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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61.

    凌霜和徐司前立刻出发去找余冬至。

    见警察查到这里,男人只好老实交待:“那是我邻居家女儿。”

    “联系一下,我们怀疑她和你妻子的死有关。”凌霜说。

    余冬至吞吞吐吐:“她……她人在南城。”

    徐司前和凌霜又马不停蹄赶回南城。

    女孩名叫何星,在南城做文职,而她工作的单位,正巧就是田瑞龙夫妇开的那家建筑设计公司。

    田瑞龙夫妇很可能就是通过她联系上死者庞珊的。

    何星被带到南城警局,她只说认识庞珊是因为放假回老家,余冬至让她帮忙带些补品给庞珊。庞珊为表感谢,请她吃过一顿炸串,那是她唯一一次去庞珊那栋别墅。

    “时间是什么时候?”凌霜问。

    何星说:“十一长假结束后。”

    凌霜讯问何星时,徐司前一直在边上观察,女孩年龄不大,眼神看上去平静,实际小动作很多。

    她心里无比清楚,警方现有证据,不足以让她和盘托出事情真相。

    “警官,我可以走了吗?”

    徐司前突然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故意将椅子拖拽出刺耳声响,何星吓了一跳,慌慌张张递来一眼——

    谁知,不偏不倚对上徐司前那双冷峻无波的眼睛。

    有些人的目光让人如沐春风,有些人的目光则让人如坠深渊,徐司前属于后者。

    何星无意识吞咽嗓子,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凌霜身上。

    徐司前步至窗前,胳膊一抬,“哗哗啦啦”将遮光窗帘合上。

    传唤室顷刻间暗下来。

    黑暗更容易让人不安,何星把手放到桌下,正襟危坐,迫使自己冷静。

    徐司前没说话,自窗边踱步过来。

    何星料想,他大概会过来问话,她长长吸进一口气,做好打死不说的准备。谁知徐司前并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几步之外踱来踱去。

    皮靴踩地声一下一下,很有节奏,莫名让人窒息生惧。

    何星想起恐怖故事里,鬼怪迎接亡魂时,权杖击地的轻响。

    凌霜见时机成熟,摁亮手边的台灯。

    徐司前走过来,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向何星,以一种肯定口吻道:“庞珊是你杀的。”

    何星吓得连忙否认:“我没有杀庞珊,我哪里敢杀人……”

    徐司前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冷嗤一声:“你把导致血糖升高的药,放在孕妇奶粉里送给庞珊,庞珊喝过奶粉后,血糖居高不下,直至死亡。”

    徐司前太懂得拿捏人心,审讯是心理博弈,有时候需要这些特殊手段来击穿对方心理防线。

    何星有点坐不住了。

    凌霜见状,继续添柴加火:“我们已经在奶粉里提取到了相关证据,奶粉离开运河商店时包装完整,只有你碰过奶粉,你嫌疑最大……”

    “我没杀她,我真的没有杀她。”何星百口莫辩,眼泪都急了出来,“你们……你们弄错了。”

    凌霜看了她一眼说:“那你得说实话,我们才能为你洗刷冤屈。”

    何星心跳得七上八下。

    原本,这件事违法,她收过钱,就要永远烂在肚里的。可现在如果不说,自己就真成杀人犯了,她权衡利弊,决定老实交待。

    “我在岑田建筑设计公司做文员,田瑞龙是我老板……”

    田瑞龙和妻子结婚十余年,一直没有孩子,田家父母多次催促,甚至撺掇田瑞龙和妻子离婚再娶。

    田瑞龙和妻子岑丽晓感情很好,两人商量后,打算找人代孕,生一个属于他们俩人的孩子。

    代孕这事违法,田瑞龙和何星是老乡,他向何星打听,问她家中有没有亲戚朋友特别缺钱的,他想帮忙解决一下孩子的事,当然,他也会给何星五万元作为报酬。

    何星把这事和远在云港的母亲黄小芬讲述后,长袖善舞的黄小芬,立马有了合适人选,那就是她邻居家的儿媳妇——庞珊。

    26岁的庞珊,身体健康,她为给得心脏病的女儿看病,正在四处借钱。去年,庞珊还特地来求过黄小芬。

    庞珊一个人打三份工,白天晚上都在忙碌,但那点工资与高额医药费相比,依旧杯水车薪。

    黄小芬主动找到庞珊,旁敲侧击道:“南城有个大老板和他老婆,想让人帮忙生孩子,借腹生子,不用发生关系,报酬是五十万,让我帮忙找找,你说真有人愿意做这个事吗?”

    庞珊听完,当即就说:“嬢嬢,我可以试试吗?”

    “这事不急,你得和你男人商量好再说,中途可不兴后悔。”

    庞珊下定决心后,也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余冬至。

    余冬至不同意,他觉得这事既违法,又伤害妻子身体,与其跑去给别人生孩子,还不如和他再生一个健康孩子。

    庞珊和余冬至在电话里大吵一架,反正她无论如何都要救女儿的命,别说生孩子就是让她卖血、卖器官都行,两人不欢而散。

    不多久,庞珊孤身一人前往南城找何星。

    庞珊体检健康,身体素质也好。田瑞龙夫妇带着庞珊去国外医院做了手术。

    一切比想象顺利,庞珊怀着田瑞龙夫妇的孩子住在南城。

    庞珊丈夫余冬至,在同年七月回国,他主动联系妻子,想来探望,被她拒绝。

    凌霜问:“庞珊丈夫一次也没去见过妻子?”

    何星说:“有见过一回的。”

    余冬至在黄小芬家枯坐多日,甚至扬言要报警,黄小芬这才告知了他庞珊的住址。

    余冬至千里迢迢赶到南城,见庞珊怀着别人孩子,顿时大发雷霆,他多次催促妻子打掉孩子,庞珊不同意。

    打掉孩子就没有钱给女儿看病,她将余冬至赶回云港,又恳求田瑞龙夫妇给她重新找房子住。

    庞珊就这样搬进了她死前住的那栋别墅。余冬至再无妻子下落,又担心妻子身体吃不消,十一放假,何星回家,余冬至买了一堆孕妇保养品,让何星带去南城给妻子。

    何星说:“奶粉和保养品不可能有问题,我从来没拆开过,除非它们出厂时就有问题。”

    凌霜又问:“田瑞龙夫妇没有给她营养费吗?”

    “给了的,但是庞珊舍不得花,说自己营养够,全部拿来给女儿买衣服玩具了,她儿女心很重。”

    “那之后,余冬至有再来南城吗?”凌霜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和庞珊联系不多,而且我和她无冤无仇,没有杀她的理由。”

    凌霜半晌没说话,庞珊接受代孕是因为走投无路,生活让她变成“有钱能使鬼推磨”里的鬼。

    这一切的因,还在田瑞龙夫妇身上。

    南城警方找到田瑞龙夫妇,并强制要求夫妻二人和庞珊诞下的死婴做亲子鉴定。

    鉴定结果与调查一致,死婴系田瑞龙夫妇亲生,死者庞珊确实是一位代孕妈妈。

    目前怀疑对象有三个:田瑞龙、余冬至还有岑丽晓。

    *

    两地警方分别对三人分别进行了审讯。

    余冬至审讯在云港进行,结束后,云港警方把相关结果同步给了南城警方。

    “你之前说你回国后,没有见过你妻子庞珊。”

    “当时我撒了谎。”余冬至说。

    “为什么撒谎?”

    “因为我去南城那次,有和我老婆吵架,我怕警方怀疑是我杀了她。”余冬至说着哽咽起来,“我虽然生她的气,恨她不听劝,但绝对不会杀她,说到底,是我没用,赚不到钱,她才跑去做代孕,我当时不该和她吵架,我很后悔……”

    “你在南城待了几天?”警方问。

    余冬至说:“两天。”

    “有见到什么人吗?”

    余冬至一五一十交待:“我见到了那个丈夫,他对我老婆很好,我因为这个事特别生气才和我老婆吵架……”

    凌霜听完,关闭了设备。余冬至存在一定作案动机,而且他是最有可能接触到胰岛素的人,暂时不能排除嫌疑。

    赵小光过来敲门,“田瑞龙夫妇已经到达传唤室。”

    几句简短沟通后,凌霜问:“别墅是谁租的?”

    田瑞龙想也不想,答:“肯定是我太太租的,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庞珊了,我猜是我太太杀了庞珊,她就是不想我有孩子……”

    凌霜有些惊讶,田瑞龙竟然这么恨自己妻子,审问还没进行,他就立刻将锅甩给了妻子。

    “你和你太太感情不好?”

    田瑞龙表情冷淡说:“貌合神离罢了。”

    “我看她对你挺真心。”凌霜说。

    “真心?真心她就不会害死我的孩子,知道我盼望这个孩子多久了吗?她居然把他们害死了……”

    “你怎么知道是岑丽晓做的?”凌霜问。

    “八月份之前,我常常去看庞珊,八月下旬,庞珊丈夫不同意代孕,来南城大闹,岑丽晓让我暂时不要和庞珊见面。九月份时,她又和我说,庞珊把孩子拿掉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庞珊。”

    田瑞龙越说越生气:“之前我每次去看庞珊,岑丽晓都要给我甩脸子,现在来看,她根本就不想我有孩子,怕我和孩子分走她的家产,南城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精,根本比不上我们云港的女人……”

    凌霜听到这句,再结合余冬至的话,猜想田瑞龙和庞珊之间可能有些不寻常,她问:“你对庞珊有没有产生过什么暧昧情感?”

    田瑞龙咬了下后槽牙说:“我对她是有点不一样,但那都是因为孩子,她一个孕妇,我能对她怎么样?”

    “你多久见她一次?”

    “一周两次。”田瑞龙说。

    “你知道她有妊娠糖尿病吗?”

    “知道,我是最不愿意她死的,警察同志,我千辛万苦才找到人给我生孩子,我干嘛要杀她?”

    *

    岑丽晓和田瑞龙说的恰恰相反。

    “我丈夫这个人,表面看着温和好说话,其实非常有心眼。八月份庞珊体检时,查出妊娠糖尿病。他当时就让我和庞珊说把孩子打掉换人。他说五十万不能白花,必须要生下一个健康的宝宝。”

    岑丽晓看凌霜没有话要问,便继续说:“庞珊肚子里的孩子,虽然不是我怀的,但我已经看过宝宝长什么样子了,我不同意把孩子打掉,庞珊本人也不愿意,他丈夫闹,我丈夫也闹,我只好背着所有人给她租下一套别墅方便照顾她。”

    “田瑞龙那么好骗?”

    岑丽晓说:“他跟踪过我,也知道别墅在哪里,我也很奇怪,之前庞珊由我照顾时,母子健康,怎么我才去沪城出趟差,庞珊人就没了。”

    凌霜抬了抬眉梢问:“所以,你怀疑是你丈夫杀害了庞珊?”

    “是的,他不仅想杀害庞珊,还企图把这件事嫁祸到我头上,以便他能独吞我的财产。”

    “独吞财产?”

    岑丽晓苦笑道:“当年,我和他一起开公司时,他身无分文,我父亲出资让我做了大股东。我和他结婚时,有签订婚前协议,如果他在外面乱搞,他就净身出户,他杀害庞珊再嫁祸给我,就可以独吞全部财产。”

    *

    凌霜从传唤室出去,叉着腰,长长吐了一口气,怎么三个人都像是凶手?

    徐司前看出凌霜在忧愁什么,走过来,笑着说:“凶手只有一个,真相也只有一个,三选一。”

    凌霜侧眉问:“那你觉得是谁?”

    徐司前看向她,似笑非笑:“怎么?凌队现在办案需要用我觉得了?”

    “之前,他说凶手是女性,因为杀人后没有处理尸体……”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你觉得他说的对?”

    凌霜背着手说:“我觉得有一定道理。”

    不过,人性复杂,还是得靠证据支撑,岑丽晓说的情况是极可能存在的。

    徐司前轻哼一声道:“你都信他了,还来问我?”

    凌霜噗嗤一声笑了,她撞着他的肩膀道:“吃醋啊?”

    “不吃。”他面无表情。

    “哎呀,徐司前,你好难哄啊。”

    他反问:“你有哄我?”

    “还没,”凌霜轻咳一声问,主动来牵他,“你想怎么哄?我试试看呗。”

    他将她的手塞进口袋说:“走吧,去医院换药。”

    走出去几步,凌霜后知后觉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换药?我又没和你说过。”

    “算命算的。”他这表情像是不高兴。

    凌霜觉得他俩之间迫切需要沟通:“徐司前,你觉不觉得,你这次回来,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怎么,你想和我打架啊?”

