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逃我追
他是没想过娶她, 但也没想过娶任何人。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会死!
他没死, 灭了楚国,报了国仇家恨,他觉得人生也该顺理成章的过渡到下一个阶段, 他该娶妻生子,像普通人一样过上踏实安宁的日子。
他能想到的,唯一想娶的人, 只有她。
下了圣旨,昭告天下,互换庚帖, 合了八字,过了大礼, 接下来就是等时间一到, 迎她进宫, 往后岁月, 朝夕相伴, 风雨同舟。
现在她突然说不嫁他了。
为什么?
然后便是茫然。
等他醒过神来,他已经到了随州。
他从来没有这么不管不顾过,抛下所有的一切来找她。
梁飞若在他的怀里很安静, 任由他抱着。他低下头来,循着她的气息想要吻她的时候, 她脸一撇, 藏在他的胸口。他将她从怀里挖出来, 捧住她的脸。
“殿下!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是陌生人!”她忽然很大声的说。
靳无宴怔住。
梁飞若抠他的手指头,“所以, 请你不要这么对我。”
他搂住她的肌肉紧绷,手臂强悍坚硬如铁,梁飞若十分确定,如果他动怒,想捏断她的骨头绞碎她的血肉,轻而易举。
他没动,也没有收紧胳膊。因此她很灵活的从他的怀抱里钻了出来,像条滑溜的小鱼。
头发有些凌乱,显出几分狼狈。
梁飞若偏头看一下太阳,又瞅了眼他,嘴唇干燥,神情疲惫憔悴。
“眼看着也快午时了,要不边吃边说?饿肚子容易让人心情变坏。”
她转身就要吩咐下去。
靳无宴追上来几步。
梁飞若:“我又不跑,也跑不掉不是吗?”语气活泼。
不一会,院门外传来她轻快的声音:“都傻站着干嘛?罚站呀!不做饭?肚子不饿吗?那个谁,你去厨房看看,米肉够不够?这宅子闲置这么久,也不知有没有吃的。没有赶紧去坊市买。这府里的管事是谁?郑吉你带着银子和管事的一起去坊市买,多买点肉!有现成的肉最好,多买点,人多,快去!还有你们几个,原本这府里的下人?嗯嗯,别怕别怕,没要你们跪,赶紧去厨房烧点热水,来了这么久了,一口热茶都没得喝。对了,我二兄呢?嗯嗯……嗯嗯……”
死气沉沉的庭院瞬间充满了烟火气。
很踏实,很安心。
靳无宴回身,看到院子里的一方石桌,扫了落叶,坐下。
梁飞若端着热茶过来的时候,看他支着额,闭着眼,睫毛浓黑,双眼皮有些深,眼尾上挑,像是工笔画精心雕琢出的一样,鼻梁高挺,肤色冷白,唇薄。
相书上说薄唇寡恩,所以梁飞若对他第一眼的评价是——一脸薄情相。
可是他这幅样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刚刚好的,堪称完美。
若是换了个厚嘴唇,梁飞若想了下,摇了摇头。
他的唇形很好看,若是被水滋润过,颜色也会很好看。她尝过,炙热滚烫,口感也很好。
“若若。”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仍支着额头,动也没动。神态倒比方才放松了些。
梁飞若心虚的在心里吐了下舌头,将茶水放下,“殿下,先用点茶水,饭很快就好了。”随即规规矩矩的站好,手里捧着托盘。
靳无宴:“若若,叫我的名字。”
梁飞若:“啊?”
靳无宴:“我们本不应如此生疏。”
梁飞若的舌头在嘴里打转,还是觉得有些别扭。眼前的人是君王呀,还是她决心分道扬镳的人,就不要再勾勾连连的没完没了了吧。
靳无宴看着她:“你说你对我陌生,那就先从我的名字开始熟悉。”
来了,来了,最怕这样了。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有种被深爱被在乎的错觉,可是一旦分开,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影不说,连个口讯都没。
也许这就是当初的自己栽进去的原因吧?
喜欢这样的男人,注定要付出很多 ,追随着他的脚步,否则,一个转身,他很可能就把你给搞丢了。被人弄丢了不可怕,自己把自己弄丢了才要人命。
“我去看看饭好了没?”她转身就要走,绊住裙摆,扭身一看,靳无宴不知何时拉住了她裙子的一角。
他一脸严肃的长相实在不像个登徒子,可他就是干了登徒子才会干的事!
“啊!景鹏!”梁飞若忽然大声喊。
靳无宴立刻松手,挺背直腰。
梁飞若飞速跑开,还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得意。
一直到午膳送来,梁飞若都没再出现。
*
梁飞若和海桃柳条儿她们一桌。郑吉买回来的卤牛肉不错,梁飞若能多干两碗饭。
大姐儿轻飘飘的叹了口气,“唉,本以为这次能在外面玩一阵子。”暗搓搓的瞥了她姑姑一眼,有些埋怨。
柳条儿愤愤嘀咕:“呸,跟屁虫。”
大姐儿怜惜自己额上的伤,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她还磕什么头啊,都打道回府算了,迁怒道:“哼,跟屁虫!”
几乎是话音方落,门口罩下来一道阴影。柳条儿正对着门,神色一变,干脆将头往胳膊上一枕,埋在桌上装死。
梁飞若暗笑不语,朝大姐儿睇了一眼,等着看笑话。
大姐儿后背正对着来人,婷婷袅袅的起身,眼皮子下垂,颇有她姑姑装腔作势时的姿态,盈盈下拜:“侄女给姑父请安。”
靳无宴沉沉的目光仿佛照进了微光,难得带出几分笑意,拨冗朝大姐儿看了一眼,很有些亲昵的闲话家常,“小楠都长这么大了。”
大姐儿自动站直:“姑父快将我姑姑带走吧,一碟子牛肉都快被她一个人干完了。”
靳无宴应了声好,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摘下手上的玉扳指,说:“你既叫我一声姑父,见面礼总不能少的,拿去玩吧。”
大姐儿受宠若惊,双手捧上,“谢姑父!姑父您人真好,侄女预祝姑姑姑父百年好合,早生……”
梁飞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按回去,不准她再卖姑求荣。
郑吉一脚踩进来,站在边上看着。
景鹏一直跟着靳无宴,适时开口道:“三小姐,殿下到现在一口未吃,您看……”
梁飞若端起桌子上仅剩的牛肉就走。
柳条儿装死途中惊坐起:“你好歹留一块!”
靳无宴跟着就出去了。
大姐儿将玉扳指套在手上,哈一口热气,擦擦,如获至宝。
郑吉眼巴巴瞅着,愤愤不平:“这不公平!”
柳条儿提议:“要不咱也追上去叫一声姑父?”
郑吉瞪她一眼不理她,又转过头去看玉扳指,“凭什么小楠叫一声姑父就赏玉扳指。我当年叫他一声姑爷,什么也没得到,还被蒯宗平打了一顿!”
柳条儿:“呸!老逼狗!”
郑吉:“呸!老……”
大姐儿幽幽看向他,他敢吐出一个脏字,她就亲手撕了他嘴。
郑吉凑过去:“老值钱吧这玩意,借我看看呗。”
大姐儿躲开不让,“你眼里只有铜臭,能看出什么?不给看!”
景鹏自进来后一直没出去,站在海桃身后,不敢上前,也不敢找她说话,可怜兮兮的。
海桃偏了半张脸,瞥一眼他,“吃了没?”
景鹏大喜:“吃,没吃,还没吃。”他确实没吃,海桃主动跟他说话,他太激动了。
海桃朝他点一下梁飞若空出来的位置,“去拿一副干净碗筷,过来吃饭。”
*
单独给靳无宴准备的膳食,不用梁飞若吩咐,也准备的丰盛精美,还有一壶酒,两幅碗筷,看来是将梁飞若也算上了,只不过她没领情。
梁飞若将剩了个底的牛肉碟子往桌上随意一放,回头看靳无宴。
他一直一言不发跟着她,沉脸肃目,整个人阴气沉沉的。
梁飞若最不喜欢苦大仇深了,就算是谈分手也用不着这样啊。她朝他笑了下,无事人一般,“殿下过来吃饭。”
靳无宴站住不动,“叫我名字。”
梁飞若:“……”
他固执的很,似乎她不肯叫,他就不吃,非要饿死在她面前才罢休。
梁飞若从善如流,绝不在小事上费嘴皮子:“靳无宴,过来吃饭。”
靳无宴面上显出高兴来,从大姐儿叫他姑父开始他就很高兴,一直压抑到现在。
梁飞若给他斟酒。
靳无宴:“一起吃。”
梁飞若顺势坐下,她还没吃饱。
喝酒吃饭,他喝她吃。
喝嘛喝嘛,喝点小酒能舒缓心情。
“早些年,我曾夜探过楚皇宫,差点在里头迷路,虽是夜月,也能隐隐窥见其中琉璃瓦房,造景奇美。大殿雄壮,巍峨高耸。如此宫舍弃之不用属实可惜啊。”
靳无宴说:“确实可惜,陈人赵人只会抢夺金银玉器,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也顺手捣毁了。楚贼自刎,杀了儿女后,一把火烧了大衍宫,若非我及时带人扑救,只怕整个皇城都要毁于一旦。”
这与外界传言的不一样。
“你想去看,等下我带你一起去,你二兄在监督重建,来了一趟随州刚好可以去看看他。”
梁飞若心中大定,看来她猜得没错了。
斟酒布菜,伺候的更加殷勤。一切似乎都是曾经的样子,靳无宴愁容不展的眉舒展开,身子有意无意的往梁飞若身边倾斜。
饭毕,梁飞若故意跑出去溜达了一圈,当着大姐儿等人的面说她待会要去逛大衍宫。
楚国已灭,一口一个楚皇宫也不合适。皇宫内尤以楚皇酒池肉林的大衍宫最为有名,就以此宫指代了。
昔年燕国还只是诸侯小国,楚皇地位崇高,皇宫自是人人神往的神秘之所,且不论大家都是何样的心思,想去一观的心都是一样的。
于是景鹏第一个跳出来,“小姐,我给你赶马车。”
海桃又是那副笨蛋美人的憨憨模样,立刻举手:“我也要去!”
柳条儿略感不好意思,能屈能伸道:“姑父大人定不会同我一般计较。带上我。”
最后只剩大姐儿,她已经将玉扳指串了条链子挂在脖子上,斜斜看过来一眼,玩着发辫,“许久没见二伯父了,怪想他的,我也……”
梁飞若:“禁宫重地,若无王令,外臣之女不得擅入。”
大姐儿滑溜往地上一跪,头磕在她的脚上,“姑姑,我错了。您就看在我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原谅则个。”
靳无宴在门口站了有一会,也不知怎么笑出了声。
去的路上,靳无宴说:“小楠和你真像。这孩子机灵可爱,讨人喜欢,都快十四了吧?”
梁飞若心里有事,正走神,前半句没听清,后半句听到靳无宴正夸大侄女,满眼喜欢,还特意提了年龄,心中一紧,话不过脑,“十四也是小孩子,你别打她主意。”
直至到了皇宫,马车放行,入了宫,众人下车。
靳无宴手背在身后,气息冷冽,理也不理同乘的人抬步就走。
大姐儿笑靥如花,清脆叫了声:“姑父好!”
靳无宴脚下不停,连个眼神都不给。
大姐儿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面子,同郑吉说:“肯定不是我得罪的他。”
梁飞若施施然下了马车,理了理发鬓衣角,安了安众人的心,“没事,小场面。”
第32章 大衍宫
大衍宫内匠人、兵卒忙忙碌碌, 修补着断壁残垣。
梁鲁远远迎了过来,随行几名官员一路小跑。
靳无宴突然驾临并未通知任何人,直奔梁家在随州的府邸, 以他对梁飞若的了解,她定会去那。
果不出他所料。
她想逛大衍宫他也不奇怪,她性格活泼, 哪里热闹就喜欢往哪里凑。不似他对什么事都兴趣缺缺。如果非要去某个地方参与进某件事,也是与他所图大事有关。他总是紧绷着神经,事事都计算得失, 很少能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他不快乐,他做很多事并不是他志向远大,什么心怀天下, 勤政爱民,都是世人对他的评价。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将事情做好, 尽善尽美, 是他的责任。
至于他心里真正想要什么, 喜欢什么, 他不知道。从十四岁那年,亲眼目睹父母叔伯兄弟惨死后,他的心就彻底凝固住了。他唯一的执念就是灭楚。
楚灭了, 他继任王位,成为燕国的王, 此后余生都会与王座相伴。
还有梁飞若, 娶她, 和她一起过日子,生儿育女, 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同他的王座一样,她本就属于他。
明明在灭楚之前,他从没给过承诺,也不敢去说什么天长地久的话,甚至还劝过她离开。她这样好,离开了自己照样可以过的很好,会有很多人喜欢她。她大概是被自己气跑了,转了一圈又回来了,那晚他承认自己冲动了,问她是否有心愿未了?
