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有人跳出来捣乱,让容樟瞬间回忆起那惹人厌的弦狐,他惯爱在别人快要成功时跳出来反驳,不由心下一阵不安,可见到是个奇怪的生面孔,又放下心来。

    来人长相俊朗,天生爱笑的眼使其气质亲和没有距离感,脸上两撇胡须修得和眉毛一样整齐亮眼,身披红披风,步入场中央的姿态潇洒又从容,落地无声,一看就是江湖好手。

    “在下,四条眉毛陆小凤!”陆小凤笑着向众人拱手,“途径此地,被拉来看热闹,却不想看了一场笑话1”

    “大胆!你竟敢侮辱金衔捕大人,今天必须给你一个教训,让你知道不是谁都能得罪的,”容樟身后一名捕快当即抽出大刀,劈向陆小凤。

    “太慢了,”陆小凤等了半天,方才等到大刀落到面前,百无聊赖伸出两根手指,轻松一夹,直接把精铁打造的大刀夹断。

    容樟不由一惊,这等实力必定不是易与之辈,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样以手断刀的高手,而他却丝毫不知情,不由提高警惕,“你想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陆小凤笑笑,“只是不想一位孝顺的好姑娘,被冤枉成杀人凶手。”

    “你说她没杀人,有什么证据?”容樟不服,这是他好不容易想出来吸引观众眼球的计谋,只要成功,大家以后就会说他金衔捕容樟足智多谋,不愧为九神堂嫡传大弟子。

    师傅知道后,也会觉得他并不比弦狐差,从而更加倚重他!

    陆小凤表情奇异,“要说证据,难道不是您,大名鼎鼎的金衔捕大人拿出能证明女掌柜杀人的证据吗?为何要我一个无辜的路人证明她没有杀人?”

    “你......”容樟语塞,那种被弦狐比下去的憋闷感又上来了,可刚刚陆小凤那一手,让他明白实力的差距,不敢轻举妄动。

    眼见观众都用怀疑的眼神看向自己,不由气闷,“我当然有证据!”

    “请说!”陆小凤摊手,示意他说出来,不解释清楚,他怎好一一反驳回去呢。

    容樟被他这无赖的态度气得够呛,还不得不配合讲明自己怀疑张雪娘的缘由,“首先,她有作案动机,李老板不仅骗了她家地契,还强逼她嫁给自己,张雪娘愤而杀人,情有可原。”

    “不错,”这点陆小凤没有反驳。

    “其次,张雪娘和母亲学过功夫,虽然只是粗浅的招式,但她的力气比绝大多数男人都要大,杀害李老板不成问题!”

    陆小凤看了看张雪娘,在她身上找到习武的痕迹,点头认可。

    “然后是作案时间,事发当晚,张雪娘称自己在铺子里盘账,戌时店铺已经打烊,伙计们都离开了,店里只有她一人。隔壁就是木记家具。她偷偷去拿虎头,跑到李家杀害李老板,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那么证据呢?”这些都是臆想,没有证据,就不能证明张雪娘杀人。

    “我们在张家的土灶中发现一块被烧焦的布料,那是事发当天,张雪娘穿的衣服,上面还有血迹。”容樟道。

    “这么多天过去了,土灶里还有布头?”陆小凤提问。

    “张家不开火做饭,她们母女的吃食,向来是从外面买的,张雪娘为防母亲进厨房伤到自己,一直锁着厨房大门,除那天突然打开烧沾染血迹的衣服,此后就再未使用过。她以为烧干净了,其实灰尘之下,还残留了一小片没有烧烬。”

    “就这一个证据吗?”陆小凤问。

    “不,木老娘亲口证实,那晚张雪娘戌时二刻左右回来,神情古怪,手上还提着一个包裹,一回来就赶她离开。正好是杀完人回家毁尸灭迹的。”

    “你说木老娘?”陆小凤转向面容刻薄,形容略带几分憔悴的老妇人。

    “是,是这样的没错,”木老娘对上他明亮而炯炯有神的双眼,不由瑟缩了下,看了眼焦急的儿子,强作镇定回答,“而且奇怪的是,她那天是从我家的方向过来,以往她都走另外一边。我回家后,发现院门虚掩着,明显有人来过,但没发现少什么东西,还以为出门时忘了关劳,没想到这个天杀的贱人,竟然把我儿子当天穿的衣服沾上血,想要陷害他,所以我才答应金衔捕大人演戏,承认张夫人是凶手,而我是帮凶,就是为了逼张雪娘认罪!”

