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思敏德维尔总督身着华服,姿态挺拔,仿佛站在全球直播节目的布景光下,又如同行在上流社会的舞池当中。
然而,在她身边的,是粗糙的石刻浮雕,扭曲的异形造像,因无人照管而自由浮沉的尘土,以及堆成小山的尸骨。
被用作仪祭的,扭曲的,变异为不成人形的,杰斯塔尔平民无魂的尸骨。
这是位于杰斯塔尔第一城市内城区中心部分的所谓“上古遗迹”,不对公众开放参观的内部区域。而这个空间不对公众开放的原因也很简单明了:
这里是被用来以禁忌知识举行各种各样仪式的场所,也是她罪恶发源的地方。
一切只源于一个寻求增产的愿望,一次机缘巧合的考古,一场倾注希望的赌博,一度模棱两可的纵容。
现在回过头去,追忆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将她自己连同整个星球拖下深渊的,已经没有意义了。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庆典的第九天已经到来,在又一轮的献祭加速之下,杰斯塔尔已被锁闭在奸奇恶魔的法术之下,彻底与外界隔绝。
杰思敏德维尔可以感知到这一切。
这或许是那个占据了拉杰海斯汀的躯壳,但现在已经让那躯壳变异得完全看不出原貌的奸奇恶魔所坚持的某种恶趣味。它不知何故,给予了立在此处的德维尔洞察这颗星球上发生的一切的能力。
她因此知晓这颗星球上所有的居民在广播演讲之下挣扎的样子,因此知晓混沌污染肆无忌惮地侵蚀他们灵魂的样子,因此知晓钟声响起后,深夜中本应漆黑的天幕逐步染上亚空间内混乱而瑰丽的光彩的样子。
她被迫注视着自己曾犯下的错误所结出的硕果的样子。
她也逼迫自己注视下去。不仅因为奸奇恶魔的法术规定她只能注视下去,也因为她认为自己有这个责任注视下去。
她也只能注视下去。
这些景象令她心痛,令她几欲发狂,令她想要尖叫,令她希望阻止——如果她能抓住任何一個可能的机会,她确信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想法变成现实,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哪怕粉碎自己的灵魂,哪怕被烈火灼烧千遍万遍,哪怕被邪物折磨千年万年。
但在法术的禁锢之下,她什么都做不到。她无法移动,无法开口,无法落泪,甚至无法显出怒容。
她就只能如同一尊活雕像一般站在原地,默默看着一切发生,一切沉沦,一切堕向万劫不复。已经完全不成人形的奸奇恶魔在原地兴奋地絮叨着一些她不理解也不想理解的低语,而她甚至连“不去看”的权力也被法术剥夺,唯一被允许拥有自由的是思想。
然而,单纯的思想又能做什么呢
杰斯塔尔已成孤岛,外援不可能存在,而星球本土的防卫力量又早就被仪式污染,一切都被恶魔握在手心。说到底,当她开始意识到不对劲的那一刻,实际上就早已经回天乏术了。
德维尔总督想要在悔恨的沉默中闭起双眼。但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也做不到。
她从来不是什么虔诚的国教教徒。早年的礼拜与祷告不过是应付了事,在于杰斯塔尔这个偏远贫瘠的星球上任后,更是因种种困境与怨懑连口头的尊敬都不愿保持。而此时此刻,她以自己今生里空前绝后的虔诚默默祈祷:
神皇啊,请惩戒我的罪孽。
我不要求宽恕,只请求您神圣的火焰能烧尽一切罪果。
——而后,火焰从天边直坠,拖着金色的长长尾迹向她直冲而来。
随即,大地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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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丸立香以迦尔纳的魔力放出技能释放出的火焰作为动力,还算稳定地悬浮在距离地面十几米的半空中,向下俯瞰地面上的大坑。
天地良心,这个坑真的不全是她的责任。