    “有吗?”他停下脚步看向她。

    凌霜扬了扬眉毛说:“当然有,昨天你和我说你在热带雨林长大,今天又说算命算到我要换药,你这就是不愿意沟通,生闷气、冷战,你这样很幼稚。”

    徐司前被她闹得没了脾气:“那是因为他设置了闹钟,从早晨五点一直响到六点,提醒我带你去换药。”

    从五点一直响到六点,哈哈哈,想想就好笑。

    “啊?原来,他连这个都想到了?好温柔。”凌霜故意憋着笑逗他。

    徐司前松开她,生气道:“凌霜,你就差把‘我好喜欢他’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凌霜迎上他的目光,笑:“哦,你现在终于不装大度了?”

    徐司前伸手捉住她的后颈:“凌队,你这是仗着我喜欢你,在这欺负人。”

    “哪有?”凌霜被他说得有些耳热,表情也变得不自然。

    他叹气幽怨道:“几天不在家,女朋友的心都被人勾跑了,好想报警。”

    凌霜又忍不住笑出声:“不好意思啊,徐先生,报警也是我处理……”

    女孩眼里亮晶晶的闪着光,模样可爱,很有小儿女情态。

    徐司前发现,凌霜在旁人面前和在他面前是两幅面孔。他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没办法,只能重新追了。”

    “你本来就没认真追。”凌霜嘟囔。

    “他都怎么追你的?”徐司前好奇问。

    “撒娇,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男人会撒娇,女人心会飘。”

    徐司前掀开车门冷淡评价:“投机取巧,不要脸。”

    凌霜坐上副驾驶,没忍住又笑:“难道哥哥哥哥哥哥不会撒娇啊?”

    徐司前侧身凑近,两指轻轻捏住她的唇瓣:“只有撒娇你的心才能飘?”

    凌霜这样没法说话。

    他轻笑一声,好脾气地松开她,食指从上而下碾过她的唇峰,慢条斯理剥开她的下唇,有潮湿的水液沾染到指尖。

    他察觉湿意,收回手指,盯着看了一两秒钟,轻笑道:“啧,被你打湿了。”

    凌霜觉得这句话的暧昧程度,绝对够在上世纪给他判个流氓罪,而且是牢底坐穿那种。

    她的心飘没飘不知道,反正耳朵和脸颊快要烧熟出锅了。

    正要找他理论,徐司前一只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轻哂:“凌小霜,几天不见,变得好调皮,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视线受阻,她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熟悉的声线,熟悉的声音,这全然就是周浔安。

    和任何一次的感受都不一样。

    这不是像周浔安,而是……完完全全就是他。

    她因这个怪诞的想法骇然,心脏扑通直跳。

    她伸手,缓缓抱住了徐司前的手,低声问:“我们以前,真的不认识吗?”

    手背上覆盖过来一层温和的柔软,女孩的手心很暖,有什么东西蔓延到了他的心脏。

    徐司前猛地怔住。

    他没说话,凌霜却喃喃自语:“徐司前,真的好奇怪啊。”

    “哪里奇怪?”他问。

    “没什么。”凌霜松开他,耸肩看向窗外。

    她不想拿徐司前和周浔安比,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像呢?

    就好像是……周浔安的灵魂借住在徐司前的躯壳里。

    第62章

    62.

    换药室里很安静。

    医生低头揭开纱布,血腥味逸出,徐司前终于看清楚那道伤口的全貌——

    暗红色血洞,创面很深,几可见骨,很难想象她中枪时有多痛。他眉头蹙起,心口漫上来一阵涩痛。

    “现在还是很痛吧?”医生问。

    凌霜偷偷瞄一眼徐司前,说:“还好,只是一点点痛。”

    “这不可能是一点点痛。”说着,那医生拿棉签摁上去。

    凌霜立刻龇牙咧嘴嘶起气,痛死了。

    那医生边上药边说:“你舍不得男朋友心疼,但也得和医生说实话,不然影响我用药。”

    凌霜连忙点头说好。

    从换药室出去,徐司前一直缄默不言。

    凌霜看出他不太高兴,也猜到是因为什么,她走近,娇滴滴地把手递过去:“徐司前,胳膊好痛啊……”

    他果真停下脚步看她,但表情依旧紧绷着:“刚刚在里面,不是说一点点痛?”

    凌霜只好叹气道:“我毕竟是人民警察,得树立良好形象,哪能逢人就喊痛?如果警察天天哭唧唧,谁还信任我们?”

    “我说的不是这个,这几天你明明很痛,却从没和我提过,”他低头握住她的手腕摩挲,瞳仁微烁着,“凌霜,在我面前,你用不着光辉高大。”

    凌霜笑着卖乖:“知道了,哥哥……”

    虽然知道她在使心眼子,徐司前依旧因为这句“哥哥”心软下来。

    “现在高兴了?”凌霜睁着乌润润的眼睛看他。

    徐司前避开伤口,抱了她一下:“没有不高兴,只是心疼。”

    “我是怕你太担心,”他怀里有种让人心安的气息,暖融融的,凌霜像只小猫似的轻蹭上去,“做我们这行的,受点伤在所难免,以后这种情况,可能还会出现,总不能老是找你撒娇吧。”

    “要不改行?”徐司前忽然说。

    “不可能。”凌霜立刻说。

    “怪我。”要是他几年前抓住杀害凌霰的凶手,凌霜就不会放弃跳舞去当警察。

    “怎么能怪你?我是自愿当警察的,每个人都得树立崇高的理想……”

    他低头亲了亲她头顶的发旋,叹息道:“知道了,我的小警察。”

    他喊她小警察时,语气里没有调侃,也没有轻视,只有说不上来的缱绻与温柔。

    *

    去取车时,凌霜在露天停车场看到一个女人——是她和徐司前救下的孕妇。

    女人推着东西往外走,在她身旁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和一个小个子女人,小个子女人边走边逗孩子,女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婴儿身上,很是温柔。

    很快,高个男人、小个女人,还有孩子上了一辆奔驰商务,女人依依不舍地站在车边和他们说话。

    凌霜觉得有些不对劲,拉着徐司前悄悄藏进车子后面的夹竹桃里。枝丫茂密,有些割脸,徐司前伸手,用手背替她拂开枝叶,隔开一个小空间。

    凌霜抬头看了他一眼,月光镀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格外温柔,她忍不住嘴角上扬。

    “怎么了?”他低声问。

    凌霜垫脚,亲了亲他的下巴说:“突然发现我男朋友好帅。”

    徐司前轻哂,任由她胡闹。

    这时,那几个人忽然开始说话了——

    “我能再看看宝宝吗?”说话的是之前那个孕妈。

    小个子女人不耐烦道:“我们已经付过钱了,交易结束后,你不再是他妈妈,他本来也不是你的孩子。”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毕竟我怀了他十个月,我还没……”

    高个男人忽然打断道:“这话可不要再往外说,不然你知道后果。”

    奔驰商务合上门,女人唯唯诺诺退到一边,看着车缓缓驶离视线。

    凌霜和徐司前从树丛里出来,叫住女人。

    虽然他们有见过面,凌霜还是出具证件,正式说了句:“你好,警察。”

    女人知道他俩肯定有听到刚刚的对话内容,吓得直抖,怎么这么巧……

    凌霜率先开口:“原来你是代孕妈妈。”

    女人见隐瞒不了,只好点头承认。

    他们身上没带设备,深秋露重,女人刚生产完,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凌霜说:“跟我们去趟队里吧。”

    赵小光还没下班,远远看到凌霜带人过来,立刻凑过脸来问:“老大,又有情况啊?”

    “有个小案子。”凌霜打开问询室的空调,又叮嘱,“小光,去值班室借床被子和靠枕来。”

    赵小光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大摞东西,凌霜正要接——

    徐司前抢先一步抱过去。

    他不等凌霜发话,自顾弯腰将被子和枕头布置在一旁的沙发椅上。

    凌霜心里有些感动,因为徐司前太过温柔。对喜欢的人温柔并不稀奇,对陌生人温柔才难能可贵。

    凌霜示意女人坐到铺好的沙发椅里。

    女人有些受宠若惊,她本以为到这儿,就要被上锁铐。

    凌霜给她倒了杯热水,问:“你是有什么坎过不去,要靠代孕赚钱?”

    女人抽噎着欲淌眼泪。

    凌霜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说:“别哭,我听老一辈说,坐月子不能哭,会留下病根。”

    女人平复情绪缓缓开口。

    女人名叫卞晶,北城人,因家中变故,十分缺钱,在某中介的推荐下,接下一桩代孕工作。

    雇主同意给钱,但是得要孩子平安落地才会进账,平常只会定期给她报销医疗费。

    卞晶入不敷出,平常在超市打些零工维持生活。上次,凌霜和徐司前在路边遇见她时,她刚从超市下班。

    凌霜想到同病相怜的庞珊,缓缓吐了一口气,她们要的是帮助,不是以帮助为名的剥削。

    “你应该知道这是违法的。”凌霜说。

    卞晶激动道:“凭什么违法?我自己的身体,难道自己不能做主吗?”

    “你自己的身体,这是建立在代孕违法的前提下。”徐司前在对面坐下,目光凛然。

    卞晶被他看得有些紧张。

    徐司前继续说:“代孕的本质就是出租女性子宫,从你参与代孕开始,你的身体已经被雇主默认为机器。没人会在乎孕妈妈健不健康,也没人在乎生育风险,他们可以用一张合同,任意选择孩子性别,反正只要代孕妈妈流产再怀。”

    女人坚持道:“可我是自愿的,他们花钱,我替他们生,我也甘愿冒风险。”

    凌霜深看她一眼,摇头说:“还有不花钱的代孕,只要从偏远地区拐卖年轻妇女,将她们集中起来生孩子,一胎又一胎,直到完全丧失生育能力。暴利会让犯罪分子趋之若鹜。”

    女人又说:“人口拐卖一直存在……”

    凌霜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如果代孕合法,丈夫可以像出租房屋一样,将妻子闲置的子宫租赁出去。届时,人们会对拼命奋斗的女性说,努力有什么用,不如去做代孕。底层女性向上的道路,会被彻底截断……”

    女人忽然陷入沉默。

    赵小光听到这里,忽然叹气道:“我们最近就接到一个代孕妈妈被杀的案子,凶手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卞晶有些惊愕,看来,她确实算是幸运的。

    赵小光说:“我今天去排查庞珊以前出租屋的邻居,那些人居然和庞珊都不熟悉,现代人真的是家家户户住火柴盒,对门是谁都不知道。”

    “庞珊?”女人问。

    “你认识庞珊?”赵小光疑惑看向她。

    卞晶说:“我认识一个庞珊,一起做过产检。”

    几句话沟通后,他们发现卞晶认识的庞珊正是死者。

    凌霜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你们代孕,都在哪里做产检?”

    “一家私人诊所。”

    “地址在哪儿?”

    *

    十五分钟后,凌霜一行赶到了那家私人诊所。

    这里只有孕产科,二十四小时有医生值班,设施齐全,有相关执照。这家医院专门提供私人服务,隐私好,但价格比公立医院高许多。

    凌霜出示证件后,有人接待了她。

    很快,他们联系到了庞珊的主治医生。

    庞珊孕今年八月查出妊娠糖尿病,其丈夫对此非常关心,曾多次向医生询问照顾糖尿病孕妇的注意事项。

    “她丈夫还问我要不要让庞珊住院疗养,说在家中他不放心,他想妻子和孩子母子平安,据说是第一次当爸爸很紧张。”

    通过监控回放,他们发现,这位医生口中的庞珊“丈夫”并不非是余冬至,而是田瑞龙。

    今年八月份之前,每次和庞珊一起来产检的都是田瑞龙,八月以后,就只剩下庞珊一个人来产检,岑丽晓自始至终隐藏身后。

    凌霜又回来问医生:“庞珊‘丈夫’得知她妊娠糖尿病后,有没有向你咨询过不要孩子的事?”

    医生说:“没有,他问我的,都是怎样照顾孕妇,妊娠糖尿病只要护理得,是没有太大生产风险的,现代医疗很先进。”

    凌霜问:“庞珊使用的胰岛素,都是从你这里开的吗?”

    那医生说:“我们院比较特殊,没有胰岛素卖,病人如果需要胰岛素,都是在外面药店自行购买。”

    “庞珊每次来产检,血糖怎样?”

    医生翻来电脑里的记录说:“她糖控制得挺好,有一个月没来产检,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凌霜陷入沉思——

    虽然不能确定凶手是谁,但有一点基本可以确定,那就是田瑞龙是想庞珊平安诞下孩子的,这点和岑丽晓说的不符。

    但也不能完全排除田瑞龙嫌疑。

    庞珊血糖失控,发生她死前一周内,凶手就是在这段时间替换了胰岛素。

    基本可以排除死者丈夫余冬至,余冬至最后一次见妻子是在七月,如果是他,庞珊应该会在后期产检时有提示。

    嫌疑人仅剩下那对夫妻。

    “有一点很奇怪,庞珊每天都会打胰岛素,母亲又是糖尿病患者,她应该对胰岛素有一定敏锐度。凶手是如何实现调包胰岛素又不被庞珊发现的?”