他在问她,又何曾不是在问自己。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是千百个日夜朝夕相伴,她的一切早就渗入了他的骨血。
在他还毫无所觉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
他看着她就像是看自己身上的某个器官,熟悉安心不可分割。
然而,现在这个器官她长了腿,要离开他身边。她又长了嘴,还会说气他的话了。
以前,她也经常不听话的跑,天南海北,他就是那个中心,她永远都能找到他,围绕在他身边,出其不意,说是给他惊喜,却常常让他感到惊吓。惊吓之余也是有喜的,以前他不敢多想,也没仔细思量过这份惊吓实则是对她安危的胆战心惊。
以前,她也从不说气他的话,反而是她经常哄他,他因战事不顺而愁眉不展的时候;他因满目疮痍而感到悲切沮丧的时候;他因重伤难愈被郎中断言这辈子都不能站起来的时候。他有时候想不明白,这个小女孩子,明明和他同一天躲在同一个地方亲眼目睹了父母被楚人枭首,当时她情绪激动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剧烈挣扎,将他的手脸都抠出了深深的血痕,要不是他按得紧,她都要冲出去找楚贼拼命了,最后昏死过去才作罢。
可是当她醒来后,哭了那么两场就好了,还握住他的手同他道歉,哭着给他吹手上的伤,又反过来安慰他。后来二人结伴,躲过楚兵的追捕,几次差点死在路上,又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彼此依靠,互相鼓励,终于同接应的燕国将领相遇,逃回平乐。
这之后,他就从一个矜贵高傲的少年郎一瞬长大,变得满心阴鸷。而她,大概眼泪都在路上流完了,到了燕王宫反而亢奋起来,尤其在楚皇派了人以监察之名住进王宫,梁飞若更像是在绳索上跳舞,完全不知怕为何物。
靳无宴将她偷偷带去废弃的宫殿,表情狰狞,眼睛充血,同他倾诉心事,劝慰她要学会忍耐,只有活着才能报仇雪恨,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他满心的血与仇,将梁飞若当成他复仇路上的第一个盟友。
结果,这小女孩子捧着脸盯着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忽然说:“你好好哦,我好中意你哦。”
就,很离谱!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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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无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别扭的不高兴,任谁人都能看出来。
梁鲁随行了一段距离,该汇报的汇报完了,悄悄从人群中往后退,到了小妹身边,问:“谁惹殿下不高兴了?”
梁飞若一脸自信道:“二兄你看这天,阴沉沉的,换你,你心情会好?”
梁鲁看着灰暗的天,说:“不至于吧?”
梁飞若:“那就是你办事不利惹殿下心烦了。”
梁鲁立刻道:“你还真别说,看着这天我心情也不好了。”
走在前头的靳无宴脚步顿了下一下,又忽然加快了步子。随行官员差点没跟上,愣了愣,小跑追上。
队伍渐渐拉长,梁飞若脚一滑,转向另一边,偷溜走了。
海桃、柳条儿、大姐儿等人有样学样,一个比一个溜的迅速,最后又汇聚到她身边。
一个说去这边看看,一个说去那边瞅瞅。
郑吉是赶了梁飞若所乘的那辆马车的,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是将二人的对话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悄悄凑过去,说:“你惹的祸,你不去哄哄?”
梁飞若一摊手,“这不正好嘛。”
郑吉定定看着她:“你来真的?”
梁飞若:“我像是那种欲迎还拒玩弄心机的女人吗?”
郑吉摇摇头,一脸同情:“你果然脑子摔坏了。”
梁飞若:“滚。”
大家都抱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心情,在皇宫里瞎逛,偶有士兵盘查,景鹏从队伍里站出,亮出令牌。
最后,梁飞若在一处塌了一半的墙根下站定,彼时日头西斜,落日的余晖撒在这有数百年岁月的古朴墙砖上,一时竟让人生出些许惆怅的情绪。
她就愣愣的站在此处出了会神。不远处传来柳条儿莫名其妙的大笑声,紧接着轰隆一声,她没在意。伴随着情急的“若若”,这倒是听见了,人还没来得及转过去,忽觉一道黑影罩下来,整个人被压倒,却又在倒地的时候被护住了后脑和腰。轰隆隆一叠声的响,她被拢在狭小的空间里,周身全是他的气息。外面一片兵荒马乱的大呼小叫。
*
靳无宴受了伤,伤不算很严重,但那么多的砖块砸下来,满身的青紫,多处擦伤,渗出了血。
郎中正给他上药。
梁飞若站在门外,双手交握,表情纠结。祸是柳条儿闯的,他又是因救她而伤的。
梁鲁等人从里面出来,几位大人面朝她施礼,梁鲁落后一步,取笑道:“怎么还矫情上了?进去看看啊!都是因为你。”他时常忘记妹妹记忆不全的事,总以往常的态度打趣她俩。
正巧景鹏送来晚膳,看到梁飞若在门口徘徊,大喜,将食盒往她面前一递,“三小姐,请。”
郎中自里头出来,身上背着药箱。
梁飞若问一句,“都搞好了?”
郎中额上冒汗,态度恭敬,细细回话。
梁飞若不再纠结,接过托盘,景鹏赶紧小跑过去,将门打开:“三小姐,您慢点。”
梁飞若进去的时候,故意咳嗽了声,本以为他一定会稍作整理,岂知一脚迈进去,抬眼一看,他坐在床上,双手搭在腿上,上身精悍,没穿衣裳。
梁飞若赶紧别开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浓烈的跌打药酒的味道。
他就坐在那一言不发,存在感极强。
梁飞若还是硬着头皮将食盒送了进去,面朝桌子,背对着他,说:“今日多谢您救我……”
“你,不是您。”他出声纠正,“护你是应该的,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他扯了件白色里衣披在身上,挪步走来。
梁飞若听他步履沉重,转过身,看他腿脚。
靳无宴停了下,朝她伸出一条胳膊,“要不你来扶我?”
梁飞若弯腰挪圈椅,“也就几步路了,要不你坚持坚持?”
靳无宴面上带了笑,到了跟前,搭了下梁飞若的肩,坐下身。
“若若,你今晚就不要走了,没你在身边我晚上都睡不好。”
梁飞若打开食盒的手一抖,差点烫到自己。晚膳没有白日丰盛,一大锅肉丝青菜宽面。面条劲道,一看就很好吃。景鹏照旧准备了两人份的碗筷。
靳无宴停了会才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睡榻,你睡床。”
“咱们以前就这样,晚上睡一起,说说话。”
“我们之间的事,我亲自同你讲。”
有什么好讲呢?她都已经做了决定的事,拉拉扯扯的不爽利。
“你先吃东西。”她一直不喜欢在吃饭睡觉这样轻松的时候说坏人心情的话。
靳无宴太了解她了,越是哄人赶紧吃饭,后面的话越不好听。
“你先说!”
梁飞若:“你先吃面条。”
靳无宴:“你说!”
梁飞若:“吃饭。”
靳无宴:“说!”
梁飞若啪一下砸了筷子,“让你吃你就吃,面条都快糊了,你不吃我还要吃,怎么这么烦人呢!”
靳无宴怔了怔,眼中露出新奇的光。
也许这顿饭是注定吃不上,靳无宴愣愣的看着梁飞若,默默拿起筷子,还没端起碗。
门外忽然想起急促的敲门声,景鹏未经通传,贸然闯入,脸色煞白:“殿下,王宫十万火急快报,王上忽染恶疾,快,快要不行了!”
啪,筷子落地。
第33章 归途
靳无宴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撞开桌子,面汤撒了一地。
梁飞若抓住他的胳膊,“我和你一起。”
靳无宴没说话, 梁飞若从衣架上扯下他的衣裳,踮起脚,帮他快速穿上, 束好腰带,像曾经做过的很多次,娴熟自然, 二人都没别的想法。
靳无宴拉住她的手往外走。
景鹏牵了马过来,靳无宴和梁飞若一人一骑。一行十几名骑兵。
走不多时,梁飞若感到一阵凉意, 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又化开。
下雪了。
靳无宴的坐骑是千里神驹,风驰电掣, 很轻易的就将随行的人甩开了。
梁飞若理解靳无宴此刻的心情, 只咬牙紧紧跟上。夜色渐深, 又累又冷, 胃里空空, 颠簸的一阵阵犯恶心。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终于忍不住勒住缰绳,停了马。
一行人马, 一半追着靳无宴走了,一半护送着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不用人吩咐。
景鹏正要问她怎么了。梁飞若跳到草丛边就干呕了起来。景鹏给她找来水漱口。梁飞若按着胃站起身问他有没有吃的。
景鹏问随行的羽林卫, 有人从口袋里掏出干硬的烧饼,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的,又冷又硬。
梁飞若接过就啃了, 噎的眼泪直流,又猛灌了一口水。
她想到靳无宴,晚饭没吃,又受了那样重的伤,浑身的筋骨都快被砸散了架,本应好好歇息一夜,如此长途跋涉怎么受得了。
她没耽误时间,胃没那么冷了,又重新爬上马。
景鹏给她找来一件披风,也不知是谁的,多少天都没洗了,一股馊味。她道了谢,接过来,紧紧裹在身上。
天色漆黑,除了羽林卫手里举着的火把,四周一片黑洞洞静悄悄的。靳无宴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
“若是谁感到不舒服,说一声,不要强撑。”她说:“走吧。”
众人应了声是。
他们都是跟随靳无宴多年的亲卫,同梁飞若也都熟悉的很。
又跑了一小段路,有人自前头迎上自己,手里举着火把,到了近前看清是跟随靳无宴的那一小支队伍。
梁飞若心头一紧,问:“怎么了?”
其中一人说:“女公子,殿下让我等护送您返回随州,说雪天湿冷路滑,不宜夜行,等他到了平乐,再给您传消息。”走的时候心急,又惊又慌,完全失了章法。有她跟着反觉安心。现在大概是回过神来了。
梁飞若数了下人,“你们都回来了,就剩他一个?”
为首之人道:“疾风擅行夜路,四蹄如风,我们也追不上。”
梁飞若说:“从随州到平乐要经过三处城池,咱们到下一个城池再做休整吧。”照旧赶路,只是速度放慢了些。风越来越大,雪没下起来,却下起了小冰雹,颗粒状,小小的一点,密密匝匝的打在脸上,生疼。
后半夜才到的衡阳县,城门上有人一直在看着,等他们到了,反主动高声问:“来人可是太孙妃殿下?”
得到肯定答复后,立刻大开城门,恭恭敬敬将人迎了进去,又妥帖的看了景鹏递上来令牌通关文书。
驿官早就备下了沐浴的热水,还有茶饭姜汤,供人驱寒。
一问才知道,殿下上半夜就过去了,片刻也没停留。大概并不确信梁飞若会不会听他的话返回随州,才叮嘱了守城将一句。
他孤身一人深夜叫门,费了一些功夫,守城将起初将他当成恶人,还和他打起了嘴炮。后来他跃上城门,一只大手捏住他的额头。守城将腿一软,扑通跪地。靳无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当初攻城掠地,很多人都见过他。况且短时间内他平乐和随州来回已跑了三趟。城门楼太高没看清,现在都瞧清楚了,守城将也认出了他,肝胆俱裂。他刚才说什么了?靳无宴自报家门说他是王太孙,守城将哈哈大笑,说:“你要是王太孙,我就是你爷爷燕穆王!”这话简直大逆不道,杀一百遍都死不足惜。
靳无宴一把将他的脑袋推开,不怒自威,“现在看清了?”
