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那么想了!你觉得如果不是他,至少你三叔现在还活着,是不是”见雪凌寒没有立马反驳,雪庆霄就知道方清歌所言非虚,雪凌寒不会相信他的话。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股绝望,劝道,“你三叔坏事做绝,自食恶果,与他人何干,又与莫待何干阿凌,你三叔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死了难道我不心痛可是,再心痛也要分清黑白对错,不能因为心痛就把罪责推给别人。古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即便没有莫待,将来也会有别人揭发他的罪行,将他绳之以法,他逃不掉的!”
“三叔确实罪不可恕,他应该以死谢罪。可他待我那般好,我心疼他有错”
“你心疼他,谁又来心疼那些枉死的人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阿凌,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排斥我,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父子,我不会害你。听我一句劝,别去你母后那里,别相信你母后的那套说辞!”
雪凌寒嘴角撇出一个弧度:“父王这话说得奇怪,你不会害我,母后就会害我了我可是她的骨血,是她千难万险才生下的孩子。”
“在你母后心中,骨肉亲情根本无法和权力地位相提并论。我与她夫妻多年,她是什么样的性格我比谁都清楚。若你还想与莫待携手白头,就赶紧离开琅寰山,走得越远越好!”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说如果我不离开琅寰山就不能与他白头了一样发生了何事”
“为了争得火神门的支持,你母后想要你娶南宫敏敏。你要心里有数。”
雪凌寒很是不以为然:“无聊之人的闲言碎语而已,父王居然也会信”
“空穴来风,必有出处。你相信我,你母后一定会千方百计逼你就范。”
“我不是乳臭未干的无知小儿,又无把柄在她手中,她要如何逼我就范况且母后知道我已心有所属,断不会做让我娶别人的糊涂事。流言蜚语,清者自清。您别听风就是雨,被人乱了心神。”不容雪庆霄辩驳,雪凌寒已拐上了去瑶光殿的路,将雪庆霄和他的呼唤声通通抛在了身后。
雪庆霄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恨不能掀翻瑶光殿,踏平琅寰山,拖着方清歌一起下地狱。可是,他还不想死,他还有想见的人,还有想做的事,他为雪凌寒郁愤不平的心情渐渐被一道美丽的身影所取代。老天爷,你开开眼吧!别再折磨有情人了!有情人……是啊,有情人,我与她也是有情人!他为“有情人”所描绘的情意动容,又被这三个字沉甸甸的分量压弯了腰,竟有了想大哭一场的冲动。朝烟啊,你可知我为你咽下了这世间所有的苦……
浮光重重、魅影叠叠的花影里,雪千色悄无声息地没入斑斓的夜色中。她一路跟着雪庆霄,听尽了他与方清歌的谈话,又将这父子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彻头彻尾。她很为自己和谢轻云庆幸,同时也为雪凌寒可惜和心疼。可一想到顾长风刺谢轻云的那一剑,又恨不得立时将莫待和雪凌寒分开,让莫待饱尝痛苦才好。她抄近道前行,赶在雪凌寒之前抢先一步到达了瑶光殿。
宫门堂皇,宫灯明亮得耀眼。琼花玉树低垂秀目,吐露着甜蜜绕齿的绵绵细语,与土地深情对视。他们已这样相处了千万年,早就熟悉彼此的脾性,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给出令对方满意的回应。碧绿色的藤蔓爬满假山与怪石,在夜色中呈现出近似浅黑的颜色,让高高耸立的山石生出挥之不去的令人生畏的怪诞狰狞,乍看之下很容易让人受惊。那些喜欢阳光的花早已睡去,留下夜的使者各自在月下美丽芬芳。