    凌霜喃喃自语被徐司前听到后说:“如果她打的就是胰岛素呢?”

    “打的就是胰岛素?”凌霜从没想过这一点,“你的意思是……她打的胰岛素失效了?”

    凌霜一点就通,徐司前说:“每种药物,都有特定的储存环境,有些药需要冷藏,有些药需要避光。”

    凌霜立刻给秦萧打去电话。

    胰岛素如果冷冻或者暴晒就会失效。

    庞珊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注射过特殊处理过的胰岛素,根本起不到抑制血糖的作者。这也恰好让凶手营造出自然死亡的假象。

    接下来只要验证岑丽晓一句话:她说丈夫田瑞龙有跟踪过她。

    如果田瑞龙没有再见过庞珊,那么凶手就是岑丽晓。

    凌霜豁然开朗,眼睛变得亮,这个案子终于有头绪了。

    她看向徐司前,清了清嗓子笑起来:“徐老师,我们队请你,真是没白花钱。”

    徐司前有些啼笑皆非,他耸耸肩答:“谢谢凌队夸赞,十一点了,要不要回家睡觉,明天再查?”

    凌霜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半晌又掀开眼皮,俏皮地瞄了徐司前一眼,惨兮兮道:“确实好困,我腿都走不动路了,胳膊也好疼,我男朋友呢?”

    “这儿呢。”他配合着牵过她的手,十指相扣。

    深秋半夜,路上没人,风很冷,树叶簌簌落下,再被皮靴碾碎。

    月亮升至半空,圆圆一轮,清辉落在地上,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连在一片。

    凌霜回头看他:“徐司前,你刚刚怎么不干脆来个公主抱?”

    他笑:“怕你手臂蹭上去痛。”

    “哦,早说啊,”凌霜小声嘟囔,“那我娇不都白撒了啊?”

    “你刚刚撒娇了?”他有意逗她,眼中尽是狡黠,“我怎么没听出来,那句是撒娇?”

    凌霜叉腰理论:“徐司前,你是钢铁直男吗?这都听不出来!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

    徐司前蹲下来,把后背露给她说:“走吧,背你到车边。”

    凌霜趴上去,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一只手垂在身侧。她很轻,软绵绵,像只小鸽子。

    徐司前背上太舒服,凌霜晕乎乎想睡觉,也确实睡着了。

    徐司前从没见过谁睡觉这么快,到了车边,肩头的女孩忽然在梦里说:“周浔安,你再多走一会儿嘛,我抓小鱼呢。”

    他愣了一下,又笑。

    从诊所门口到车边,本来只有一百米远。他背着她来来回回走了好多趟,仿佛是在有意延长女孩的梦。

    她和他抓鱼的那个夏天,藏在记忆最深处。

    那天她穿了条淡黄色新裙子,裙摆在膝盖上面,露着笔直细长的小腿。

    凌霰本来不同意带她去抓鱼,凌霜打电话找爸妈一顿告状,凌霰才带上妹妹。

    一路上兄妹二人拌嘴吵仗,丝毫不让。

    凌霰气极:“小鬼,别坐我车了。”

    “不坐就不坐,我让浔安哥带我。”小姑娘气性大,立刻从凌霰车上跳下来,然后几步跳上他的车。

    那时候她正赌气,抱他抱得理直气壮,等反应过来,凌霜耳朵烧得通红。周浔安看着腰间的细白手腕,猛地愣住。

    凌霰在后面说:“周浔安,我妹对你有非分之想,脸都红成猴子屁股了。”

    凌霜下车后差点没和凌霰拼命。

    说是去抓鱼,其实什么也没抓到,只是在河边晒了一下午。

    凌霜回去的路上昏昏欲睡,凌霰怕她摔跤,单手骑车,拿着个水枪滋她,到家后凌霜发现新裙子湿了,又叽叽喳喳和凌霰吵到晚上,两人还因为抢浴室洗澡大大出手。

    凌霰躺在垫子上哀嚎:“周浔安,真羡慕你没有妹妹,我快被她烦死了。”

    “小霜明明很可爱。”

    “可爱?”凌霰一个机灵坐起来,“我跟你说,她睡觉磨牙,特会撒娇,娇纵蛮横,除了漂亮一无是处……”

    周浔安在凌霰讲了一大串凌霜的坏话后问:“凌霰,做你妹夫需要什么条件?”

    凌霰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是……”

    周浔安点头:“就是那个意思。”

    凌霰又掰着手指说:“做我妹夫,个子要高,帅一点,我妹颜狗,还要对她忠心不二,照顾她,疼她,保护她,不能欺负她,不能嫌弃她磨牙,多赚点钱,当然哥哥我贴点也行……”

    过了一会儿,凌霰又郑重道:“周浔安,她才十九岁,太小了,你得晚点再追,起码得大二。”

    周浔安笑:“知道了。”

    *

    到家后,徐司前在门口发现一份快递,发件地址和上次一样——滇城。

    是她寄来的。

    徐司前拆开快递,里面放着一组照片,准确来说是一组碎尸照。

    “这些是谁?”凌霜问。

    “陈旭的父母。”徐司前说。

    “你怎么知道?”

    他把照片反过来给她看,果然有一排字。

    凌霜觉得事情绝对不是这样简单,“给你寄照片的人是谁?”

    徐司前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是我曾经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凌霜皱眉。

    徐司前将照片收起来说:“几年前,我在泰国出了些意外,她救过我一命。”

    凌霜考虑再三,问了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你在泰国经历过什么?是什么事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很好奇?”他深看进她的眼睛。

    “对,很好奇,徐司前,我现在还不能共享你的秘密吗?”女孩眼睛里尽是恳求。

    徐司前沉默良久,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奇会害死猫。”

    凌霜抓住他的手反问:“你觉得我怕做死猫?”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我怕。”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凌霜,早点休息,不要想这些事。”

    第63章

    63.

    又一次在黑暗逼仄的房间里醒来。

    这里只有夏天,总是闷热潮湿,老鼠、苍蝇、蛇是常客。

    空气里充斥着各种难闻的味道,血液、还有粪便。

    他强撑着坐起来,肠胃极度饥饿,长时间没有水喝,嘴唇干裂出血,嗓子痛到冒烟。

    他摸到一块石头,在漆黑的墙壁上刻下L—S,指尖颤抖着碾上去抚摸,喉结滚动,仿佛借此宣泄某种情绪。

    要活着回去,不能死在这里……

    这里是喀斯特地貌形成的一处溶洞,那些人将它改成了监狱。外面下雨,石壁上会有水渗出,他嘴唇贴上去,让那咸苦的地下水打湿唇瓣。

    电筒光亮照进来,接着还有一道笑声响起:“哟,这小子还挺聪明,居然知道墙上有水解渴。”

    另一道声音说:“那可不?你没听说吗?他和凌霰可都是犯罪心理系的高材生。”

    那人不屑道:“什么高材生、低材生,到了我们这里,全都是早死早超生。”

    “这可不好说,大哥说要留他一命,这不,今天又要见他。”

    木门打开,周浔安被两人带出去。

    头上戴上面罩,手脚捆上金属镣铐,每走一步,铛铛作响。

    眼睛看不见,只能用脚记录,大约走了有两千步,他被带到一间铺着地毯的房间,这里相对干燥。

    鼻子能闻到一股咸腥的海水气息,还有一股供奉神明的香火味。

    这里可能是一座海岛或者是临海的半岛,纬度接近赤道。

    有人从里面踱步出来,空气里多出一抹雪茄燃烧的气味。

    那人进来后,手下立刻端来椅子,男人坐下问:“周浔安,你查到什么了?”

    “凌霰触碰到你们的利益被杀害。”

    “是啊,没错,”男人笑起来,“你知道又怎样,你知道我们在哪里?而你又在哪里吗?我让凌霰帮我们做事,他不愿意,只好一命呜呼,你呢?打算帮我们,还是和他一样?”

    周浔安隔着面罩说:“我要考虑考虑。”

    带他来这里的那个人说:“大哥,留着他干嘛?不如做了。”

    男人不满道:“我们主要是赚钱,又不是杀人,现在生意多难做。”

    那人又说:“这小子可不服管,别到时候……”

    男人转了转手上佛珠手串说:“骨头硬就多松松筋骨,别弄死就行,还有,记得给点吃的喝的。”

    于是,他又被带回那暗无天日的洞穴,之后被人摁在地上用铁鞭一样的东西抽打。

    “臭小子真能忍啊?打成这样哼都不哼一声。”

    一切停止后,食物和水被他们丢在地上,老鼠从他手臂上爬过……

    他拿上吃的,爬向角落。

    嘴里尝不出味道,他闭上眼睛缓慢地想念凌霜——

    洁白的小天鹅,波光粼粼的眼睛,百合花一样的笑容,舞鞋里柔软的脚背……

    这是一场漫长的梦,浑身刺痛,他在梦中痛苦呻/吟、挣扎……

    床头的陶瓷摆件被他掀翻,“砰——”的一声落到地上,摔成碎片。

    他顿时醒了。

    肉/体苏醒,灵魂却在那混沌的梦境中游离漂浮,肌肉与骨骼还清晰烙印着那些疼痛。

    他手臂一挥,又一个陶瓷摆件滚下来……

    汗水浸透衣衫,徐司前粗重地喘着气。

    透过窗帘里漏进来的光,可以看到男人猩红发暗的眼眸。

    凌霜睡觉很浅。

    瓷器落地,她便醒了。

    这声音是从徐司前房里传来的。

    她披上衣服,推门出去,客厅里空且冷,她又听到东西滚落的声音。

    “徐司前……”凌霜敲门。

    里面没人回应。

    “我能进来吗?”凌霜问。

    依旧没有任何回答。

    凌霜有些担心,压下门把,推门进来。

    房间里没开灯,凌霜正想找开关在哪,忽然听到徐司前近乎颤抖地喊了她一声:“小霜——”

    “嗯?”凌霜应声。

    “别进来……”他不想在此刻面对她,他会情不自禁地将她当作救命稻草,拉着她沉沦入魔。

    “是又不舒服了吗?需要吃药吗?”凌霜低声询问。

    她走近,在床边坐下。

    徐司前梦里那挥之不去的臭味不见了,他闻到了一丝甜味,那是雨后小苍兰的香气。

    “怎么淌了这么多汗?”女孩的声音都像是浸泡着花香。

    柔软的掌心,覆盖在额头上,徐司前觉得梦中的天鹅忽然长大,有了实感。

    他吞咽着嗓子,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得跌坐在床上:“能不能陪我躺一会儿?几分钟就好。”

    凌霜愣了一下,掀开被子,钻进他怀里。

    徐司前侧身搂她,凌霜头枕着他的肩膀,额头紧挨着他的下巴,耳朵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他不知出了多少汗,被窝像是荷尔蒙爆炸的炕房,让人迷醉其中。

    男人手心很烫,压在她腰上,却很绅士,没有逾越雷池。

    “刚刚是怎么了?”凌霜问。

    “只是做了个梦。”他语气淡淡,不想将糟糕的感觉传递给她。

    凌霜亲了亲他的脸颊问:“梦到什么了?”

    “怎么?凌队查案,连梦都不放过?”他声音低哑,说话时,胸腔里的震颤沿着骨头传递给她。

    凌霜努力让自己镇定:“要是噩梦的话,我哄哄你。”

    “你怎么知道是噩梦不是春/梦?”

    “你还会做那种梦吗?”凌霜轻笑,他很少说这种直白的话。

    “怎么不会?”他捉过她的掌心,掰直,贴在脖颈处。

    凌霜指尖碰到他潮湿的短发,有微冷的汗水洇进掌心,危险且撩拨……

    凌霜想把手抽走,徐司前却把鼻尖蹭到她掌心细细摩挲。

    他在说话,声音微哑又似哽咽:“我想念你好久好久。”

    从过去到现在,穿过漫长冬夜,撞进融融春日。

    她大概是太阳,不必见面也能将温暖照射到他身上。

    凌霜莞尔:“明明睡前才见过,你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徐司前吞咽着嗓子,亲吻她手腕处的动脉:“嗯,如隔很多很多秋。”

    凌霜暗暗感叹,他真的出了好多汗,连睫毛都是湿漉漉的,像是顶着露水的草叶。

    她像只小昆虫,找到他的眼睛,贴上去,亲吻那些小露珠。

    那种软绵绵的触感,让他身体绷成一道满弓。

    他推了推她说:“回你房间去吧,再待下去,我怕自己控制不住。”

    “徐司前,你可真像个古板教父。”凌霜调皮地捏他的脸,“但是又有点可爱。”

    *

    庞珊案没破,凌霜到队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开案情分析会。

    他们兵分两路,凌霜和徐司前调查田瑞龙人际关系,赵小光和王嘉怡去查云康天城附近的监控。

    很快,他们发现田瑞龙在十天前有去过云康天城。

    田瑞龙第一时间被传唤至警局。

    他对自己去过云康天城的事没有否认:“我去云康天城是因为我老婆说那边有个别墅改造项目,让我过去看看……我要是知道庞珊住在云康天城,我肯定会去看她,她怀的可是儿子,我一心求子,怎么会害她?”