守城将磕头如捣蒜,告罪求饶。
靳无宴并没治他大不敬之罪,反说夜里当值警醒些并没错,沉沉的目光扫下来,守城将自己也知道从今后自己这张信口开河的嘴得上针线缝上了,等靳无宴走了,他自顾扇了自己俩个大耳刮子,又急急忙忙派人通知了县令。
县令让夫人在家里又备下了茶水点心,做了两手准备。
梁飞若并不想去打扰县令一家老小,繁文缛节麻烦的很,若是县令家中有个老母亲,大概率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战战兢兢随时等候被召见。上下有别,梁飞若体谅位低权轻者的不易和惊怕。
况且驿站也近些,梁飞若自去了驿站稍作休息,同县令说了几句客气话,让他回去,一切照旧,不必管他们。
护卫们吃了热乎的汤水肉饼,身体暖洋洋的。梁飞若让人检查了马匹,不能继续前行的解了马鞍,更换马匹。没有人说话,大家心情都很沉重。燕穆王是个和善的老人,作为大燕的臣民大家都希望他长命百岁。
要启程时,有个侍卫脸色难看,蜷缩在马背上。梁飞若看见了,问他怎么了。侍卫捂着肚子说,不知怎么的,闹了肚子。
梁飞若说:“许是连夜赶路,寒气入体,你留下,等好了再回去。”又问了声,可还有其他人身子不适,不必逞强。
被留下的侍卫一脸感激,连声告罪。
梁飞若打趣道:“赶紧去茅房吧,别拉在裤子里了。”同守城将说了声,让他给找个郎中看看。
天已亮,街上行人并不多。梁飞若像来的时候那样,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路上并无大声呼喝吵醒尚在梦乡的百姓。
一直没离开的县令同守城将站在一处,远远看着一行人远去,直至消失在仓青色的天地间,不无感慨道:“大燕有这样的王储和太孙妃,大燕的未来无可限量啊!”
守城将亦是无限感慨的样子,又挠挠头,不解道:“可是他们这样火急火燎的往都城赶,是出了什么事吗?”
县令神色一凛。
到了第二处城池休整,梁飞若看到了疾风。
疾风被照料的很好,草料吃的饱饱的,睡在新鲜干燥的稻草上休息。梁飞若摸了摸马头,想到了它的主人,马儿都要休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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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无宴片刻都不敢停,一路风驰电掣赶回王都,入了宫门时,正是晌午。
新城公主和燕穆王正趴在一张桌子上享用美味的午餐。
新城公主说:“您这么骗他们没事吧?”
燕穆王老神在在:“能有什么事,兵不厌诈,我也是为了他们好,都好了这么久了,突然说要分开,这不扯嘛!”
靳无宴走的匆忙,将梁飞若写的信落在宫里,被燕穆王偶然发现,本是无意间扫了一眼,后来面色凝重的将信认认真真看完,又叫来院使一问,暗道了声:“原来如此。”
梁飞若这一阵子异常的举动一下子解释通了。
他背着手左思右想,生怕孙子将事情搞砸了,后悔一生,决定亲自出马,于是就想了这么个损招。本意是假装病重,将俩人再弄回来,然后催促成亲,那什么“临死之前看到孙子大婚就能安心闭眼了”不都是现成的套路嘛。等成了婚入了洞房再借口喜事一冲,大病痊愈。完美!
燕穆王想的很好,为了逼真将亲闺女也叫了回来——侍疾。
新城公主大上午的鬼哭狼嚎的过来,一瞪眼,亲爹好生生的勾着腰正在逗鸟,顿时惊愕出声:“阿耶,您这是回光返照啦!”
燕穆王没给她气死是他脾气好。
父女二人正酱肘蹄子烧鸡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大殿的门自外向里被撞开,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冲了进来,桑波立时呵斥:“大胆贱婢!”
小太监扑在地上,又惊又怕又急,哆哆嗦嗦:“是太孙殿下,殿下他回来了!”
话音方落,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传来。
殿内几人登时慌了。
燕穆王扔了手里的烧鸡,急急忙忙要上榻装病。新城公主慌慌张张起来,没留神踩住了她阿耶的衣裳。桑波又来扶燕穆王。撞歪了桌子,掀翻了酒杯。几人跌跌撞撞抱作一团。
靳无宴已飞奔进来,撞翻了好几波企图拦他的宫人,他心里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些宫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路上做了最坏的打算,心里的悲伤劲还没散去,黑夜连着白天的奔波,忍着不适,眼底青黑,面上都显出狰狞之色。
忽然到了近前,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是懵的。
燕穆王被抓了个现行,还没来得及开口。新城公主见大侄面如恶鬼,生怕被牵连,立刻叛逃:“大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今天才被叫过来,我伤心欲绝的过来,哭了一路,不信你问桑波。不干我的事啊,真不干我事!”
燕穆王老脸羞红,讪笑不止:“其实也不是……”
“没事就好,”靳无宴说了这么一句,忽然整个人前倾,如山川倾覆,跪在地上,一手握拳撑住地面,心口滚烫,喉头腥甜,呕出一口鲜血。
众人大惊失色。
眼前的人影变幻,气流仿佛形成扭曲的空间,靳无宴再也撑不住,晕死了过去。
第34章 若若,我们成婚吧
靳无宴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热汗如浆。又像是被很多人手执铁锤在身上砸,锤碎了浑身骨头,疼得躺不住, 又坐不起来,翻来覆去,咬碎了牙齿都无济于事。心口有什么在撕咬着他, 比身上的疼更深刻。
心脏碎裂,血液冻结,高热过后又彻骨的寒, 他感到自己快死了。绝望,恐惧,有种疯狂的念头盘旋不去, 好孤独,真的很孤独啊, 他仿佛在荒野中奔跑, 一片死寂, 茫茫然没有前路。
“怎么一下子病成这个样子, ”一双柔软的手搭上了他的额头, 又摸过他的脸。这感觉很熟悉,仿佛是救命的稻草,他猛地睁开眼, 眼中空洞无物,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攥紧, 猛地一拉, 死死按在胸口。
四周传来混乱的呼喊声,有让他放手的, 有直接上来掰的,还有说,你再不松手,就勒死人啦!
有人大呼小叫,有人着急的哭出了声,还有人高声喊着,“不要刺激他!不要硬掰!你们别看他睁着眼,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听不见,不要刺激他!”
“都散开,散开!”
“打晕他试试,打晕他!”
“梁三,梁三,你还好吗?”
……
靳无宴醒过来的时候,他意识到怀里抱着个人,心里并不慌张,仿佛身体有记忆,知道是亲密的人,可以信赖的人,交托后背的人。然而心里模模糊糊的并没去想这是谁。所以当他睁开眼睛,看清梁飞若同他脸贴着脸睡在一处,被他一只手自后背圈过去揽住肩头,一只手横过胸.前按住另一边的侧脸抵在自己脸上。像是做梦。因此他就这样睁着眼发呆,时间有些长。
“你现在是清醒过来了还是魇着?”女孩子的脸都被他挤变型了,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着,睫毛扫过他的皮肤,心悸的微痒。
靳无宴仍是有些迟钝:“啊?嗯。”
“所以,你还不放开我,是想让我尿在床上?”她的语气十分凶残,恨不得眼珠子在他脸上灼出两个洞。
“啊?嗯嗯,”他抽出胳膊,松开她,伴随着梁飞若哎哟哟的龇牙咧嘴的呼疼声。她从他怀里滚出来,表情痛苦,行动艰难,若不是衣衫完好,甚至连鞋子都还套在脚上,真像是昨夜经历了什么不可描述。
靳无宴有些慌张,跟着起身,想去扶她。
梁飞若指着他:“你别动!你给我等着!待会找你算账!”扒开床帐,差点直接滚出去,又被靳无宴提着胳膊扶起来。
她很急,走起路扭来扭去,往外小跑而去。
有人拦住她,又惊又喜:“太孙妃,您醒啦?”
梁飞若:“让开,让开,我要出恭!”
宫人立刻道:“啊!不行啊,您出宫了,太孙殿下怎么办?您不守着殿下啦?殿下醒了吗?”
二人驴头不对马嘴说了几个来回,梁飞若都快急哭了。
*
梁飞若解决了人之三急,通体舒畅,洗手净面。扭着脖子提着肩,身上粘腻,感觉整个人脏的都可以扔掉了。
她也不想着去找靳无宴算账了,紧着自己要紧。吩咐嬷嬷给自己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裳,直接去了太清池。
太清池是一处温泉胜地,据说初代的燕王就是因为喜欢泡澡才将燕王宫建在了此处。
从昭华殿到太清池很有一段距离,巧了不是,宫人正问她要不要叫来步撵,疾风得儿得儿的跑来了。
疾风就跟靳无宴的好大儿似的,在宫里东游西逛也没人敢管它。梁飞若拍拍马背爬了上去。
很快到了太清池。里头没旁的人,梁飞若褪了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进去。
靠东边的池子比较浅,站起来也就到腰部,中间隔了一座造景假山,西边的池子深了,浅的到胸口,深得地方能将人没顶。
梁飞若被烫的无比舒畅,身上也一阵阵的疼,到现在都扭着脖子拧着肩,她想着待会得找手艺好的老嬷嬷给她捏捏。
有脚步声响起,深一脚浅一脚的还有点瘸。按理,现在过来的应是给她送衣裳的宫人,可梁飞若一听那脚步声(明明他也不瘸),立刻道:“靳无宴是你吗?”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
“嗯,是我。”他在另一边,“我也来泡泡。”
不一会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声。
梁飞若应该害羞的,如果她是正常的普通的女孩子的话,可是她并没这样的感觉,仿佛已经习惯了。
“咱们小时候也经常这样背靠着背泡澡吗?”梁飞若问。
“嗯。”每次都是他在沐浴,她偷偷跑来,虽然隔着一座假山,但也很害羞的,至少靳无宴就受不了,经常因为对面传来的水声红了耳根。
“原来我们这么熟悉啊。”梁飞若幽幽道,靠在水池边,温热的水让人心情放松,筋骨舒畅。
“嗯。”
等沐浴结束,喊了人进来,穿上干净舒适的新衣,身上沉重粘腻的感觉一扫而空,靳无宴也从背面转过来。头发撒在身上,蒸腾的雾气,柔和了眉眼,有种又欲又乖的感觉。
梁飞若没忍住,“你好好看哦。”
靳无宴笑了。
梁飞若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当年为什么会陷进去了,谁不喜欢长的好看的人呢?
靳无宴:“你脖子怎么了?”
梁飞若就像个畸形儿,其实也挺可爱的。
“你大概是忘了,你差点把我勒死,还记得不?”
靳无宴露出茫然的神色,是完全不记得了,“我给你揉揉?”
梁飞若摆手,“别了,大哥,我现在看到你那双铁手我就怕,哎哎哎,哎?”
靳无宴瞬移到了她身后,一双大手在她身后顺着经络几下按压,疼得酸爽,松开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也没之前疼了,比泡温泉都有效。
“大兄弟,你可以啊!”梁飞若握拳在他胸口捶了下。
“来来来,还有我这脖子,我这腿你都给揉揉。”她是半点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外间有可供休息的长榻,梁飞若趴在榻上让他按,嘴里断断续续的念叨:“你怎么样了?身上还疼吗?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了。”
松了筋骨后,梁飞若浑身舒畅,又出了一身薄汗,索性又转回头再洗了遍。等二人出来,伺候的宫人们都喜气洋洋的,快乐的脚不沾地。
梁飞若双手抱胸,“我感觉他们肯定误会什么了,呵呵。”
靳无宴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笑得很舒心。
燕穆王听说俩人醒了,又前后脚去太清池沐浴,不放心赶过来看看,远远瞧见这一对璧人相携走来,心里舒畅的直哼哼。
“这才对嘛,这才对嘛。”
沐浴过后,腹中空空,宫人早就准备了膳食。
燕穆王悄悄躲开了,没去打扰。倒是院使垂首躬身走了趟。
靳无宴是铁打的身子,折腾了一.夜后,自觉好了,不愿再看诊。
梁飞若抓了他的手递给院使,“你是大夫还是他是大夫?”