她确实是从近地轨道的高空直接对地空降下来的,在这一过程中产生的势能也确实让她具备了堪比陨石坠地的破坏力,她也确实是瞄准了目标之后故意把自己砸在上面的——但这个坑不是因为她“降落”而产生的陨石坑,至少绝大部分不是。
她是在之前查阅第一城市的地图时记住这个位置的:大远征时期的“上古遗迹”,前方有一个集会广场,一座兼做博物馆的纪念馆,然后则是沉入地下的遗迹本身——一万年前的东西被考古出来的时候当然是埋在地下的,而德维尔总督显然不想花费人力物力将埋藏于地下的建筑群垫高几十米、挪到地面上。
因此这个环绕着遗迹建筑主体的坑本来就存在。藤丸立香只肯声明,自己为附近被冲击波砸烂掀飞、变成碎片的雕塑、装饰,或者大理石砖负责,这个坑本身和她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但是御主,我等降落时的冲击确实存在,并且造成了造成了四周地表约二十公分的沉降。-
-迦尔纳,虽然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的身体状况,但这种事情不说得那么清楚也可以。-
藤丸立香在半空中抱起双臂,盯着建筑屋顶边缘那一点因高温与冲击而琉璃化的外墙看。
这种乱来到把自己当成炮弹用的做法当然不可能不对自己造成伤害,但在供能充足的情况下,在展开迦尔纳的日轮甲宝具后,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本身的防护力完全足以抵挡剩下的少许余波。
但她自己没受什么伤害是在意料之中,被她作为目标直击的这栋古老建筑也毫发无损就是问题了:平心而论,就算是从两千公里之外掉下来的、一个她这么大个儿的陨石落到地上,都不会只造成这么点伤害,何况她为了缩短空降所需的时间兼提高伤害,还在使用魔力放出为自己下坠的势头推进加力。
其实原因也不难想,无非就是建筑物本身被加上了法术防护罩。如果做这件事的是高手,就是真的单凭灵能把这种法术防护凭空做成虚空盾的样子,如果不是,那就做出些“只能从特定的入口进入”之类的限定妥协故意留下空门,以此换取其他方位在防护强度上的提升——这种防护结界类的法术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差不多,哪怕换了一个世界也是如此。
-哎,虽然正常来讲确实该是这样的,但,怎么说呢……也太没有新意了一点。-
在对术式进行了简单的观察后,藤丸立香抱怨:她什么也没看出来,但实际上,她其实并不需要看出来什么。她的目的本来就只有一个——把作为仪式核心的这个建筑给砸了。
-从能量的排布看来,建筑的正门处似乎是有可以进去的缺口。-
-干嘛非要进去,我都能想象得到里面会被布置成什么样的异界杀人迷宫了。我可不想按敌人的意思闯关。-
藤丸立香在半空中抬手。
-从撞击的余波确实令建筑物的边缘产生伤害这一点来看,这个防护估计不会太强。反正这一次也不用考虑魔力储备的问题,用用力把它炸开应该比较省事。-
迦尔纳对此并无异议——他能用于进攻端的宝具又不是只有杀神枪一个:
一柄金色的长枪凭空出现在藤丸立香的手中,然后紧接着,自枪尖喷涌而出的火焰流溢而下,将整个枪身完全覆盖。
藤丸立香擎起火焰之枪,向着她的目标瞄准:
-梵天啊,诅咒我身(brahmastraku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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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劲!不对劲!这不对劲!”
泽斯查提扇动着自己躯壳上新增生出的翅膀,跳梁小丑一般发出尖锐的叫喊。
它本应早已经去除了所有可能的变数,它的计划本应万无一失,但是为什么——那个王座特使!
它在转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而这令它发出了不知是喜悦还是愤怒的嚎叫。
未曾预料的变化!它原以为这王座特使不过如其他的帝国审判官一样,虽有调动多数武装力量的权力,但在孤身一人时便不足为虑。如果她真的很有能力,能够追索到一切的源头,那么泽斯查提也在这遗迹当中为她准备好了周全的招待——可是,可是!