    “你们有查过孩子性别?”凌霜问。

    “查过。”田瑞龙大方承认,“都代孕了,这些肯定不是秘密。”

    “岑丽晓知道吗?”凌霜又问。

    “知道。”

    他们去设计公司调查过,田瑞龙没有撒谎。

    很快,他们找到那个业主,对方表示,田瑞龙来云康天城那天,一直都和他在一起。

    “你们中途没分开过?”凌霜问。

    “是啊,我那房子有点漏水,我想让他帮忙重新设计排水,忙活了一整天,结束我还请他出去吃了顿饭。”

    “吃完饭回来是几点?”凌霜继续问。

    “八点不到,当时我老婆还打电话让我去接孩子。”

    对照田瑞龙的车子进出小区的时间,凌霜长舒一口气道:“凶手确定了。小光,带人去抓岑丽晓。”

    *

    赵小光一行匆匆赶到岑丽晓单位,却没见到人。

    “岑丽晓呢?”赵小光问。

    “岑总今天没有来公司。”前台说。

    “田瑞龙呢?”

    “田总也一天没来了。”

    奇怪,两人电话都打不通。

    赵小光感觉有点不对劲,忙问:“她家住哪儿?”

    *

    中午十一点。

    田瑞龙离开警局后,接到妻子岑丽晓打来的电话。

    岑丽晓说有事要告诉他,让他回趟家里。

    夫妻二人,因为孩子的事冷战许久,岑丽晓第一次放下身段,田瑞龙不疑有他,当即驱车回家。

    家中布置温馨,岑丽晓穿着宽松的蓬蓬裙坐在露台上晒太阳。

    她今天没有化妆,皮肤很干净,线条柔和的脸蛋,映在阳光中很有少女感。

    田瑞龙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岑丽晓时,她光着脚丫在沙滩上踩水的情景。

    岑丽晓站起来说:“瑞龙,我们有孩子了。”

    田瑞龙眼神变得很奇怪,仿佛是不相信,问:“你的病……看好了?”

    “嗯。”她短暂地笑了一下,低头摸了摸肚子,“它已经四个月了,原来,做妈妈是这种感觉,难怪你总是趴在庞珊肚子上听,我有种跟你血液相连的错觉……”

    田瑞龙咽了咽嗓子,神色复杂。

    庞珊不见后,他从没和岑丽晓亲近过,岑丽晓也对他表现冷淡。

    代孕这件事发生后,他们常常吵架,一次比一次凶,他对妻子渐渐失去耐心,甚至不愿回家。

    岑丽晓将他摁坐在藤椅里,温柔道:“要听听它的声音吗?它也有心跳了。”

    田瑞龙隔着薄纱裙,轻抚上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眼眶一点点湿润。

    他终于知道,自己对庞珊那种奇怪的感情了。他曾在那些短暂的触碰中,将庞珊当作年少时的妻子。

    岑丽晓忽然说:“瑞龙,没有孩子,我们之间真的进行不下去吗?那些美好,全都抵不过孩子是吗?”

    田瑞龙仰起脸,岑丽晓躬背,像抚摸孩子一样触碰着他的眼睛,乌黑的发丝落在他脸上,整个人柔软的不像话。

    “是我杀了庞珊……”她苦涩地笑起来,眼里的光暗下去。

    “我猜到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心慌,可这心慌并非因为妻子杀人,而是旁的,他怕失去眼前的伴侣,他握住她的手腕说,“我去找警察认罪,他们没有证据,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岑丽晓愣了一下。

    她当然不会相信这些甜言蜜语,之前在警局,他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岑丽晓从口袋里摸出针筒,趁田瑞龙不备,猛地扎进他的脖颈。

    田瑞龙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妻子,心慌、头晕,力量渐渐消失……

    岑丽晓看着丈夫一点点瘫软在地上。

    她跌坐在藤椅上,满是心疼地摸着丈夫的额头,说:“其实,有件事我骗了你,我从来没有生病,只是一直在吃避孕药。我妈妈生我时,发生羊水栓塞。我一直恐惧生孩子,我曾以为,你是不一样的,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孩子,想出借腹生子这种蠢办法……”

    岑丽晓拿来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将田瑞龙捆了起来……

    *

    赵小光边开车,边给凌霜打电话——

    “老大,不对劲啊,这夫妻两电话同时失联了。”

    “你们人在哪儿?”凌霜问。

    “正在去岑丽晓家的路上。”

    下午五点,凌霜一行赶到岑丽晓家。

    还没及上楼,赵小光便指着楼顶说:“老大,楼顶怎么坐着一个人?”

    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岑丽晓。

    她赤脚坐在栏杆外,夕阳落了她满身,白纱裙被风鼓起又落下,远远看去,像系只有着蓬松羽毛的鸽子。

    他们立即上楼。

    “你们还是查到了啊?”岑丽晓背对着他们说。

    凌霜说:“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

    岑丽晓笑:“下来?下来被你们抓回去吗?”

    “庞珊是你杀的?”

    “是,”岑丽晓答得云淡风轻,“我恨田瑞龙,更恨他借着代孕的幌子和庞珊亲近……”

    徐司前转身和王嘉怡小声交待:“去查一下田瑞龙在哪里。”

    王嘉怡赶紧叫上赵小光下楼。

    凌霜上前继续劝说:“跳楼的死状很吓人,你这么漂亮,何必选择这种死法?”

    “漂亮?”岑丽晓觉得有趣有讽刺,“年轻时是挺漂亮,但是漂亮都是有保质期的。”

    凌霜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下来再说,未必会判死刑。”

    岑丽晓见她靠近,立刻警告:“你别过来。”

    凌霜又退后一步。

    岑丽晓家没锁门,赵小光和王嘉怡很快找到了田瑞龙。

    他被捆在露台椅子上,奄奄一息。

    王嘉怡发现地上用空的胰岛素针管,忙说:“赵警司,你身上有糖吗?”

    “要糖干嘛?”

    “救人。”

    赵小光在田瑞龙家找了一圈,没发现糖,只有一点饼干,全部喂给了他。

    田瑞龙稍稍缓过劲来,一把捏住赵小光的手腕:“警官,我老婆呢?”

    “在天台,要跳楼呢。”

    田瑞龙随即推开赵小光往天台跑,他腿上没有力气,跑两下就摔倒,接着又爬起来往上。

    他连滚带爬到达天台,拼尽全力喊:“岑丽晓!”

    岑丽晓没想到田瑞龙会上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转身看过来

    田瑞龙哭着和她说话:“丽晓,是我错了,你下来,求你,孩子可以不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害怕,你下来,我陪你去医院做手术……”

    岑丽晓远远看着他,像是从未看清这位枕边人。

    田瑞龙见和妻子说没用,又扭头和凌霜讲:“庞珊是我杀的,求求你们救救我老婆。”

    匆匆赶上来的赵小光和王嘉怡纷纷惊呆。

    “庞珊不是你杀的。”凌霜说。

    田瑞龙大声说:“不,庞珊就是我杀的。”

    凌霜抿唇问:“你怎么杀的她?”

    “我……我给她吃了过量的安眠药,把她一个人丢在别墅里,然后,嫁祸给我老婆,我不是人。”

    冷风不断在天台上肆虐,凌霜很难描述当时心里涌出的那种情绪。

    她也没想到田瑞龙会替岑丽晓顶罪,再抬头,凌霜在岑丽晓脸上看到一丝柔和。

    凌霜问:“要下来吗?你怀着孕,不会死刑立即执行。”

    “不……”

    就在那一刻,岑丽晓感觉到肚皮很轻地跳动了一下,之后又是连续几下。

    很奇妙的感觉,那跳动来自腹中胎儿,她在书里看过,这是宝宝在打嗝。

    因为和田瑞龙长期吵架,岑丽晓情绪不稳定,几近抑郁,杀害庞珊后,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当时想,这就是报应。

    本想去医院拿掉孩子,可那天在医院,她听到了孩子健康有力的心跳声……

    凌霜趁着岑丽晓发呆,悄悄走近,一把抱住她,边上两名警员一拥而上,将岑丽晓救下来。

    田瑞龙顺着地面爬过去,搂着妻子大哭:“对不起……”

    岑丽晓无声落泪。

    过了一会儿,她推开田瑞龙,把手伸给凌霜说:“庞珊是我杀的,孩子我会打掉,我想要死刑立即执行,我欠庞珊和孩子一条命。”

    “不要……”田瑞龙泣不成声,“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想代孕的馊主意。”

    岑丽晓站起来,没再看丈夫一眼。她也有错,她太沉沦爱/欲,一次次放弃了理智。

    有警员将岑丽晓领下楼。

    赵小光看着空荡荡的楼顶,一顿唏嘘:“这代孕就该被严厉打击,太容易带来社会矛盾了,回头好好查查他们。”

    “那个卞晶或许是突破口,她是由黑中介联系代孕的。”凌霜说。

    “收到,马上开始排查。”赵小光忽然说,“老大你手怎么在滴血啊?”

    不是手滴血,而是手臂……

    刚刚救岑丽晓时,她撞到胳膊,撕裂了伤口。

    凌霜捂着胳膊说不碍事,徐司前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去医院。”

    医生看过伤口后叹气:“发炎了,得挂水。”

    过了一会儿,那医生又问:“怎么弄得这么严重?”

    “工作特殊。”凌霜说。

    “再特殊的工作,也要注意休息。”

    徐司前取完药,陪凌霜去一楼输液室挂水。

    他转了一圈,给她找床铺。

    凌霜见床上躺着的都是小朋友,立刻说:“不用,我找个椅子坐着挂。”

    徐司前不同意,自顾去护士台借被褥,之后将她安置进被窝。

    凌霜手臂痛,也没耐心玩手机,她看着那水滴慢腾腾地往下掉,有点恼:“怎么这么慢啊?已经两个小时了,才挂半瓶……”

    “案子破了,休息一下。”

    “睡不着。”

    徐司前把床头摇低,问:“要不给你讲故事哄哄?”

    隔壁床有个小男孩,一听要讲故事,立刻掀开布帘,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凌霜红着耳朵缩进被子里,她闭上眼睛,特地同徐司前强调:“不用讲故事。”她才不想被小朋友看笑话。

    没过一会儿,那小朋友探过脑袋,黏糊糊地说:“哥哥,我想听故事,你能说吗?”

    徐司前笑着拒绝:“不行,那是哄我女朋友的。”

    小男孩说:“你女朋友又不是小孩子,干嘛要哄?”

    徐司前看着被子里窘成小云雀的女孩,说:“我比较粘人,就想哄哄她。”

    男孩恍然大悟:“哦,那不就是舔狗吗?”

    凌霜闻言在被子里笑到扭曲,徐司前隔着被子摁住她的脚踝,说:“嗯,反正也差不多。”

    *

    半个小时后,凌霜睡着了。

    秦萧打电话过来,徐司前没叫醒她,替她接了电话。

    秦萧是来看凌霜的,发现她睡着,便和徐司前说:“出去聊聊?”

    徐司前俯身帮凌霜掖好被子,才和秦萧一起出去。

    秦萧打扮干净利落,瘦削英俊,温和有礼。

    徐司前想,如果凌霰在,肯定会和他产生一样的想法:凌霜其实秦萧更配。

    要是真在一条起跑线上,他未必能赢。

    太阳西沉,路灯刚亮,室外冷意刺骨。

    徐司前递了支烟给秦萧。

    “谢谢,我不抽烟。”秦萧礼貌拒绝。

    “也是,法医看过太多老烟枪的肺。”

    秦萧点头。

    “介意我抽一支吗?”徐司前问。

    “这里不禁烟,你自便。”

    徐司前摁亮打火机,点了一支烟,靠在灯柱上,表情渐至散漫。

    “你来南城是为了什么?”秦萧忽然问。

    徐司前掀了掀眉毛笑:“我以为,你们局长多少透露过,我来南城是为了……找女朋友。”

    徐司前本意是想刺激秦萧,让他不要问东问西。

    谁知,秦萧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信息:“你从前认识凌霜?”

    “认识。”徐司前轻咳一声答。

    “什么时候认识的?”秦萧自认为和凌霜认识最久,他并没见过徐司前。

    “谁知道,也许是在梦里。”徐司前似真似假地笑着,神情看上去相当漫不经心,还有些懒怠。

    秦萧微微眯起眼睫,他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

    脊柱骨、腿骨、手臂……

    很快,那种熟悉感又涌上心头,他终于知道像谁了。

    秦萧沉声道:“凌霜这么多年,一直在查一起旧案,是关于他哥哥的,你知道吗?”