庭院的正中间,一盆香气馥郁、漆黑如墨、花大如斗、蕊细如丝长如箸红如血、雍容妖冶,状如牡丹的花开得正欢。这花原名叫千色罗刹,生长在苦海崖之巅,是一种名扬三界的奇花。多年前,方清歌无意间采得一株,将其作为礼物送给了父亲方文禅。等到方清歌出嫁之时,方文禅又将花回赠与女儿,全了一个做父亲的舐犊之情。
千色罗刹的生命力极强,无论环境多恶劣,它都能发芽生根,开枝散叶。它的花、叶和根有着一股极为特殊的气味,能醒脑提神,解乏除困,清心静气。有人说那气味像是在粪坑里浸泡了千百年的石头,臭不可闻;又有人说那气味香得使人神魂颠倒,无法自拔。最叫人称奇的莫过于千色罗刹的花色相当多变,随周围的环境而变化多端,晴天白日洁白无瑕,阴雨天幽蓝似海,黑夜里黑如墨玉,下雪的时候最迷人,简直就是千色一体,堪称绝色。但是有一点,只那么一点,就足以让它濒临绝迹——它挑主人。千色罗刹第一次开花时若没有遇见与它脾气相投的人及时摘下花朵,并将它移栽到别处,花谢时它便会从头烂到根,化作一滩黑水。若是被不喜欢的人摘花移植,它照样会杀死自己。三界中,爱花的人都以养活一株千色罗刹为荣。可惜的是,养它的人如过江之鲫,有本事让花活下来的却屈指可数,以至于到今天为止,谁也不知道它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方清歌入主琅寰山后,觉得千色罗刹虽然一花难求,但这个名字实在不那么文雅,有点凶神恶煞的狠劲,不够高贵也不招人喜欢,便依着它最本真的形态,改名为雪里牡丹。如今千色罗刹已快绝种,人们谈论起它时,脱口而出的依然是它的本名。至于雪里牡丹,大概只有在方清歌面前,才会有人叫上一叫。
仅仅一墙之隔的冰室里,紫萝烟的花瓣落了一地,经月光一照,美中透着些许凋落时的孤凄。这原本只长在素馨山中的冰雪之花,被移到这精雕细琢,晶莹剔透的花房里,虽长势喜人,颜色却远不如在素馨山野生野长的那般蓬勃夺目,总给人离乡背井,寄人篱下畏手畏脚的索寞,少了奔放与灵性。
与千色罗刹的变幻莫测不同,紫萝烟从含苞到凋谢都有着如烟似霞梦幻般的美丽。方清歌原想将这两种完全不搭调的花嫁接成一个新品种,奈何它俩都倔强地保持着本心,谁也不肯放弃原本的习性,始终不能共生于同一株苗上。久而久之,方清歌也只得听之任之,随它们的性子生长。每次来瑶光殿,雪凌寒必定要先看一看紫萝烟,然后再去拜见方清歌。这已成为他的习惯,一个人尽皆知却又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紫萝烟情有独钟的习惯。
冷气漫卷而来,紫萝烟的香气随之钻入了鼻腔,充盈了肺腑。雪凌寒想起那夜在莉香居外,自己曾陪着莫待静静赏月,静候一朵花开,心中不禁万般悱恻。他眼前晃动着莫待倔强的神情,心中的思念顷刻间化作了惆怅。他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又随手轻轻抛下,像极了那日在凤舞山庄前静看凤凰花落的莫待。
侍花的侍女已歇下,也没见有人走动。雪凌寒心中有了计较。母后心情不好时最烦有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莫不是她遇上了烦心事他想起雪庆霄的话,又不屑地暗自冷笑。一个从不关心妻儿的男人,有什么资格指责旁人他胡思乱想了一回,不知不觉已来到瑶光殿前。
殿门虚掩,雪千色的声音清晰可闻:“母后,事已至此,你再怎么烦恼也没用。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事情落到谁身上谁就去担。二哥素来孝顺,又与母后齐心,我相信他会担起这个责任,你也要相信他。”
“我当然信他。就是因为太相信了才心疼他,舍不得他为难。当年你大哥娶你大嫂就是逼不得已,为此我内疚了很长时间。好在他俩争气,感情竟出奇地和美。不然,我这个当娘的必定寝食难安。”方清歌缓了缓情绪,又哀声道,“强扭的瓜不甜。看看我与你父王,一辈子同床异梦,离心离德,我打心眼里不愿我的孩子重蹈覆辙。我已经想好了,大不了我不当这个仙后,也不能逼你二哥放弃他与莫待的感情。”