它身上的九双眼睛让目光穿透建筑物的穹顶,直直地望向遥远的天幕。它看见自上空飞驰而下的那一缕金线,它意识到自己为锁闭整个星球而构建的仪式因此不再完美,而是被强行烧熔出了一个微小的、能联通外界的孔洞。
若是放在几分钟前,它还敢说这样的小洞不足为虑。随着仪式本身进一步的推进,这样小小的缺陷自然会被至高天温柔的波涛所弥合。但——不需要试探,泽斯查提也很清楚,那条金线注定会无比的顽固。
那是被诅咒者力量的显化,是被赠予那个‘王座特使’的赐福。
如果它预先知道那是尸皇的走狗……这种得到过偏爱的走狗,那它必然会对在外面砸门的那个小东西更上心一些——可惜,万事都没有如果。
大地在震颤。
泽斯查提只能同时怀揣着“发现了未能预见的变化”的欣快,与“计划将要再次失败”的悔恨,扯着这躯壳已经完全变异得与鸟类相差无几的喉咙聒噪地尖叫。
紧接着,它通过自己对灵能的敏锐感触发现了外侧正在发生什么。
它甩出触须,将法杖拢回到手中,慌乱地吟诵咒语加固建筑物上的防护——哪有这样的,哪有想要击破仪式核心的人不规矩地从正门进来,反而要掀房盖的!但目前的形势依旧对它有利:仪式还在运作,杰斯塔尔整个星球都在缓缓陷入至高天温暖的怀抱中。只要他能把时间继续拖下去——
然后,大地再一次震颤。
第二次落在遗迹防御上的攻击,远比第一次来得高。
泽斯查提在惊恐中明显地感受到,自己设立的屏障正在破碎。
在奸奇恶魔中,它在法术上的成就的确只能算是平平,但那也是在奸奇恶魔当中横向比较才能得出的结果。在人类的评价标准中,它所设置的防护法术理所当然地称得上精妙无比、严丝合缝,不仅单论防御力是在一流的水准,甚至在面对能量武器的攻击时,还能从对方的攻击中吸收一部分能量,反哺在法术当中,令防御更坚固。
它测试过。在那之后,它自满地认为这个法术是不可能被人类所持有的武器攻破的。但现在,它意识到,它或许从未认真地调研过帝国中所有的武器,就武断地下了结论。
在当时当刻,它的屏障的确正在碎裂:并不是它非常自满的防御术式,而是从敌人的攻击中吸取能量的部分——它此前从未想过,如果自己的术式吸取了被诅咒者的能量之后会发生什么。
它现在不得不想了。
泽斯查提以一种癫狂的神态在地上胡乱地抽搐、舞动,并且发出大段刺耳的、霍乱神志的尖啸声。从人类的视角很难明白它如此发狂是在做什么,只有它自己知道,它正在现场修改自己引以为豪的防护法术。
九种音节,九种调式,九种变化,九种推演。九与九的交叠又生出九,九的九倍枝蔓向四周延伸出无限。泽斯查提将自己的全副精力都投注到这一个法术当中去,它身上变异而出的所有眼睛都凝视着超越人智的虚无,仔细检阅着其中任何一个灵能路径的细微变化以及后续可能的发展。
它很专注,这是好事,因为它因专注而止住了这个防护法术破败消亡的颓势,重新恢复了建筑的防御力;但这种专注也是坏事——
杰思敏德维尔在它身后缓缓拾起了祭台上的仪式匕首。
泽斯查提实在是过于专注了。它让自己全心全灵地投入到与尸皇的仆役角力的法术中去,以至于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同样被法术控制着的囚犯。
帝国的教育中,一定程度的各类冷兵器武术是被相当提倡的。杰思敏德维尔本无意于在任何形式的军队中任职,因此在这方面不算认真,只在自己年轻时为防身学过一点。
但这一点点,在她心中熊熊燃烧着的仇恨怒焰的驱动下,也已经足够了:
有如神助般地,她抓住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时机,猛地扑了上去,将仪式匕首深深地刺入了恶魔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