    “知道。”徐司前耸耸肩,“然后呢?”

    秦萧目不转睛地盯着徐司前:“在那个案子里,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失踪了,至今没有找到尸体。”

    “哦,是吗?”徐司前表情淡淡。

    “那个人叫周浔安,是凌霜的初恋。”秦萧以一种平静且笃定的口吻说,“你和他有一点像。”

    徐司前吐掉一口烟,笑起来:“我似乎没有长着一张大众脸……”

    秦萧冷声打断:“我说的像,不是皮肉相似,而是骨头,每个人的骨头都是不一样的。”

    徐司前捻灭手里的烟,抬头,“秦医生说的有些吓人,我还没死,没法给你看我的骨头。”

    第64章

    64.

    一个半小时后,天彻底转黑。

    塑料瓶中的点滴终于见底,护士来拔针,凌霜这才懒洋洋醒过来。

    隔壁床的小朋友走了,小床空着,输液大厅这会儿没什么人,很安静,空气里漂着股似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徐司前递给她一个塑料盒,说:“吃点东西再回家。”

    凌霜打开盖子,嗅了嗅,眼睛眯成一道缝:“我师兄来过啦?”

    “你怎么知道是他?”徐司前问。

    “喏,这个就是证据,”凌霜用筷子在餐盒上敲了敲说,“这个只有他会买,这是以前我们大学附近的菜馆,全南城只有他家有这个味,你也尝尝?”

    “我不饿,你吃吧。”他垂眉,神色淡淡。

    做刑警养成的习惯,凌霜吃饭很快。哪怕是最喜欢饭菜,她也是几口扒完。

    徐司前静默地看着她。

    他第一次听凌霜说起大学生活,他曾短暂地参与过一小段,那时候她还是舞蹈生……

    凌霜放下筷子,发现徐司前在盯着她望,掀眉问:“怎么了?”

    “秦医生对你很好。”徐司前说。

    “是啊,”凌霜惆怅道,“可是他最近在生我的气,因为我不想他查我哥的案子。”

    “为什么不想让他查?”他把手探进口袋。

    “因为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不想他像我哥一样死掉,而且,万一……”凌霜说着垂下脑袋,缓缓克制着情绪,“万一哪天我没了,他能给我收尸,他知道我老家在哪儿,能送我回家。”

    徐司前心口漫上一阵钝痛。他走近,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哄:“不会有那么一天。”

    “我也不想有。”她回抱住他,“可是万一呢?”

    “凌霜,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他有些好奇她的答案。

    凌霜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轻松道:“你是我对象,要是我真有事,你另结新欢就行,其他的,不用你管。”

    徐司前松开她,把手揣进口袋,俊眉拧着,有几分不悦。

    “不高兴了?”凌霜笑着把餐盒收进塑料袋,“因为刚刚那句话?”

    “凌霜,问题反过来,要是我死了呢?你也会很快另结新欢?”

    凌霜瞳仁一颤,忽然不说话了,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半晌,她扯住他的衣角说:“你别死,徐司前,我不想面对这种事。”

    他目光软下来,也觉得聊这些有点沉重,伸手摸了摸她发顶,好脾气道:“知道了。”

    两次受伤后,手臂比之前更痛,凌霜自己的外套有点小,胳膊伸进去再卷起来勒着伤口疼。

    听见她嘶气。

    徐司前解开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而她的外套,则被他担在手上。

    两人体型差大,凌霜穿他的长款大衣,被压了个子,像只鸵鸟宝宝,英姿飒爽不起来,只剩可爱。

    凌霜觉得丢脸,脚步迈得飞快。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他们在门口碰到两个出勤的警员,见面总归要打声招呼。

    “凌队。”

    “有情况?”凌霜收紧衣服,努力挺直背,试图靠气场去撑这一米九的外套。

    那警员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两个人喝多了打架,喊我们过来看看。”

    “你们先忙。”凌霜说完匆匆跑出去。

    那两个警员在身后聊起来——

    “凌队今天怎么有点……可爱?我眼花?”

    “你没眼花,是真的很可爱。”

    “我可记得当年凌队掀翻你这个一米八壮汉,只花了三秒钟。”

    那人打了个寒颤说:“是我眼花了,凌队和可爱这个词绝缘。”

    *

    晚上洗漱过后,凌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徐司前不知道在客厅做什么,凌霜踩着拖鞋出来找他。

    “徐司前,我睡不着,你能和我讲讲我哥的案子吗?”

    既然要查,这些早晚要和她说。

    徐司前看了女孩一眼,同意。

    凌霰案的起点是一起骇人听闻的案件。

    该案的死者是一对刚刚领证不久的小夫妻,两人在市中心经营着一家零食店。

    案发地在夫妻二人的出租屋,男人用水果刀杀死妻子,之后又残忍地将妻子的心脏挖出和自己的心连在一起。

    发现尸体时,他们家中的音响还在单曲循环一首歌:“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徐司前刚唱一句,凌霜便觉毛骨悚然,因为那歌词实在是太应景,好像就是为了复刻那个画面似的。

    法医对照过两人的伤口,证明男性死者为自杀。

    “他杀人再自杀,没有别的凶手?”凌霜问。

    徐司前给她倒了杯水,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继续说:“原本,查到了这里,就该结案了,可是,有人委托你哥去进一步调查。”

    现场属于密室,小夫妻俩感情很好,两人都没有外遇,丈夫为什么这么疯狂的杀害妻子?这太让人费解。

    “难道是吃了什么兴奋剂?在不理智的情况下杀人?”凌霜问。

    徐司前点头:“你哥和你的想法一致,他认为丈夫很可能注射了某种违禁药品。因此,他提出要进一步尸检。”

    “那后来呢?”凌霜眼睛很亮,神情紧张。

    徐司前不打算刺激她脆弱的神经,继续道:“两名死者体内均检测到高纯度冰/毒,他们在药物的作用下逐渐癫狂,丈夫在这种情况下杀害了妻子……”

    “那这也不影响结案啊。”凌霜处理过很多起类似案子。

    徐司前叹气道:“问题不在这里,而是警方在他们经营的店铺中检查出大量同类违禁药品,他们把药品包装成零食售卖给瘾君子。”

    “这夫妻俩是中间商?”凌霜疑惑。

    “可能只是小尾巴,但是拔颗萝卜带串泥,凌霰继续往下查,事情渐渐失控……夫妻俩的尸检报告,伴随着凌霰的死亡全部消失,负责解剖的法医离奇死亡,负责该案的警员也相继殉职,线索全部中断……”

    “案发地在哪里?”凌霜问。

    “阳城。”

    有两秒钟,凌霜没有说话。

    阳城盛产水蜜桃。原来,周浔安当年去阳城,是为查这个案子……

    “怎么了?”徐司前看凌霜状态有点不对劲。

    凌霜摇摇头说:“没事,你继续说。”

    “那个神秘的委托人是案子的关键,凌霰死后,委托人突然人间蒸发,杳无音信。凌霰的死和某个犯罪团伙有关,我推测,委托人是想借凌霰的手铲除掉这个团伙,他很可能知道大量内幕。”

    “你其实……早就查到结果了?”

    徐司前吐了一口气,道:“是查到了,但是抓不到关键人物,也没法替你哥报仇。”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你有查到吗?”她觉得依照他的能力,查清这些不难。

    徐司前目光转暗:“人口贩卖、枪.支走.私、还有制毒。”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这起案子的?”凌霜忽然问。

    徐司前没想到凌霜会审他,愣了一下,沉吟半晌说:“九年前。”

    九年前?那不就是凌霰死的那一年。

    “你怎么会查得那么清楚,你难道见过卷宗?”凌霜问题一个接一个问题,情绪有些激动。

    徐司前又喝了一口酒,目光变得幽暗深邃:“机缘巧合见过,但没留下证据。”

    凌霜瞳孔颤抖着,神情也有些绷不住。

    那起案子的卷宗,她都没有看过,周浔安是最后一个见过卷宗的人。

    徐司前预感到凌霜接下来的问题,心里有些焦躁。

    他绕开她,踱步到南边阳台,推开玻璃窗,立在那里点了支烟。

    冷风漫进来,掀动纱帘往后鼓。

    凌霜隔着纱帘看向他的背影,心脏像是被小刀割开一道口子,有些酸涩的疼痛。

    她知道,周浔安、徐司前,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可徐司前是怎样看到卷宗的?他和周浔安又有什么关系?

    凌霜吸进一口气,掀开纱帘走到他身侧。

    “给支烟。”她淡淡开口。

    “身上有伤,别抽了。”他没看她,拒绝道。

    他不给,她就抢,手伸进他裤兜里摸索,被他摁住:“为什么非要抽烟?”

    凌霜把手拿出来说:“和你一样,麻痹神经,我胆子也很小。”

    可惜烟盒里空了,最后一支烟在他手上夹着。

    她一踮脚,将他手里的烟夺走,塞进自己嘴里。

    “凌霜,这上面有口水。”他有些无奈。

    凌霜吐掉一口烟,嗤道:“嘴都亲过了,还怕这个?”

    他眉骨一动,把手抄进口袋不再说话。

    凌霜和他并肩站在窗前,缓慢地抽完了半根烟,眼睛里渐渐晕起雾气。

    “所以,你是认识周浔安的,对吗?”

    “不认识。”徐司前看着极远的地方,声音压得很低。

    “你在撒谎。”凌霜毫不犹豫地戳穿他。

    “看样子,你真的很希望我认识他?”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凌霜手颤了一下,垂眉将手里的烟蒂摁灭,指尖拨弄着手边的窗户,声音染上哭腔。

    徐司前眼中泪光闪动,又渐至不见,他庆幸此刻开着窗户,冷风让人意志清醒。

    旁边的女孩在哭,声音断断续续的:“我虽然常常对自己说,周浔安死了,可到底还是存了一点侥幸,我希望他还活着,我不想他死不见尸,他是因为……因为查我哥的案子才不见的,我情愿他在别的地方娶妻生子,有了别的生活才不好意思不来见我,呜……”

    徐司前吞咽嗓子,一把将她摁到怀里,亲吻着她的发旋说:“凌霜,他会活着的。”

    她趴在他心口,揪着他的衣服流泪,声音闷在他怀里,潮漉漉的:“对不起,徐司前,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我已经在很努力地忘记他了,我……”

    “我知道。”他紧紧搂着她,声音哽咽,“我不在意这些。”

    不知多久,凌霜才平复情绪,两人回到屋内,静默坐在桌边。

    凌霜喝水,徐司前喝酒,手里拿着一样的玻璃杯盏,各怀心事。

    “凌霜,明天休息一天,别去队里了。”徐司前忽然开口道。

    凌霜垂着眼睛,指尖拨弄着杯壁上的花纹,“干嘛休息,在家又没事可做。”

    “你忘了么,你还没有和你男朋友约过会。”

    凌霜抬头看向他,男人手肘支在白色岩板桌上,手里酒液晃动,骨节修长干净,瞳仁深邃潋滟。

    “为什么要约会啊?”

    “所有恋人都会约会,促进感情交流。”他挑了下眉梢。

    “好啊,和你去约会。”过了一会儿,凌霜又问,“可是要怎么约会啊?”

    她还没真没和谁约过会,没这方面经验,要不打电话问问朋友?

    徐司前有些忍俊不禁:“要不男朋友给你找个约会指南?”

    凌霜撇嘴拒绝:“我才不需要那种东西!”

    徐司前起身,摁住她的头顶,亲了亲她的眼皮:“安心睡觉就好,这种事交给男朋友。”

    凌霜躺在床上,依旧睡不着,她一会儿想凌霰的案子,一会儿想周浔安的下落,一会儿又想明天的约会。

    最终,还是徐司前赢了。

    凌霜觉得明天是第一次正式约会,得准备一下。

    她闷在被子里,打开手里浏览器,悄悄搜索约会指南。

    看完两篇指南后,她深感肉麻,到底谁写的这些啊!

    第二天早上,凌霜早起化了妆。

    以前跳舞,她会辫各种漂亮的发型,她对着镜子换了四种发型,觉得太隆重,又拆开改成马尾。

    打扮好出来,她在餐厅里遇见徐司前。

    看得出来,他也是有精心打扮过的,头发梳理整齐,衬衫熨帖。

    凌霜看到他,有点脸红,脚底像是踩着海绵。

    “很漂亮。”他不吝赞扬。

    “你也不赖。”她也回敬。

    徐司前笑:“像在开夸夸会。”

    凌霜耳热,她脚趾缩在拖鞋里蜷着,心想都怪那个约会指南让她现在好局促。

    “先吃点早饭吧。”说着,徐司前步入厨房,端来新鲜烤制的面包,替她倒了一杯牛奶。

    过了一会儿,凌霜问:“我们是不是得换个地方碰面,一般不都是男生等女生,或者女生等男生,在家里没有期待感……”

    徐司前笑:“嗯,是得有点仪式感,那要怎么办好呢?”

