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江南好

    李沅木有孕这件事, 让沈府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沈卫更是大手一挥,给府里的每个丫鬟小?厮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

    严弘晋看着?李沅木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见识到了师父对待师娘时到底可以?多么?没?有底线。

    “我?突然想吃梅子了, 酸酸甜甜的,多开胃啊。”外面哗啦啦下着?大雨, 李沅木倚在沈卫的身上?, 轻轻抚着?肚皮道?。

    李沅木的话如同圣旨, 沈卫立刻便如离弦的箭一般,不顾大雨滂沱,撑着?伞出门了。雨天人少, 哪怕总是人满为患的梅子店也不例外, 老板将梅子包好乐呵呵地打趣沈卫, 他却急着?赶回?家送到等待的人的手中。梅子酸得沈卫皱起眉头,他却看着?一脸满足的李沅木傻傻地?笑。

    初初有孕的时候因?为胎象不稳,李沅木多是在床上?躺着?, 因?而有些无聊。而她缓解无聊的方法便是考校严弘晋的功课或者看些不费脑的杂书。某日看完一本杂谈后,沈卫正在给她洗脚, 李沅木看着?蹲在地?上?的人的头顶,分享道?:“今天看杂谈,书上?说清晨的露水收集起来煮的茶会更香,而且越是树林茂密的地?方清晨的露水越多越干净, 还挺有意思的。”

    毕竟白日里沈卫也有自?己差事要做, 并不能时时陪在她的身边,因?而李沅木只是随口?分享些日常,洗完脚说完话便缩回?了床上?。可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当天夜里,沈卫哄着?李沅木睡下后, 拿着?个干净罐子便出发了。他一溜烟跑到几十?里外的荒郊去采集露水,忍受着?密林中的蚊虫叮咬呆了几乎整夜,回?来胳膊上?脖子里全?是红肿的包块,还有一颗正好在脑门。罐子里的水甘甜与否严弘晋不知道?,可师父脑门上?那颗耀眼的红包实在令人发笑,可每次他一笑,沈卫便板着?脸假装严肃罚他蹲上?一个时辰的马步,因?此那段时间严弘晋也很是辛苦。

    每年换季沈府都会买些新的布匹,做些新衣服。往常这些事都由李沅木操办,今年沈卫本想着?让她歇一歇,可她却闲的不自?在,非要找点事做,于是便动起了自?己做衣服的念头:“我?想给孩子做件衣服,你说是做件冬装还是春装呢?我?是春末有的身孕,若是提前发动了,估计还能赶上?冬天的大雪,但若是足月,那可就该开春了,那再穿冬装就有些热了。要不两种都做一下?可我?现在低头低久了特别容易脖子疼,还是挑一件做吧。那到底做什么?好呢……”

    沈卫叹了口?气,拿着?针线布匹去找府中的绣娘拜师学艺去了。于是那双拿剑丢暗器令武林中人为之变色的手头一次捏起了绣花针,从头开始学着?如何缝出细密的针脚,如何裁剪布匹将其拼成一件小?小?的衣服,等到李沅木快临盆的那段时日,沈卫都可以?在荷包上?绣些简单的花样了。

    沈府的人员构成很简单,李沅木本是平江府人,爹娘没?有跟着?来京城,沈卫打小?跟着?师父习武,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故而整个沈府没?个至亲的长辈在小?夫妻二人身边,很多事情都要自?己摸索。而随着?李沅木的身子越来越笨重,沈卫更加担惊受怕,生怕一个不慎便会令她受到伤害,于是整日里嘴边总挂着?念叨,念叨得李沅木一脸不耐烦:“大夫说了,孕期也可以?适当运动,便于生产,你别老把我?当什么?易碎品供着?,我?要出去散步!”

    沈卫明白是自?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虽然拗不过李沅木可总还是担心。于是李沅木穿好鞋子即将迈出房门,沈卫也马不停蹄地?收拾好东西跟上?了。京城的街上?确实热闹,李沅木挺着?肚子走走停停,吃些小?零食哄哄自?己的五脏庙,而沈卫则陪着?她到处逛,她饿了便递吃的,渴了递茶饮,累了扎马步当人工板凳,出门时拎的吃食不见?少,还多了些李沅木买的点心和给未出生的宝宝买的小?玩意儿。沈卫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沅木身边,没?了半点做教头时的严厉,若不是那通身的气度,倒像个听话的小?厮。

    就这样转眼又一年过去,春天来了,严弘晋八岁了,沈明月也出生了。

    新生的小?孩像只猫,严弘晋还是头一次见?这样小?的孩子,不敢去碰她,只趴在床边认真地?看,生怕自?己手心的茧子磨到她娇嫩的皮肤,生怕自?己吓到她。

    这就是妹妹吗?严弘晋心想。

    沈明月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李沅木曾问过严弘晋,想要个妹妹还是弟弟。严弘晋看着?倚在床边抚摸着?肚子温柔笑着?的师娘,觉得弟弟妹妹都好,反正他一定会担起哥哥的责任来,好好教导弟弟妹妹,好好保护她。

    看着?襁褓里眼睛大大的直直盯着?自?己小?孩,严弘晋既期待又紧张。倒是李沅木看着?他的不安笑道?:“你可以?摸摸她,不要紧的。”

    许是一直习武,身体素质本就较一般人好些,所?以?李沅木整个孕期也没?有多少不适,能吃能喝能睡,除了定期请脉,药也没?有多喝,因?而沈明月出生的时候白净净胖嘟嘟的,胳膊像是一节一节的嫩藕。严弘晋好奇沈明月的胳膊很久了,此刻得了许可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缓缓地?靠近她的胳膊。

    严弘晋大气也不敢喘,担心吓到妹妹她会哭闹,只希望能让他摸摸,看那节手臂是不是真的像他想象的那么?柔软,可他的手才刚刚伸进小?床里,还没?有碰到沈明月的手臂,突然就被一把抓住了。

    虽然是小?孩子,可力气却不小?。食指被沈明月紧紧攥着?,严弘晋更加紧张,只觉得从心底要冒出汗来。然后下一刻,窝在襁褓里的小?女孩摇着?他的手指,咧开嘴冲他粲然一笑。

    李沅木莞尔:“我?们小?蝶也认识哥哥呢。”

    严弘晋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笑起来。当晚,严弘晋难得给远在塞北的父亲写了封信,将这样新奇而又满足的愉悦详细跟他讲了一下,半带着?点炫耀的表示自?己第?一次见?到妹妹就得到了她的笑容,末了又催他,赶紧准备些生辰礼,不要小?气,周岁该好好给妹妹办一下。

    严父在得胜间隙打开了难得的家书,摇头失笑,赶忙吩咐属下把塞北的特产带回?去一批,又嘱托他回?府后将珍藏的白玉佛一并送给沈明月。

    沈明月的周岁礼办的很是隆重,由于沈卫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因?此送礼的人几乎要踏平沈府的门槛,礼物堆成了小?山,而沈明月只是懵懵懂懂,看着?大家毫不吝啬地?笑。

    因?为夫人有孕,沈卫刚好借此推掉了很多上?门为子女拜师的同僚,而崔家也跟着?将拜师的事儿一拖再拖。待沈明月能走路后,沈卫和李沅木都有了些空闲,崔嘉平也跟着?拜师了。

    第52章 江南好

    想到崔嘉平, 严弘晋的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北风呼啸而过,绕着小楼转了一圈又一圈,敞开的大门?催着寒风做客, 催得人身上寒意陡生。

    空荡的正厅里,无情的那个“是”却仿佛久未消散般萦绕在严弘晋的耳边。一个简单的字带着令他心悸的力?量, 令严弘晋的眼底冒出怒火, 直直冲向无情, 几乎要将?他灼伤。严弘晋盯着无情,努力?压制着愤怒,质问道:“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你们明知道我找了小蝶多少年!”

    多少年?了呢?曾经?他不过十二岁, 从京城赶到平江府又从平江府赶回京城, 十几天的路程,马背上的他不知疲倦一刻也不敢停,因为停下来就会被巨大的悲伤淹没。可等到严弘晋敲开了神侯府的大门?, 得到的却?是抱歉。可没关系,他懂得世态炎凉, 懂得雪中送炭自古少有,他愿意自己去找。神侯府怕皇帝,他可不怕。小小的少年就凭着一股子悲愤倔强地走?了下去,哪怕身边只有十岁的崔嘉平同他一起, 他也不害怕。严弘晋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 去了多少地方,见了多少个带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的人,可只要他没死, 他愿意一直找下去。

    严弘晋的搜寻在朝中不是秘密,他将?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 丝毫不在意这是不是在狠狠打皇帝的脸。严父尸骨未寒,那狗皇帝不敢拿忠臣遗孤作文章,待后来严弘晋渐渐长大,狗皇帝提拔的武将?更是没一个能用的人,害的边塞连割三城,后退百里才?平息战火。而这时?候,狗皇帝不得不捏着鼻子默许了严弘晋的搜寻,委派他继续征战边塞。

    从十二岁到二十四岁,一个生肖纪元已过,他也是人,也会心?累啊。

    内心?复杂的情绪难以开口讲清,只是如今那些质问显得无用而可笑,严弘晋继续道:“那这些年?,小蝶过得好吗?”

    无情还没有开口,严弘晋又缓缓道:“该叫明月是不是?明月是你们给她?取的名字吗?”

    看着严弘晋一脸的颓然,无情内心?也涌上苦涩。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当年?的事情太过突然,世叔的做法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无情只得开口先回复了严弘晋的问题:“明月是她?师父给她?取的名字,她?师父沈剑前辈你应该见过的,在明月的周岁宴上。这些年?,明月过得有好有坏,总体来说?,应该是好的居多一些。”

    没等严弘晋再次开口,无情将?当年?发生的事一一讲了出来。

    当年?沈卫一家被判满门?抄斩前,其?实是有些风声传出来的,也正因此,沈卫才?会早早的辞官还乡,带着李沅木和小蝶一起回了平江府。在离开京城之前,沈卫特意跑到神侯府,言明此次一别,估计难以再见,无需挂念。更有甚者,为了避免招惹是非沾上祸端,干脆便不要联系,免得今上猜疑,白白害得神侯府也被厌弃。

    沈卫的话不假,两人志向本就不同,诸葛正我一直走?的是为国为民的路子,而当今很早便开始削弱武林势力?,诸葛正我若是不想被当今猜疑,断了同武林中人的交往是最好的选择。不单是沈卫,早有些其?他武林中人辞官隐退,只不过由于还有些将?士们马上训练结束,沈卫拖了一段时?间而已。坦白讲,沈卫若不是因为跟先皇的感情,是断不会在京城盘桓这么久,还心?甘情愿做将?士们的教头的。故而这次的辞官,一半是为了主动避祸,一半也是想着可以带着李沅木和小蝶到处走?走?,圆一下曾经?的梦。

    只是到底是沈卫太过天真,没能领会朝中权力?倾轧下的心?狠手辣,又或许是对自己的实力?过于放心?,总之刚回到李沅木的老家平江府,准备休息一段时?间再去游览天下名山大川的时?候,东厂的人便找上门?来了。

    之后沈卫同李沅木便没有逃过惨死的结局,而小蝶也下落不明。

    这次的东厂行事隐秘,同时?神侯府刚好遇上一个惊天大案,四大名捕也还没有聚齐,人手不足,人人忙得不可开交,因而在皇帝的有意隐瞒之下,这件事传到诸葛正我那里已经?过了半月。