    木老板白天穿着灰衣,晚上要宴请,就换了干净的青衣出门。

    “何以证明那血衣是张雪娘弄的,难道就因为她从那边过来吗?”陆小凤挑眉逼问道。

    “这还不够吗?她家里找到带血的凶衣,她还有作案时间,”木老娘强装镇定。

    “不够!首先她是什么时候拿到木老板的衣服,总不至于是杀人后吧,时间不够。”

    “那就是之前,”木老娘抢答。

    “之前的话,那就说明张雪娘提前计划好杀人。”

    “她就是计划好的,”木老娘立刻道。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张雪娘做了完整计划,又为何要选你在自家时动手,留下你这个证人?”

    “这......她不知道我来陪张夫人了,”木老娘语塞,“我是临时起意。”

    “她不知道你来了,却敢跑到你家藏血衣,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晚上戌时,正常人都会待在家里,张雪娘不知道木老娘去了自己家,最好的办法是把血衣留在现场,和斧头一起,而不是藏回木老板家中。

    这下木老娘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陆小凤重新看向张雪娘,面带和善笑意,使人倍感亲切,“张姑娘,你不妨说出当晚去了哪里,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出事,你一旦死了,你母亲就没人照顾了。”

    他天生带有亲和力,叫人不知不觉信服,张雪娘原本万念俱灰,听到他的话,终于打起精神,羞愧开口,“那天,我在隔壁粮铺。”

    容樟听到这里,以为抓到把柄,当即大喝道,“还说不是图谋不轨,你去粮铺干什么?”

    “当然是偷回自家地契,”陆小凤笑道,“金衔捕大人,想来你不会不记得那条法律吧?”

    “什么?哪条?”容樟不明所以。

    陆小凤开口,“根据你们的律法,失去行为能力的人,签订的契约是不合格的,张夫人就属于没有行为能力人,她神志不清,和李老板签订的买卖地契的契书,无法得到官方认可。也就是说,只要女掌柜把地契拿回来,店铺自然回到自己手上。”

    此间契约分两种,一种红契,一种白契,红契是由浮山古作保,登记造册过的,买卖需要去浮山古部门走流程。而白契不需要,只要双方交换地契即可。

    张家店铺地契属于红契,李老板拿走契书是不够的,还需要去登记,那店铺才正式归他所有。

    但在浮山古制定的规则中,张夫人这种情况,买卖并不作数。

    张雪娘不是家里继承人,自然不知道这种制度,还是张父好友,从其他州府过来的客商王老板提及,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想到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和李老板对自己的逼迫,张雪娘恶从胆边生,决定去李家偷回自家店铺的契书。

    李家她已经翻过了,毕竟李家只有李老板一人居住,选他在店铺的时间点,很容易就进去了。

    但李家并没有,所以那晚张雪娘算完账出来,看到隔壁粮铺没人,就翻墙进去,找了许久,终于从犄角旮旯翻出自家地契。

    做出偷窃行径,她难免心虚,因此顾不得往日习惯,抄近路回家了,也就是木家方向那条路。

    至于手中的包裹,她第一次干坏事,又上上下下翻找个遍,难免蹭到灰尘,心虚之下换了衣服,带回家烧掉,以至于造成木老娘误会。

    张雪娘解释清楚,众人不由哗然。

    他们并不觉得张雪娘此举有错,在他们朴素的观念里,地契本就是李老板骗过去的,张雪娘拿回来有什么错?

    眼见他们信了,容樟顿时慌了,大声道,“陆小凤,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小凤笑笑,一手指向场下某位阔气的老板,“自然是他说的。”

    刚刚在人群中,陆小凤就注意到那位王老板神情不对,时不时叹息,好奇上前套话。

    以他的本事,自然让王老板什么都交代了,之后判断木老娘提到张雪娘晚归和提着包裹时没有说谎,当即猜到张雪娘去做什么了。

    眼见自己的计划彻底被打破,容樟恼羞成怒了,“那你说凶手到底是谁?要是说不出来,休怪我扣你一个妨碍公务的罪过!”

    “现在是秋季,张雪娘的衣服是棉布的,最容易燃烧,怎么可能有未烧完的布料呢。而且张雪娘并未受伤,布料上不可能血迹,这才是真正的栽赃陷害。而做出此事之人,正是从木老娘嘴里得知,张雪娘带了衣服回去烧的木老板!”

    “怎么可能!”众人已经被反转再反转震得麻木了,还是不敢置信,木老板不是有人证吗?

