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飞若跟着桑公公一起去了王宫。

    燕穆王听说梁三来了,心里很高兴,面上却故意端着架子。他一直很喜欢梁三,喜欢她的热情活泼,喜欢她的真实纯粹,更喜欢她对靳无宴毫无保留的感情。

    无宴那孩子太苦了,有一个人那么全心全意的爱着他,老祖父就算是蹬腿闭眼也安心了。

    他自始至终都看不上什么楚国公主或是各样才貌俱佳的名门淑女,他只想梁飞若做他的孙媳妇。

    他曾撮合过几次,但孙子非常坚定的说“不灭楚绝不成家”,老爷子失望的次数多了,也就不敢胡乱做主了。

    现在孙子终于肯点头了,老爷子比谁都高兴。

    桑波先进来传话,皱巴着一张脸,神色不对。

    燕穆王没看懂。

    梁飞若很快进来。

    仪容端庄大方,规矩也是丝毫没错的,四平八稳,身段婀娜,美而不妖,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儿,还曾找了宫里最严苛的嬷嬷亲自教导过规矩。虽说当时是靳无宴撵人的手段,故意为难她。

    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坚持下来了,还将规矩学的那般好,连教导她的嬷嬷都赞她伶俐有悟性。

    燕穆王知道,这不仅仅是伶俐,还要肯吃苦。放养长大的女孩儿,忽然被束进笼子里,不许这不准那,学习一些她本就不认可的东西,还学的有模有样,不是一般心性的女孩能做到的。

    越挫越勇,开朗上进的女孩谁不喜欢?

    燕穆王等着她行完礼,又见她故意压着声音,低眉顺目,柔声道:“王上,臣女是进宫来谢恩的……”

    燕穆王忍着笑,换了个姿势,朝她招手,“梁三,你跟我老头子还装模作样什么?这里没旁人,好好说话。”

    梁飞若眼皮子一翻,看向上首,又骨碌碌转了一圈,活灵活现。

    桑波自觉的将宫人带了出去,可是他又实在好奇,悄悄的退了回来,站在角落里,假装自己不是外人。

    他也确真不算外人,他是燕穆王的应声虫。

    梁飞若先呼了一口气,扯了下领口松了松,解开碍事的披风扔在椅背上,提起裙子快步跑到燕穆王跟前,“阿翁,我给您捏肩。”

    燕穆王很享受孙媳妇的侍候,自在而满意,这才对嘛。

    梁飞若说:“阿翁,你很喜欢我对不?”

    燕穆王闭着眼哼哼:“自然。”

    梁飞若:“你也说过,绝对不逼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永远支持我追求幸福对不对?”

    燕穆王和梁飞若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一唱一和的气靳无宴。

    都是为了孙子好,没明说,但含沙射影的,指向明确,也就空口白牙的许诺了许多事。

    燕穆王:“嗯呀!”

    梁飞若摁着老爷子脖子的手忽然停住,转到他面前,自后腰抽出圣旨,“阿翁,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明明答应了我不逼我嫁人,怎么又将我许给太孙殿下?”

    桑波扣紧了双手,探着脑袋瞅过来,噫!

    燕穆王:“……”

    梁飞若见他没反应,忽地扑在他膝盖上撒娇:“阿翁,飞若生性顽劣,不服管教,自认配不上金尊玉贵的太孙殿下,请王上收回成命,莫要害了太孙殿下一辈子。”

    燕穆王:“……”嚯!吵架了?

    *

    午后忽然降下暴雨,泽鹿大坝缺了一道口子,所幸发现及时,早有准备。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样恶劣的天气居然还有女眷出行,还险些被冲进激流翻滚的大泽江。靳无宴救下受了惊吓的女眷,眼看着马车落入江面,眨眼消失在浪涛中,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黑。

    因为天气恶劣,女眷暂时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区。夜里雨骤风急,鬼哭狼嚎。感觉帐篷随时都会被掀飞,人也要跟着遭殃受罪。

    姚小姐抱着膝盖蹲坐在简易床上缩在被子里,哭的梨花带雨。

    李嬷嬷同她挤在一处,劝她,“小姐,您就别哭了,天亮就好了。”

    姚小姐气恼:“都是我爹出的馊主意,什么殿下如今肯近女色了,我就有机会了!我要这样的机会吗?这是要我的命啊!我大姐都得不到的男人,凭什么我能得到?我可不想为了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

    李嬷嬷说:“小姐,话不能这么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殿下是吃这一套的,那梁氏女可不就是死缠烂打不放,如今才得了太孙妃的名分?大小姐当初就是没坚持下来,要不然还轮得到姓梁的?小姐,你想想方才殿下为救你是多么的英勇无畏!滚滚激流顷刻吞噬活物!咱大燕谁有殿下这样的男子气概?”

    姚小姐顿了顿,生与死的一瞬,她仿佛看到了天神降临,当时满心的惊惧,本能的死死抓住殿下,脑子都是空白的。如今回想起来,惊惧散去不少,她想起自己是如何抓住殿下不放,又回忆起殿下身上灼热的温度,不由满面通红。

    “嗯,殿下确真伟男子!”