    皇帝的“提点”也借着东厂人的嘴传到了诸葛正我的耳边:“不要忘记你如今效忠的是谁,帮助沈卫便是同皇帝作对。”

    诸葛正我本想暗中派人南下去寻沈卫和李沅木的尸体,却?在得知沈明月没有被抓住而是失踪后换了主意。他明面上假装顺从,兢兢业业做起了帝师担起了禁军教头,忙活着处理京城中的大案要案,另一边私下里派无情借口探案去寻沈明月的踪迹。后来沈剑出海归来,这件事便托付给了他,诸葛正我自己则忙起了曾经?闪现在脑海里的一件事。

    至于严弘晋那边,诸葛正我最开始觉得无颜面对他,毕竟没有给沈卫收尸是事实,他试图对严弘晋解释,却?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如此执拗,连自己的面都不肯见,见面了也要刺上一刺,丝毫不给自己开口的机会。再加上彼时?沈明月还没有找到,诸葛正我也有些心?虚。

    后来严弘晋入朝为官后,最初两人有些政见不合,一个由于年?少自信于自己的兵马能踏平所有敌人的领地,另一个则认为应当为了百姓该适当休养生息,那段时?间边塞战火不少,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后来诸葛正我观察到,这件事恰好遂了皇帝的意,皇帝担心?严弘晋功高震主,也担心?诸葛正我迁就着沈卫的关系同严弘晋联手,因而也有意从中挑拨,诸葛正我便顺水推舟,便是严弘晋不同他吵,他偶尔也要想办法制出些不和的局面给皇帝看。而再后来,沈明月被沈剑找到带走?,诸葛正我更是利用了一下严弘晋,借着他的寻找伪装成?沈明月依旧没有被找到的假象,借此蒙蔽皇帝,给沈明月增加一份安全,好让她?快快乐乐地长大。

    因而诸葛正我,或者说?整个神侯府,对严弘晋都是有愧疚的。

    听到这儿,严弘晋冷笑一声,他并不觉得自己十二年?的辛苦能被这迟来的解释轻飘飘盖过:“不要以为你们现在这么说?就会得到我的原谅,我师父师娘的尸骨最后是我收殓埋进了我严氏的祖坟,也是我每年?去祭拜,如今一句为了明月就想把这件事揭过,倒不如自己去地下问问师父答不答应。”

    “何况,”严弘晋继续道,“若不是我自己找上来,你们会蒙我一辈子也说?不定。”

    “不会的。”无情肯定道,虽然他承认如今坦诚也包含着一点对严弘晋的利用,但世叔谋划的事情即将?成?熟,那个关键人物?也马上抵达临安,无情相信最后他们可以成?为执棋人,也相信他们可以冰释前嫌。毕竟无情同严弘晋也曾经?是关系不错的伙伴,只不过后来疏远。

    暌违多年?,严弘晋已经?不记得上次两人这样心?平气和地坐着对谈是什么时?候了。

    他跟无情同岁,曾经?也是一起学堂念书的玩伴。最初没有治好经?脉的时?候,严弘晋总觉得无情是个脆弱的公?子哥儿,对他很是谦让。后来知晓他暗器使得不错,还特意去请教了父亲,要来了玄铁给无情磨了一套飞针。那套飞针陪着无情处理了许多案子,成?了不少江湖飞贼为之色变的暗器,不知道多少个中高手也败于这套飞针之下。只是当初那为无情磨制飞针的人却?同他走?散了。

    “哼,”严弘晋又一次冷哼,只是这次的态度倒是平和了不少,他随意坐在无情对面,对这个表面清隽冷静的曾经?的好友多少有些熟悉,问道,“这次又想让我做什么?”

    严弘晋如此发问一点也不奇怪,当把原因得知后去回看曾经?,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被引着做了不少事,除了朝堂之上假装敌对,还有寻找沈明月的路上偶尔会顺手破的案子抓到的人,都让严弘晋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还帮着做过这些事。

    这让严弘晋有些牙根痒痒,而无情接下来的话,却?让严弘晋顾不上反应了。

    无情的话轻飘飘的,声音小的几乎逸散在朔风中,严弘晋却?清楚地捕捉到了那几个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严弘晋心?里一惊。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面前的人不是无情,而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不然怎么说?出了他曾经?无数次想过的事?塞北征战久久等不来粮草的时?候,陪着崔嘉平送别岳丈的时?候,在滂沱大雨中赶往平江府的路上的时?候,一抔一抔将?黄土撒在师父师娘的棺材上的时?候,看着边塞百姓们饱受着战火与?奸佞迫害的时?候……多少个时?刻,这个念头闪过,有多少次被他用理智压下去。可此刻,坐在对面的无情,却?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那句无数次浮现在严弘晋心?头的话。

    “世叔他,想要谋反。”

    第53章 江南好

    夜色更?深, 崔嘉平点着灯,坐在案前翻看着下?属们送来的信件,耐心等着严弘晋回来。他没说自己要?去哪儿, 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但崔嘉平却习惯性给他点一盏灯。

    树叶沙沙, 崔嘉平听到寂静中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赶忙合上书本, 还没见到人,她的眉眼已经带上了笑,站在门口等着严弘晋走近。

    只是?崔嘉平虽然?眉眼带笑, 严弘晋出门一趟回来后却有些魂不守舍, 站在门口看着她一脸怔忡, 直到崔嘉平戳戳他的手臂,玩笑着问道:“怎么啦,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不敢面对我了?”

    严弘晋只是?沉默着, 一言不发,深深地注视着崔嘉平。

    崔嘉平更?加意外, 玩笑的语气逐渐收敛,继续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而严弘晋依旧没有开口,无?情那?里得知的消息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哪怕回来的路上他思?索很久, 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把这些事讲给崔嘉平听。于?是?下?一瞬,严弘晋将崔嘉平紧紧拥在怀里,拼命想从崔嘉平这里汲取一点温暖, 试图以此来证明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永远坦诚而真实的,没有利用, 没有欺瞒。

    崔嘉平虽然?一脸茫然?,却还是?贴心地没有开口,只同样用力地回给严弘晋以拥抱,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耐心等着他平复情绪。

    怀中人的味道让他安心,有些时候不需要?说话,只需要?一个拥抱,一个拥抱就能缓解所有的不安与紧张。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而在拥抱的时间中,严弘晋在心中无?数次措辞,思?考着该怎么把过去的那?些事尽力平淡地讲给崔嘉平听。

    严弘晋的紧张其实并非无?用,因为相比较沈明月同自己的关系,其实崔嘉平才真正被明月当成了亲姐姐一般对待,而嘉平也当真把明月当作了妹妹。

    当年沈明月刚刚会走路后,崔嘉平便?跟着崔父崔母拜访了沈卫。反正都已经有了严弘晋,多来一个也无?妨,因而沈卫看着崔嘉平天赋不错,也便?留下?她跟着严弘晋一起?习武。严家和崔家是?世交,两个小孩打小儿就熟悉,再加上沈卫虽然?严厉却并不死板,李沅木对待孩子们更?是?仔细温柔,故而虽然?崔嘉平来得晚,却丝毫没觉得陌生?,很快就适应了在沈府的生?活。

    崔嘉平同严弘晋差了两岁,同沈明月差了六岁,待崔嘉平进?府的时候,沈明月已经可?以跟在她的后头乐呵呵喊姐姐了。

    说来也奇怪,严弘晋自认虽然?话少,却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严肃不可?亲近,偏偏沈明月却在长大的过程中同他越来越生?分了。明明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每次严弘晋一抱她,她都会乐呵呵地冲自己笑,有时候连师父都会拈酸“我这个爹怎么老被她尿到身上,到你那?儿笑容就跟不要?钱似的随便?给”。可?自打崔嘉平进?府后,沈明月就开始每天冲着崔嘉平傻乐了,跟在她后面?“姐姐”“姐姐”的喊,好像真的是?她的亲姐姐一样。

    三四岁的小孩最是?难缠,待沈明月长到这个年纪的时候,连一向最宠爱女儿的沈卫都头疼起?来,而他却不肯自己出面?做坏人,李沅木那?边更?是?免谈,于?是?沈卫便?撺掇着严弘晋唱起?了白脸。巧的是?,这次连师娘都默认了沈卫的操作,两人成了甩手掌柜,在沈明月委屈的时候耐心听她控诉。

    于?是?沈明月的启蒙就落了一部分担子到严弘晋身上。严弘晋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他只是?看了眼不着调的师父、头次心虚的师娘、等着自己指导的嘉平和一脸懵懂的沈明月,轻叹了口气,深刻感受到支撑一个家庭的不容易。

    严弘晋不爱笑,虽然?他从来不会对沈明月发火,但却不代表他会纵容沈明月的偷懒或者其他一些坏习惯。于?是?识字时的不认真被点出、握笔时不对的姿势被纠正、扎马步的半炷香不能有一点折扣,久而久之,沈明月对严弘晋是?又敬又畏。

    诚然?严弘晋也会时不时给沈明月买些零嘴儿小吃,出门一趟也记得给她带些她喜欢的玩意儿,可?是?那?亲近只维持到当晚,第二?天一早等严弘晋开始教?导她时,沈明月又会恢复那?个敬畏的状态。

    或许每个学生?都天然?怕老师吧。

    而每次,崔嘉平只会看着无?奈的严弘晋偷笑。说来也奇怪,严弘晋能理解小孩子怕吃苦会偷懒,但他不理解的是?沈明月的偷懒偏偏能在崔嘉平这里给戒掉。

    每当崔嘉平笑眯眯跟沈明月商量:“小蝶,我们今天认认真真写十个大字好不好?”

    而沈明月就会郑重地回复:“好。”

    之后附带一份拉勾上吊的盖章手势。

    严弘晋问崔嘉平,崔嘉平表示自己每次跟明月商量后都会适当地给些小奖励,以鼓励她下?次继续,严弘晋心想我也经常给她带东西呀;严弘晋问沈明月,沈明月的回答更?是?简单“因为姐姐好看!”

    或许有的人天生?就是?有亲和力,而恰好崔嘉平也有的是?耐心。严弘晋扶额,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就这样,沈明月成了崔嘉平的小跟屁虫。

    崔嘉平在院子里扎马步,沈明月就陪着扎一会儿马步,扎累了就搬着小马扎在一旁坐下?;崔嘉平在院子里练剑,沈明月还拿不动剑,就拿着木棍有模有样地学着崔嘉平的样子比划;崔嘉平坐在树荫下?看书,沈明月就在旁边缠着她,不停地提问“姐姐这个故事讲了什么”“姐姐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姐姐他们是?坏人吗”,崔嘉平便?耐心给她讲每个故事;有时候沈明月等她等得睡着了,若是?日?子晴好,崔嘉平便?陪着她一起?窝在摇椅上睡觉,若天气不好,就轻轻将她抱起?,放到内屋的床上,自己再去做别的事。

    每次练功习武,严弘晋听得最多的,不是?鸟叫蝉鸣风吹树摇,而是?沈明月那?一声声的“姐姐”。

    跌倒了自己爬起?来然?后去姐姐那?里骄傲地问“姐姐我勇不勇敢”,有好吃的先跑去找姐姐“姐姐这个糖给你吃”,想出去玩就抱住姐姐的腿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疯狂撒娇“姐姐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姐姐躺在树杈上晒太阳她便?仰着头向往道“姐姐我可?以爬上去跟你一起?吗”。

    那?段时间,有崔嘉平在的地方,一定能看到沈明月的影子。

    时间慢悠悠地走,沈明月逐渐长大,不变的是?她依旧跟在崔嘉平的后面?,喊着“姐姐姐姐”,而崔嘉平也会亲昵地刮刮她的鼻子,一把揽过她,同她一起?走。

    从严弘晋谈及明月楼的掌柜就是?师父的女儿开始,崔嘉平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等到过往的事全部讲完,崔嘉平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而严弘晋的衣袖也因为不停给她擦着眼泪而湿透了。

    崔嘉平拽着严弘晋的衣袖,不停地问他:“真的吗?沈明月真的就是?小蝶吗?”

