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上汤罐里的热水发出咕噜咕噜声，蒸腾的热气将铝制锅盖撞得咣当响。刘芸将热水装进暖水瓶，又舀了瓢冷水进去，边忙活边道：“你爸妈这事儿我也琢磨十来年了，原也想不通。如今回头看看，其实也不难懂。”
“你妈当年是出了名的貌美，追她的男人从东门排到西门。那时候你爸对你妈那叫个好，我估摸着老太监伺候慈禧也就那个样儿。你妈说东，他绝不往西。你妈说南，他绝不道北。”
“我记忆中没有这么好。”
她妈刘丽人又美又能干，一个月薪水比李山还高。相比较而言李山则平庸无能，他那点薪水都不够自己买酒喝。
她和大哥李俊几乎是妈妈一人拉扯长大。
若不是太累，她妈也不会早早就走了。
“那时候你爸早变样了。”刘芸先将猪肉倒进锅中炸油，锅底出油后她才加白菜一道炒，边炒边说：“生你大哥没多久，你爸就本性毕露。若说婚前是条狗，那婚后就是头狼，坏滴很。”
灶洞火大，刘芸又用火钳搅和搅和火小些，继续道：“当初结婚，谁不说你妈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妈不将这些当回事，只图你爸人好。你爸心里却憋了一口气。若是个正常人，外人说你们夫妻不匹配，当男人的怎么也得努力奋进挣一口气吧。你爸不是，他不晓得反思自己，也不敢跟说闲话的人吵嘴，反而把火都发泄到你妈头上。”
说到这里，李苏还真想起几件往事来。
她妈是真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抓。外头人瞧了，谁都忍不住夸个两三句。可每回他爸听了这些夸赞，脸色都不好看。有时候还故意造谣她妈哪里哪里不好，以此来反驳别人。
就好比别人夸赞她妈馒头做的好有劲道。
她爸则会冷嘲热讽道：“也就馒头做的好，煮个饭跟枪子儿似的，硬得能将人牙齿磕掉。”
刘芸听了冷笑道：“越是没本事的男人才越爱通过打压自己媳妇来显示自己存在感。”
刘芸三两下炒好一道菜，而后放在里锅木头盖上温着。接着下了另外一道菜，又道：“你妈越是漂亮能干，越是衬托得你爸跟个废物似的。再加上外头好些人见不得别人过得好，总喜欢挑三挑四，你爸自己气量又小，可不就走了偏路害苦了你妈。”
接着，刘芸撇了一眼李苏红润的脸蛋，笑道：“老话都讲门当户对。钱财是一回事，性格样貌也不能差得太大。你说一个乞丐娶了千金公主，他心里就能自在了？我跟你说，他反而难过到睡不着觉。就跟穷人抱了块金砖一样，可不得胡思乱想，疑神疑鬼？”
“你再看你爸后娶了王美华，对她反倒不错。为何？因为他们两人般配。王美华模样一般，又没工作，凡事都依仗你爸，简直把你爸当天王老爷捧着哄着，你爸可不就心情舒畅了？”
“你妈呢？能力出众，就算没有你爸，她也能把两个孩子拉扯长大。如此一对比，不又扎了你爸的心？”
“所以啊，没本事的男人不能嫁。他对你再好也是一时的。真对你好，难道不晓得奋斗上进？”
“话说得再美，也是空的！”
李苏一旁听了直愣神，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小时候爸妈总吵架，每回吵架她爸都要来一句：“你不就是瞧不起我么？老子不好，你怎么不滚啊？”
如今想想，原来都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
明明自己没本事，却又希望她妈跟王美华一样恨不得跪在地上讨好他。
而她妈人美能干，心气自然也不低，又怎么做得来王美华那种做派。
姨妈说的对，终究是不般配！
“姨奶奶，姨奶奶，我来啦。”李苏还未来得及伤感，就见侄儿李明小跑着冲进厨房，随后嫂子曹慧也抱着小侄女李瑶走了进来。
新年初见，自是一番吉祥话。曹慧上下打量李苏几眼，瞧她穿着一身新，脚上还是小皮鞋，暗暗道：“马奶奶那话怕是八九不离十。小姑子结婚一年不到，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刘芸先给曹慧和两个孩子倒了甜水，接着准备去书房给外甥李俊倒杯热茶。还没走出厨房呢，就见李俊严猛和蒋天三人一道来厨房。
原本还有些宽敞的厨房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李苏起身，准备将小椅子让给姨父。
