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请当晚,秋月酒庄可谓是宾客云集,俊采星驰。这回宋临川的面子可挣大了,丰海有头有脸的商界大小牛都被薅过来了。要知道,帮慕白集团主办“千金回归宴”,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用程灵溪的话来说:“这是能写进人生简历里的——大平台,大项目,负责内容:策划,理念、场地,还有客源……”“不愧是程律,背后逻辑看得这么透彻,不如跟陈翊说说,让他挖你去慕白得了,当什么律师啊?”夏明彻揶揄着她,看着来往宾客依次入场,酒侍眼看着就要忙不过来了。“夏明彻你少打趣我!”程灵溪愤然怼道,这是她第二次,青铜误入王者局。不过这次,要比七年前更有目标,因为此行,她的使命是要找出俞宋两家的猫腻——这任务笼统得像大学期末考试前,导师给学生划的重点。但好在,有了上次丽行酒店的教训,她此次已经有了新的方向,当然,也有了新的任务——当好白音的“暗卫”。经过了丽行那天,她彻底看透了陈翊对白音心思,那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心,那是**裸的喜欢!是爱情!所以陈翊担心白音此行再被暗中设计,不得不劝她来“监护”,这下倒好,她现在身兼数职,表面上是菜鸟律师一枚,私下是陈总的“privateeye”,现在又多了个白音的“暗卫”,里里外外几副面孔,如果真能有重大进展,那自己这经历就跟宋临川帮白家办晚宴一样,可以写进简历里。“我觉得阿音挺无辜的,这么大的宴会,她甚至连致辞都没有,简直就是工具人本人。”她一本正经地朝着夏明彻埋怨。来参加酒会的这些人,无非就三种,一种是当真来为祝贺慕白千金回归的,另一种嘛,是来看看有什么‘亲戚’可以攀一攀,将来能跟自己家生意扯上关系的,这最后一种呢,说难听点,就是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不嫌瓜生的,而这瓜到底保不保熟,就看今晚这一榔头了。“你说,宋家摆这么一出,陈总母子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岂不是给人传‘宋知袅就是未来慕白的总裁夫人’吗?”程灵溪嘴里愤愤喃喃。“瞎说什么呢?”夏明彻赶紧拿了杯香槟来堵她这张嘴,“陈翊母子俩精着呢,跟宋家联姻能有什么好处?陈阿姨我不好说……但是陈翊,绝对不情愿跟宋知袅结婚。”十六岁时他就看出来陈翊这小子对白音的感情“不纯洁”,直到今天即将要宣布白音回归,而他们注定也只能是兄妹的宴席上,他对她的感情依旧不纯洁。程灵溪无视他,自顾自地揣测:“如果站在慕白的角度上讲,宋家对它是小巫见大巫,但如果站在丰海银行的角度呢?我可听说,丰海银行这两年在走下行啊……陈阿姨过去可是丰银的人,夏叔叔才是正经八百的慕白集团大股东,可他对这场联姻带搭不理,而陈阿姨却也没有拒绝的意思,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夏明彻盯了她一会儿,又略略收了回去,有点心虚,又有点骄傲。心虚在于程灵溪怀疑得确有其事,骄傲在于,他对程灵溪那点即将破土而出的小心思,正在疯狂在心里暗示:灵溪的机灵还真不是他自吹自擂。程灵溪见他又喝了口香槟,立刻阻拦:“你开车来的,还敢喝酒?!别忘了晚上结束还要送我和阿音回庄园!”“外场的这些是无酒精的,别激动灵溪,我知道你担心阿音,也知道你是有‘工作’在身,但我劝你,这里面关撬太多了,别说你一个外人,我作为慕白大股东的儿子,也都参不清楚,陈翊那边,随便应付应付得了,来之前我给他放了狠话,他不敢对你说什么的。”夏明彻轻巧地与她碰了碰杯子,眨了眨眼,这才令程灵溪的心尖跟着杯壁一起颤了颤。“…你说什么狠话?”“我说:‘少把灵溪牵扯进来,真出了什么事,我报警让舟哥来抓你!按教唆他人侵犯**权来判!’”……开场致辞的时间,是八点整。一股名利场上奢靡浮华的铜臭味,扑面而来。宋临川父女引领陈家母子、白音一同走到会场中央,激昂陈词着今日邀众嘉宾汇集于此的开场——“感谢诸位同僚今晚莅临秋月山酒庄,参加慕白集团的千金回归宴,宋某此次幸得慕白集团赏光,能够承办此佳会,与诸位共同见证家人团聚馨况,实在是……幸甚至哉。”