院使:“我是大夫,我是大夫。”
院使诊过脉,双手递上来一瓶药水,详详细细跟梁飞若说了如何揉搓身上的青紫。
梁飞若:“为什么是我?”
靳无宴接过:“嗯嗯。”挥手赶人。
梁飞若:“反正我不干。”
靳无宴:“若若,我们成婚吧。”
梁飞若没说话,给他夹了一筷子肉。
饭毕,梁飞若喊了人进来给靳无宴上药。脱了上衣,后背大片的淤青,比几日前看上去还要可怖。不过院使也说了,散开了,后面就会越来越好了。但视觉的冲击却让人说不出话。
梁飞若也没回避,背着手,抿着唇,站在边上看。跌打损伤的药上好,宫人退了出去。
靳无宴又说:“若若,我们成婚吧。”
有宫人进来,送来一碗乌漆麻黑的药。
梁飞若一看到就高兴,也不知道为什么。眼角瞥见靳无宴五官都扭曲了,一只手横在眼前,“拿出去,我不喝,我好了。”
梁飞若一下子就来精神了,她就说这份莫明奇妙的高兴不可能真的无缘无故。宫人正犯难,梁飞若立刻接过,笑得眉飞色舞。
“来嘛,来嘛。”
靳无宴明明一口都还没尝,但看他的表情却仿佛已经苦到了心里,顶天立地的汉子居然被区区汤药难倒了,直往后躲。
“我没事,我已经好了。”
梁飞若笑得像个人贩子:“来嘛,来嘛。”
他也没伸手去挡她,只一劲的往后躲,死死抿着唇。
头发未干,披在身上,赤着半身,身上纵横的青紫痕迹,画面不可谓不刺激香、艳。
新城公主颠儿颠儿的进来,瞳孔地震,失声叫道:“乖乖!”随即捂住鼻子,咽了口吐沫。
“好了,我喝。”靳无宴直起身子,一口灌了下去。
梁飞若眨巴眨巴眼,转过身,“姑姑?”
新城公主抬手朝她挥了挥,转身就跑,出了门,拉开手一看,一手的鼻血。
这要不是她大侄……
她大侄……
大侄……
造孽啊!
*
靳无宴一口闷了浓黑的汤药后就不说话,梁飞若看他脸色不对,感觉就像要原地去世的样子,抬手搭上他的肩推了推,“你没事吧?”
靳无宴扣住她的手:“别晃我,想吐。”
梁飞若看他不像是装的,是真的特别难受,喝药比生病还难受的那种痛苦,难得生出了于心不忍,“要不要蜜饯?我去给你找。”
靳无宴抬眸看她,眸中若隐若现都有水雾了,“你给我亲一口就好了。”
梁飞若面无表情的挪开一步,“还是算了吧,我怕你吐我嘴里。”
靳无宴忍俊不禁,想笑又想吐,总之很难忍。
梁飞若快速找了蜜饯过来,塞他嘴里。
湿热的舌头擦过她的指尖,仿佛过电。
梁飞若眨眨眼,没动。
“若若……”
“好呀!”
第35章 大婚
大婚如期举行, 梁飞若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变的人,反而有种兜兜转转还是他的宿命之感。
理智上觉得要分开,不能在一起, 情感上还是不知不觉被吸引,就很割裂。正反进退皆随心,她从不是个喜欢难为自己的人。
所以当靳无宴犹犹豫豫的问她, 能不能留在宫里陪他,她很干脆的同意了。
理由很充分,培养感情。既然想不起来, 那就从头开始?
俊男养眼,她不亏。
靳无宴很高兴,不过再不敢动手动脚, 梁飞若那句“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是陌生人”到底入了心。
靳无宴又日忙夜忙的忙了起来,燕穆王别别扭扭了几天, 本是好心, 结果让孙子受了大罪, 很过意不去。靳无宴倒是没放在心上, 只让他下次别这样了, 哪有拿自己生死开玩笑吓唬人的。一句话说的燕穆王更惭愧了。仿佛爷爷孙子弄反了。一个语重心长,一个缩头塌肩一脸羞愧。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真是老糊涂了,燕穆王主动提出退位, 靳无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推辞,许是和他祖父想的不谋而合吧, 只是当孙子的不好说祖父的不是。
靳无言拍板, 将继位大典和大婚放在同一天, 他为着省时省力,缩减开支。这可将礼部和鸿胪寺急坏了, 两件大事并做一天,如何使得?
二人一起到了靳无宴面前,纷纷劝说。又列出种种繁琐仪式,直言同一天,根本办不下来。
靳无宴听他二人说完,幽幽叹了声,“劳民伤财。”亲自起草章程,精简仪式。
**
梁飞若同样很忙,她去随州本意是边玩边置办田地房产,因为突然的变故又回了平乐,再要回去不现实,某一个晚饭的时间,她索性直接问了,问靳无宴是否打算迁都随州。
靳无宴反而认真同她讨论了起来,辩证利弊以及其中的难度。很多时候梁飞若并不插嘴,她是有些小聪明,然而论远见以及筹谋天下的本事远不如他,但是她有个极大的优点,是满腹心事常常将自己逼得心情沉郁的靳无宴所没有的,她乐观啊!
想不通的事就不想,撞不倒的南墙就绕道,这世上就没有让梁飞若痛苦纠结的事。
靳无宴看她一脸的算计,兴奋,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梁飞若朝他眨了下眼,“当你是自己人,薅个羊毛,别介意啊。”随即,将自己的小算盘和盘托出了。
靳无宴听她说完若有所思。
梁飞若扯了扯他的袖子,“别介啊,我都跟了你,好歹有点好处啊,你放心,我一定将事情办的隐蔽稳妥,不会让人知道是我梁家先得了消息,赚了一笔小钱。大兄弟,体谅体谅我这个外嫁女的不易吧,总要为侄儿侄女们准备些彩礼嫁妆呀。”
靳无宴刮了下她的鼻子随了她去。
梁飞若立刻将景鹏征用了,写了亲笔信,让他送去随州给郑吉他们。
事情既然办了,总要有头有尾。
过了一日,梁飞若在昭华殿偶遇工部尚书。
李大人见到她,礼数周全的行了礼,就是总让人感觉憋着一股子气。
梁飞若望着他笑。她看出来他想抱怨,她偏不问,气死他。
她转身就走,果然,身后传来长长的一声:“唉?唉!”
梁飞若踩着小碎步进了大殿,殿内没有外臣,梁飞若撒腿就跑到靳无宴身边,兴致勃勃,“你怎么李尚书了?”
靳无宴:“唔,他大概十分郁闷自己不姓梁吧。”
最近李尚书又接连递上奏章,预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建设王都,修桥铺路。但是国库吃紧,靳无宴又有迁都的打算,自然不想在别的地方另添开支,钱还是要花在刀刃上,虽没严词拒绝,却也打起了太极。
李尚书嫉妒郁闷的点是户部经由靳无宴亲自批复,又给随州的梁将军拨了一笔军费,若是李尚书知道具体数额,恐怕非吐出一口血来不可。
靳无宴做事自有章程,大婚之前,不想节外生枝。年前露出一点消息,年后再徐徐图之。
迁都不是小事,几代人扎根于此的平乐贵族,肯定会一力阻拦。
但是随州地理位置重要,三江交汇,连同南北东西。如今的大燕又吞并了楚国的一半河山,若想稳固的治理这片疆土,无论是从政治经济还是文化等各方面来说,迁都势在必行。
梁飞若几乎是立刻就看穿了靳无宴的心思,失声道:“不会吧?”
上次靳无宴借口拨军费是为了偷偷修缮楚国皇宫,还有各署衙门。今次又拨了一笔巨额银子,由不得梁飞若不多想。
“那些世家贵族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出银子不易,娘子的主意好,名正言顺,又不伤和气。”大战刚歇,人心浮动,稍微一个不当心就会激化矛盾。大燕国穷,但一些贵族还是底蕴丰厚家财万贯的,另外原本的楚国世家贵族也都是树大根深,为了躲避战乱,说不得藏了多少金银。靳无宴为安民心,不好敲诈勒索,直接要银子。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自从楚皇节节败退,随州一些大族都迁徙北逃,旧宅舍弃,或者低价售卖。靳无宴也屡发政令,安定民心。可对那些望族来说,若非明君,那自然是逃的越远越好,但凡是个还脑子正常的君主,为了家族长久的发展,都还是想挨着权力的中心扎根,壮大树干枝叶。
如今,已陆陆续续的有昔日楚国的望族试探着往平乐搬迁。
夫妻俩个对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两个字——“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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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景鹏将梁飞若的信送去随州后,自觉受到了蒙骗的柳条儿再也呆不住,急急忙忙就赶回了平乐。然而不得宣召,她又入不了宫。急得整日团团转。
今次凑巧,叫她在路上瞧见蒯宗平了,蹬蹬上前,眼睛不看他,不客气道:“那个谁!你在宫里当值,看到我家主子跟她说一声,我回来了!叫她派人来接我进宫。”
蒯宗平正挑果子买糕饼,自她面前过,当她不存在。
柳条儿气不过,追上他,就要抢他手里的东西,被蒯宗平一把抓住手。
她的手又白又肉其实挺好捏的。
蒯宗平却仿佛被什么咬了一口,神色大变,一掌拍上柳条儿的背就将她打飞了出去。
柳条儿撞上了巷尾的墙头,脸拍在石头上,龇牙咧嘴,心里发狠,“老匹夫!我和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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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条儿还是去了宫里,梁昆经常去昭华殿议事,梁飞若闲谈两句,一问便知。
大姐儿还没回来,据柳条儿说,大姐儿对于买房置地十分感兴趣,还价砍价也十分在行。有她在,倒省了海桃不少事,她可以继续装傻充愣。毕竟动脑子真的很累人啊。
梁飞若让柳条儿进宫,靳无宴是不乐意的,那姐妹什么德性,他最清楚不过,他总担心梁飞若将她带偏。但是看梁飞若跟在自己身边,无聊的只打哈欠,又不忍心。
二人说好了,重复以前做过的事,帮助梁飞若恢复记忆。
以前靳无宴无论是练功还是静坐看书,梁飞若都会陪在身边,也看不出她有什么无聊的,就是时常被她灼灼的目光盯着有些不自在,还时常分心,不得不撵她走。
现在二人同处一个地方,他照旧办公,也不介意将朝政大事都摊在她面前,她并不像以前那样露出极大的兴趣,问东问西。反而时常发呆,显出百无聊奈的样子。
靳无宴就知道了,他对她还是知之甚少,她曾经为他牺牲良多。
靳无宴放她出去玩耍,告诉她,曾经他们也是这样相处的,他做他的事,她也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虽人不在一处,心却在一处。
梁飞若信以为真,兴高采烈的走了。
没她的大殿空荡荡的,靳无宴寂寞的同时,又感到欣慰。
他希望她快乐,发自内心的。
*
柳条儿入宫第一天就偶遇蒯宗平了。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有仇不报非君子。
她躲的灵巧,藏的隐蔽,趁着蒯宗平正抖威风,板着一张脸训斥羽林卫,出其不意,狠狠踹上他的膝盖窝。
堂堂羽林卫指挥使,面冷心硬,威风八面。咳嗽一声,平地都要抖三抖的冷面阎罗。就这么直挺挺的面对着一众手下,扑地向前,还没过年就行了个双膝跪地大礼。
“啊哈哈哈……”柳条儿一声长啸,撒腿就跑,痛快!实在是痛快!