    严弘晋一遍遍地肯定,一遍遍安抚她的情绪。

    “那?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崔嘉平抹着眼泪,哽咽道,“你最近一直往明月楼跑,肯定是?早就发现了,那?为何留我自己在这儿等一个结果。”

    严弘晋叹了口气:“我们以前一起?经历太多次失望了,我不想这次也是?失望,提前告诉你害得你空欢喜一场。”

    崔嘉平被严弘晋搂在怀里,突然?立起?身子来,直冲冲便?要?往门外去。

    “你去哪儿?”严弘晋问道。

    “我要?去见小蝶。”崔嘉平回复。

    “现在已经丑时了,”严弘晋赶忙追上去,拽住崔嘉平,无?奈道,“这时候明月早该睡了,等明天再去也不迟。”

    崔嘉平拍拍自己的脑袋,嘟囔了一句“对,是?我太激动昏了头”,又回到自己的衣柜前,开始挑着衣服,一边选一边问严弘晋:“你觉得这件好看,还是?这件好看?红色会不会有点太显眼?可?是?白色是?不是?太素了点?哎我最后一次见明月穿着什么来着?我怎么都给忘了……”

    眼见崔嘉平又要?落下?泪来,严弘晋轻轻搂住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

    怀中的人强忍着哭泣,哽咽道:“对不起?,我只是?太激动了……”

    怀中的人身子轻颤,严弘晋同崔嘉平认识二?十余年,很少见到她这样脆弱的时候,他心疼地将崔嘉平抱得更?紧了些,柔声道:“没什么可?抱歉的,我在明月楼见到明月时也失态过,只不过顾及面?子,回来没跟你讲罢了。”

    严弘晋将那?事儿当作玩笑哄崔嘉平,可?崔嘉平却没有破涕为笑,她依旧沉浸在情绪中:“我已经十二?年没有见过明月了,我都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了……可?是?明月却不记得我这个姐姐了……”

    “没关系的,”严弘晋很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于?是?听着崔嘉平的遗憾,语气中带着些坚定轻声安慰道,“大不了再重新认识一回。”

    第54章 江南好

    冬至日, 按北方的习俗是该吃饺子的。师父照例是在这日吃饺子,故而虽然已经?在江南呆了?许多年,沈明月也仍旧习惯于在踏入深冬的第一天吃上一盘热腾腾的饺子, 所以明月楼开在临安最繁华的清河坊,却会在冬至当天在菜单上增加多种馅料的饺子。

    严弘晋带着崔嘉平登门的时候, 沈明月刚在后厨调好馅料。后厨的杨师傅也是北方?人, 面食自是不在话下, 饺子的包法也很容易上手,后厨几个打下手的帮厨很快就能包出不少,只?不过每个人的口?味不同, 自己调馅终归要更符合自己的口?味, 这也算是沈明月的私心。

    崔嘉平一踏进明月楼的大门, 便?看?到了?从后厨走来的沈明月。沈明月习惯用手调馅,通过感受肉馅之间的黏力来确定是否调好了肉馅,因此每次调完馅儿?, 沈明月的手上粘些油,她细心净手, 只?是擦手却没什么耐心,随手便擦在腰间系着的围裙上,往前厅走着。

    说不清楚什么样的感受,崔嘉平既开心沈明月能做自己爱做的事?, 却又不免心酸, 毕竟虽然师父师娘不会娇惯孩子,大都要求沈明月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可到底是沈府的小姐, 若是平平安安长大哪里会做这种活呢。待沈明月走近,崔嘉平看?到那个长大后却仍能看出熟悉的眉眼的人, 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熟悉的鼻梁痣,笑起来弯弯的眉眼和脸颊一侧的小梨涡,在沈明月失踪的这些年里,崔嘉平曾无数次想象过,妹妹长大后该是什么样子,如今那个回忆里的人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俏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崔嘉平想扯出个笑容,可眼睛刚弯起来,本就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迅速顺着脸颊滑下来。

    严弘晋也有些近乡情怯,只?紧紧地搂住崔嘉平,两个人紧贴着站在一起,如同这么多年里无数次的相?互依靠。

    走近的沈明月先是看?到了?严弘晋,只?是她才刚露出个笑容招呼了?下,等到她接下来要招待严弘晋怀中的人的时候,眼里的笑意在注意到崔嘉平的眼泪时变成了?茫然。

    严弘晋开口?解释道:“这是我夫人……”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崔嘉平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握住沈明月的手,丝毫不在意她的手上还留着没擦干净的水渍。崔嘉平想讲很多事?情,讲讲这些年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讲讲她对沈明月的思念,可一开口?,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手心传来的力道仿佛生怕自己跑开,沈明月懵懵地开口?唤道:“夫人……”

    跟严弘晋成亲后,喊过自己夫人的人不胜其数,却从没有人像沈明月喊自己夫人更让崔嘉平难过。

    “我爹爹说你会跟哥哥成亲,姐姐,什么叫成亲啊?”五岁的沈明月懵懵懂懂,看?着烈日下辛苦练剑的崔嘉平,好奇问道。

    虽然早知道父母给自己定了?娃娃亲,虽然崔嘉平也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不好大方?谈的,但这样的问题从一个小孩子的口?中问出来到底还是让崔嘉平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脸颊有些红,带着点羞意,却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耐心解释道:“就像师父和师娘一样,以后要一直在一起,就是成亲了?。”

    “那我以后还能叫你姐姐吗?”小小的沈明月有些着急,在她的理?解中,若是姐姐成亲后,就再也不是自己的姐姐了?。

    崔嘉平有意逗她,玩笑道:“不能了?哦,要叫嫂嫂了?。”

    沈明月嘴一瘪,眼里立马便?蓄满了?泪,猛地扑进崔嘉平的怀里,委屈道:“不要,就算将来姐姐成了?亲,也还是我的姐姐,永远是我的姐姐,我不要喊嫂嫂,我要一直喊姐姐。”

    见逗得过火了?些,崔嘉平赶忙揽住小小的沈明月,哄道:“好好好,我们明月想喊什么就喊什么,就喊姐姐。”

    当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个小女孩却不会固执地只?喊自己姐姐了?。

    可不管心里再怎么难过,崔嘉平也明白对于此时的沈明月来说,自己只?是个陌生人,于是她只?得强忍着哽咽,道歉道:“对不起,因为沈掌柜长得很像我走散的妹妹,我一时有些恍惚,以为又看?到了?她。”

    沈明月恍然大悟,安抚地笑笑,安慰崔嘉平道:“相?信夫人的妹妹会找到的。”

    待崔嘉平平复好情绪,沈明月便?将两人送进了?雅间?,继续招呼起了?楼里的客人。

    沈明月只?当这是个小插曲,很快便?抛之脑后,却不知道不远处拐角的茶摊子里,有个穿着黑袍的男子盯着他们看?了?许久,然后嘴角一勾,放下茶杯便?向明月楼走来。

    “你今天也想起来来明月楼了??”看?着多日不见的花满楼,沈明月笑盈盈地问。

    花满楼晃晃手中提着的年糕,微笑道:“今天冬至,我带了?年糕。”

    冬至日是个晴天,天空太阳挂在当中,暖洋洋地洒着光芒,晒在人身上舒舒服服的,门外人群来来往往,门内食客们的交谈声?吵吵闹闹,花满楼就穿着月白的长衫,挺拔地站在门口?,举着年糕温和地微笑着,沈明月只?觉得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成了?他的背景,天地都安静下来,眼中只?能倒映着花满楼一个人的身影,耳边也只?能听到他温柔的声?音。

    这边两人正要说些什么,门口?却有人毫不留情地打破两人间?的氛围:“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门口?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他身材颀长,如墨长发被绾成发髻,用玉冠束在脑后,他剑眉星目,薄唇含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眉宇间?带着些郁色,眼底也带着点思虑过多的青黑,他本是英俊的长相?,这些本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痕迹硬生生减损了?些风采,给他增添了?一点阴暗。

    沈明月歉意一笑,赶忙将人迎进去,花满楼也识趣道:“我先让阿风带我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花满楼独自走远,沈明月却顾不上他了?,赶忙将穿着黑袍的男子引进来,沈明月为他斟上茶水,一边道歉一边问道:“公子想吃些什么?”

    黑袍男子问道:“你们店里有什么特色菜吗?”

    “公子是第一次来吧?”沈明月莞尔,热情介绍道,“不知道公子的口?味,但是店里的松鼠桂鱼和龙井虾仁一直都被食客们称赞,我的老顾客搬家?了?还要专门回来吃呢。”

    “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来?”黑袍男子饮了?一口?茶水,将沈明月提及的菜点上,又加了?道清炒菜心。

    唤来阿风将这位黑袍公子点的菜递去后厨,沈明月嫣然一笑:“公子气宇不凡,若是来过的话,我肯定会记得的。”

    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夸赞,可沈明月的语气却那么真诚,那夸赞像是出自真心,仿佛自己真的有那么令人印象深刻,于是这惹得黑袍男子也笑起来,他这么一笑,倒将眉宇间?的那点郁色驱散开,真的当得起那句“气宇不凡”来。

    笑过后,黑袍男子凝视着沈明月,如同聊家?常一般同她聊起来:“沈掌柜是临安人?”

    “不算是吧,”沈明月微笑,“我祖籍是北方?,只?不过很小便?来这里定居了?。”

    “哦——”黑袍男子意味深长地回复了?一声?,低头用茶盖撇着茶水,漫不经?心道,“那就是京城人了?。”

    陌生人的搭话素来让人警惕,开店经?营这么多年,南来北往的食客见过不少,沈明月知道该怎么交谈时既亲切又不会暴露太多自己的私事?,而是京城人这件事?,便?是店里的回头客们都不知道,连沈明月自己都是前段时间?才确定,北方?是个多么广阔的范围,这个黑袍男子却这样云淡风轻就将她是京城人这件事?盖棺定论,委实有些奇怪,沈明月心里不免提起些警惕。只?是心里如此想着,沈明月面上却依旧带笑:“难道公子还能听出来我的口?音吗?”

    而黑袍男子摇摇头,接下来的话却让沈明月更加震惊:“不,只?是我曾经?在京城见过你。”

    正待开口?询问,阿风却端着热腾腾的菜过来了?,沈明月心知此刻不是说话的时机,只?得将满腹的疑惑咽下去,装作无事?发生为正襟危坐的男子布菜。

    黑袍男子慢条斯理?地夹了?块鱼肉放入口?中缓慢咀嚼,称赞了?菜色后又淡淡道:“沈掌柜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是不是?以为自己的沈是跟了?沈剑的姓吗?”

