老大夫,已经被砸的懵了脑袋,嘴里还一个劲的解释,“没错,真没摸错,这就是喜脉!”
他声音都哆嗦了,却仍坚持自己的医术不会有差,一辈子给人看病,摸过的喜脉成百上千,那是闭着眼睛都不会错的脉相,怎么可能会瞎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突然,毕衡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过来,伪装的紧张感,叫熟悉他的崔闾一眼就洞穿了他的假模式,只见他扶着一个担架子,上面却是疼晕过去的严修,几日不见,人都枯黄了。
“大夫,大夫,快给严大人瞧瞧,他肚子疼。”这是毕衡的声音。
崔闾斜眼睨向他,冷哼一声,你就装吧!他堂堂一个府台,有病不会请大夫上门诊啊?让你这么青天白日的抬出门,跟着所有肚子疼的男人一起,直面这残酷的真相?
你可太阴险了!
毕衡也发现他了,冲着这边露出嘿嘿一笑,眉头挑高,一副我干的漂不漂亮的样子。
那老大夫伸手把脉前,还在犹豫哆嗦,生怕再被人踹翻出去,可在毕衡不断的催促下,还是咬牙将手搭了上去,只一下,手就缩了回来,眼睛都不敢望向担架上的人了,声音小如蚊蝇,“喜……喜脉。”
老大夫如丧考妣,对着前来诊治的所有男子,哀求道,“各位上别家再诊诊?兴许是老夫医术不精,也有误诊的时候?”
可别再推搡他了,他这把老骨头终于屈服了,认了,就承认自己医术不精,诊不了这个脉了。
这医馆他真是一天也开不下去了,什么世道?男人们挨个有孕了!
孕相突然,胎脉强健,这得是多么健康有活力的宝宝啊!
老大夫慈悲为怀,硬忍住了劝人堕胎的话。
秋三刀扶着门槛出来了,脸色惨白渗人,手中握着刀一步步逼近老大夫,“本官命令你,拿掉它。”
他不想信肚子里有娃娃的鬼话,可门外的这些人,个个肚疼的症状跟他一模一样,他在门里看着老大夫一个个诊过去,直至严府台的出现,他最终接受了一个事实。
他怀孕了!
不行,不可以,绝对不能,他堂堂御龙卫的统领,怎么能生孩子?
必须打掉!
“不可以哦!”李雁迈着欢快的脚步登场了。
崔闾跟在后头,身周是陪着几个肚腹疼痛的人,一起跟来的帮众们,有林力夫见眼色行事的能力,这次跟进内城的漕帮人数,足足上百人。
局势彻底在崔闾这一边。
秋三刀立刻将刀尖对准了李雁,咬牙瞪着血红的眼睛,愤声质问,“是你搞的鬼?我就说你没那么容易傻,果然是装的,李雁,你最好给我解了身上的蛊,不然……”
李雁的出现,让他突然灵光闪动,转了思路,肯定是李雁的蛊控制了他的身体,只要抓了李雁逼她解蛊,孕脉自然就没了。
对,抓住她,正好纪百灵那边一直闹着要她。
秋三刀心一横,就要拔刀,崔闾一把拽了李雁回身后,让转半个身位交给吴方,两人刀锋相触,激出一片火光,并一触即分,后各自执刀警戒。
崔闾,“秋统领,我记得有人曾这么说过,若真心喜爱一个人,就得替他生孩子明誓约,你处处以纪大人为先,如今怀了她的孩子,理当开心才对,怎么反倒如此不能接受?你是不是不爱她,只是谗她的身子,想白嫖而已?”
杀人诛心呐!
毕衡霎时就感觉周遭有冷风吹,垂眼一看,严修已然睁了眼,气息恹恹的看着天空,他突然眼珠子转了一圈,上前恭喜,“严大人,您大喜呐~严家有后了,您以后可不能干到处掳人作妾,替你家传宗接代的缺德事了,上天怜悯,叫你自己怀了,多好?是不是?”
严修嗬嗬的自喉咙里发出一个闷鼻音,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秋三刀被崔闾的话杵在当场,哽了半天憋不出个反驳的字来,一时间又恼又怒,再加上肚腹间的绞痛越来越强,逼的他脾气暴躁,杀戾心起,“御龙卫所有人听令,绞杀医馆门前所有人,一个不留。”
毕衡脸一肃,没料秋三刀竟然如此发疯,上前大喝,“小子,敢尔!”
你秋家有几个脑袋,能扛下这等事?想灭族?
秋三刀昏头涨脑,彻底将刀抽出了鞘,声嘶力竭,“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活!”
江州祸大,注定要上报天听,他知道凭自己是瞒不下去了,如此,死在江州,或许是对家门最好的保护,罪且由他一人担了。
崔闾看懂了他的心思,与毕衡肩并肩,斥道,“小子,别太天真,信不信,你前脚死,后脚你的家门族亲,一个个的排着队的来找你?”
秋三刀身后的兄弟们有理智在的,并没有听令拔刀,而是小声劝慰,“秋哥,冷静些!”
冲动是魔鬼,老祖都有交待,在外头行事,且忌冲动。
秋三刀身体晃了晃,终于力气殆尽,一头往地上栽了下去。
李雁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扭头冲崔闾龇牙一笑,“爷爷你快看,他晕了哎!”
嘿嘿,她得给他保保胎,可不能叫他把孩子气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