管他是颜面尽失还是目眦欲裂,抑或是想咬下她一口血肉生吞活剥,反正他俩的仇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也不在乎多添这一笔了。
*
阳月十六,靳无宴同梁飞若的大婚如期举行。
虽说一切都在计划中,可心里还是高兴的说不出,有些事没成婚总不能做,成了婚就名正言顺了。
靳无宴沉稳的性格不会让他整日都喜形于色,但是他轻快的步伐还是让人看出他很快活。
梁飞若最近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她没同靳无宴说,他已经很忙了,总不好再叫他烦心,说自己不对劲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自己这病症,叫太医来看也是枉然。
她知道,靳无宴一直在为她寻访名医,之前也见过几波了,也不知是她的病症太过罕见,还是那些人徒有其名,总之都没什么效果。
第36章 又失忆了
继位大典, 按祖制,先祭告祖宗,为省去繁文缛节, 直接在太庙行登基大典,建元光熙。仪式完成,登武侯门, 受百官朝贺,百姓早就蜂拥而至,行跪拜大礼。原本赶来参加婚宴的各国使臣亦受邀观礼。
他本以为自己并不在乎这些虚名, 然而当万众高呼吾王,群情激烈,他亦不免受到影响, 感受到了万民臣服壮丽山河尽在脚下的快意。他等不及想将这些感受跟梁飞若分享,又懊恼自己不该听了礼部的劝, 什么祖制, 规矩, 他就应该带梁飞若一起登上这高楼, 如若他有荣光, 她当享一半。
*
婚通昏。
登基仪式结束,大婚亦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等一切结束,华灯初上, 宫内宫外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靳无宴抽了个空闲,回了趟婚房, 面上端持稳重, 等宫人都退了出去, 转身就往床上去,打开胳膊, 往后仰躺,舒服的叹了口气。
梁飞若正坐在梳妆台上,捣鼓手里的玩意。
靳无宴朝她喊,“过来,给我抱抱。”
梁飞若转过脸看他,“哎?”顿了下,忽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露出茫然的神色,上下左右的看,片刻后又恢复正常,提着手里的东西,笑着问他,“你还真给我找来啦?”
靳无宴抬了下头,瞥见她正往腕上戴一串流光溢彩的珠串,“你想要,定是要给你寻来。”
梁飞若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卡顿,又说:“我也并不是非要这个,只是听说这珠串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就想要来。怎么只有一串,另一串呢?”
靳无宴有些意外:“我不知道有一对,你想要,我再给你找来。”
片刻过去,梁飞若都没说话。
靳无宴疑惑的喊了声:“若若?”又坐起身。
脚步声起,梁飞若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眸子很黑,仿佛有漩涡。
不管不顾的直扑进他的怀里,将他撞在床上。
几乎就在那么一瞬,他立刻反应过来,又惊又喜,“若若,是你吗?”激动的词不达意。
梁飞若心中苦笑,怎么不是她呢,一直都是她啊。
然而,失去了他的记忆的她真的还是完整的那个她吗?
“靳无宴,靳无宴,”她摸着他的脸,叫着他的名字,情绪激烈,狠狠吻住他。
靳无宴可太喜欢这样的梁飞若了,热情,主动,大方,以前是苦苦压抑,都快将自己憋成喜怒不定的神经病了。一切尘埃落定,名正言顺,他完全放松了心情,无尽的欢喜,情绪很快被带动。
“哎哟……”桑波捂住眼睛直往后退,他在门口接连喊了好多声“陛下”一直没有回应,直到传出脚蹬被踢翻的声响,他担心出了什么事,匆匆跑进来,一眼看到床上翻滚在一处的二人,又高兴又臊得慌,急急忙忙躲开了些。
他心里美滋滋的想,今年成婚,明年抱娃,再接再厉,三年抱俩。靳家的独苗苗长出了新枝,迟早定会枝繁叶茂,长成参天大树。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落泪。擦了擦眼角,想起正事,忍着笑意说:“陛下,时候尚早!文武百官以及各国来使都候着呢,今天大喜的日子,你总要去露个面,不好太早入洞房啊。”说到最后,门外站着的宫人都抬手轻轻捂住了嘴。
靳无宴十分十分艰难的从梁飞若的脖颈间抬起了头,面上滚烫,眼眸透着迷醉的混乱。真不想离开啊,但也没办法。梁飞若挂在他的脖子上,怎么都不愿撒手,仿佛一放开他,他就会在自己眼前烟消云散一般。又抬起了上半身,去啄他的嘴。
靳无宴哼了声,又忍耐不住的俯下身去。
门外又传来桑波焦急的喊声:“陛下!使臣都等着呢!”
靳无宴抽出一只手去拉开挂在他脖子上的手,嗓子哑的不行:“等我。”
桑波:“陛下,来日方长!”
靳无宴可不敢用力,轻轻的捏住她的手指,“我今晚不喝酒,等着我。”他终于拉开她的手。
人还没走开,梁飞若又从床上坐起身抱住了他的后腰,脸贴着他的腰。如果仔细看她的表情就会发现,她并没有靳无宴那样无法控制冲动的潮红意乱情迷,反而面上冷清的很,眼中湿润,情绪低落,要哭不哭的样子。
“若若,”他真的快要被她给磨死了,低头看向腰间的手,以及下身藏不住的反应,恨不能登基头一天就做个昏君,不管外头所有人,被嘲笑也无所谓,他都觉得自己举步维艰了。
桑波:“王后,您劝劝陛下吧,大家都等着呢!”这是实在被逼得没法子,曲线救国了。
靳无宴没忍住笑出了声。
梁飞若自他身后站起,一只手摸索着按住他心脏的位置,“这里怎么样?你上回发病,心脏有没有什么事?”
靳无宴有些意外,安抚的盖住她的手背,“我没事,你放心……”
“你没事你没事你没事!”她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你没事上次还病的那么重!你怎么就是不听劝,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将自己逼那么紧,要吃饭要睡觉要休息,你怎么就是不听话,你一直这样不听话,你叫我如何安心?”
靳无宴转过身抱住她,“那就不要安心好了,从今后你管着我,我只听你一人的。”他低头想亲她的额头,捧起她的脸,不知何时她早就泪流满面。
梁飞若并不好哭,她的眼泪可以说很稀有,靳无宴不由愣住,一种无言的怜惜悸动狠狠攥住了他的心。
“若若。”
“梁三,啊哈哈……”这次是新城公主的声音了,大概是桑波苦喊不出,只能搬了救兵过来。
梁飞若深吸一口气,“早点回来,我有话和你说,很重要。”
靳无宴被她眼中的泪拘住神魂,这次是真的不想走了。很心疼,然而大红喜烛爆燃,新婚之夜,又让人生出无限遐想。他仿佛发现了一个崭新的梁飞若,吸引着他想探索更多,想将她欺负到哭,狠狠的。
梁飞若放开了他,“快去快回。”
新城公主大剌剌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醉意:“大侄,大侄媳妇,你们再不出来,我要撞门了啊!撞了啊!”
“来了!”靳无宴总算高声回应了句。却也没立刻出去,而是径自去了窗户边,打开窗子,双手撑在窗沿上,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边上伸过来一只细白的手,递上一杯冷茶。
他接过,一口干了,自始至终不敢再看她一眼。
“冷茶不好,下次不要喝了,”梁飞若说。
靳无言心道:“不是你递过来的?”瞥了她一眼,又无奈又宠溺。
他总算平复了下来,往大门走去。
门都打开了。梁飞若忽然又急急说了句,“你早些回来,我等你。”
门口站了好些人,她的声音就这样飘了出去,进了每个人的耳里。
靳无宴羞涩的扶额,心里是甜蜜的。他身高腿长,宽肩窄腰,站在人群里是那样的出众。
新城公主眉飞色舞的搞怪,拖长了调子:“哎哟,新娘子这是等不及啦。大侄,今晚加油干,明儿让新娘子下不了床……哎哎呀!”
“姑姑,”靳无宴无奈的直摇头,单手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走了。
桑波追着靳无宴跑,“陛下,您的嘴角,对对,有口脂。”
“您的发冠也歪了,奴才给您正正。这不行啊,去前头那个屋,叫婢子给您重新梳一下吧。”
说话声渐渐远去,梁飞若的一颗心也冷了下来。
她暗暗攥紧了拳头,之前以为是那人故意吓唬自己,没想到竟是真的。
她真的忘记了他,下一步会怎样?渐渐的忘记所有人,然后再忘记自己?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收了脸上的泪,她的神色变冷,不行,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之前只当是那人妄言,吓唬她,她心里虽有担忧,但不想旁人担心也就没说。可现在她真的发生了变化。
应该同靳无宴讲的,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她,就像她当初竭尽所能的救他一样。
她不是那种喜欢自苦且自我感动的人,遇到了什么事就默默的躲起来,臆想那人会发疯,在自己坟头草五尺深的时候还对自己念念不忘。
如果她活,自是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只对她一个人好。若是她死,也希望他能过好余生,毕竟她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便是他负了心,又如何?
婚服厚重,头发也揉的乱七八糟不像样。
梁飞若一面想着心事,一面解了发辫,撒开头发。头皮一下子轻松不少。又转去巨大的衣柜前,换了身轻薄的长裙。人站在柜子前还没离开,忽然整个人猛得一个晃荡。
紧接着眼前一黑,一头栽进了柜子,被崭新华美的衣裙淹没。
时间也就过了大概两刻众钟,敞开的窗户落进来一颗小石子。
哒哒哒。
半晌过去,屋内没有反应。
一道黑影窜了进来,像飞掠的黑燕。
就着明晃晃的喜烛,他将屋内的布置尽收眼底。
“唔,喜房。”
片刻不敢耽误,他动作轻而快的在屋内翻找起来。
一路过去,一无所获。
渐渐的,他开始焦急起来,直到走到巨大的衣柜前。
他迟疑了下,挨个找过去,最后在一个敞开了半个门的衣柜前停下,毫不犹豫的探手进去摸找。
却在某一个瞬间,脸色大变,几乎要失声尖叫出声。手猛地往回缩,却带出来一个人。
明明是个女孩子,攥住他手的力道却极大,大得不可思议。
她的睫毛忽闪了几下,露出茫然的神色。
黑衣人也呆住了。
却在二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二人拉在一起的手,腕间有奇异的光彩闪过。
男子露出的袖口也戴了一串细细的珠链。
梁飞若空洞的眼珠终于在他面上定住,眨了几下,面上立刻神采飞扬起来,“阿郎,你好好看哦,我好中意你哦。”
就,很扯!
他戴着头巾面罩,只露了一双眼出来,她从哪里看出来他长的好看了?!
第37章 窃贼
黑衣人沉默片刻, 灵光一闪,“同道中人?”
梁飞若的脑子混混沌沌的,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嗯嗯。”
黑衣人往后收自己的手,左右警戒道:“你把新娘子藏哪了?不对, 你是谁派来的?也是为了那个?”
梁飞若被他整个的从衣柜拽了出来,仍抓着他的手。她散着头发,身形婀娜, 一张小脸,杏仁眼,盈盈朝人看过来的时候, 但凡定力差的就要犯错了。
黑衣人有些乐:“搞错对象了啊,美人计对我没用, 撒开!”
梁飞若很听话的放开了手。
黑衣人转着手腕, 轻笑了下, “还挺听话。你哪个门派的?看你这德性, 不会是合.欢宗的人吧?”
梁飞若坐在地上, 歪着头望他笑。
黑衣人受不了的抖了下,“省省吧,老子不吃这一套。”想着有人已经先他一步来了这里, 自己再逗留下去肯定一无所获,转身就要走, 又猛地顿住, 转过脸看她, “你把东西藏在哪儿了?交出来,不伤你性命!”手里寒光一闪, 一把匕首已抵在了她脖子上。想了想一把扯下面巾,面上做出凶狠的样子,嗓音低沉,一副你不实话实说老子立刻让你血溅当场的架势。
梁飞若仰面看着他,面上一派纯真的坦然,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天地之间,心里眼里只有他。
黑衣人挫败的想揍人,面上凶恶,心道合.欢宗从哪里收来的小妖精,难道想在燕王的新婚夜搞□□?胆子可真够大的啊!
“啊……”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喊。
新城公主有些醉意,今晚是大侄的新婚夜嘛,什么金啊银啊都是虚的,她作为姑姑,另有好礼相送,凭借她多年实战经验,她有些私密技法可单独传授新娘子,保准二人度过一个火热美妙的新婚夜。她脚步发飘,悄咪.咪的过来,也不让人通传,直接进门,登时被眼前的情形,吓得醒了酒。一声本能的“啊”才喊出口。黑衣人已到了她面前,抬手捂住她的嘴。
几乎是下一刻,梁飞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紧跟着到了近前,抬手就要抢人,“不要伤人。”
话音方落,黑衣人已打晕了新城公主,梁飞若刚好将她接到怀里。
宫人听到动静,出声寻问,“殿下,发生了何事?”