    难道自己不是孤儿?吗?沈明月更加诧异,她知道自己遗忘了?很多事?情,上次后院挖出酒坛之后,有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曾出现在她的脑海,可是她实在难以将过去的所有串起来。眼前这男子这样轻描淡写,仿佛同自己渊源颇深,可是却不像无情他们那般令她发自内心感到安心,沈明月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感受,她只?是隐隐有些排斥男子,于是她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男子又搛一块虾仁,不论沈明月怎样焦急,他却一直慢悠悠地吃着菜,仔细品味着清河坊最受称赞的风味,“只?是想提醒下沈掌柜,不要以为自己是孤儿?便?万事?大吉,或许沈剑不想让你给他报仇,可你的爹娘却不一定这么想。”

    黑袍男子说完话便?起身,他刚刚还在品尝着桌上的炒菜,如同鉴赏家?一般珍视这样的珍馐美馔,可下一刻却丝毫不在意那只?每样动?了?三筷子仍满满盛在盘子里的美味,将银子丢在桌子上,不管沈明月心中有着怎样的疑惑亟待他解答,也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而走到门口?,那黑袍男子脚步一顿,微微侧首对着追出来的沈明月淡淡道:“今晚亥时四?明山山神庙,我为你解惑。”

    第55章 江南好

    深夜的四明山很是寂静, 朔风吹着山林,草丛随风摇着,给漆黑的夜增加了一些令人心悸的诡秘。山神庙坐落在半山腰, 恰是上山路的终点,再往上走?, 就没有修好的石子路了, 只能走那些被人踏出的泥土小路。

    这?山神庙早已?没落, 四明山比起周围的其他山体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哪怕是春夏也少有人来此踏青,何况朔风凛凛的寒冬, 再加上此刻已?是深夜, 合该是休息的时刻, 故而这?条上山小路上,只有沈明月一人独行——

    那是不?可能的。

    沈明月不?傻,那黑袍男子一没说自己是谁, 二没说要求自己单独赴约,三故意卖关子约在深夜荒山, 他都不?敢光明磊落行事,自己更不?会?毫无防备就赶来,毕竟话本里太多主角独自赴约然后遇上什么埋伏的事。何况自己的身世之谜,沈明月心里有数, 是她自己在逃避不想主动去解决, 若是真的想知?道,从莫名就跳出来认自己做干女儿的诸葛侯爷身上入手便可。只是人都到自己跟前,这?样被人算计的感觉实在不?好, 故而沈明月还是打算亲自走一趟。

    “你说他这?样遮遮掩掩地寻我是为了什么呢?”沈明月打着灯笼,脚下踢着石子, 四下的寂静让她觉得有些?无聊,于是便说起话来。

    若是有人迎面走?来对上沈明月,估计会?被这?个场景吓到——空空荡荡的小路,只有一个打着灯的白衣女子缓慢独行,偏偏还?对着空气?说着话。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怎么想怎么吓人。

    可是看?似无人的空气?中却传来回?复:“待见了他捉住他,便知?道了。”

    听着冷血如此冷血的回?复,沈明月莞尔:“我只是无聊对他进行一些?推测,又不?是真的好奇。哎你藏哪儿了,我现在学武还?来得及吗?我也想像你们一样会?轻功会?隐匿身形,这?上山的路也太?长了,我都不?想去了。”

    看?得出来沈明月确实无聊,一直在止不?住的碎碎念,冷血“嗖”一下出现在她的面前,将早就带来的糕点递给她,又“嗖”一下窜回?树上:“慢慢吃,我会?在你身边最近的一棵树上。”

    得到了吃的,沈明月也不?抱怨了,她拈起一块绿豆糕放在嘴里,感受着绵密的豆沙感在口?中化开,开心地?眯起眼睛,边吃边赶路。

    山神庙渐渐显露,只是因为荒废已?久没人点灯,饶是沈明月目力不?错,也只能借着皎洁的月光勾勒出那庙的轮廓,看?不?清有没有人。待走?近了,沈明月才注意到那门口?站着白天的男子,他没点灯,仍旧穿着一身黑袍,同身后黑黢黢的山神庙融为一体,山神庙不?大,可往庙门里一瞧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觉得那庙似乎张着大口?等?待有人走?进吞噬。

    黑暗本就给人不?安全感,破落的山神庙更加增添了恐惧,沈明月不?怕黑,却有些?怵这?种狭小逼仄的黑屋子。本就因为黑袍男子没有点灯而有些?反感的沈明月对黑袍男子“进庙详谈”的提议更加不?满,有些?不?耐烦道:“有什么好进去说的,这?儿本来就没人,赶紧讲完我好回?去休息。”

    这?话其实是在试探。

    沈明月看?不?出这?黑袍男子会?不?会?武功,冷血没见过他更难以判断。她有些?好奇,若是这?黑袍男子发现了冷血的存在,还?会?不?会?继续讲下去,或者直接出手杀了自己?而若是发现不?了,荒山野岭,月黑风高,最适合杀人越货,他这?般大剌剌地?跟自己私下相约,那沈明月倒真的要称赞一句这?人的胆大了,或者说他对自己的人品过于相信了——尽管她也想嘲笑一下对方的轻敌就是了。

    而这?黑袍男子果然没有发现,他只是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沈明月的不?配合:“你可知?道沈卫?”

    沈明月还?没有反应,躲藏在树上的冷血却心里一惊,这?人果然知?道些?什么。冷血猛地?抬眼向?那黑袍男子看?去,可是他的脸被山神庙的屋檐阴影笼罩,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他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沈卫?”沈明月咀嚼着这?个名字,笑道,“没听过,但是跟我师父还?是本家呢。”

    “这?是你师父第一次见你父亲时说的话。”黑袍男子淡淡道,丝毫不?在意这?句话会?给沈明月带来怎样的震撼。

    冷血更加惊讶,这?事儿他听沈剑前辈提过,当时在场的人不?过只有他跟沈明月,沈明月还?离得远远的听不?见他们讲话,如此隐私的小事儿,这?黑袍男子又怎么会?知?道?冷血原以为这?黑袍男子是东厂那边排查到了沈明月的疑点,打算试探一番,如今看?来却不?是如此。眼下沈明月什么都不?记得,若是贸然受到刺激,冷血拿不?准会?对她产生多大的伤害。

    不?能让这?黑袍男子再说下去了。

    冷血这?么想着,立刻收起了调息功法,跳下树来,脚尖一点便冲着那黑袍男子而去,同时右手已?经握上了剑柄,以防止男子暴起伤人。

    可是在靠近看?清那男子的面容后,冷血的提防变成了震惊与怔愣,他惊讶道:“殿下?”

    第56章 江南好

    冷血的惊讶脱口而出, 因为他走?近后?借着皎洁的月光看清了那黑袍男子的脸,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或许沈明月不认识,或许在临安没有别人认识这黑袍男子, 可他再熟悉不过,毕竟当初是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护送黑袍男子平安回到京城。距离上次分?别不过月余, 他竟然也来?了临安, 这让冷血感到惊讶。

    不过既然这黑袍男子是他, 那?冷血倒是不担心他会对沈明月有任何威胁了,只是心里却仍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为何会来?此, 且恰好找上了沈明月。

    然而没等到冷血再一问究竟, 他便听到背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你们。”

    声音带着掌风一起袭来?, 冷血有心想闪开,可面前不远处便是沈明月和黑袍男子二人,他心知肚明这两人都?没法躲开这一掌, 没有内力护住五脏的情况下,不论谁受了这一掌估计都保不住性命。

    于是冷血没有躲避。他将身?子往右一侧, 拧出一个拱形,右手拔剑而出,左手抚上剑身?,便将长剑背到身?后?, 恰抵上本冲着他后?心来?的这凶猛一掌。那?掌力不俗, 饶是冷血也难以抵挡,尽管因为提前的侧身?避开了要害,他也被这一掌震得内力翻涌, 喉间涌上一丝腥甜。这一掌之下,他的双脚已经陷入泥土半节手指的深度, 一连滑出去?十数步,恰来?到了沈明月二人跟前。冷血估摸着来?人约有一甲子的功力,不敢轻敌大?意,他压抑着喉间翻涌起来?的不适,对二人道:“你们先?走?。”

    黑袍男子心知自己?的武功只能达到些?强身?健体?的效果,留在这儿冷血还要分?神保护自己?,除了拖后?腿一无是处,便拽住沈明月的手腕,当机立断便要开溜。

    可来?人却不满,立时便放弃了离他最近的冷血,转而脚下一蹬,直直便奔着两人前去?,口中还喊着:“既然遇见了,就留下一起吧。”

    冷血大?惊,立刻又?要提剑而上。而沈明月在注意到那?夜袭人的身?影后?便猛地推开了那?黑袍男子,从刚刚冷血脱口而出的“殿下”称呼中,她便觉得这人的身?份不简单,既然冷血为朝廷命官,更是万万不能让这位“殿下”受伤的。只是将其推开后?,沈明月便成了独自迎上了那?夜袭人的状态。

    好在想象中的痛苦没有来?临。

    追命的腿直直地冲着那?夜袭人的小臂而来?,在那?一爪即将抓到沈明月的时候将其踢开,接着他便抓住沈明月的衣领,拎着她连退数步,避开危险,而那?夜袭人也在追命这一腿的力道下后?退了两步。

    “既然事情败露,你何不乖乖认罪伏法,又?何必垂死挣扎?”追命道。

    “哼,”那?夜袭人轻哼一声,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又?嗤笑道,“区区黄毛小儿,口气倒不小,你们没一个人能伤我,又?谈什么垂死挣扎?只是没想到,你倒底是跟诸葛正我学?了点?东西,追人的本领不小,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难缠的紧。”

    “若你好好做你的关中富绅,又?怎会被我追捕?”见他油盐不进,追命微沉着脸,冷冷道。

    这人正是霍休。

    自打上次金鹏王朝事情败露,上官飞燕被捕后?,霍休的真实身?份也浮出水面,原本令人艳羡的关中巨富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而随着排查的深入,诸葛正我发现这霍休竟然还是青衣楼的楼主,于是接着就是无休无止的追捕。上次的事发生在中秋前后?,如今已过了三个月,这期间四大?名捕没有停止对霍休的追捕,可哪怕整个过程中缴获了不少金鹏王朝遗留的财宝,还顺带捣毁了不少青衣楼的隐藏据点?,霍休也迟迟没能被捉拿归案。原因无他,这霍休实在是太滑溜了些?,像条泥鳅一样,只要有个泥坑,他就能藏。

    从关中追到京城,从京城追到岭南,又?从岭南到了临安,追命循着霍休的轨迹马不停蹄,每每即将抓到他的时候,总会被他逃脱。离他最近的一次要数两个月前的岭南,可是这霍休也不是吃素的,追命打不过他,更遑论活捉,硬是受了他一掌又?被他给逃掉了,虽然追命怀疑若真的打起来?自己?把命丢在岭南也不是没有可能。难得又?追到了临安,还恰巧遇上了花满楼和冷血,这次若再让霍休逃掉,那?四大?名捕可就要沦为四大?笑柄了。