    说罢,他换上皮鞋,推门出去。

    凌霜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结果,门铃在门外响起。

    凌霜开门,徐司前隔着门框,往她怀里塞进一小捧粉色郁金香:“早上好,我的小女朋友。”

    凌霜有点惊讶:“这是哪来的啊?”

    “早起准备的。”他笑容柔和。

    “你……”她看着他,心脏怦怦。

    “我也是第一次有女朋友。”他伸手轻轻抱住她,下巴压在她头顶低语,“有些紧张。”

    凌霜只觉心脏酥酥麻麻,像是触电一样。

    “那现在去哪儿?”她问。

    “我说你选,餐厅咖啡馆比较寻常也比较正式,电影院氛围好,游乐场比较刺激,适合牵手、接吻,DIY手工馆可以聊天并存留爱的礼物,鬼屋比较容易肢体接触有助于拉近关系,KTV可以互唱情歌也比较私密,水族馆童趣,一起运动可以相互释放荷尔蒙……”

    凌霜听他说了一堆,惊呆了:“怎么这么多地方?”

    徐司前故作惆怅道:“那当然,我可是看了一整晚约会指南。”

    一想到他会看那种老土肉麻的指南,她就想笑。

    徐司前停下脚步:“你想笑就笑。”

    “我没有。”这人怎么什么都能看出来?

    徐司前叹气:“我昨天以前都不知道讨女朋友喜欢,有那么多土办法,要是一条条念给你听,肯定会被你笑死。”

    凌霜觉得今天的徐司前很放松,凌霜选了河边咖啡馆。

    她选完,徐司前松了一口气:“你选了我今天最想去地方。”

    “你刚刚说的里面,有你不想去的地方?”凌霜问。

    “鬼屋。”他说。

    “难道你怕鬼?”

    “怕。”他一本正经地答,“会做噩梦。”

    凌霜又笑,她第一次在徐司前身上看到这种纯真,那是另一个徐司前才有的。

    “既然怕,为什么要说出来?”

    “想看看你和我有没有默契。”

    “我下次要去鬼屋的。”凌霜特别提醒。

    他故意捏她的手指:“挺坏。”

    今天下雨,共撑一把伞步行去咖啡馆很浪漫。

    咖啡馆布置精美,绿意森森植被,今天的客人只有他们俩。

    临窗而坐,无事可做,静静听雨。

    店家养了一只英短,它不怕人,跳到桌上睡觉,凌霜伸手摸了摸它:“小时候,我养狗,我哥养猫,它俩天天打架。”

    “我也养过狗,是只小狗,那时候不流行扣绳,它整天出去打架。”

    凌霜笑:“徐司前,以后我们也养一只狗吧。”

    “别以后了,一会儿就去,你的生肖适合养斗牛。”

    “啊?这么快做决定?”

    “反正都住一起了。”他靠在沙发里,神色淡淡?

    “好像也是。”虽然此住非彼住。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生肖是什么?”

    “我还知道你血型是B。”

    凌霜抗议:“啊,可恶,你偷偷调查我。”

    “没准是偷偷喜欢你呢?”

    徐司前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卡林巴拇指琴,手指轻轻敲击,熟悉的曲子一瞬间抓住凌霜的耳朵。

    凌霜惊喜地问:“是哈利波特?”

    徐司前笑:“听出来了?那换一首。”

    他垂眉继续拨弄,这首曲子很长,他指尖拨弄的速度很和谐。

    凌霜看得入迷,雨声偶尔混入,很空灵,时间好像被拉扯得很慢。

    “这首没听过。”

    “这首叫跨越时间的思念。”

    不知是不是错觉,凌霜觉得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格外温柔,或许是因为那首曲子的名字。

    第65章

    65.

    徐司前是行动派,说要养小狗,下午便和凌霜去了花鸟市场。

    纯种奶油斗牛,售价近五位数,某人付钱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凌霜摸了摸狗脑袋,掀动眉毛感叹:“天呐,这哪里是狗宝宝?分明是金疙瘩,好怕把它养死了。”

    女孩语气过分可爱,引得徐司前笑起来:“哪有那么容易养死。”

    他把小狗从笼子里拎出来,让它趴在手臂上玩耍。

    男人高大英俊,怀里的小狗呆萌愚蠢,但画面意外和谐。

    凌霜想象了一下徐司前怀抱小婴儿的模样,心血来潮道:“要拍张合影做纪念吗?男朋友。”

    徐司前把手机解锁递给她,说:“用我的。”

    凌霜调转镜头,和他头挨着头凑到屏幕中。

    徐司前第一次和凌霜拍照,他很想让自己看上去符合她的预期,过度在意,表情不放松,有些不自然。

    凌霜笑:“男朋友,你不抱一下女朋友吗?”

    徐司前把小狗换到另一只胳膊上,单手环住凌霜肩膀,与她面颊相贴。

    凌霜在摁快门前,侧过脸,主动亲了他一口,实况镜头记录下女孩详细的“作案过程”。

    凌霜回看照片,发现徐司前在被她亲吻时,表情错愕,好像还有点脸红。

    “你刚刚是不是害羞了?”她踮脚靠过来,脸上的笑容过于明显。

    “没有。”徐司前把手机快速抽走,顺便将她卫衣帽子盖上,虎口兜住她后脑勺摁过一记。

    凌霜回神,见徐司前把小狗丢进笼子,举步往前,掀开后备箱。

    好像在刻意躲她。

    凌霜第一次见他这样,忍不住心生逗弄,敌退我进,她承认她就是揣着坏心思。

    谁让他之前趁她睡着,偷偷凑到她耳畔告白,两人几次共枕而卧,又什么也不做。

    这人真的古板又纯情。

    等他安顿好小狗,凌霜从他胳膊下方钻过去,跳坐在后备箱门槛条上,揪着他的衣领,仰头同他说话:“你害羞就害羞嘛,干嘛不承认?”

    徐司前手臂撑着后备箱盖,看似淡定,但其实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别闹。”他轻声说。

    “闹会怎样?”她晃荡小腿,用脚尖去碰他的膝盖,模样坏又可爱。

    她笃定他不会怎样。

    徐司前低头凑近,拨开她的帽沿,拇指翻弄她柔软的耳垂,低声警告:“吃人。”

    凌霜笑:“听起来可真吓人,怎么吃?清蒸还是红烧?”

    男人宽阔的掌心隔着帽子抚上她后脑勺,鼻尖蹭开帽子,唇瓣挤进去,咬住她隐隐发烫的耳垂:“会从耳朵开始,一口口吃掉你。”

    冷风肆虐,暖融的气息从耳朵蔓延到脖颈,凌霜感觉后背在起火。

    头顶好不容易停下的秋雨,又开始淅沥。

    雨点迸溅在金属盖板上哒哒作响,他后背渐渐被雨水打湿。

    凌霜不想再闹,决心逃跑,徐司前却不让。

    他掌心握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着脸,接着近乎虔诚地啄吻她的眼睛、鼻梁,最后浅浅停在唇瓣上。

    “凌霜,你好像奶油味的糖果,舍不得品尝的糖果。”唇瓣被他含住,没有舌头的触碰,清冽的气息侵入鼻腔,她看到他颤动着睫毛。

    视觉冲击强烈,心脏像是糖果一样在融化,也许还从上面冒出一朵粉红色的小花。

    他松开她,直起背,略扯了下衣领,哈出一口白雾。雨水落进他的脖颈,沿着他挺立的喉结往下滚落,留下一道湿漉漉的印迹。

    凌霜看得入迷,下意识吞咽嗓子。

    他很快发现,重新压过来吻她,这次很凶,冰凉潮湿的指节撑开她的指缝,一根根夹住,继而碾压摩挲,又痛又刺激。

    雨水溢进鞋袜,他贴着她耳畔低语:“我感觉自己像个贪糖的蜜蜂,‘你永远不知道,我本可以怎样爱你。’”

    我本可以怎样爱你……

    我是这样爱你啊……

    徐司前目光里传递出同样的信息。

    喜欢和爱说出来就俗气,偏偏他这样说,让她有点沉溺,就像喝了酒,而且是那种甜很腻的果酒,草莓、蓝莓亦或香橙。

    他单手将她抱下来,合上车厢,用下巴替她挡雨。遮雨作用不大,更像是勾引,因为她一睁眼就能看到他的喉结。

    凌霜伸手去触碰,看到那快软骨滚动起来,她触电似的移开手指,脸颊红透。

    徐司前垂眉看着她,睫毛潮湿,瞳仁也像浸着水,那里似有暗蓝色的火焰,也有不易察觉的欲。

    他在告诉她,他并非圣洁的教父,他可以有攻击性,只要他想。

    凌霜别开视线,不敢再看,心脏几欲从口中蹦出。

    *

    回到家里,凌霜玩小狗,徐司前在卧室里查看手机相册。

    那天切换身体回来,他发现手机里有一堆凌霜和他的合影照。那是另一个自己的杰作。

    从前他会将另一个人的痕迹清理干净。但这些照片里有凌霜,他没舍不得删。

    嫉妒有、羡慕有、喜欢亦有。

    一张张翻看……

    凌霜在每张照片里笑,他禁不住用指尖去描摹她的眉毛、鼻梁还有眼睛。

    他有些后悔,他是周浔安时,和她相处的时间太少,一张这样的照片都没有留下。

    往事不可追,唯有现在真实。

    大约是攀比心理作祟,他把今天拍的那张照片设置成了手机壁纸。

    转念又握着手机笑,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幼稚了?

    客厅里响起女孩气恼的声音:“臭小狗,居然敢在地板上便溺?”

    房门没关严,那只圆滚滚的斗牛,被女主人追杀,一路逃窜进来。

    凌霜也风风火火追进来,光在她身后溢入卧室。

    徐司前的心猛烈跳动起来。

    他有种错觉:仿佛刚刚闯进来的,是他新婚不久的小妻子……

    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实。

    如果时光倒流,如果从没发生那些事,他会在多少岁娶她?

    也许很早……

    凌霜把小狗捉出去教育,徐司前收到一通电话,京市警局打来的。

    张栋祥的声音,把徐司前拉回现实:“你小子赶紧给我回来,我这边出了个案子,特别棘手。”

    徐司前笑着说:“张局,我现在不想离开我女朋友。”

    “你什么时候长的恋爱脑?”张栋祥差点气到心梗。

    “就最近。”

    张栋祥只好哄:“求你赶紧摘除恋爱脑回来吧,我这正火烧眉毛,舆论炸锅。”

    “我得问问我女朋友意见。”

    “问什么女朋友……”张栋祥话没说完,徐司前已经掐断电话。

    徐司前推门出来,凌霜刚把小狗收进狗笼。

    他蹲下来,和她说话:“京市有个大案,想你过去帮忙破案。”

    “我去京市?”

    “准确来说是和我一起去。”他抚了抚她的后背说,“你一个人在南城我不放心。”

    凌霜懂他是什么意思,“我们局长那里……”

    “这个不用担心,只要你愿意去,剩下的老张会帮忙搞定。”

    第二天早上,凌霜收到了调令,局里抽她去京市专案组待一个星期。

    临走前,凌霜去了趟法医室,她习惯出远门要告诉秦萧。

    “听小光说你要去京市?”秦萧知道她的来意。

    “嗯,去几天就回来,不长待的。”凌霜说。

    “和徐司前一起?”

    凌霜点头。

    “去那边照顾好自己。”秦萧没看她,转头继续做事。

    “好。”凌霜知道他还在生气,缓缓吐了一口气离开。

    凌霜走后,秦萧对着空荡荡的法医室发愣,他刚刚是不是对她有点冷淡?

    过了一会儿,法医室门被人敲响。

    秦萧以为凌霜去而复返,头也没抬说:“怎么又回来了?”

    “是我。”徐司前嗓音低沉。

    秦萧抬头,对上男人冷峻的眼睛。

    徐司前走近说:“放冷枪的人没找到,凌霜在南城可能有危险,先去京市避一避。”

    秦萧摘掉口罩说:“我以为你是特地来炫耀的。”

    “不会。”徐司前拍了一下秦萧的肩膀,“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照顾她。”

    “用不着你谢,我自愿的。”秦萧语气不佳。

    徐司前叹气:“我知道,但还是谢谢。我缺失了凌霜人生中最孤单的九年。”

    秦萧没说话。

    徐司前继续说:“前天,她和我说,倘若她哪天发生意外,需要一位亲人收尸,你就是那位亲人。亲人永远比情人牢靠,你在凌霜心里份量很重。”

    秦萧没说话。

    徐司前转身往外,又被秦萧叫住:“凌霜一查案,就会忘记吃饭,你在身边,记得多提醒。”

    徐司前点头。

    秦萧又说:“她不挑食,但特别珍惜粮食,不喜欢吃的也会往嘴里塞,碰到豇豆和胡萝卜替她夹走。”

    徐司前继续耐心地听他说话。

    秦萧叮嘱:“查案可以,别熬她。”

    徐司前笑起来。情敌之间本该水火不容,偏偏他的这位情敌太温柔。

    *

    下午四点,凌霜和徐司前到达京市警局。

    张栋祥亲自出来迎接。

    凌霜是穿着警服过来的,飒爽又漂亮。张栋祥打量两眼,便觉得徐司前长恋爱脑,纯属情有可原。

    “我就说徐司前这小子,怎么老是赖在南城不回来。”张栋祥赞赏地笑起来。

    徐司前插进话说:“张局,介绍一下,南城市刑侦大队长凌霜,我女朋友。”

    凌霜礼貌和张栋祥握手打招呼。

    张栋祥和徐司前感情亲厚,越看凌霜越喜欢,跟看自家儿媳妇似的。

    徐司前轻咳一声提醒:“张局,您注意下表情管理,再这么看我女朋友,得出见面礼。”

    张栋祥骂:“臭小子,你连局长都敢敲诈。”

    徐司前正色道:“不是说有案子?”