黑衣人警戒,看向梁飞若。
梁飞若愣了下,说:“无事。你们未经宣召,不得入内。”
宫人听令,答应了声。
黑衣人松懈下来,又问梁飞若:“东西是不是你拿了?”
梁飞若又露出茫然的神色:“阿郎想要什么?”
黑衣人将她上下一扫,一手拍了下额头,就这打扮身上能藏什么?他又想合.欢宗的人相信什么天子龙阳有助修行,所以才想着趁燕王新婚夜取而代之?
不服气都不行啊!还是合.欢宗人会玩,玩出新花样。
他拉上面罩,朝着小娘子拱拱手,“失敬失敬!”转身就奔向窗外,跳了出去。
梁飞若将新城公主妥帖放好,眨了眨眼,也一个纵身追了出去。
**
黑衣人一直在宫内潜伏游走,像只暗夜的黑猫,躲的悄无声息。有几次险些被发现,又躲的巧妙。
又一次掠过高墙屋脊,蒯宗平自檐下敏锐抬头,“什么人?”几乎在下一刻,疾风而至,追了出去。
黑衣人与人硬碰硬的功夫差了些,论逃跑功夫却是一流。然而他是万万没想到,燕王宫竟是个高手如云的地方,只一个人发现了他,不消片刻羽林卫接连接收到信号,在不惊动宾客的情况下,迅速集合,对他进行围拢,四面八方。
黑衣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都出来了。他不想承认燕王强大,觉得楚皇会败皆因昏庸无道,官僚腐败,就算没有燕王也会有陈王赵王,楚国会覆灭是迟早的事。他心里有一股不服气的倔强别扭。
“什么人?站住!”有人发现了他。
黑衣人大惊,心里已盘算上了,若是被抓了他该怎么求生?就说仰慕燕王,来讨杯喜酒喝?
“来,”黑暗的巷子里一只白生生的手伸了出来。
黑衣人失声叫了出来。
更多的羽林卫朝这边围拢过来。
“阿郎,是我。”女孩子的脸露了出来,已不由分说将他拉进了巷子里。
“这边!站住!”羽林卫大喊。
黑衣人再不犹豫,追着女孩子跑。
她像是对这燕王宫熟悉的很,转来转去,羽林卫跟丢了他们。
“牛逼!”黑衣人靠在墙根下,大喘粗气,“嘿,你潜伏进燕王宫多久了?”
梁飞若摇了摇头。
黑衣人也无所谓,“不想说就算了。嘿!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叫什么名字。江湖有缘再见,我还你人情。”
梁飞若露出苦思冥想的神情,“我叫,我叫,我叫……若若。”
黑衣人嘿嘿笑了声,不想说就算了,弱弱?怜怜?柔柔?还真有合.欢宗的风格。
“我走了,多谢你。”他休息够了,起身离开。
走不多远,察觉不对,回身一看,女孩子不知何时跟上了自己,他一愣,压低声音,“你干什么?”
梁飞若:“阿郎,去哪?”
黑衣人:“不关你事。你赶紧回去办你的正事吧。”她披着头发,一身白色衣裙,漆黑的夜里,偶有一线光亮照见她,瘆人的很。
默了默,想着她方才对自己有恩,忍不住提醒道:“看你呆呆傻傻的,应是刚入门不久,劝你一句,别想一口吃成胖子,燕王不是你能吃得下的,据说她的女人精明强悍也非寻常女子,你赶紧将人放了,逃命去吧。”
梁飞若似懂非懂:“嗯嗯。”
黑衣人自认仁至义尽,回过头,提起真气又跃上墙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将事情办妥。
远处传来呼喝声,“抓住他!”
黑衣人头皮一麻,反应了下才意识到说的不是他,眯了眯眼,赵王果真不信他,看来留了后手啊,另安排了一拨人办事。
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黑衣人腕刀挥过去,差点割断对方的喉咙。看清人,一吓,“你下次不要这样吓我,会死人的。”
“阿郎,你在找什么?”
黑衣人眼珠子骨碌碌的转,透着些玩世不恭的灵活,戏谑道:“传国玉玺,你知道?”
“哦。”她拖长了调子。
黑衣人真心觉得对方是个傻妞了。
“来,”她来他的衣角。
“哎?”黑衣人被他拖着走,差点从屋顶上摔下来。
“我带你去找。”
黑衣人并不相信,“你真知道?”
“抓住他们!”羽林卫高喊,隔了两面墙,追的另外几个人抱头鼠窜。
想从燕王宫偷东西,果真还是他们太天真了。
动静越闹越大,黑衣人心里清楚,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也不想继续冒险了,女孩子拉他,他就顺势下去了,准备悄悄出宫。
她带他又回到了昭华殿,却是一间偏殿,像是女子住的寝宫。
黑衣人打晕了一个太监,正脱了他的衣裳往自己身上套,眼角余光扫到女孩子往寝榻的床上跑,然后自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黄金打造的方盒。似曾相识的熟悉,黑衣人的呼吸猛得一顿。
女孩子已双手捧了过来,打开盒子,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八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青年差点脸着地。
他激动的想去接,又神色一冷,“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连传国玉玺都知道在哪?”随即不等人回答,又自问自答道:“你一直潜伏在燕王的女人身边?啧,这燕王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啊,没想到他这么的色令智昏,这样的宝贝不自己收好了,居然随意的放在女人的枕头底下。”他随即又哥俩好的拍了拍梁飞若的肩头,“这下我真要走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宫里丢了宝贝,到时候大肆搜查,你难免不会有麻烦。”
“嗯嗯!”梁飞若点头如捣蒜。
“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一身衣裳。”
青年很快又打晕了一个小太监,让梁飞若换上衣裳。
二人快速离开昭华殿,几乎就在下一刻,大批的羽林卫悄无声息又整齐有序的赶来昭华殿,尤其是主殿,守护的铜墙铁壁一般。
青年回头看一眼,暗暗吐了一口气,“好险。”
途中听到有人说:“宫内混进了贼人,陛下命我等守护王后,不得有失。”
青年小声问:“你把燕王的王后放哪儿去了?”
梁飞若:“嗯嗯。”
青年:“……”他这次是真的怀疑她脑子有问题了。
二人一路快而左躲右闪的往宫门跑去。
今日宫内大摆筵席,文武百官,命父女眷,各国使臣,宫人们穿梭不息,也就没人特意注意到俩个一直低着头踩着小碎步快步奔走的小太监。
快到宫门口了,忽然一列巡逻的侍卫叫住了他们,“站住!你们哪个宫的?到这里来做什么?”
为首的侍卫转过来,“抬起头来!”
青年藏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握紧,摸到袖中刀。随时准备暴起杀人逃命。
谁知女孩子忽然挡在他面前,自袖内抽出一物,直接怼到侍卫头领眼前。
黑底金字的令牌。
侍卫一见那令牌,神色一变,纷纷跪下。目光垂下的瞬间,扫了眼小太监的脸,只觉得这张脸熟悉无比,一时又想不起。因为这份熟悉,警惕的神经一松。
这是陛下作为王太孙时随身佩戴的通行令牌。能持此令牌者,定时陛下心腹。
梁飞若朝完全傻掉的青年抬了抬下巴。
青年嘴巴无声动了下,牛逼!
因为这枚令牌二人通行无阻,很快出了宫门。
又不费吹灰之力的出了平乐城门,一路往北而去。
第38章 劫匪
青年因为自小的生长环境影响绝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所以在二人逃出平乐,短暂的休整时,青年借口给梁飞若找水喝, 哄她在原地等他,然后骑上唯一的马跑了。
来历不明的漂亮女人,莫名其妙帮他, 谁知道背后是不是藏着惊天大阴谋。至于合.欢宗什么的,不过是他信口胡扯,他长了一副玩世不恭的长相, 油腔滑调,感觉和谁都能聊到一起,三两句就能称兄道弟拜把子, 实则防备之心极重。
他自不会担心将梁飞若丢在荒郊野外,她会遭遇什么。她又不是他的亲眷姐妹, 更不是他女人, 他管她那么多!况且江湖中人, 都有一套自保的本事。她能在燕王宫来去自如, 足以说明她本事不小, 再任由她跟着自己,怕不是他要怜香惜玉,而是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江湖险, 人心恶。
他太奶可是一直告诫他,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
梁飞若的直觉告诉自己青年眼珠子乱窜, 看上去就滑头, 可是她的心里又告诉她, 这是她喜欢的人,他是个值得信赖托付的人, 她应该相信他。
她明明不渴,他说要取一些水来给她解渴,他是如此的情真意切,她也许可以拆穿他,但她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她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跑远。
他还得意忘形的冲她挥手,说:“江湖路远,好走不送!”
梁飞若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很好,拳头硬了。
她循着本能北上,途中没有遇到追赶的人马,那小子精明的很,明明是北上,却故意绕道往西留下痕迹。
梁飞若却知他心里想法,不知为何。
到了下一个集镇,她颠了颠手中黑底金字的通行令牌,进了铁匠铺。
她隐约记得,有人曾无奈又宠溺的说过,“这令牌给你,纯金打造,你收好了,若是哪天走丢了,没盘缠了,就切开来用,别再卖艺不卖身的给自己找麻烦了。”
令牌融成了金饼,帮忙的铁匠偷了她的金子,她看出来了,没说。就当工钱了。
人还没出铁匠铺子,外门嘭得一声被关了。
铁匠父子眼中露出精光,恶狠狠道:“小姑娘,金饼留下,给你一条活路。”
“爹,金子和人我都要,我还没娶媳妇呢!”
当爹的谨慎的很,阴森森道:“有了金子还怕没有媳妇?这个女人不能留,你忘了令牌上刻的字了?像是宫里的物件,留下她,怕是要引来杀身之祸。”
嗯,这是要杀人灭口了。
铁匠儿子五短身材还是个缺了只耳朵的残废,盯着梁飞若的目光透着淫、邪,舍不得道:“爹,把她栓在后院的地窖,这样的美人胚子不留着让咱爷俩快活,杀了可惜!”
铁匠也被说动了心,目光也从凶狠变得下流。
梁飞若自始至终表情动作没变,一脸麻木。
直到这二人商量完了自己的去处,准备同自己动手了,挨近了,梁飞若才一手扯住一人头发膝盖撞脸。一手大耳刮子扇过去,将另一人打翻在地,紧跟着一脚踩脸往地里跺了一下。又是飞踢一脚将那膝盖撞脸口鼻流血的矮子撞飞在墙上,后脑勺咚的一声晕死过去。掉转身,又要抬脚,铁匠大喊:“姑奶奶饶命!”
梁飞若脚下不留情,狠踹过去,“谁是你姑奶奶!”
铁匠也没声了,生死不知。
梁飞若将金饼揣进怀里,随后将铁匠家翻了个底朝天,摸出几锭碎银一把铜钱,又见墙上挂着一个打好的细铁链,精巧别致,大概是卖家定做来栓狗的?嗯,不错不错,她在胳膊上缠了几道,也一并带走了。全程毫无心理负担。她想,我做这些事如此顺手,我还能摸到燕王宫偷玉玺,难道我之前是个窃贼?不,江洋大盗!
她没有走正门,而是径自去了后院,上了院墙。墙下蹲坐着几个乞儿,骨瘦嶙峋,衣不蔽体。她站在墙上的时候,那几个乞儿也回头看她。
梁飞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手伸到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尽数撒了下去。
我可能是个义贼!
她在心里默默道。
醒来后发现自己失忆了,她也很恐慌。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只信自己的直觉以及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对那名青年有种莫名的好感,仿佛是有什么指引着她,让她去找他。
找到那小子,我喜欢他。
心里有个声音这么告诉她。
她换了身衣裳,又去银号将金饼兑成银锭,买了一辆马车,准备了很多干粮以及保暖的被褥火炭。
越往北天气越冷。
终于在去往同安郡的沙石林遇到了劫匪。
应是兄弟俩个,相似的长相,一样的麻秆身材,瘦的皮包骨,眼凹嘴凸,跟两具骷髅骨似的,一个举菜刀,一个挥锄头,往窄窄的石子路上一跳,“此山是我……”
马车倏忽而过。
“开开开……”石子嘣到脸上,菜刀兄捂着脸,“哎呦呦,有马车了不起啊,不长眼啊!”