    李嬷嬷笑了笑,这才开始为承安伯辩解,说:“伯爷也是听说殿下来了此处,想着先下手为强,让老奴陪小姐过来碰碰运气。谁成想,此地竟有如此险情。您是伯爷最疼爱的女儿,便是舍了这一身荣华富贵,伯爷也不会拿您的命做赌注啊!”

    姚小姐仍然怕,但情绪好歹平和了下来,“嗯,我爹娘一直最疼我了。”

    李嬷嬷:“俗话说富贵险中求。经这一遭,您和殿下也算是历经生死,有了别样的交情。回京后,再找机会偶遇几次。”李嬷嬷想得美好,忽地一拍大.腿,“成了!”

    姚小姐羞得捂住了脸,满脑子都是靳无宴的伟岸身姿,心里又有些担忧,“可是那梁氏女听说厉害的很,还会打人!”

    李嬷嬷不屑一顾道:“梁氏女是凭着对殿下的恩情上位的。她家兄长追随殿下,出生入死,不给个名分说不过去!据说她为了跟着殿下,甘愿做小。这般姿态卑微又可怜,便是娶了回去也不受宠。小姐不必理会她!”

    姚小姐被说的满心欢喜,小鹿乱撞,任外头风雨飘摇也没那么畏惧了,还担心起了旁人,“嬷嬷,殿下呢?他现在在哪?”

    *

    靳无宴一直忙于抢修大坝,深夜方归。

    他浑身泥泞,只和将士们一起在火堆边烤了烤。先前他滚入泥浆,命悬一线,恍惚中仿佛梁飞若拉住了他的手,也就瞬息之间,他藏在袖口里的护身符钩住了岸边垂下的荆条,他借力一拉,成功脱险。

    如今再看手心,几处血坑,护身符不见了。

    他忽然起身。

    四周的官员、将士纷纷抬头朝他看去,也有人不由自主站起身。

    “殿下?”

    靳无宴回神,平复了下慌乱的心跳。

    这心悸来的莫名其妙。

    “无事。”

    他重新坐下。

    梁飞若总喜欢给他求各种护身符,恨不得满天神佛都来保佑他。

    他行军的帐篷,简易木床,桌案,马匹,甚至他的佩剑,她都要挂一些。

    护身符经不住风吹雨淋,很多都遗失了。他也从来不放在心上,她就跟个神婆似的,随时随地,无时无刻都能从身上摸出一道护身符,往他周身一挂,再抓着他说:“你可要平安回来,我还等着你娶我。”

    靳无宴想起往事,眉眼柔和下来,嘴角都不自觉带了笑。

    他腕上的护身符是大战前夕,梁飞若亲自绑在他腕上的,用的她的头绳,结实牢固,她说:“这是我同老神仙求的护身符,沾了我的血的,开过光做过法,我有事你都不会有事。”她爱他爱的热烈直白,为他做了什么事,付出了什么,她绝不藏着掖着,张口闭口都要说给他听,不承人情都不行,反正就要他知道他欠了她的。

    他记得那一.夜的所有细节,天上的星月,吹拂在脸上的暖风,以及压在身下柔软的草。

    这一战,生死之战,谁都没有必胜的信心。

    他甚至不知道,陈国和楚国是不是值得相信,会不会背刺他。

    但是他不能不战,已至绝杀之际,若不一鼓作气,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大概是压力过大情绪有些失控,他看着眼前的女孩,莫名生出了很多不舍,他想到了若是他死了,她怎么办?

    另嫁他人,成婚生子?

    那他肯定要从坟墓里爬出来!

    他忍不了!

    梁飞若看他表情不对,问他怎么了。

    他不受控制的问道:“若若,明日大战,我们或许活,或许会死,或许天人永隔。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梁飞若眨巴眨巴眼,恬不知耻的又去抱他,乐观道:“我还没嫁你,不能死。”

    靳无宴偏过头,没说话,夜色下,耳根通红。

    梁飞若安静的抱了他一会,见他居然没有推开自己,暗暗心喜。

    喜欢一个人的心意是藏不住的,她总是喜欢靠近他,想亲近他,得了机会就上下其手,卯足了劲吃豆腐,这次也不例外。

    靳无宴忽然道:“娶你是来不及了,你可还有其他心愿?”他问出这句话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承认他想了,疯狂的想。他甚至不愿去思考,若是他死了,独留下她,她的后半生该如何自处?他这一刻疯狂的念想烧尽了所有的理智,让他曾经的克制都显得十分可笑。

    果然,梁飞若转到他身前,抱住他的腰,仰头偷亲他的下巴,随口道:“要不你陪我睡一觉?”

    这话,她曾私下说过很多次,她总是喜欢撩拨他,每次都将靳无宴恼羞的面红耳赤,要么直接走人要么骂她无耻。

    他就知道她一定会这样说。

    夜色下,靳无宴低下头,眸如碎星,全身的血液四窜奔涌,身子滚烫。

    梁飞若占足了便宜,不敢得寸进尺,见好就收,正要松开,靳无宴炙热的大手忽地按住她的胳膊。

    他的脸染上血色,目光躲闪,喉结滚动,口干舌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