而接着,他递了个眼神给陈翊,他作为慕白的总裁,不咸不淡地接下话头——“小妹白音离家多日,偶然卷入一桩要案,引发了外界不少争议,不过在座的都是业内翘楚,应当清楚谣言止于智者。既然是我们慕白做东,那自然不会邀请泛泛之辈,更不希望……与各位今后,只是泛泛之交。”此话威严又恰如其分,不容置喙。惹得台下众人的目光在白音与陈翊间游走,似乎是在看什么不可言说的微妙火花。可白音的姿态不温不火,像一束皎洁又孤傲的月光,而她身边的陈翊,气场又像是一座不可攀爬的冰山,冷冽清隽。这还真是一对兄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如蚊蝇般升起,见势头渐起,陈翊也见好就收,说了句“祝今晚玩得畅快”后,会场再度陷入杯酒言欢的热闹里去了。待他们陆续下场,程灵溪习惯性地走到白音身边——昨晚陈翊忽然滴滴自己,讲了那卷黑胶的来龙去脉,她心中泛泛……果然,白音被盯上了。“不是说好了要给我‘私人空间’的嘛?怎么又来找我?”刚拿了杯香槟的白音打趣着“埋怨”,表情比刚刚松弛了一点。“怎么?作为好姐妹,还不能来主角找说话了?更何况我有‘任务’在身,自然得替陈总照顾好你!”程灵溪怼得有头有脸,白音无奈摇头,另一边夏明彻忽然过来与她碰了碰杯子——“阿音,欢迎回家。”他眼里的光芒依旧耀眼如星,却没了起初那份无畏。白音也笑着接受了他的寒暄。最近的他,确实有意无意地疏远自己,即使昨天他们一同回别墅,今天一起在楼下游泳,也几乎都是在回应程灵溪的嬉闹,没怎么刻意跟她聊。曾经年少时期最亲密无间的伙伴,如今却相对无言了。“白小姐你好,百闻不如一见啊?幸会。”一个相貌平平,身高普通的中年男人忽然走到三人面前,对着白音打招呼,“我是现任丰海银行的总行长,褚义峰。”听到“丰海银行”,她的内心防线不由得地拉起戒备。“褚行长好,久仰大名,幸会。”因是后辈,白音戒备之余还是得体地与他碰了杯酒。“白小姐离家这些年,家里一定牵挂得很吧?大学一结束就回了丰海,又遇到这种事,肯定吓坏了。陈夫人和陈总是重感情的人,我们能参加此次酒会,都是沾了你的光。”“褚行长言重了,这酒会也只是借着我的名义罢了,本意还是为了与像您这样的业界精英好好联络感情,更何况慕白集团和丰海银行向来‘交好’,终究是我沾了您的光才对。”这一掌太极拳打出去,褚义峰脸上的笑意果然更加意味深长了,没想到这白音年纪不大,人也安静寡言的,场面话说的也一点不落口实。“你如今人回来了,不知道这慕白的股份……有没有分给你啊?”这褚义峰弯弯绕绕的,在打什么算盘?“……股份的事,我不太懂,不过反正都有律师处理,我胸无大志,每天按部就班工作吃饭就是了。”白音轻咳了一声,将香槟还给了路过的酒侍,褚义峰却再次发问:“据我所知,慕白的股份,现在陈夫人也把持了不少,加上之前夏董占据的份额,还有,我听说您跟哥哥陈总关系亲密,但是实则,陈总在慕白的权力大部分也是被架空的,所以……褚某还是奉劝一句,好好想想怎么应对,省得被‘自家人’卖掉……”“褚行长,我替白小姐谢谢您的关心。”夏明彻贸然打断,“别的事我没什么发言权,但您既然提到我爸,那我可是突然想到,您从陈阿姨手里接管了丰银,却始终在被慕白集团施压,你早就看慕白不惯了吧?尤其是陈阿姨如今‘两耳不闻窗外事’,可见你现在内忧外患却求人无门。所以你才想从她身上下手,看看他们兄妹有没有什么好手段,能搅动一下慕白内部的旧水,看能不能翻腾出新的花样来,这样你才好‘雪中送炭’,对不对?”夏明彻虽然不问“世事”,但也不是傻子,他太清楚商业之间珠联璧合、藕断丝连那些小动作了。褚义峰总听别人说夏鸿的儿子是个十足的“草包”,毕业两年了一事无成,不懂经营,只能在画廊里卖不值钱的画。看来,是他想当然了。“不好意思褚行长,我先失陪了。”白音顺势走出了会场,不留余地。而大厅此刻,宋知袅的钢琴伴奏再度响起,陈翊母子则是被不同的人拦下祝酒。由于用不着跳那个愚蠢的探戈了,陈翊只需要说点场面话走个形式就好了,奈何想“巴结”他的人实在是太多,开场词一毕,人流如水冲到他们周边,将白音从他的视线里冲淡。余光只瞥见她从褚义峰身边“悄悄溜走”,他心思不平,应付完了表面上的人后,假意埋怨自己手臂受伤,不胜酒力,便从人流里游了出去。露天花园里人头攒动,觥筹交错的光影,搀着白葡萄酒的微甜,连骄矜的桔梗花都被荡得微醺。