锄头弟急了,“站住!站住!打打打劫!”
马车飞出去二十多米,忽而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兄弟俩个愣了下,又扛着锄头举着菜刀跑过去,上气不接下气的做出气势汹汹的恶匪模样,“怕怕了吧?叫一声爷爷,放下财物,爷爷不取你们性命!”
“对!求财不要命!”
梁飞若手里握着马鞭,刷的一下卷住其中一人的脖子,拉到跟前。
那人吓个半死,“啊啊啊!”
另一人举着锄头就要拼命:“呀呀呀!”
“别动!否则我弄死他!”梁飞若手中马鞭卷住菜刀兄的脖子,另一手反折他的手夺下菜刀压在他的脖子上。
“别杀我大哥!”锄头弟扑通一跪,脑门就往碎石上磕。
梁飞若拿着刀面拍了下菜刀兄的脸,抽了马鞭,一脚踹上他的肩头,将他踹翻了出去。
谁知菜刀兄不经踹,翻滚了几下,竟吐出了血来。
锄头弟爬过去将他兄弟一抱,“爷爷,我们错了,求大爷您手下留情,饶了我们吧。”
梁飞若支着一条腿,问,“好的不学坏的学,你兄弟俩个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好,偏学人打劫,我问你们,做劫匪多久了?手上可染过人命?”
“不曾不曾!您是第一桩买卖。”做兄长的翻过身磕头。
梁飞若一抬眉。
兄长一急,声音都尖细了,“我兄弟二人已好多日没吃过东西了,实在是饥.渴难耐,只想要一口吃的,没想伤人性命,爷爷饶命啊!”
梁飞若眯了眯眼,从二人破烂不堪的衣料依稀分辨出了什么,疑惑道:“你们是旧楚皇宫的人?”
二人脸色大变,不料随便打个劫,也能劫到眼神锐利的狠角色,当即不管不顾拔腿就跑。
可这二人大概是真的没撒谎,先前追上来,气喘吁吁已用尽了力气,方才又被一吓,肝胆俱裂,如今腿都是软的,互相搀扶着,跑也跑不动,没跑多远,纷纷跪倒在地。
梁飞若闲庭信步而来。
做弟弟的呜呜的哭,寒风呼呼,语调凄惨,“我兄弟二人为什么就这么惨啊,我们从来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年纪还小的时候,爹娘为了自己活命,将我们送进宫做了猪狗不如的太监。勉强活了下来,战战兢兢的数着日子,本想着楚国覆灭了,我们也能出了宫,不再时刻担心被贵主们要了性命,没成想,这天大地大也无我兄弟容身之地。燕国容不下我们,赵国也对我们喊打喊杀,谁人都要我们性命,可我们真的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啊……呜呜……”
他正哭天抢地的哭得伤心,忽觉脑袋被砸了个什么东西,软软的。定睛一瞧,竟是白面馒头。
他愣愣的看了梁飞若一眼,扑过去抢在怀里,上面的脏都来不及拍下,就往嘴里送。
他兄长拦住他,朝他使眼色,意思很明显。
弟弟脸上泪迹未干,也不怕人听见,“毒死也好过当饿死鬼。”他话是这么说的,吃得又急,狼吞虎咽,却也只吃了半个。
过了会,察觉身上毫无反应,又喜的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往兄长嘴里塞,“没毒,哥哥,你快吃!吃呀!”
哥哥嘴角还有血迹,就着弟弟的手啃了一小口,退让道:“我不饿,你吃,你吃!”
弟弟刚才吃的有些猛,大概噎住了,捶着胸口,“我饱了,你吃。”
哥哥又给弟弟拍后背,还是舍不得吃,这可是弟弟用命换来的吃食,他怎么能吃!这是没毒,要是有毒呢?他们一起出来的一群人,先前被赵国的贵族当猪狗一样的圈养,不给吃不给喝,后来扔下馒头,他们可是眼睁睁看着同他们一样的罪奴受尽折磨死去。
“这里还有。”这次梁飞若没有居高临下的扔出去,而是亲自拿了水和吃的,送到了他们面前。
兄弟俩个怔了怔,抢着磕头,差点撞晕了彼此,胡乱的叫着爷爷、恩公。
“慢点吃,当心噎死。”梁飞若给的不多,她知道长期忍饥挨饿的人不能一次性吃太多。只能少量多次的慢慢恢复饮食。
二人吃了些东西,总算好过了起来。又要下跪道谢,说:“恩公,您是一个人赶路?这片沙石林是燕赵两国的边界,你是一个人走还是同人约好在哪里汇合?这片路可不安生啊!”
梁飞若一直在观察这兄弟二人,默了默说:“你兄弟二人若是无处谋生,我这里正好缺马车夫,你二人……”
兄弟二人大喜过望,以头抢地,“母亲大人,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第39章 追捕、逃亡
同安郡
青年一身破烂, 戴着一顶漏风的皮帽,经过酒楼的时候,深吸一口气, 仿佛鸡鸭鱼肉都进了胃里,然后自怀里摸出一个干硬的馒头,啃一口。
啊呜, 馒头太硬,磕着了牙。
小的时候天师伏胤给他算过命,说他五行缺财, 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钱。后半生若想过的好,得找一个有钱的岳家。直白点,他就是个吃软饭的怂蛋命!
青年对此嗤之以鼻, 他是什么?老爷们!
老爷们能当倒插门女婿?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不干!
伏胤也说了, 若想破他这个漏财的命, 睁大眼睛仔细找一个聚财的媳妇可解, 不过这太难了, 茫茫人海, 挑个好媳妇比挑个有钱的岳家难多了。
毕竟人家有没有钱,绕着人家的院子围墙转一圈心里就有数了。
他在酒楼门口站了会,店小二嫌他晦气, 挥手赶他。
他心里不服气,面上却又笑嘻嘻的, 跟大街上所有的闲汉无赖一个德性, 骂骂咧咧往后躲。
“别瞧不起人, 等小爷我有银子了,包下你的酒楼, 点你们最贵的招牌菜,每样我只吃一口,剩下的喂狗!”
这话可真得罪人,楼里吃饭的可都是有钱有势的大爷!
小二气得脖子筋都露出来了,“滚滚滚!去你娘的肚子里说大话去!”
二楼的窗开了一扇,靠窗一人着深蓝嵌金丝衣裳,毛领蓬松,面料光滑,似有流光,一看就很贵,头束暗金色发冠。
让青年注目的不仅是这位大爷一看就很有钱,而是他还戴了半张面具,只露出口鼻。
咱就是说,哪个正经人出门吃个饭还戴面具的?又不是花楼里的花魁娘子,咦,还真别说,这男人光看下巴就知长相不俗,也不知摘了面具该是何等风光霁月的模样?
这般一想,青年的手就痒了。
他天生随心所欲,手还欠。搓着手里的干馒头,又看到那人领口的位置仿佛还缀了雕刻繁复花纹的金饰。
金子!
他盯着人看的时候,楼上的人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向了他。
视线交汇的霎那,青年陡然生出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汗毛倒竖的感觉,他下意识的躲闪,正要混进人群离开。谁知那人黝黑的瞳色一变,忽然拔出重剑朝他掷去。
重剑造型奇诡,重约百十来斤,深深扎入他面前的石板路,震得他双.腿发麻,挡住他的去路。原本散落的百姓忽然被这变故吓住,啊呀一声,四散逃去。青年也想逃,自酒楼二楼以及大门纷纷跑下几十人,成合围之势,堵住他的去路。
虽是普通富户家丁的打扮,却个个精悍强壮,眼含杀气,动作迅猛,一看就训练有素,杀过人舔过血,凶狠难缠。
这种感觉顿时让他想到了那段在燕王宫逃跑的经历。他是万万没想到最先找到他的竟然是燕王的人而不是赵王的死士。
为首那人仍站在二楼,目光沉沉压下来,仿佛有万钧之力。
都这种时候了,青年还有心情嘴贫,“我说这位大爷,您这脾气也太爆了,小的说一句剩菜喂狗又不是说您!小的就一讨饭的,您就当我这臭嘴喷粪,别计较呀!”
那人眯了眯眼,像看一个死人,一抬手。
侍卫迅速合拢,放走平民百姓,直指目标。
青年“哎呦娘呀”叫了声,看似抱头鼠窜,实则极有章法,寻隙逃命。嘴皮子还没完没了,“误会,误会啊大哥!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啊?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您不能杀我性命啊!”嘴上这么喊着,心里却很得意,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将传国玉玺给藏起来了。就算抓了他也没用,撬不开他的嘴,玉玺照样找不到。若想撬开他的嘴,哎嗨,就算抓了他也要保他性命。
高手围拢,刀光剑影,青年很快受了伤,也发了狠。他是看出来了,这些人虽想抓他,却并不会无所顾忌的破坏百姓财物,更是处处躲避百姓,避免伤亡。
这人和人之间啊,生死对战,不怕对方狠,就怕对方有良心。谁有良心谁就被抓住了软肋。青年眼珠子一转,瞄到一个躲在板车下的小男孩儿,心里道了句“对不住”,躲过刀光,一跟头翻过去,顺势一滚,将小孩子自板车下掏出来,箍在怀里。
“都别过来!否则我弄死他!”他黔驴技穷虚张声势的喊道。
那些人果然脚步一顿,面露犹豫。
青年暗道:你们官府的人怎么能和我们这些跑江湖的下三滥比,有的是手段和损招,就看你们能不能接得住!
他正得意,忽觉肩膀被一股大力压住,尚未反应过来,怀中一空,有人自他怀里一掏,小孩儿就这么飞了出去,立刻有侍卫腾空接住,抱在怀里。
青年看到孩子飞出去的那一刻也吓了一跳,见到被人接住,暗自松了口气。变故发生在瞬息间,青年略分了下神,就被偷袭者擒住要害,捏住脖颈。
二人面对面站着,青年才发现那人是如此之高,臂如铁铸,擒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轻而易举。气息冰冷,冷酷而残忍。
青年心中大骇,阻断了呼吸和血液流动让他瞬间没了挣扎的力气。他面如猪肝,脑子胀疼,难以思考。
等等,这怎么回事?他就这么轻易要了自己的命,不追问玉玺的下落了?大哥,事情不是这么办的,这不符合流程,你好歹先将我抓起来,严刑拷问一番啊!
青年这一生,如果今日死在这了,就姑且算作一生吧。他有过很多次距离死亡很近,又惊险而运气的躲过了死亡。
伏胤说过,他前半生注定过的跌宕起伏,如履薄冰,但总有些运气在身,十九岁那年如果能躲过死劫,遇到他的命定之人,后半生定会平安顺遂,富贵到老。
青年眼前发黑,他想:我软饭还没吃上,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一道铁链忽然横空抽了过来,缠上那人的手臂。
靳无宴漆黑的眸子忽地抬起,怔住。
梁飞若一身异域装扮,仿佛从天而降,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些,披在肩头,戴着红色的头巾,横过鼻梁遮住半张脸,薄薄的轻纱形同虚设,只会让美人看上去如梦似幻。
长裙短衣,露出一节腰肢,纤细的要人命。
靳无宴不由自主松开了手,朝她张开了怀抱,电光火石间根本无法思考,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没事,真好。
青年跌落在地,挣动了几下。侍卫迅速做出反应就要捉他。
梁飞若没有按靳无宴预想的那般落在他的怀里,而是踩着他的手臂一个腾空,落在他身后,冷寒锋锐的匕首抵在他的喉结上。
他太高,她几乎够不上他,只能扶住他的肩头半趴在他后背上。他的一只手被铁链缚住,另一只手却绕到身后,托住她的屁.股,将她往上托了托。
梁飞若:“……”
迟疑了一秒,她恼羞成怒,寒声道:“让开!否则我杀了你们主子!”身子扭了下,没扭开。
侍卫们齐齐愣住,“?”