    追命这么想着,花满楼也姗姗来?迟。

    花满楼在清河坊的门口恰巧碰上追命在追捕霍休,本打算回小楼的他立刻施展轻功跟上去?帮忙。只是霍休的武功隐隐站在了武林之巅,追命的轻功更是了得,他且辨且追,终于待两人停下追上。

    尽管看不到,可花满楼却在冷风送来?的幽香中辨认出沈明月的位置。明月楼后?院中的桂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余下的那?点?被沈明月用来?做米糕,因此最近她身?上总有着桂花香,混着她自己?调的皂粉香气传来?,很难不让花满楼意识到她的存在。

    花满楼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沈明月,因而又?有些?惊讶又?有些?担心。他虽然没有同霍休交过手,可到底是听过青衣楼的名头,再看他的轻功明显是个中高手,若不是敌我两方,合该称呼他为前辈的。诚然沈明月学?过武功,可她如今的状态实在不是能将自己?的内力用出来?的样子,故而花满楼只希望她能找个机会跑掉,免得被他们波及。

    山上冷风阵阵,吹得霍休满脸不耐,他想不通自己?明明是能够好好享受的巨富,却偏偏被几个没他一半年?纪大?的小辈追得如此狼狈,这让他感到恼怒。霍休看着身?边严阵以待环绕着的三个人和不远处注视着此处的沈明月二人,突然咧嘴笑了:“既然大?家都?受够了这样你追我赶的游戏,不如就今天做个了断吧。”

    追命刚刚皱眉,正想催沈明月先?离开,又?听见霍休对着沈明月道:“如果没有认错,这位便是明月楼的掌柜吧?当真是聪慧敏锐,老夫还要好好谢谢你。虽然上官飞燕自大?又?愚蠢,可若不是你,上官飞燕也不会被捉住,我也不会受这几只虱子的瘙痒这么久。今日遇上,也是我们的缘分?,便一起留下吧。不过在此之前,先?让我解决了他们——”

    话音未落,霍休立刻便冲向了花满楼,在他看来?,三人中花满楼最弱,是最容易拿下的破绽。而花满楼虽然轻功不敌追命,却也不是吃素的,他双耳一动,在霍休掌风劈来?时便侧身?避开,紧着接灵犀一指立出,直直便要点?上霍休的后?脑处的穴道。这穴道非同小可,紧连着周身?内力的运转,一旦受伤,内力运转滞涩,功夫便要大?打折扣。霍休立刻应对,猛得往下低头,往左侧身?,生生用左臂接住了这一指,接着右掌便带着内力往花满楼的腰腹袭来?。花满楼只觉得手指对上了钢铁一般的壁垒,暗忖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大?,心知这一掌万不是自己?能敌,瞬间便闪身?,跳到了一边。

    “灵犀一指练得不错,”霍休深深注视了一眼花满楼,大?笑道,“陆小凤那?个滑头对你倒是不藏私。”

    花满楼微笑:“他自是极好的。”

    “只可惜陆小凤也救不了你!”

    霍休声音一转,紧接着身?形一动,继续冲着花满楼而来?。花满楼欺身?上前,而冷血追命也同时发动,一个长剑在手,寒光逼人,一个腿如疾风,直直冲来?。

    两面同时夹击,面前还有个花满楼碍事,在旁人看来?或许是死局,只能硬生生地抗住,可在霍休看来?,左右两个名捕却稚嫩得很,招式固然几乎可以说是同时出动,却到底有先?后?。尽管已经到了花甲之年?,霍休的双眼却仍旧明亮有神,闪动着聪敏的光芒,两人的招数像慢动作一样映在他的眼眸中。然后?,霍休便看到追命的腿要快冷血的剑半掌到达自己?身?边,于是,他动了。

    右臂弯起,左臂格挡,紧接着左臂化拳捶向追命的腿,左臂再抬,左手成掌向外猛拍,右手以内力包裹成铁爪抓住长剑,冷血的剑就在两力的作用下产生了晃动。

    而同时,霍休的腿也没闲着,尽管受到三面围击,他的右腿也死死踩住地面保持中心不动,左腿便抬起一个神奇的角度,明明该是直着踢出去?,可霍休的膝盖骨仿佛可以随意旋转一般,竟神奇地从花满楼的右侧袭来?,他大?笑着对追命说:“今天老夫就教?教?你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免得你真以为自己?的腿法独步天下了。”

    一招结束,三个人被霍休浑厚的内力震开,落到地上。

    三人同时出招,霍休同时接住不说还丝毫不落下风,这让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霍休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容,他摸上腰间的软剑,感受着那?丝不同于冷风的凉意,舔了舔唇角,带着些?嗜血的冲动,微笑道:“老夫很久不杀人了,也很久没有掏出这柄软剑了,能死在它的手里,是你们的荣幸。”

    第57章 江南好

    三人将霍休包围着, 都不敢大意,也不敢露出一点空隙,让霍休有一点伤害沈明月二人的可能。

    四人于风中?对峙, 朔风吹得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

    霍休对当下的静默有些不耐烦,他率先动了:“不如速战速决, 在这里?当什么雕塑!”

    说罢, 霍休的?身子骤然回?旋, 软剑随着他的回转自腰间抽出,他旋转的?速度飞快,软剑也锋利无比, 无人可以近他的身。而抽出软剑后, 霍休又一转身, 软剑便蜿蜒前行,正冲着花满楼而去。花满楼准确在捕捉了那一丝破风声,右手倏地抬起, 正好?夹住霍休的?软剑,却也被那力道带得后退十数步, 后背抵上了一旁的?大树。尽管脚下步伐不乱,可手上霍休的软剑却自他的手缝中?前进了一寸,剑气?直逼花满楼的?面门,在他左侧的脸颊上留下几道口子。

    同时追命的?腿也紧紧逼来, 霍休余光一扫, 便注意到那横扫过来的?腿,握着软剑的?手未送,可他的?身子却猛地向?下一伏, 已到了追命的?腹下,左臂屈肘便要击打, 追命见势不妙立刻收腿屈膝格挡,被霍休的?内力反震出去。冷血见状,长剑立时一拦去托追命,追命脚尖一点,稳稳落在冷血的?剑上。

    借长剑托举的?力而出,追命再次欺身上前,冷血也举剑来刺,花满楼则侧头?松手,借着树干卸了软剑的?力道,另一只手灵犀一指再出,冲着霍休的?心口而去。

    三人接连出招,霍休接得得心应手,哪怕在包围下也丝毫不落下风,四个人在山神庙前大打出手,原本开阔平坦的?土地上烟尘翻腾,四人的?身形在其中?时隐时现。

    半炷香一过,花满楼等人已感到吃力,身上也或多或少带了伤,霍休的?伤势虽说轻一些,但多少也有些恼怒,他已经不记得上次遇见这么难缠的?人是什么时候了,他成名多年,哪里?有不开眼的?小辈敢来惹他;一炷香一过,四人都有些力竭,花满楼仍然挺拔站立,可明眼人都能瞧出他的?右腿负了伤,此刻使不上力,只有左腿撑着,追命有些气?喘,他本以?腿法闻名天下,上身不着力,被那软剑刺伤了手臂,此刻正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流血,而冷血也没讨到好?,心口硬是受了霍休一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另一边,霍休更加气?恼,他的?衣袍被冷血的?剑刺破,后心受了追命一脚,左臂隐隐发麻,正是花满楼那灵犀一指的?结果。

    看着三人勉力站着却仍凝重谨慎地盯着自己,霍休冷笑?几声,甩了甩手腕,淡淡道:“我太久没有活动筋骨,竟不晓得何时三个黄毛小辈也能将我逼到这个份上了。”

    霍休突然把软剑丢掉了,那柄他说很久没有饮过血的?剑。

    接着,大家便听?到霍休幽幽一叹。那叹息那样轻,轻的?仿佛要消散在夜色中?,可又那样重,重的?便是沈明月距离霍休有些远也听?到了他的?叹息。

    “果然不是自己的?东西用起来就是不顺手啊……”

    沈明月正思?忖霍休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到他微笑?道:“这柄软剑还是二十多年前从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的?剑客那儿拿的?,陪了我二十余年,我以?为?自己用顺手了,没想到还是不行。”

    冷血手中?的?剑自他能拎得动剑起便陪着他,他挥了无数次剑,受过伤流的?血也沁进了这剑,因此太明白一柄趁手的?剑对一个剑客来说意味着什么,剑在人在,而惯用剑换了主人……或许那主人也不在了。因此听?着霍休大言不惭的?话?,强忍着不适斥道:“什么拿,分明是你夺了人家的?兵器!”

    月光照得人身上发寒,霍休却来了兴致,要大家忍受着寒意听?着他追忆往昔。他看着年轻气?盛的?冷血,突然眼睛一亮,赞同道:“说起来,当时那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人也就三十岁左右,他的?软剑确实好?用,剑法也确实不错,离天下第一却差得远,跟我才交手了四十来招就倒进了黄沙里?,实在不够格称什么天下第一,倒是远不及你的?剑法精妙。”

    冷血不想理他,没再说话?。

    霍休丝毫不觉得冷场,继续微笑?道:“你的?剑也不错,不如一会儿把你的?剑也留下给我……”

    “你做梦。”冷血嗤笑?道。

    “到底是年轻人啊……”霍休轻轻叹息道。

    待叹息停止,原本呼啸的?北风也停了,天地间什么都没有,只余下一片寂静。而当世?界沉寂下来的?时候,众人突然发觉,霍休的?衣袍在无风而动。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原本寂静的?山林,突然响起了雷声。

    那声音不是从头?顶低垂的?夜幕中?传来,而分明是从面前人的?衣袖中?传来的?!花满楼耳力异于常人,率先发现了不对劲,喝道:“那雷声是从他的?手上传来的?!”

    “你虽然是个瞎子,耳朵倒是不错,”霍休笑?道,又抬起衣袖露出双手,那双手泛起丝丝的?黑灰色,竟是内力化形至此,“这双手才是老夫真正引以?为?傲的?东西,不过这么多年能让老夫再使全力的?,倒是少有。你们,很不错。”

    说到最?后,那句“不错”已经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霍休面上微笑?,脚下却动了,他一动,三人也动起来,四人再次碰撞。

    这下远比刚刚吃力,追命甚至觉得刚刚好?像只是在小打小闹。五雷掌带着雷声袭来,电光火石之间,三人的?胸腹上都受了一掌。

    霍休好?整以?暇看着捂着胸口弯腰咳嗽的?三人,五雷掌带来的?雷声小了些,笑?道:“若是你们成长起来,或许我还会忌惮些,可眼下,你们还是太稚嫩了。”

    说完,他也不管身后的?三人,慢悠悠地便往沈明月二人那儿走?去。

    沈明月有些紧张,黑袍男子倒是先站了出来,挡在沈明月面前,诚然他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可他对沈明月不甚了解,若真要让一个弱女子死在自己面前,他还是有些不舒服的?。黑袍男子的?腰间挂着佩剑,他会的?剑招不过寥寥,这佩剑可以?算是个装饰,当下的?风气?便是长剑风流,只要是个公子哥儿都要佩把剑,以?展示出自己的?卓越风姿来。黑袍男子握着剑,虽然知道估计今日是个死局,倒也没有多慌,左右不过一掌罢了。

    反倒是霍休看出他脚步虚浮,根本不是个练家子,先笑?起来:“你这小子,还不如让掌柜握剑,我看她的?功夫,要比你好?多了。”