    陆小凤笑笑,看向木老板错愕又瑟缩的眼神,随即转向木老娘,“那晚,你看见张雪娘回来手里提着包裹,并没怀疑她杀人,正常人无缘无故都不会这么想。反倒觉得,里面装的必然是银子,张雪娘盘账后,带银子回家理所当然。你看到那么大包裹,以为里面有很多银子,不由心动,想到儿子生意遭遇重创,如果有这笔银子,必能起死回生。”

    “于是偷偷躲在院外,想看看张雪娘会把钱藏在哪里?然后你就发现,张雪娘带去了厨房,并烧起灶头,没多久就又出来了。你很疑惑,回到家中把自己看到的告诉儿子。”

    “木老板,当时你已经完成杀人,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嫁祸给张雪娘,让木老娘帮你作证,他烧掉的就是杀人时穿的血衣。可随机你又想到,木老娘不是那种能藏住秘密的人,届时只要九神堂一恐吓,立刻会露馅。”

    “于是你设计了一个连环套,把亲娘也算计其中。原本你只是杀人,并没有分尸,凶器也被你扔掉了,扔进如意酒楼后面的那条河里。得知那个消息后,趁木老娘睡着,换回白天穿的灰衣,悄悄出门,回到店铺拿走斧头,去李家分尸,并把斧头留在现场,之后回家把沾血的衣服藏在衣柜。”

    “第二天,李老板被发现死在家里,九神堂验的仵作明死亡时间是戌时正,从而忽略分尸是间隔了一段时间的,或者他注意到了,只是觉得这个细节并不重要,杀人后过一段时间再分尸很正常,重要的是什么时候杀的人,才能准确锁定凶手。”

    “而就是这点忽略,让计划顺利执行,你第一时间被怀疑是凶手,却没有提起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而是一味的恐慌害怕说自己没有,说有人陷害你,就是为了加强木老娘的印象。”

    “自己儿子是冤枉的,一定有人陷害他,那么木老娘就会想,到底是谁做的?自然而然,她想到那晚行迹奇怪的张雪娘,立刻对金衔捕大人喊冤,爆出她的疑点。而金衔捕则带着人询问钱虎帮,得知事发当晚,你在和他们一起喝酒,并没有嫌疑。你没有主动提起此事,装作不知所措也没让金衔捕起疑。毕竟普通老百姓,哪里懂得怎么为自己翻案,你的行为并无不妥。”

    “而这是金衔捕等人亲自调查出的,自然深信不疑。可是他们调查后发现,并无确凿证据,能证明张雪娘杀人,而那被你找机会,放进土灶里烧得只剩下一块的碎布头,也并不是那么牢靠的证据。毕竟上面的血迹,只要认真检查,就会发现,那是鸡血!”

    “而金衔捕大人急于破案,忽略了这个细节,又想通过设计一场大戏,逼张雪娘主动承认,好显示自己的聪明和断案如神。于是让木老娘配合,利用张雪娘的孝顺,让她误以为人其实是张夫人杀的,好主动承认罪行。”

    “可事实上,张雪娘只是被误导了,她害怕母亲出事,于是顶罪,人却并非她所杀!”

    “你!”容樟一再被打脸,气得脸色发青,但显然,在场所有人都相信了陆小凤的推测,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这种感觉,和三年前弦狐第一次出场时一模一样,只不过当时破案的是丁神风,被弦狐一语道破漏洞,丢脸的也不是他罢了!

    而现在轮到他,容樟抽动几下脸皮,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污蔑,木老板有证人。”

    “是呀,证人!”陆小凤抬头一指,“有请钱虎帮舵主出场!”

    人群里,一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面上还有一道刀疤的中年男人皱了皱眉,转身欲走。

    陆小凤高声道,“钱舵主,你真的要在这时候离开吗?莫不是心虚帮木老板做伪证?”

    “你别胡说,我心虚什么?”钱舵主当即转过身,大步流星走过来,看了木老板一眼,随即道,“我的两名手下和酒楼伙计都可以证明,木老板一直在和我们喝酒。”

    陆小凤没接这话,而是道,“我听人说,钱舵主曾中过混元草之毒?”

    “那又怎么样?”钱舵主心里一凸,随即强装镇定,“那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当然有,”陆小凤笑笑,感谢郁霄主神事无巨细,把能想到的都交代了一遍,就连混元草这种无关紧要的小细节都没放过。

    在陆小凤的世界,没有混元草这种‘可怖’的东西,因此本并不知情。

    而混元草更是在百年多前,就是一种稀有毒草,但毒性并无紧要,不致死致残,甚至没多大副作用。

    唯一的效果,没解毒的话,会失去部分味觉,奇葩的是,仅仅失去对酒的味觉。

    当时郁霄提起,也仅仅是打趣罢了。

    谁不在知道陆小凤生平最爱喝酒,是比爱美人更舍不下的东西。

    要是他中了失去对美酒滋味的混元草,简直生不如死。

    偏偏郁霄强调,“毒草稀有,但还能找到几株,可解药却是千里难寻,所以陆小凤,你可要当心了。”