“来者是客，哪能要你让座。我去堂屋搬个长凳子过来。”刘芸将李苏按回小椅子上，接着就要去堂屋搬长凳。严猛嘴快腿快，留下一句“我去拿”，人就已经到了堂屋门口。
刘芸看着外甥女婿是越看越欢喜。
长得好，有本事，跟她家苏苏绝配。
“怎么都来厨房了？不呛人？”刘芸闹不明白。
“找我妹说说话。”李俊瞅了李苏一眼道。
见李苏不吭声，曹慧就道：“小妹，你跟爸断亲不说？还要跟哥哥嫂嫂断亲？”
刘芸听了一愣，菜也不炒了，转身问道：“苏苏，什么断亲？怎么跟你爸断亲了？”
李苏还没讲话，曹慧就道：“姨，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爸那性子你们也晓得，脾气上来了什么话都说。咱做女儿的，还能跟亲爸计较么？小妹，你说是不是？”
曹慧噙着笑意定定得看向李苏。
“想来昨天大哥去曹家，也跟我这般连口水都喝不上。亦或者大哥丈母娘嘴里也不干不净，对着女儿说些不三不四的混账话了？”严猛把板凳往地上一放，也没用多大力，可愣让曹慧心口一跳，当下笑意僵在了脸上。
刘芸把锅铲子往自己男人手上一放，也没心情炒菜了，问李苏道：“昨日怎么了？你这闺女，怎么也不跟姨妈说说？”
蒋天一边炒菜一边扭着身子朝李苏等人看去。
严猛可是他学生，连襟要是过分了，他这个媒人不得被老严两口子说嘴？
李苏自然不会为李山遮掩，就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刘芸气骂道：“李俊，你妹妹被欺负成这样，你也没找王美华讨个说法？有你这样当哥哥的么？”
还亲兄妹呢，屁奥！
刘芸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活撕了李山和王美华。
曹慧和李俊顿时也不晓得说什么了，只得抱着孩子不讲话。
其实曹慧心里也苦。
昨日回家从马奶奶那儿知晓这些事情后，她真恨不得晕过去。
实在太丢脸了。
依着她的想法，小妹嫁得好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真遇着什么事儿了，也有人帮衬帮衬。
偏李俊那个后妈爱折腾，就为吴馨下乡当知青，她也不晓得发了几次疯。年前更是搭钱找关系，说要把吴馨弄回来。
今早他们来给姨妈拜年，后妈又要求她和李俊把小妹哄回来。
她其实不想张这个嘴的，可也实在没办法。她和李俊都要上班，家里两个孩子只能靠王美华带。
为了孩子，她这个嘴不张也得张。
只是她也并非不知好歹的人，严猛话音刚落，她脸就烧红一片。
“姨，小妹，我晓得你们有气。但是这事儿我和李俊实在没法子。小妹，你就当帮帮你哥，跟王美华低个头算了。咱家里什么情况你也晓得。王美华若是撒手不干，你侄儿侄女就没人管了。”
李苏看了李俊一眼，说实在话，对于这个哥哥她是很失望的。
他从来都是这样，凡事只顾自己。
只要累的不是他，苦的不是他，亲妹妹如何他从来不在意。
王美华欺负她的时候，他不是没看见。王美华拿死去妈妈开玩笑的时候，他不是没听见。可只要不涉及自己，他都无所谓。
既如此，她干嘛要在意他过得好不好？所以李苏冷淡淡回复道：“你们总要求我帮帮我哥。那我哥怎么不帮帮我？王美华要我辍学的时候，他在哪儿？吴馨为了一口馒头骂我的时候，他在哪儿？昨日王美华侮辱我名声的时候，他帮我了？”
“哥，你有一回帮过亲妹妹吗？”
就算同坐一张饭桌，就算王美华用筷子打她脑袋，李俊也从未帮她说过一句话。
刘芸心疼得将李苏搂在怀里，严猛手指动了动，到底没好意思在众人面前为媳妇顺顺气，而是在一旁道：“苏苏，先苦后甜，先苦后甜。咱以后日子美着呢。”
听了这话，刘芸又不气了，她满意得瞅了严猛一眼，想着外甥女婿瞧着冷峻严肃，没想到哄起媳妇来还怪会说的。
这就好这就好。
晓得疼媳妇，比什么都好。
“李俊，不是姨说你。人和人相处都是相互的。”刘芸忍不住叹气道。
曹慧见李俊一声不吭，就有些心疼他，忍不住又卖惨道：“姨，不是我们不帮妹妹。实在是我们两口子求家里的事儿太多了。爸他又偏心眼儿，李俊若不如爸的意，家里不都成李磊的了？他是男人，考虑事情全面长远，就算没顾好眼前的事儿，不也是不得已嘛。”
“嫂子，你这话说的不错。李家的东西还真都是李磊的。奥，应该也有吴馨的份儿。”
书里，他哥他嫂累了一辈子，临到头什么也没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