梁飞若的声音容貌体态他们都太熟悉了。并肩作战多年,说句不外道的话就跟自家兄弟姐妹差不多。
青年爬起身就跑。
侍卫们手持兵刃,没上前但也没让开。
“让他走!”梁飞若握着匕首,刀刃往上一抵,划出一线血线。
靳无宴的心疼了下,不是因为伤口,而是他意识到梁飞若的记忆肯定又出了问题。
“都让开,”他说。并不管脖子上的伤,转过脸想看她。
青年迅速逃走,头也不回一下。
梁飞若既希望他不要婆婆妈妈尽管逃命,又不希望他走的如此干脆。
他就一点不担心被丢下的她吗?
很好,拳头又硬了。
靳无宴:“若……”
梁飞若抬起握着匕首的拳头,往靳无宴的太阳穴猛得一撞,下手狠辣。
靳无宴对她全不设防,片刻的眩晕,眼冒金星。梁飞若自他身上落下,抽回铁链,纵身上了屋顶,飞掠而去。
“若若!”
如果此刻摘了面具的话,靳无宴的表情完全可以用目眦欲裂来形容。眼看着她走远,他稍一定神,急追而去。
风驰电掣的速度,梁飞若后颈的汗毛都站起来了。
她心知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这速度太恐怖了!
他像是巨型化的猛兽,而她就是他口中的猎物,这种感觉让她脊背发凉,如坠冰窖。
面前的街道忽然跑出来一匹马,蹄健身高,装备精良,她根本没有思考,跃下墙头就跳上了它后背。
黑马快活的嘶鸣了声。仿佛通人性,回头看一眼靳无宴,四蹄踩风,疾驰而去。
梁飞若没抓稳,一个后仰差点摔下去。
她甚至看到了那人差了一个身位,伸出胳膊,差点抓住她。长长的面纱松散,掉落,迎风盖在他脸上。
梁飞若吓得大叫,马儿仿佛被激活开关,再次加速。
以前,梁飞若为了帮靳无宴训练速度,骑在马上让靳无宴追。这个游戏玩过很多次。每次疾风赢了都会有奖励。不过随着它长大,四蹄越来越强劲有力,别说是人了,就是天上的飞鸟也不见得能速度超过它,疾风已经很久没玩这个游戏了。
这次,男女主人忽然有了兴致,疾风快活的摇头摆尾,加速加速再加速,任凭靳无宴如何的唿哨,喊它停下,都无动于衷。
眼看着男主人被远远甩下,气得发疯,将面具摘下狠狠扔在地上。疾风的蹄子颤了下,我不会做错什么了吧?转念一想,有女主人撑腰呢,不怕!又乐颠颠的跑了起来。
论家庭地位的重要性,站队(对)很重要!
第40章 他叫李若愚
梁飞若在约定地点找到大福、小福两兄弟, 二人正蹲坐在马车前,弓着背低着头,眼神躲闪不安。
大福、小福是梁飞若给取的新名字, 原因是这二人之前的名字她实在叫不出口。
龟.头、龟脑。
也不知他俩之前伺候的主子是何等恶趣味。至于他们未入宫前的小名儿,据说时间太久了,俩人也没什么印象了。
不是说过去的日子过的凄惨吗?那好, 就换个有福气的名字,重新开始。
“他呢?跑了?”梁飞若气喘吁吁的问,先前一番夺命狂奔, 没将心脏从嘴里吐出来是她胆气足,现在她也想躺倒摆烂。
阿郎到底惹了什么人?太恐怖了!
梁飞若蹬上马车,歇了歇, 又喝了些水。
疾风站在原地,大福去牵它, 谁知疾风忽然发脾气, 扬起前蹄, 嘶鸣出声。大福吓得后仰, 被他弟弟抱住, 拖到一边。
“这什么马啊!忒下人了!”
梁飞若自马车内伸出头,对上疾风乌黑溜圆的眼珠子,它咧着嘴仿佛在冲自己笑。
这马一看马鞍脚蹬就知道是有主人的, 她就这么顺手牵羊的都弄来了,她可真有做贼的天赋啊!
这一声叹息还没落下, 眼睛往下一瞥看到手指上不知时缠上了一串细细的金链子, 缀了一颗拇指大小的凶兽雕像, 做工精良。
嗬!哪来的?
梁飞若摘下金链子,放在嘴里轻咬了下, 纯金的!
我怎么去打个架还能顺了金子回来?
我这该死的本能!
等休息的差不多了,心脏没那么鼓噪的厉害了,她叫上俩人,“走!”
二人也不敢多话纷纷跳上马车。
疾风也跟着马车走。
小福频频回头说:“主子,这马看着不一般啊,哪来的?”
梁飞若累的瘫在马车上,抬了抬头:“捡的。”
大福立刻马屁跟上:“主子真是天生富贵,命里带财,出去一趟,随随便便都能捡到马和金子。”
小福附和道:“我们就捡不到。”
要不是这几日接触下来,梁飞若看透这二人秉性,她都要怀疑这俩人是在挖苦她了。含含糊糊的应了声。
*
梁飞若凭着直觉,在郊外荒林的一处破庙找到了青年。
她进门的时候,青年听到动静躲到了横卧在地的破烂石像后。
梁飞若试探着喊了声:“不要躲了!我看到你了!”
青年叹口气,啧啧出声:“我就奇了怪了,怎么我在哪你都能找到?你在我身上下蛊了?”
梁飞若笑了下,天真美好的样子,声音甜丝丝的:“阿郎,你躲我干什么呀?我刚救了你,还让他们去接应你,你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又跑了呢?”
青年想到她方才确真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似友非敌,放下戒心,扶着胳膊自藏身处走了出来。
梁飞若目露关切:“阿郎,你胳膊怎么了?”
青年挥了挥手,露出男子气概:“不妨事,破了皮而已。”
“这样啊,”梁飞若已到了他面前,“啪”的一耳光扇了去,出其不意。
青年被打懵了,尚未反应过来。
梁飞若甩起链子挂在他的脖子上,扣住,阴恻恻道:“这一耳光是打你忘恩负义,我助你盗宝还帮你逃脱,你竟敢丢下我,不管我死活?”话音防落,链子往前一拉,又是一拳掏在他肚子上。
青年啊呜一声,抱住肚子蹲在地上,泪眼朦胧,“不是,不是……”
“这一拳是打你无情无义,我救你性命,你拔腿就跑,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曾。阿郎,你怎能对我如此无情?”
随即一脚踹了过去,青年这次回过了神,抱住她的腿,没被踢上,“大姐!女侠!你救我命我心怀感激,可咱就是说危急存亡之际,不适合依依不舍啊,我不走咱有可能全军覆没。我走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回头再去救你啊!”
梁飞若冷笑一声,忽地起身,旋身一转,一脚踹他脸上。
青年仰面飞出去,脖子上套的铁链顺势带了出去,落在地上哗哗作响。
“这一脚是踹你竟然没经过我的允许又逃走!阿郎,你让我好生伤心啊!”
大小福兄弟紧紧抱在一处,原来被女人喜欢是这么恐怖的事情啊!此时此刻他们无比庆幸自己被切得早,没有这样的烦恼。
青年揉了把脸上的脚印,彻底被激怒,从地上一跃而起,带动挂在脖子上的铁链又是一阵哗哗响,气得扯了下,没扯开,“你够了啊!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就真不打!死女人!打人不打脸,你已经触碰到老子的底线了!”
梁飞若呵了声,几步到了近前,挥拳就打。
青年怒吼:“老子真的要发怒了!老子宣布好男不跟女斗这句话作废,老子……”
“滚!”梁飞若的语速又快又气:“你好大的本事!自己惹了麻烦居然拿几岁稚童做挡箭牌,就你也配是男人?”
这话像根尖刺一下子戳破了青年鼓胀起来的怒气,他心虚的没了底气,只抬手格挡,不敢还手,嘴里叭叭叭:“你听我说,我没那么坏,谁会心眼坏到欺负一个孩子啊。我这不是看出官府的人心软就赌一把嘛,我李若愚指天发誓,我就算伤天害理的事做绝,也绝不欺负老弱妇孺……”
“哦,”梁飞若收手,捏了捏打疼的手指头,“原来你叫李若愚啊?”
青年:“啊,嗯!”
梁飞若:“你家是哪儿的?几岁了?父母可还健在?叔伯亲戚多不多?有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做什么营生?房产几间,良田几亩?”
李若愚神色紧张:“你,你干嘛?”
梁飞若握住他垂在胸口的铁链一拉,“阿郎,你不会真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没事救人好玩吧。我瞧着你挺有眼缘的,若是没有别的毛病,给我做夫君如何?”
她说的轻巧,岂料李若愚大受刺激,原地起跳:“你做梦!母大虫!”
嘭,又是一拳。
*
梁飞若手里攥着铁链扣着李若愚在客房里,二人相顾无言,各自偏过头去。
李若愚就跟个受苦受难的小媳妇似的,委委屈屈,咬着唇,却不敢再说一句不恭敬的话。
不一会,俩兄弟回来,带回来一身崭新的成衣,里衣外袍鞋子一应俱全。
又有小二送了热水进来,另有木盆,洗浴的香胰子。俩兄弟是惯会伺候人的,上手就要解李若愚的衣裳。
李若愚一脸紧张:“干什么?”
梁飞若脸往边上偏了下,捂了下口鼻,满是嫌弃:“你身上都馊了。”
李若愚闻了闻自己,“哪有,你不要诬蔑我。”
梁飞若:“老鼠臭虫也不觉得自己脏。”并不同他废话,示意兄弟二人动手。
俩人上前扒李若愚的衣服。
李若愚誓死捍卫自己的衣裳跟捍卫贞、操似的,双手攥住领口腰带,“你什么臭毛病,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梁飞若取下他的腕刀在他脸上比划了几下,“你猜我会不会在你脸上划几道?”
她的话不容拒绝。
李若愚还想做最后的抵抗:“好歹男女有别。”
梁飞若:“无妨,你我若是成婚便算不得外人,若是最终你不合我心意,我就杀了你。”
李若愚撇了下嘴,“亏得你刚才因为我利用无辜百姓义正词严的殴打我,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终究是我错付了。”
她都不羞臊,他还怕什么?
“你把链子解开了,我自己脱。”
梁飞若自是不肯。
李若愚索性拉开衣裳,打算来个坦诚相见。
梁飞若:“把屏风搬过来。”
隔了一道屏风,李若愚故意将动静弄得很大,“我原本以为我师妹已经够厚颜无耻了,见到你我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梁飞若不予理会,她心里也不解自己为何会对他心生亲近之意,因由这份莫名其妙的好感,她也会跟着他,直到弄清楚自己是谁。
但是她不会说出自己失忆的事,从最初的茫然无措,脑子混混沌沌,到现在思路越来月清晰。她不解的地方很多,没人给她解释,但她也不能露了怯。
“你们干什么?我不喜欢那个死女人,但也不喜欢臭男人!你们让来,我不要你们洗澡!”
大福:“主子爷,我们算不得男人。”
小福:“咱家六岁的时候就没了根,您就当咱家是个女人也不妨事。”
*
初冬的雪飘着,屋内燃了火盆,沐浴过后李若愚也冻的够呛,快速的换了衣裳,又有人伺候着拧干头发。等他收拾妥当,妥妥一个俊逸少年郎,就是太过清瘦了些。
梁飞若看向他,点评道:“还行。”
李若愚不服气:“你长的也就勉强能入眼。”
梁飞若将浸了水的铁链用布擦干,将他拉近了些。
李若愚不爽:“你这个狗链子能不能给我解了?不是说要同我成婚,你见过哪家夫妻是这样绑在一起的?”
梁飞若:“我给过你机会。”她转过身打开一个布包。
李若愚作势要打她,她回头,又收手,装作无事发生。
梁飞若给他上药,细细包扎。
李若愚起先还龇牙咧嘴的废话颇多,渐渐没了声音,眼神也有些躲闪。
等她忙好这一切,大小福兄弟已将屋内的污水处理干净,又端了饭菜进来。
李若愚忍了又忍,没忍住:“你别这样,你这样待我,真的很像我早死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