    他说的幸灾乐祸,陆小凤则是眉头一拧,整个人都惊悚了,尝不了美酒的滋味,比让他去死还痛苦。

    于是他深深记下这种毒草的名字,并打其十二分警惕之心,绝不能中招。

    而刚刚,在他怀疑起木老板的时间证人真实与否时,和众人打听钱舵主的生平来历。

    都是本镇居民,对于本地钱虎帮舵主,不说如数家珍,一些重大经历肯定是清楚的。

    他曾做出过哪些成就,受过哪些伤,还有中毒的经历,都被人津津乐道。

    钱舵主的经历,大风险没有,但小风波不断,其中神秘的混元草中毒,就是其中之一。

    提到这个,陆小凤忍不住浑身一抖,连忙打听,他是否找到解药。

    然而众人也说不清,有说解了的,有说没有。

    “要是没有,人怎么还活着,应该是解了吧?”有人不确定的想。

    显然,混元草的药性,并没多少人知道,以为这也是一种能害死人的毒药,毕竟稀有嘛,越稀有毒越厉害,几乎是江湖常识。

    但陆小凤却知道,百年前混元草的解药就罕见,百年后想找到就更不容易了,而且据说生活在北边雪山上,钱舵主几乎没离开过南方,而且那毒其实并无太大紧要。

    所以陆小凤倾向于毒没解!

    如此,钱舵主不仅尝不到酒味,也不会喝醉!

    但至今没有传出钱舵主千杯不醉的传闻,陆小凤猜,或许他把这当成了杀手锏。

    这很好理解,江湖上比武比酒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据说,钱虎帮旗下一处小据点,还是钱舵主和人拼酒赢来的,那他守住这个秘密,就情有可原了。

    “据伙计交代,你们当时点了许多酒,且木老板为了说服你借钱,以当初你和张虎拼酒的事为突破口,定下和你们拼酒的赌约。只要他能喝酒喝过你们三人,就借钱给他,是也不是?”陆小凤道。

    钱舵主靠拼酒赢地盘,那他就不能拒绝别人找他拼酒,不然会失了面子,让江湖人以为他赌不起。

    木老板此招看似逼迫了钱舵主,让他无法顾忌血红派,其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钱舵主目光沉了沉,看向陆小凤的眼神不善,“不错!”

    陆小凤丝毫不在意,而是看向惊疑不定的木老板,“你不知道,钱舵主永远不会喝醉,酒在他嘴里,就和白水一样。他只是不想因为你,暴露这个秘密,所以在拼酒时,看到两名手下都醉了,干脆也装醉,所以你的行径,他看的一清二楚。而那时,尚在戌时初。”

    “你以为他们都喝醉了,故意高声叫来伙计,让他看到你们都喝醉了,趴在桌上暂时休息。你定的本来就是包厢,在打烊之前,包厢都归你们使用,伙计不会赶人,听到你醉醺醺喊要酒,又送上几坛,但心里却认为,你们都醉了。”

    “等伙计出去,你当即偷偷离开,去李家杀人,你穿了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凶器也藏在衣服里,杀完人,把外面的外套一脱,和凶器一起扔到河里。回到包厢,猛灌几口酒,然后故意撒酒到身上,遮掩血腥味的同时,让人以为你烂醉如泥。”

    “之后,你被伙计送回家,听到母亲的怀疑,干脆弄了个双重嫁祸,在第一次你被嫁祸又洗请嫌疑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怀疑你了。”

    “而钱舵主,你为了保住自己喝不醉这个秘密,以后方便坑更多的人,也没有揭穿木老板。”

    “在你看来,他已经是你的瓮中鳖,至于他杀没杀人,又杀了谁,于你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人而言,一点都不重要,你手下也有犯了命案的。相反,有了这个把柄,能更好的掌控木老板帮你赚钱,不得不说,他木匠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垄断本镇家具市场不是问题。我说的对吗,钱舵主?”

    “你胡说,你凭什么认为我喝不出酒味?当初混元草之毒,已经解了,”钱舵主道。

    陆小凤大笑,“那你可敢验证?”

    钱舵主无言以对,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很好认证。

    只要拿出一杯白水和一杯酒,点上他鼻子上的穴位,让他闻不出气味,再让他品尝,他就分不清哪杯是水,哪杯是酒了,所以反驳毫无意义。

    木老板听完,顿时脸色惨白,颓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