    不单黑袍男子,霍休的?话?让沈明月也是一愣,她接过黑袍男子的?剑,提着对上霍休。

    “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霍休哈哈大笑?。

    而在霍休走?向?沈明月之时,花满楼三人,则不顾受伤的?身体,又闪身来到霍休跟前。

    “真是难缠。”霍休厌烦一句,双手掌法再次起势,又对上三人的?攻势,追命贴地低头?,似游鱼一般要带着沈明月二人离开,而霍休立刻抓住他的?腿,丢向?冷血的?剑,花满楼则直冲着霍休的?后心袭来,霍休反手一击,令他腹部又受一掌。霍休凶残狠毒,五雷掌再不落空,很快便将三人打得口鼻流血,再难起招。

    而霍休也在这个过程中?受了冷血一剑,那剑刺向?他的?左胸,被他一躲才避开要害。只是冷血没了拔剑的?力气?,霍休也不管,就这么挂着这把剑,准备转身,去取沈明月二人的?小命。

    沈明月则拎着剑,趁着霍休转身之际,狠狠向?他刺来。

    可霍休哪里?是沈明月能敌的??他只当这是小孩把戏,不甚在意,待到沈明月的?剑来到跟前,才转身,手掌立时便要拍到她的?太阳穴。

    躺在地上无力阻挡的?追命看到霍休的?动作,目眦欲裂,大惊之下,喊道:“不要——”

    第58章 江南好

    而追命预想?中沈明月受伤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因为在沈明月握上剑、霍休的掌风迎面而来威胁到她的性命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曾经也有人用掌对上她的剑, 想?要她的命似的。

    于是沈明月抬起了剑。

    长剑横在两人之间,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只露出沈明月精致的眉眼。霍休在手掌碰上长剑的一霎突然笑开:“没想?到你这小家伙倒是深藏不露。”

    然而霍休也只是感慨, 丝毫不把这些小辈放在眼里, 手掌传来的力度告诉他,沈明月空有招式,却不怎么会用内力, 就?好像话本里最令人惋惜的那样, 有着令人艳羡的削铁如泥的宝剑, 却只把?它当作普通的菜刀来用。

    长剑在霍休的掌力下寸寸断裂,飞起的长剑碎片令沈明月本能闪躲,饶是如此, 也有极少数的碎片冲进了?沈明月的身体,留下汩汩流血的伤口。

    霍休更加惊讶:“你的身法不错, 跟谁学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的名?号?”

    沈明月没有回答,霍休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素来不需要死人的回复。下一刻, 霍休的掌风又到了?沈明月的面前, 而这次沈明月没了?可以抵挡的武器,好在刚刚她拖延的时间,给?了?花满楼等人恢复的机会。

    追命站在原地深吸着气, 平复着翻腾的气血。冷血的手几?乎要握不住剑,强忍着胸口的疼痛, 却仍旧站了?起来,花满楼同他对视一眼,立刻便如离弦的剑一般,冲过去。

    “不自量力!”几?番缠斗之下,霍休也受了?伤,因而对他们的垂死挣扎更加烦躁。

    霍休出招,招招致命,本就?是强弩之末的三人根本无力抵抗,电光火石之间,三人便又被?打倒在了?地上。

    沈明月还?能站立,而那黑袍男子早在一开始便被?霍休的掌风波及,撞到了?一旁的树干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看着躺在地上狼狈的三人,沈明月强忍着伤口的疼痛,艰难地站到他们的身边,如今或许只有她还?有一战之力了?。虽然沈明月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了?招揽食客学的耍花剑,在没了?剑后还?能不能有用。

    看着挡在三人面前的沈明月,霍休的眼中露出玩味的神色:“你倒是执着,倒让我有点不忍心了?。”

    只是话虽如此,霍休下手却毫不留情,他再次出掌,那一掌带着雷声,如同山崩一般像沈明月袭来,在这一掌的压力下,沈明月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看着沈明月就?要硬生生受了?这一掌,原本捂着胸口不住喘息的花满楼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他骤然出现在沈明月的面前,将她环抱住,脚下猛地发力,两人便换了?位置,成了?花满楼面对着沈明月背对着霍休站着。

    然后,便是手掌打到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明月瞪大了?双眼,尽管她无法准确描述霍休的武功到底有多么强,却也能从刚刚的压迫中感觉,所以她根本不敢想?象,为了?保护自己硬生生受了?这一掌的花满楼,此刻到底该有多痛。

    后心的一掌让花满楼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忍了?又忍,想?扯开一个笑容安慰沈明月,可自胸腹翻涌上来的鲜血却不允许他这样做,不过是轻启了?下唇,鲜血便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铺在沈明月的前襟上。

    沈明月抱住花满楼下落的身体,脸上写满了?惊慌无措。

    耀眼的白配上刺目的红,令沈明月感到惊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渺小,她一直把?自己的脚步束缚在清河坊,甚至是明月楼这方?寸的天地里,虽然结交了?江湖上的朋友,她却一直觉得哪怕不会武功也无妨,从没担心过万一危险降临在自己身上该怎么办——她的朋友都?是顶尖高手,若他们都?不行?,那只能说明对方?太?过强大。可江湖从不是沈明月不主动踏足便可以不被?牵扯其中的。

    这一刻,沈明月突然想?,若是自己也会武功呢,是不是就?不会拖累他们,是不是也可以保护大家,是不是花满楼便不会受伤?

    看见沈明月眼中掺杂在一起的悔恨与惊慌,花满楼倚在她的怀里,只觉得心疼,他努力从牙缝中挤出了?安慰的话语:“别怕……”

    “倒是郎情妾意……”霍休嗤笑道?,“那就?黄泉路上再互诉衷肠吧!”

    又是一掌,冷血举剑格挡,试图替沈明月对抗这夺命的手,可他自己飞出去几?丈远,沈明月也被?余下的掌风打伤,不知死活。

    霍休被?这几?人顽强的生命惹得厌烦,他再次起掌,嘴上叫嚷着:“那便送你们一起上路吧。”

    追命知道?逃不过,甚至轻轻闭上了?眼。

    但那一掌没有落下。

    追命只觉得一阵清风拂过脸颊,本该落到他身上的手掌突然消失了?,所有的感知都?被?屏蔽,只剩下带着凉意的风。风的速度很快,快到来不及感知,可风也很凉,未曾靠近便能感觉到那刻骨的凉意。

    而下一瞬间,追命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刚刚打斗中他已经受了?不少伤,吐出的血也浸满了?胡茬和?衣领,可追命却在这冰凉的风中嗅到了?新鲜的血腥味。很奇怪,于是追命睁开眼。

    一只手掌静静躺在地上,这手掌的切面很是整齐,原本该流血的地方?因为寒冰一般的温度被?冻住,已经流不动了?,可那手掌的旁边却仍有鲜血已经汇成了?一小摊。顺着如雨水般洒落的鲜血往上看去,追命惊骇发现,那掉落的地上的手掌竟然是霍休的,而刚刚还?对他们构成威胁的霍休,此刻的心口插着一把?剑,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前方?,死不瞑目。

    而后便是“噗”的一声,霍休的尸体倒在地上,溅起一些灰尘。

    追命有些不敢相信,霍休……他就?,这么死了??

    这里追命还?在怔愣,黑暗中有人缓步而来。来人容貌昳丽,眼眸在月光下呈现出宝石一般的蓝色,他手中的刀在黑夜中闪着寒光,虽然这刀一看便不是凡品,却太?过笨重,同他出尘的容貌有些格格不入。可来人却不在意,他将刀装入身后的刀鞘中,又来到霍休尸体的跟前,皱着眉拔出了?那柄剑。似乎是有些嫌弃这上面的血迹,又似乎是爱极了?这把?剑,来人先是在霍休的衣服上擦干了?血迹,又撕下了?自己衣袍一角,也不在意身上是多么名?贵的料子,就?当作拭剑布,这么随意地擦起来,等到确认那剑没了?任何脏污,才随手将衣袍一角一丢,重新将剑装回了?腰间的剑鞘。

    追命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阵凉风,竟然是面前这人远距离挥刀所致,而不需要刀到面前便可以硬生生削下霍休的一掌,该是有多么恐怖的内力!

    丝毫不在意追命脸上的愕然,这人又走到早已昏迷不醒的沈明月的跟前,将她轻轻抱起,然后转身便要走。

    追命不认识他,所以哪怕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也万不可能随意便让他将沈明月带走,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就?听见冷血的声音带着激动响起:“师兄——”

    师兄?哪个师兄?是在唤自己吗?追命茫然。

    而正准备离开的那人的脚步却停下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我不是你师兄。”

    “师兄,我……”

    冷血还?想?说什?么,那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不是你师兄,既然保护不了?明月,当初便不该在师伯面前许下承诺。”

    追命一下子明白这人是谁,冷血拜师沈剑时提过有位师叔,师叔有两个徒弟,看身形年纪,应当就?是那位二师兄萧乘风。追命从未见过他,只听冷血夸赞过二师兄卓绝的天赋和?高强的武艺,如今看来,只怕天下对萧乘风来说都?难有敌手!

    萧乘风的话令冷血愧疚,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没练好剑被?他骂的时候,冷血低垂着头,感到沮丧。

    “那师兄你要带明月去哪儿??”冷血不死心地问道?。

    “带她疗伤,总比配你们躺在这儿?强。”冷哼一声,萧乘风的脚步继续前进,却在下一刻被?另一个人拦住了?脚步。

    抱着沈明月的手依旧稳稳的,萧乘风右腿一勾,膝盖一顶,他挂在腰上的长剑就?随着转了?个圈,没有离开他的腰带,却恰横在了?面前人的腰腹上。

    寒气几?乎自剑鞘散发而来,花满楼只觉得自己的伤口在这样的冰凉下更加刺骨,可他仍旧直直地站在萧乘风的面前,大有萧乘风不说清楚去向不罢休的态度。

    一个冷血絮絮叨叨已经足够让萧乘风不耐烦,眼前又站了?一个更是令他无语。萧乘风的腰微一用力,长剑便带了?点力道?击打上了?花满楼的腹部。原本就?是硬撑着站立的花满楼又吐了?一口血,直直倒下去了?。

    萧乘风轻蔑地看了?地上狼狈不堪的花满楼一眼,不屑道?:“若不是你们花家,明月根本不会被?卷进这件事来,也就?根本不会受伤,你没有资格拦我。”

    说罢,萧乘风抱着沈明月,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59章 江南好

    沈明月是在熟悉的床上醒来的, 一睁眼,她便感到五脏六腑一股灼烧的疼痛。忍不住低头咳了几?声,沈明月再抬头, 就对上了李安歌满是红血丝的双眼。

    李安歌赶忙端来了水,轻轻将她扶起来, 慢慢喂给?她。

    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沈明月总算有些?好受了些?, 只?是胸腹的伤痛让她不得不又躺回去,等再对上李安歌的眼的时候,沈明月一愣, 莞尔道:“怎么哭了, 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她不笑还好, 可她因为失血过多而唇色苍白,惹得李安歌哭得更凶了。

    李安歌埋怨道:“你这还叫没事儿吗……你不知道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有多吓人?……”

    那天夜里,已?经睡下的李安歌是不知道沈明月出?门的, 直到她被敲门声吵醒,先是被黑暗中看不清脸庞的萧乘风吓了一跳, 还以为进了什么贼人?,又在下一刻被他?怀中抱着的满身是血的沈明月搞得大惊失色。

    “好了好了,别哭了,”尽管人?还是很虚弱, 沈明月仍艰难地抬手笑着给?李安歌擦去眼泪, 安慰她道,“我现?在醒了,你大可放心了。我睡了多久了?”