    张栋祥不敢耽误正事,马上说:“是有案子,正犯愁呢。”

    “先看案子。”凌霜说。

    张栋祥领着凌霜和徐司前走进办公室,打开投影道:“先看看这个。”

    那是一段录像,录像时间是昨天下午——

    “大家好,我是记者王为,今天是万众瞩目的坦途无人驾驶汽车发布日……”

    张栋祥切快画面后,继续播放。

    “现在向大家展示坦途汽车的自动刹车功能。”说话的是坦途汽车设计师王凯旋。

    汽车缓缓朝着王凯旋开过去,接着在距离男人一臂左右的位置缓缓停下。

    男人笑容满面:“为了让大家更加直观地感受我们汽车的其他性能,让我们去户外看看。”

    无人驾驶的汽车百米加速,引擎声很好听,王凯旋带着助理站到道路中央。

    他和刚刚在室内一样,展示汽车的紧急刹车能力。

    男人面带微笑面向车头。

    极速行驶的车辆带起一阵风,只是,这次意外发生了——

    车子没有减速,而是疾驰过来,王凯旋和小助理双双被撞。

    车子撞人后,继续往前,撞向坦途总部大楼。

    地上血肉模糊,视频里尖叫声不断……

    徐司前说:“看上去像是产品不合格引发的意外事故。”

    张栋祥叹气道:“科技公司相关负责人说,这车之前做过几万次测试,不可能存在产品不合格的问题,他们怀疑是有人对车子做过手脚。”

    “用无人驾驶的汽车杀人?”凌霜问。

    张栋祥点头:“我们检查过相关监控,案发前,只有死者本人自己碰过车辆。”

    “有什么疑点证明不是意外吗?”徐司前问。

    “一年前死者曾经收到过恐吓邮件。”张栋祥说,“可能是对家公司,也可能是境外势力,具体不明。”

    张栋祥关掉投影:“下个月,京市要申办全球科技文化交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这件事,影响很大。上头要求三天内必须破案找到真凶。”

    第66章

    66.

    舆情容易发酵,得尽快展开调查。

    凌霜正色道:“张局,解剖工作完成了吗?我想去看下尸体。”

    张栋祥有点惊讶,他调凌霜过来,本意是让某个姓徐的恋爱脑收心,没真指望靠这姑娘破案。

    但凌霜明显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她是个办事的主,一上来就要看尸体。

    是和其他女孩不太一样,难怪徐司前这小子这么上头,这两人多少有点志趣相投。

    张栋祥安排了一名熟悉案情的警员,陪同他们前往法医室。

    虽是第一次来京市警局,凌霜却没有一点社交障碍。

    徐司前也发现了,自家女朋友只要办案就醉心工作,心无旁骛,跟打鸡血似的。

    凌霜仔细查看尸检报告。

    法医鉴定的死因是撞击导致的枕骨骨折和颅脑损伤。

    徐司前说:“死因与视频内容一致。”

    凌霜垂眉翻动手中纸张,目光在其中一张停下,死者手臂上有一处牙印,胸前和后背都有明显的指甲划痕。

    “这种伤痕一般是发生亲密关系时留下的。”法医怕凌霜不明白,特地解释。

    “会是强.奸时留下的痕迹吗?”随行的警员问。

    凌霜看了他一眼,掀唇道:“仅靠这个判定强.奸有点武断,有些伴侣会觉得咬掐是乐趣,而且……即便是女性报案,这些痕迹也很难被认定为被害人反抗证据。”

    那名警察点头,觉得凌霜说的有道理。

    徐司前忽然问:“这些伤口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法医说:“从伤口愈合程度来看,不超过三天。”

    “死者人际关系调查清楚了吗?”凌霜抬头看向随行的警员。

    “已经调查过了。”

    “王凯旋有固定伴侣吗?”凌霜问。

    “死者已婚离异,没有固定女朋友,但据他同事说,王凯旋私下生活挺乱。”

    凌霜点头道:“重点排查一下,最近一周,和死者有过亲密接触的女性。”

    那警员和凌霜不熟,也不知道她具体办案水平,下意识看向徐司前征求意见。

    徐司前立即予以回应:“凌队比我专业,听她的就行。”

    那名警员和徐司前一起办过案,他还是头一回听徐司前说别人比他专业,忍不住多看凌霜几眼。

    凌霜继续查看尸检报告,车祸还导致王凯旋胸骨断裂、胫骨骨折。

    很快,凌霜发现异样:“王凯旋的胸骨腿骨膝盖都有陈旧性伤?”

    法医说:“这么多处骨折,应该也是车祸,但时间挺久,从骨痂看,起码五年以上。”

    凌霜点头。

    凌霜想起警告信,又问那名警员:“警告信有追踪到具体的ip地址吗?”

    “有,在日本。”

    “日本?”凌霜皱眉。

    “坦途是国内自主研发的高新技术企业,所以,我们怀疑可能是有境外势力渗透进企业内部,尤其这次还临近科技展会。”

    凌霜抿唇,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如果是他杀,凶手要做到精准杀人,不可能待在日本。

    凌霜看过时间后说:“去趟事故现场。”

    两人要开车过去,后备箱的小奶汪带过去不方便。

    徐司前把小家伙从狗笼里抱出来,放到张栋祥脚边。

    张栋祥看到那圆滚滚的肉球,表情有点不自然:“这是什么?”

    “我儿子,小奶油。”徐司前说完,不忘补充,“查案没空照顾,您照顾一下,没事喂点奶,体重2000克,一克4块钱,瘦了回来找您赔钱。”

    张栋祥骂骂咧咧把狗抱起来:“臭小子,老大不小,老婆没娶到,狗儿子倒是先给安排上了。”

    过了一会儿,张栋祥又觉得那狗蠢蠢的,有点可爱。

    *

    车子开到坦途科技公司。

    外来车辆不给入内,只能停在门口。

    很快有人驱车来接待——

    这是一辆无人驾驶的车辆,车门打开,后座上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黑色工装,黑色眼镜,表情一丝不苟,妥妥的工科男。

    青年主动上前打招呼:“二位警官好,我叫唐逸,负责配合调查此次事故,您二位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

    “凌霜,徐司前。”凌霜也简单介绍。

    太阳还没下山,徐司前环顾四周,发现这家科技公司占地面积相当广阔,一眼望不到头?

    随处可见无人驾驶的小型车辆和各种形态的机器人。

    坦途的巨大logo,在夕阳中闪闪发光,充满科技感。

    唐逸简单介绍道:“坦途拥有全球最大的无人驾驶汽车研发中心和制造工厂。”

    徐司前收回视线说:“麻烦你介绍下无人驾驶,我们对这个不是很了解。”

    唐逸点头非常专业地讲解:“无人驾驶的核心技术,主要包括环境感知、导航定位、路径规划、决策控制等。”

    他说完怕不好理解,又具体说:“环境感知系统,就像人的眼睛和耳朵,但它比人类的感知器官敏锐,在我们系统里,汽车没有视线盲区。决策控制,简单来说,就是汽车的大脑,它可以根据路况来确定加速、减速、停车以及转向。”

    徐司前点头表示了解。

    唐逸掀开驾驶室车门,说:“二位要感受一下吗?无人驾驶和普通开车没什么区别,我们园区内车速不快,紧急情况下只要按总开关,车子便会自动断电停泊。”

    凌霜觉得试一试没什么,她坐进驾驶室,徐司前则坐进一旁的副驾。

    车子一键启动,缓缓往前行驶。

    见凌霜一直握着方向盘,唐逸笑着提醒:“凌警官,您可以大胆丢掉方向盘,我们无人驾驶技术已经很纯熟。”

    徐司前适时问:“总开关在哪里?”

    唐逸答:“就在您左手边。”

    徐司前确定好位置,才略放下心。

    凌霜丢掉方向盘,看见车子自动转弯、变道,体验感相当不错。

    “一路走来,你们这里几乎看不到工人。”凌霜说。

    唐逸禁不住侃侃而谈:“我们工厂近9成的工作,都是由人工智能完成,对人力需求没有那么大,所以没什么人。当年,光是建造这个工业园,就花了200多个亿。我们坚信,人工智能终有一天能让机器像人类一样思考。”

    “王凯旋是个怎样的人?”徐司前问。

    “王总算是普通人逆袭的典范,”唐逸非常健谈,“他大专出生,双非本科,直接干到坦途总设计师,个人身家破亿,王总的人生目标就是实现无人驾驶、无人工厂。”

    “无人工厂?”凌霜第一次听这种说法。

    唐逸回答道:“近几年,各行各业人力成本都在上涨,机器虽然刚开始投入费用高,但实现量产后,企业可以快速将产品成本降到最低。剩余的钱,可以用于进一步科学研发。”

    凌霜笑着说:“看来,普通老百姓想在你们公司赚点生活费都没有途径。”

    唐逸笑起来:“确实是这样,我们公司现在的招聘门槛都是双一流硕博。”

    “你也是?”凌霜问。

    唐逸答:“是啊,去年才刚毕业,现在我也只是做些基础性工作。”

    凌霜看出唐逸是在谦虚。

    坦途这么重视王凯旋这个案子,不会随便派个人过来接待。

    车子在昨天发生事故的大楼边停下。

    撞坏的大楼,正在维修,地上残留的血液已经被机器人打扫干净。

    唐逸领着两人往实验室走,这里连浇花的都是小机器人。

    凌霜问:“无人驾驶的车辆,通常会在什么情况下失控?”

    唐逸边走边说:“硬件损伤、程序故障或者系统被恶意攻击。”

    “你们做过初步排查吗?”

    “昨天车子出事后,第一时间运回到我们实验室,团队对系统进行检测过,没有发现系统故障。”

    “汽车硬件方面呢?”凌霜又问。

    唐逸答:“我们的机械团队,也对车辆进行了检查,但车子严重变形,我们暂时不能确定事故前车子的动力是否出现过损伤。”

    唐逸个人不觉得车子硬件有问题,因此他又补充道:“有一点可以确认,车子在进场前,是有经过严格检查的,人工检验或许会出现疏漏,但机器绝对不会出错。”

    徐司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绝对不会出错,你们对机器这么自信?”

    唐逸说:“我们每一项研究成果都有大量数据支撑,机器运算比人脑精确。”

    “哒哒哒——”

    高跟鞋敲地声,从身后传来。

    随着而来的,还有一声轻蔑低笑:“机器永远不可能百分百代替人类。”

    三人回头,凌霜看到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

    女人举手投足间,透着有一种浓烈风情,让人没来由想起一种花——虞美人。

    而且是盛放到极致的红色虞美人。

    唐逸主动打招呼:“姜总。”

    姜离拨了拨卷曲的长发继续道:“机器只是人类创造出来服务自己的工具,它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不要对机器盲目自信。在2020年前,只要一个脏路补定,就可以让我们的无人驾驶系统,像喝醉酒一样失控。”

    唐逸问:“您还没回去休息?”

    姜离抱臂叹气道:“不放心,过来看看调查进度,我不想辛辛苦苦研究几年的项目,被王凯旋弄没了。”

    唐逸不卑不亢道:“我正在带二位警官调查。”

    姜离主动走过来和凌霜握手:“你好,姜离,无人驾驶项目的总负责人,小唐解决不了的技术问题,你们都可以问我。”

    凌霜同她握手,鼻尖闻到她身上张扬的香水味。

    她只和凌霜握个手,并没搭理凌霜边上的徐司前,仿佛对男性怀有某种偏见。

    凌霜问:“系统在没有任何改变的情况下,可以让汽车失控吗?”

    姜离眉眼弯弯道:“这个也不难,只要植入一段特定程序,程序执行后,再自动删除就可以让自动驾驶系统失控。要么这是我们机器发生故障,要么,杀害王凯旋的就是一个了解坦途操作系统,且精通代码的专家。”

    唐逸听姜离这么讲,忙说:“如果照您说的那样,得借用王总的电脑才能实现。”

    女人冷笑:“那就让警方查查王凯旋的电脑,没准就是他想故伎重演,像和几年前一样,一战成名呢?”