“母后也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你还没卸任南宫翾就如此嚣张,等你不在这个位置上了,她是不是就敢指着你的鼻子骂娘了既然她敢逼亲,还四处造谣说你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她就不怕你拒绝。依我看,不管你是何种身份,她都有办法让二哥娶南宫敏敏。”
“理是这个理,可不是每个人都懂理啊。我就想不明白了,仙界的好儿郎不少,为何南宫翾独独揪住你二哥不放”
“这个倒不难懂。当年若非二哥当场拒婚,弄得南宫敏敏成为全天下的笑话,无脸在仙界待下去,她又怎会孤身一人长住人间南宫翾最爱她这个二姐,她揪住二哥不放多半是想出这口恶气。说到底,这件事的源头在二哥,是他处理得太草率了。”
“这不能全怪你二哥。一来事发突然,连我和你父王都有点接受无力,何况你二哥再者,谁愿意被指婚给一个素未谋面、不知根底的人你二哥的做法虽说有些欠考虑,可也不是一点没道理。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些年,南宫翾的恨还没消,非得把这面子找回去不可。”
“这要换作是我被人拒婚了,哪怕过了一万年甚至十万年,我也得想办法找回面子。我找不回来,大哥二哥也会帮我找回来。从这个角度看,南宫翾的做法其实也没有不对。只是要辛苦母后与她周旋。”
“只要能解眼前的困局,再怎么辛苦都是值得的。可惜我百般思虑也没个十全十美的法子,终究是白辛苦了。”
“母后且放宽心。南宫翾只是要求二哥与南宫敏敏见上一面,并没有说一定要怎样。不妨就先让他们见见面,闲话几句。这也没有不妥,平常仙门弟子不都有日常的拜会么至于以后会怎样,咱先跟二哥讨个主意,然后听听南宫敏敏怎么说,之后咱再细细打算也不迟。”
“也是,先安抚好南宫翾才有机会图以后。只是,我怕你二哥不同意。”
“二哥不同意是因为他太善良太好欺,生怕莫待小肚鸡肠跟他闹别扭。”只需听声音便知道雪千色此时一定臭着一张脸,“提起莫待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一面与二哥做有情人,一面黑心害死三叔,一点也不顾及二哥的感受,真是没心没肺没良心!枉费二哥对他一片情深!”
“你三叔的死怪我监管不严,也怪他自己行事乖张,莫待不过是点了一把火而已。以后你别在背后说莫待的不是,再怎么说他都是你二哥喜欢的人。”
“二哥就是鬼迷心窍了!他也不想想,那莫待是什么人手段高绝,心计深沉,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屠魔台之后,他心中坦荡无愧,莫待也会这般他和莫待要再像从前一样相亲相爱,难!且莫待身世成谜,至今无人知晓他的真实姓名与来历,估计二哥也不清楚。我真替二哥不值!一个他愿意以命相护的人,连起码的信任都不给他,不可悲,不可怕么”
“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们是外人,不知道很正常。你二哥肯定是知道的,莫待必定亲口告诉过他。不然,他岂不成了一个笑话!不至于,不至于的……”
“也是,或许我想岔了。二哥对他情深意重,哪怕他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欺瞒二哥。”
“他俩的事由他俩决定。只要你二哥幸福,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南宫翾要怎么对付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尽力而为吧!”方清歌有些哽咽,似乎忍受着无数委屈。“你父王不肯替我分忧也就罢了,还听信别人挑拨,处处埋怨我,我这心里真是……”
“母后莫怪。父王也是怕这件事处理不当,引起仙界震荡,他没有坏心。”
轻而有力的叩门声响起,母女二人立刻停止了谈话,意味深长地对看一眼后唇角处爬上一丝如出一辙的笑容,随即又不约而同地消失不见。待雪凌寒表明身份,推门进去时,方清歌的眼里就有了泪意:“累了一天了,怎么还不休息”
雪凌寒道:“听闻母后身体抱恙,现在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