    “半个月, ”李安歌哽咽道,“你再不醒来, 都该错过新年了。”

    若不是沈明月迟迟未醒,她也不至于这么担心,尽管萧公子在照顾沈明月时保证过,可李安歌一天见不到沈明月苏醒就一天睡不好。

    “萧公子?”沈明月反问道。

    “是啊,萧乘风萧公子。”沈明月醒来的时间?刚刚好,桌上放着才熬好的药,还有些?烫意,李安歌一边将药端到沈明月跟前,一边解释道。

    药汤还有些?烫,李安歌将碗放到床边的小桌上,给?沈明月讲着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

    那日夜里萧乘风抱着沈明月回来后,先是委托李安歌给?沈明月做了些?简单的包扎,自己去医馆买了些?药材,之后便向李安歌要?了一间?客房,在明月楼住下了。

    最初的那几?天,因为沈明月身上被带着凛冽内力的长?剑碎片所伤,夜里总是会因为疼痛而喃喃自语,萧乘风整夜整夜没有合眼,守在床边陪着她,李安歌劝他?去休息,换她来守,也被萧乘风拒绝了,只?说?自己守着能随时应对种种情况。

    后来伤情稳定的每日的清晨和夜里,萧乘风都会给?沈明月诊脉一次,然后去调整药方的内容,再亲自去抓药,亲自煎煮。要?不是亲眼所见,李安歌根本不敢相信,那个守在药炉前的人?是她见过的萧乘风。

    其实李安歌没跟萧乘风交谈过,因而对他?的印象便是一位精致的贵公子。李安歌自认见过不少人?,英俊美丽的人?大有人?在,可从没有人?像萧乘风这样,令李安歌一眼惊艳,她甚至觉得自己曾经听过的所有词语都不够用来形容萧乘风,那双碧蓝的眸子远远投来一瞥,便让人?心悸,只?觉得他?是误入人?间?的仙人?,美得惊心动?魄,可那美丝毫不折损他?身上的男性特征,矛盾又神奇地融合在一起,他?的衣服也总是纤尘不染的,萧乘风穿上后衬得那衣服更加昂贵无价了。

    可这样的人?,竟坐在那个矮小的板凳上,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衣袖染上了木柴的灰烬,只?专注地凝视着那个小小的药炉,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个药炉重要?。

    听李安歌讲完,沈明月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又突然想到自己昏过去前花满楼替自己挡了一掌,赶忙问道:“那花满楼他?们呢?伤得严重吗?”

    李安歌摇摇头:“冷捕头两个没什么大碍,休养了两天便带着霍休的尸体回京复命去了,花公子伤得有些?重,但?是也没有你重,前两日他?还来看你来着,不过……”

    “不过什么?”沈明月问道。

    李安歌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见沈明月脸上催促之色愈浓,心一横,道:“不过我觉得萧公子似乎对花公子有些?敌意,花公子来的时候他?说?你需要?休息,不方便被打扰,就没让花公子进门。”

    说?完后李安歌也有些?懊恼,她觉得自己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萧公子实打实救了沈明月,可同花满楼认识这么久,她也大概了解了他?是个怎样的人?,实在是想不通像花满楼这样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怎么会得罪萧乘风,可萧乘风对花满楼的排斥却做不得假。

    李安歌自知失言,不该肆意揣测他?人?,说?完后就有些?后悔。

    话说?了这么久,想到自沈明月醒来后还没有告诉萧乘风,李安歌一拍脑门,赶忙道:“我得赶紧把你醒了这件事告诉萧公子去。”

    “你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萧乘风来得很快,脚步匆匆,他?的手上还沾着些?草药的碎末,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沈明月便明白他?来不及净手便赶过来了。

    沈明月举了举缠成木头的右胳膊,莞尔道:“除了手不能打弯,倒是没什么别的不舒服。”

    萧乘风在床边坐下,端起一旁的药碗,有些?歉意:“是我来晚了。”

    “怎么会,”沈明月讶然后又转为感激,伸出?只?包扎了手腕的左手去接他?手中的碗,摇头笑道,“若不是你救了我们,估计明年这个时候就该委托你给?我们点柱香了。”

    她随口玩笑,萧乘风却没有笑,他?抿了抿唇,没有将碗递给?沈明月,而是自己用汤匙轻轻搅动?着药汤,舀起一勺喂到她的唇边,沉默等她张嘴。

    屋子里气?压有些?低迷,惹得沈明月有些?不自在,她又伸了一下左手,想接过那个药碗:“我自己来就好。”

    萧乘风避开她的手,仍旧固执地举在沈明月面前,大有她不喝就不会放下的架势:“你的手能动?吗?”

    试着弯了一下左手的手腕,又试着举右手去接碗,被传来的痛意疼得呲牙咧嘴的沈明月认命地放弃,可转而看到萧乘风举着的汤匙后又失笑道:“我虽然不怕苦,可这样一勺一勺地喝也太折磨人?了吧?”

    她的话这样熟悉,令萧乘风有些?恍惚。

    曾经也有一个女孩受伤后躺在床上,冲他?说?着类似的话,只?是那个女孩同他?关?系要?亲近的多,熟悉的多,哪怕受了伤不能动?弹也张牙舞爪的:“我不怕苦是一回事,可你一勺一勺喂我故意折磨我是另一回事!”

    那时候的萧乘风气?她不小心受伤,气?她自己一个人?便敢偷偷跑出?去抓悬赏榜上的人?,更气?自己没能及时赶到,趁着她不能动?,故意一勺勺喂她,看她被药汁苦得皱起眉头,才满意收手。

    “你就不能给?我个痛快!而且这药怎么这么苦,你是不是偷偷给?我加料了!”被迫小口小口喝完一碗奇苦无比的药汤的女孩气?鼓鼓的,因为骨折双手被竹板夹住,便想用脚踢他?,可她忘记了自己的脚骨虽然没有受伤,皮肉还是受了些?伤的,一脚踢出?去,没对萧乘风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是碰到了自己伤口,疼得她立刻便蜷起了腿,不住地吸着冷气?。

    萧乘风赶忙放下碗,一只?手捉住她的脚,防止她乱动?再受到伤害,另一只?手轻轻揉着她小腿上的穴道,帮她缓解着疼痛:“你能不能小心点?”

    “我错了嘛,”看萧乘风神色缓和,女孩倒是很会见风使舵,立刻便服软,“我下次一定提前给?你说?一下好不好,我再也不偷跑了。”

    “你还敢有下次?”萧乘风眉毛一竖,瞪她。

    “不敢了不敢了。”女孩双手合十在胸前,只?是因为胳膊上夹着竹板让她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滑稽,倒逗得萧乘风总算没那么严肃,碧蓝的眼睛里也漾起些?笑意。

    “你说?你好好的,非得去捉悬赏榜上的人?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能上漠城悬赏榜的都是些?亡命之徒,哪会管你有什么名头,在这城里大家都捧你做小公主?,可他?们可不会在意。”萧乘风不是话多的人?,可对上女孩却总要?多操一份心,像是长?辈一般絮絮叨叨地说?着,接着又补充道,“师伯也没少你的银钱,师父对你也大方的很,再不然你也可以跟我和师兄要?,你又何必冒这个险”

    萧乘风的声音低低的,便是这样仔细叮嘱也不让人?觉得厌烦,倒像是哄人?安睡的摇篮曲,只?觉得如?沐春风。

    被萧乘风按着小腿,本就没养好伤的女孩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含糊道:“这不是快到你生辰了吗……我想给?你送份大礼,可是我的小金库不够,这种事总不好找别人?开口,那还算是我送的吗……”

    按着小腿的手微微一顿,萧乘风停顿了一个呼吸,才涩然开口:“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怎么会,是你救了我呢……”药里带着的安神成分让女孩更加困顿,她试图提起精神,可到底是扛不过去这股困意,“从来没有人?怪你啊……”

    那话仿佛又回响在耳边,让萧乘风一时分不清回忆和现?实。

    从来没有人?怪他?吗?

    可他?来晚过不止一次啊……

    萧乘风盯着沈明月的脸出?神,这令她脸上思索神色更甚。只?是见萧乘风一言不发,沈明月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便艰难地将脸伸到碗边,自己喝起药来。

    感受到手中的碗被触碰,萧乘风骤然回神,赶忙将碗低了一些?,揽过她的肩,配合她的动?作将药喂给?她。

    萧乘风揽肩的动?作自然又熟练,仿佛做了无数次,却令沈明月有些?不自在。本能的僵硬后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在意这些?细节,内心宽慰着医者不在意男女之分,都是病人?罢了,沈明月又立即调整着身体,尽量放轻松。

    感受到怀中人?的肩膀微微一僵,萧乘风的心底有些?黯然。

    等碗底见空,萧乘风不知又从哪里摸出?来一块糖,放到沈明月的嘴边。沈明月拗不过他?,只?得吃了,甜滋滋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驱散了那些?苦味,倒是好受了不少。

    品味着口中的甜,沈明月垂下眼帘,问出?了那个自刚刚就想问的问题:“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萧乘风微微一怔,又微笑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公子很熟悉。”沈明月细细回想了同萧乘风认识的整个过程,只?觉得除了第一次见面,他?似乎也如?同无情等人?,是突然就接近了自己,然后成为有些?私交的……称不上朋友,但?却莫名觉得可以相托。这个过程有些?熟悉,令沈明月不得不怀疑。

    “这重要?吗?”萧乘风避开了沈明月的视线,盯着碗底的锦鲤花纹道。

    “重要?,”沈明月已?经不想再逃避,她想知道自己的过去,想搞清楚为什么她这小小的明月楼能吸引这么多武林高手驻留,也想知道,那天山神庙里,那个黑袍男子想说?却没说?完的过去,到底是什么,自己的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需要?她去报仇?“我不想一直这样蒙在鼓里,所有人?都在保护我,可我却连自己被保护的原因都不知道,也不能去保护别人?。既然我们认识,你可以给?我讲讲我的过去吗?”

    “可你师父不想让你想起来,自有他?的道理。”萧乘风淡淡道。

    “那你呢?”沈明月回想萧乘风的出?神,问道,“你这么费心费力地照顾我,同我关?系匪浅吧?你不想我们恢复到过去吗?我忘了你,你不难过吗?”

    “便是忘了又如?何,我们可以再重新认识一遍。”萧乘风笑道,他?这次的笑容里带了些?狂傲,有一种傲气?,仿佛万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

    沈明月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萧乘风打断:“那药不是永远的,你既然已?经想起来一些?,便该清楚药在失效,你会慢慢全部想起来的。你好好休息,我去调整一下下一次的药方。”

    ******

    “殿下贸然去明月楼,实在是有些?过于冒险了。”京城的神侯府内,诸葛正我缓缓道。

    被唤作殿下的人?正是那天的黑袍男子,他?只?受了些?轻伤,早已?恢复得差不多,因为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此刻正坐在神侯府的正厅内,低垂着头,颇有些?可怜。

    不论日常里是怎样的胸有成竹、气?定神闲,可面对诸葛正我,这位到底曾经教导过自己和父亲的老师,他?还是像回到了当初,因为没有写好大字而被训斥的时候。

    “严弘晋作为我朝唯一能抵御外敌的将军,手握重兵,若是能成为我的助力,那逼皇帝退位的可能性又大了些?,”黑袍男子明白自己的莽撞,却仍觉得若不是霍休此刻他?的计划已?经完成,他?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没有习武,也大意没有带侍卫上山,“我明白侯爷是为我好,也相信侯爷能帮助我下好这盘大棋,可严小将军没有一丝同侯爷重新交好的意思,我不想坐以待毙,难道要?我一直等下去,等到皇帝驾崩吗?”