陈翊心不在焉地晃动着杯身,香槟气泡已然消失,像是他跳动的心神,微微起伏着。不远处,两个宾客的窃窃私语传到他耳畔。“哎你说,她这次是以什么身份回来的啊?慕白集团的真千金,还是慕白未来的总裁夫人啊?”“你还真信媒体‘有情人终成兄妹’那套啊?噱头罢了,不这么说哪有人在意?你看这宴会主办方都是宋家,摆明了半只脚就要踏进慕白集团了,这总裁夫人宋知袅当定了。”“八字没一撇,你别乱讲,毕竟今天主角可是白音,别的不说,她这皮囊确实不输宋知袅,尤其是气质,真的独一份……”这八卦也是杂草丛生。但听到那人的一句“独一份的气质”,不觉让陈翊想到了几年前的一次假期,他和李君昂一起去拉斯维加斯,灯红酒绿的夜,充满了酒精味道的club,李君昂烂醉酩酊,而他却还只是微醺,觉得有些吵,就一个人出来吹风。晚风如浪潮,放肆地贴在他皮肤上,微凉、微醉,可心中微烫。耳边忽然传来一句:“noone’syourtype”(没有你喜欢的姑娘?)他机械回应:“no.”(没有)这是个当地白人,应该看出来他和同伴李君昂截然不同的境况,才这样问。“what’syourtypethen”(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陈翊懒得跟他絮叨,但觉得不理这酒鬼好似有点不礼貌,出国在外,没必要生事,他想了想,顺手掏出随身的皮夹,将内里的照片晃到他面前。结果那人还真仔细端详了一下,问:“yourgirlfriend?”(这你女朋友?)听到这个措辞,陈翊沉默了几秒,而那人直接热情默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喇喇地夸了一句:“oh,yourgirl’slikeartemis,remindingmeoflonelyandsplendidmoonlight.there’snoonelikethis,bro!atleasttonight.”(你女朋友像阿尔忒弥斯,我想到了孤独却实在美丽的月亮。至少今晚,这的确没有你的菜,老弟!)这老弟语毕还给他竖了个大拇哥,看一眼照片就能夸成这样?很会嘛。陈翊心里虽强烈认可,但明面上依旧敷衍了句:“iagree.”(我觉得是)大概是看他兴致不高,这老弟也没说什么,继续回去蹦迪了。而陈翊略带醉意的眼神,柔软地落在皮夹的照片上。女孩穿着校服衬衫,眉清目秀,笑意却未达眼底。即使背景是惬意的大自然,也不能将她与温暖明媚所关联,但他却依然被那双恬淡不讨好的双眼吸引,就像刚刚说的,像极了孤独却也实在美丽的月亮。他悠悠地抬起头来,还好,拉斯维加斯的月色也差强人意。——酒会上的陈翊,从相隔万里的月色中抽离出来,他抬起头,想看看今晚的月色是不是依旧。可就在他还未瞥见月光的瞬间,酒庄二楼侧厅的露天阳台上,白音的身影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占满了他的视线。她长发挽到了脖颈之后,一阵微风识趣地吹了过来,荡起了那缕挽住她长发的纱结,若即若离地抚在脸颊上,仿佛是月影的触摸,令陈翊恍然动容了几秒。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更像是优渥傲气的千金小姐。满地喧嚣,与我无关。那一刻,她身后的月光也跟着逊色,因为她就是那独一无二的阿尔忒弥斯。世人读不懂的神祇,他可以永远为她敞开心扉。而当他的阿尔忒弥斯将目光流转到他眼眸时,仿若一汪清泉飞流直下,淌进了他的心窝,说不上是清凉还是滚烫。月华似练,人群喧闹,他柔和地迎上了她的视线,白音笑了,典雅而美好。他静静地抬起手指尖的香槟,她亦然,两人就在这高朋满座之间,无人在意之时,互相掇饮了一口各自手中的香甜。不消一分钟,她身后出现了两个有点煞风景的人——程灵溪和夏明彻。“阿音你怎么跑到这了,让我们好找!?”“下面人太多,我想来这里透透气。”“透气还要爬楼啊?是站得高看得远吗?”夏明彻一语道破,朝楼下瞥了一眼。云雾飘来,遮住了些许月亮的光华,陈翊早就不动声色地隐入喧闹中去了。夏明彻终于按捺不住这些天的顾虑和纠结,一边拉着白音下楼,一边还对程灵溪交代:“灵溪,我要跟阿音单独聊聊,你在这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