    诸葛正我叹了口气?:“我明白殿下复仇心切,可明月能起到什么助力呢?”

    “若是沈明月意图报仇,那严弘晋定然不会放手不管,”黑袍男子站起身来,一边走动?一边兴致勃勃地冲诸葛正我解释着自己的意图,“一旦沈明月站到我的阵营里,那么严弘晋也就能为我所用了。”

    诸葛正我的眼睛注视着黑袍男子,眼睛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黑袍男子有些?不自在,问道:“侯爷何故这样看着我?”

    “只?是觉得,殿下长?大了。”诸葛正我笑着摇摇头。

    或许人?真的会改变吧。眼前的人?明明不过十四岁,未到弱冠,却已?经生得比诸葛正我还要?高了,举手投足间?也透出?一些?睥睨的气?息,行事风格也不似小的时候那般纯善懵懂,所有人?都可以是他?的棋子,只?要?最终能令他?达成目的。

    也让他?觉得陌生了,诸葛正我在心里补充道,不过这样或许能成为一个好的帝王,只?是可惜,竟然再也没有人?能像先帝那样了。

    “我不想强求殿下什么,也不想干涉殿下的行事,”诸葛正我脸上露出?些?严肃郑重的神情,又隐隐带着恳求,“但?殿下看在沈卫也曾经教导过你父亲的份上,也看在我的薄面上,就当是还了我对明月的亏欠,在她自己想起来之前,别去打扰她了。”

    第60章 江南好

    等到沈明月醒来后, 恢复得便快了?很多,没过几天就能下地行走了。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到底是?有?了?些生气, 比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要令人放心很多。因此尽管深冬风凉,萧乘风也?嘱咐她每天适当活动, 不要总闷在?屋里。

    恰好沈明月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便裹成了?毛球, 每天背着手在?楼里散步。

    因为沈明月的受伤,明月楼歇业了?好?一段时?间,只是眼下已经进了腊月下旬, 快到了?除夕的日子, 于是?沈明月索性大手一挥, 干脆直接停业到年后,故而一直热闹熙攘的明月楼,难得像现?在?这样安静。

    沈明月的伤势在?慢慢好?转, 可仍旧不能太过劳累,于是?今年置办年货的人物便全权交给了?阿风和李安歌, 沈明月做起了?甩手掌柜。最近两人总是?忙前忙后地跑,李安歌还?要盯着沈明月穿衣,生怕她刚一好?转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可是?我穿这么多真?的很笨重啊,”沈明月有?些不满地嘟囔, 又带上些讨好?的笑容, 对李安歌道,“而且这是?在?店里,又不是?在?街上, 少穿点应该也?没什么吧?”

    “不行,该穿多少就穿多少!”李安歌铁面无?私。不怪她紧张, 当初沈明月染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半天就说自己没事儿?,又嫌弃穿着长袍行动不方便,换了?短打在?店里忙活了?一天,第二天就发起烧来,额头烫的吓人,让李安歌很是?担惊受怕了?一阵。

    深冬已至,路上行人也?少了?很多,便是?再抗冻的人也?换上了?冬装。

    许久未见的冷血披着一件玄色大氅,提着年货,敲开了?明月楼的门。

    “按照往年的惯例,该带着你回京城过年的,但是?你刚受了?伤,不宜长途跋涉。”那双向来总是?握着一把长剑的手,此刻提着年货,既有?沈明月爱吃的糕点水果,也?有?些爆竹衣服,满满当当坠在?冷血的手上,因为不轻的分量惹得那双手青筋暴起。

    “没事儿?,刚巧我还?没在?临安过过年呢,正好?体会下江南的新?年,和京城有?什么不同?。”沈明月笑眯眯的,丝毫不在?意。

    “只是?京城品级高?的官员都要赶去参加宫宴,大师兄他们早早便准备起来,我也?不能留在?这儿?陪你。”冷血有?些歉意,“而且京城这几日下了?雪,我晌午一过便要出发,不然来不及在?宫宴前赶回京城。”

    沈明月摆摆手:“自然是?宫内的事重要,好?了?,你天天来明月楼看我,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一会儿?一起用过饭便快些赶路吧,这种事赶早不赶晚。”

    “没关系,”沈明月话音未落,自外面而来的花满楼还?没走进便听到二人的交谈,微笑道,“冷捕头可以放心,我在?临安,定会好?好?陪明月过年。”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明月转身,便见花满楼缓步走近,眼中也?映出惊喜的神情。

    只是?脸上的笑容还?没落到实处,沈明月因为开门而吸进了?一大口?冷气,只觉得胸肺的疼痛一下子升腾而起,剧烈的咳嗽一声又一声,仿佛要将肺咳出来一样。

    花满楼赶忙回身关上门,轻轻拍着沈明月的背,担忧地问道:“还?好?吗?”

    接过李安歌递来的茶杯灌进去一杯温水,那股冷冽的痛感才被抚平了?一些,随意摆摆手,沈明月倒是?没怎么在?意:“没事儿?,就是?咳嗽而已。”

    沈明月刚站直身体便对上冷血和花满楼关切的眼神,失笑道:“放心,我都养了?这么久的身体了?,真?的没什么事儿?。”

    明月楼小楼的前后院门挂上了?厚厚的帘子,隔绝了?冷风和寒气。萧乘风从后院撩开帘子走进来,手上端着润肺的汤药,冷哼一声:“我看倒是?只有?你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沈明月受伤了?多久,萧乘风就在?明月楼住了?多久,本就确信他跟自己曾经相识,朝夕相处之下更是?让沈明月觉得很多细节都让她感到一种熟稔,何况待久了?,她也?发觉萧乘风并不像表面那样高?高?在?上,对着她的时?候有?一种无?奈的纵容,偏偏沈明月还?很享受这种纵容。因而听到萧乘风的话,沈明月也?不恼,只是?笑嘻嘻地将他手中的药碗接过,一股脑灌进去,然后手心朝上,等着他的糖。

    “你不是?不怕苦吗?”尽管嘴上这么说着,萧乘风还?是?将早就准备好?的蜜饯放进沈明月的手心。

    甜意在?口?中蔓延,她不怕苦,可被人挂心着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沈明月眨眨眼:“有?糖不吃是?傻瓜。”

    看着凑上来的人一脸讨好?的笑,萧乘风故作嫌弃地用一根手指抵住沈明月的额头,将她推开,一点也?没有?让她近身的意思,仿佛沈明月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沈明月撅起嘴,装作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扭头去跟花满楼说话:“忘记问了?,你恢复得怎么样了??霍休那一掌应该不好?受吧?”

    花满楼摇摇头,微笑道:“我早已无?碍,倒是?你……”

    “不用担心我!”自打自己受伤后,每天听到的询问身体状况的话都快要磨的耳朵起了?茧子,沈明月捂住耳朵拼命摇头,“我没事儿?,真?的!”

    被她的动作逗笑,花满楼有?些无?奈:“好?,我不问了?。”

    沈明月眼睛亮晶晶的,注视着花满楼:“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好?好?跟你道过谢,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正好?大家都在?,今天我做东请大家吃饭,以后有?什么事,只要喊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明月一本正经地,拍着胸脯向花满楼保证,逗得他失笑摇头,温和道:“你没事就好?。”

    花满楼神态不似作伪,尽管目盲,眼睛却清亮,只倒映出沈明月一人的身影。沈明月只觉得他在?专注地注视着自己,满眼的关切让沈明月有?些羞意。这羞意来得莫名,沈明月只觉得脸上即将升腾起热意,可还?没来及的细想这热意的来源,萧乘风轻轻嗤笑一声,自二人中间走过,打断了?两人的对视,也?打破了?两人中间的氛围。

    沈明月奇怪地看了?萧乘风一眼,疯狂摇头把升腾的热意挥散开,小跑到他跟前,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有?人想报恩有?人不领情,不行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花满楼赶忙解释道。

    萧乘风本也?没有?多在?意两人间的纠葛,只对着冷血皱眉:“你怎么来了??”

    冷血还?没有?说话,沈明月先有?些不满:“人家是?来看我的,你赶什么客人!”

    小时?候也?就罢了?,可即使长大了?冷血对上萧乘风也?带点紧张,远没有?沈明月那份自在?。心里明白萧乘风仍怪自己没有?保护好?沈明月,故而见他走近,冷血本能地站直了?身体,呐呐道:“师兄……”

    “师兄?”

    沈明月微一挑眉,这好?像是?自她醒来后冷血第一次同?萧乘风遇见,所以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萧乘风竟然还?是?冷血的师兄,可是?她却从没有?听冷血提起过他有?除了?无?情他们以外的师兄。要么这师兄是?后来认的,要么则是?故意对她进行了?隐瞒……

    “冷血跟我认识很久了?,却从没听他说起过你,尽管我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是?我应该跟你认识很久了?,也?仿佛会些武功……”沈明月摸了?摸下巴,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推测,“你也?是?我的师兄吗?你师父也?是?沈剑?师兄?”

    沈明月的猜测不无?道理。沈明月知道自己失去记忆,零零散散的印象告诉她她曾有?个师父,是?这个师父为了?她好?不想让她沉湎于仇恨才用药抹了?她的记忆,也?知道自己在?面对危机时?的一些本能反应很明显学过武功,且武功应当也?不算低,只是?现?在?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些招数使出来而已。而且,冷血他们显然认识师父,也?显然知道自己的记忆是?因为药物的作用,而不是?受伤之类的,可他们分明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药效在?逐渐减弱而想起来,还?以为自己是?受了?桂花树下那个罐子的刺激。诚然有?一部分原因在?,可近几日沈明月确实又想起一些片段,有?些是?在?林中练剑,有?些是?在?大漠中奔走,只是?她谁也?没告诉罢了?。可是?萧乘风却笃定,说到药效在?减弱,她会慢慢想起来的。他既有?一身的好?剑术,也?有?一身医术,同?自己的师父一样的本领,很难不怀疑也?是?师父的徒弟,只是?种种原因才没有?同?自己相认。

    “别胡乱猜了?,”萧乘风曲起手指,敲敲沈明月的脑门,制止她的天马行空,“你安静坐下,到了?诊脉的时?间了?。”

    看得出他不想多说,沈明月听话地将手伸出来,却仍旧不死?心想挣扎一下:“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吗?你医术这么好?应该也?能用药让我想起来吧?要不你就当故事给我讲讲?”

    轻轻放在?手腕上的手指带着微微凉意,手指的主?人有?些无?奈也?有?些不耐烦:“每日都要问一次,你要问到什么时?候,我说过了?,药效在?减弱,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你会想起来的。”

    “哎——”沈明月指指萧乘风皱起的眉头,嫣然一笑,“你训我的样子也?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