    姜离说完,敲着高跟鞋走远。

    徐司前看着姜离的背影,问唐逸:“姜离和王凯旋的观点似乎不一样。”

    唐逸答:“这就是我们老板的高明之处了,姜总主张人类控制机器,而王总则主张科技取代人类。两个持有不同观点的人,都拼尽全力证明自己更胜一筹,自家养狼战略。”

    “显然,王凯旋的观点,更受你们老板受器重。”凌霜说。

    唐逸点头道:“是啊,我们公司现在连搞卫生的都是机器人,人工智能再怎么厉害,普通人也需要一些工作来维系生计。”

    “姜离和王凯旋之间关系怎样?”凌霜问。

    唐逸耸了下肩膀说:“他们分管不同的工作内容,属于合作关系,相互之间没有矛盾,而且,姜总是除我们老板以外最大的股东,占股21%,也是我们坦途的元老级人物。”

    “王凯旋占多少股份?”徐司前问。

    唐逸说:“他占12%的股,是坦途第四大股东。”

    “你们老板呢?”凌霜继续发问。

    “他占51%,拥有绝对话语权。”任何一个商业帝国,都会将话语权紧紧握在手中。

    “姜离刚刚说的自导自演是什么意思?”凌霜问。

    “王总几年前测试姜总设计研发的无人驾驶车辆,被测试车辆撞伤,也就是那时候开始,老板把信任转给了王总。”

    “你们当时有查事故原因吗?”凌霜问。

    唐逸说:“据说是系统故障,我那时候还没入职,具体情况不清楚,也有人说王总自导自演,以此来陷害姜总。”

    “这次的项目负责人依旧是姜离?”

    “不,实际负责是王总本人,姜总没有实权。”

    *

    从坦途出去,凌霜问徐司前:“这个案子你怎么看?是蓄意谋杀、意外还是自导自演?”

    徐司前说:“先让子弹飞一会儿,幕后受益方还没出现。”

    凌霜有点疑惑:“还飞啊?不是说三天必须要破案吗?”

    徐司前握住她的手,非常自然地揣进口袋:“三天对某些行业来说,是很长的时间。”

    “比如呢?”凌霜问。

    “比如,新闻媒体。”徐司前言简意赅。

    “你的意思是,他们要制造舆论?”凌霜倒是没想到这点。

    “不然干嘛选这个节骨点?看过历史书吗,这可能就是导火线。”

    “你怎么看出来的?又没有证据。”凌霜不服气地掀动眉毛。

    徐司前笑:“先去吃晚饭。”

    “行吧。”凌霜叹气。

    “带你逛逛京市美食街。”

    凌霜小声嘟囔:“案子都没破,你还挺有闲情逸致。”

    徐司前领着凌霜去了一家墨西哥餐厅。

    凌霜的心还在案子上,心不在焉,一会儿一个问题。

    徐司前在她眉心弹了一记:“吃饭不想案子。”

    凌霜不情不愿地拿起刀叉,说:“吃完饭再去查查。”

    徐司前却说:“今晚不去查案,陪你男朋友回家睡觉。”

    “这才八点,你睡得着吗?”凌霜咬了一小口玉米饼。

    徐司前喝了口气泡水,漫不经心道:“睡前做点消耗体力的事,自然容易睡觉。”

    睡前消耗体力的事?

    凌霜耳朵立刻烧热。

    “想到什么了?”徐司前抬头问。

    “什么也没想。”凌霜低头战术性喝汤。

    徐司前若有所指道:“手臂上的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碰你又怕你疼。”

    “咳!”凌霜一口汤呛住,“喂,你……”

    徐司前靠进椅背,微微忍笑:“行,不说,我再忍两天。”

    晚饭后,徐司前载着凌霜去他在京市的家。

    凌霜问:“不去接小奶油吗?”

    徐司前懒洋洋握着方向盘道:“放心,什么东西交给爷爷奶奶带,都会养得白白胖胖。”

    “张局要是听到你这句,肯定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瞪他的,我说我的,怎么?你还打算要告密?”车子遇到红灯,在路口停下。

    徐司前趁机握了握她的手。

    凌霜说:“我才没那么无聊。”

    这时,徐司前手机进了通电话。

    语音通过车载蓝牙,放大进车厢,是个女人。

    “徐司前,我听张叔说你回京市了?”

    徐司前看了一眼凌霜说:“查案。”

    “晚上出来喝一杯。”女人声音甜腻。

    “我女朋友管得严,不让。”徐司前淡淡拒绝。

    女人嗲声嗲气道:“哎呀,你不是在查那个无人驾驶汽车失控案吗?我正好有消息给你,要不去我家?”

    “不用,我自己会查。”说完,他掐断电话,扭头观察凌霜神色。

    女孩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但是他能察觉她不对劲。

    徐司前主动开口:“不问问我是谁?”

    “前女友呗。”凌霜犀利指出关键,“这还要问?”

    “凌队不吃醋?”

    “你觉得我像吃醋的人?”

    徐司前故作幽怨叹气:“哎,自己女朋友醋都不吃,多半是不喜欢我,真失败,这可怎么办才好?”

    “别絮叨了。”凌霜打断他。

    徐司前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绿灯亮起,后面没车,车子熄火赖在那里没走。

    “在吃了,在吃了。”凌霜强调,“我快酸死了,你下回接前女友电话,能不能不要开扬声器?弄得跟谁不知道似的?”

    徐司前忍不住笑出声,女朋友生气太可爱。

    “笑屁。”凌霜轻声骂,“再笑我回南城了。”

    徐司前放软了声:“别生气了,我哄哄。”

    “怎么哄?”凌霜说。

    徐司前将她的手捉过来,一个根根亲吻她柔软的指节:“凌霜,以前、现在、未来都只有你一个,骗你是小狗。这有点复杂,我现在没法和你说,但没有骗你的意思。”

    唇瓣柔软,说话时气息灼过她的手背。

    路灯泄进来,橘色的光,晕染着他的睫毛根根分明。

    凌霜看着那团光影,心脏变得软绵绵的,他真的很会哄人。

    徐司前抬起头,轻叹一声道:“真希望我是一棵樱桃树,在夏天挂一树果,让你尝尝我的心,到底是甜还是酸。”

    凌霜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又别来视线:“完蛋了,徐司前,你把我说馋了,我现在就想吃樱桃。”

    “吃空气。”他捏她的耳朵。

    凌霜掐他手背:“讲点道理好吧,是你先说樱桃的。”

    “凌小霜,我刚刚说的是樱桃吗?”

    凌霜抱起胳膊:“不管,我要吃樱桃。”

    他发动车子笑:“行,去买。”

    第67章

    67.

    晚上十点。

    机器王国,准时歇业。轮盘转动声、金属摩擦声、电子指令声顷刻间消失。

    黑暗与死寂笼罩着一切。

    几分钟后,一团黑影走进来,看不清脸,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

    黑影推开玻璃门,摁亮电脑,皮手套在键盘上敲动。

    蓝色屏幕上,红色代码跳动着往下滚落,速度越来越快,宛如流淌的鲜血瀑布……

    黑影摁下确认键,系统里骤然冒出五个红色加粗字母:D-E-A-T-H

    death死亡。

    一声轻击后,字母消失不见。

    黑影离开,旋转座椅撞停,电脑主机灯继续在黑暗中闪烁着,像是垂死挣扎着的老鼠眼睛。

    *

    徐司前在京市的家,在联排别墅最东侧,上下三层,推门进去,冷冷清清。

    凌霜以为他家,至少有一两位家人,谁知竟如此空荡,难怪刚刚在店里,她要买礼物,他说不用。

    “你一个人住这儿?”

    徐司前替她把东西拎进去,合上别墅大门:“想跟我回去见家长了?”

    “我以为你会和父母同住。”她从没听他说过自己父母。

    徐司前摁开暖气,弯腰递给凌霜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之前是住一起,但我妹妹整天在家开轰趴,吵人,就搬出来住了。”

    “和家人在一起多好啊……”要是她父母还健在,她肯定黏着父母,就算每天和凌霰抢卫生间也可以。

    徐司前看她发愣,轻拍一下她头门问:“在想心事?”

    凌霜吸进一口气,耸肩道:“不算。”

    徐母会请人定期来这里打扫,徐司前家里很干净。

    徐司前给净水器换上水,凌霜无聊,背着手在别墅里转悠。徐司前这房子大,也空,装饰简单,颜色单一。

    不敢相信,一个人住这里得有多寂寞,要是换她得自闭。

    凌霜发现,这里有床的卧室只有一间,其他房间都空着,他连家具都没摆放。

    “这么大的房子,你就布置了一个房间?”凌霜觉得有点浪费空间。

    徐司前神色淡淡:“我一个人住,只睡一张床,布置多了也是浪费。等哪天你正式搬进来,再想想怎么布置,阳光房、猫舍、露台还有绿植。”

    凌霜觉得诧异,“这是你家,干嘛要我想布置?”

    他握住她的手,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这是我自己赚钱买的房子,就等着我老婆安排呢,你不想谁想?”

    “你……”凌霜有点耳热,“你少占我便宜。”

    他松开她,从直饮机上接过一杯温水,递进她手里:“你要是觉得这是占你便宜,可以占回来。”

    “怎么占?”凌霜看向他。

    徐司前把手插进口袋,笑得有几分坏,“很简单,你叫声老公就行。”

    凌霜耳朵更红,她抱着杯子喝水,打算装死把这茬憋过去。

    徐司前却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凌霜,你来京市历练历练,后面可以直接调任过来,咱俩早过法定结婚年龄了,扯个证,正儿八经过。”

    凌霜把水杯放下,抿了抿唇,说:“我还没想那么长远,我哥的案子没破,我现在还被人追杀,谈恋爱可以,结婚就有点……”

    徐司前以一个拥抱,打断了她后面的话:“那今天开始,你稍微想想这些,好么?”

    凌霜眼窝泛起热意,她伸手抱住他说:“好。”

    也许时间确实能愈合伤疤,她也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就算爸爸、妈妈、哥哥都不在了,她也可以好好生活。

    睡前还有一会儿,凌霜参观了他的健身器材室。

    “你这跑步机都落灰了。”

    “不常跑。”他说。

    “我还以为你很自律。”

    “怎么看出来的?”

    “你都有八块腹肌……”凌霜讲完发现说漏了嘴,立刻闭嘴。

    “说说吧,怎么知道我有八块腹肌的?”

    “我……我瞎猜的。”凌霜强装镇定。

    徐司前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凌霜心脏扑通直跳,她确实撒了谎。她是手伸进去数的,不仅数了还摸了、捏了,触感紧致,温度很烫,还差点碰到人鱼线……

    徐司前忽然说:“看样子是他带坏了你……”

    “没。”凌霜立刻红着脸否认,“我根本没看到。”没看到,比看到更刺激。

    “想看?”他挑了下眉梢,笑得超恶劣。

    “不想。”凌霜反驳。

    “好热。”他说着坐下,慢条斯理地将衬衫纽一粒粒解开,俨然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

    看和摸,到底还是不一样——

    蜜色皮肤,紧实的纹理,蓬勃的弧度,从上到下没有一块多余赘肉。

    他身上虽然有疤痕,可那些疤痕让他看起来有种坏到极致的欲。

    凌霜只觉得一阵热意轰进脑门,扭头想跑,被他单手环住腰:“过一会儿再走,陪我举会儿铁。”

    “你自己举,我出去喝水。”她说。

    “你都摸过他,却不敢看我,凌霜,这公平吗?”他冷淡开口。

    “我没……”

    “撒谎,那天我分明感觉到了。”

    “……!!!”他们俩为什么会共感!她连谎都不能撒!

    徐司前表情一松,用下颌点了点对面的椅子,“公平一点,坐那儿。”

    他举铁,强制她看。

    这和看某种限制级电影没差别,只是他比男演员多穿了衣服。

    他每次用力,那些肌肉群都会拉伸、膨胀,然后肉眼可见的坚硬。

    过了一会儿,徐司前终于不再折磨她的神经,起身走了过来。

    暖气早热了,凌霜外套没脱,又被男色折磨,鼻梁上渗出细密汗珠。

    徐司前走到她面前,问:“穿这么多,不热吗?”

    “还好……”热也不想承认。

    “流汗了。”他俯身,勾开她外套衣领,指腹触碰到她潮湿柔软的颈项。

    凌霜吞咽嗓子站起来。她确实热,后背像是水洗过一样。

    “走吧,下去。”她佯装淡定,绕开他往外走。

    男人从身后跟上来,摁住她的肩膀,贴着她的后脖颈亲了一口。气息温柔,仿佛蝴蝶翅膀在那里掀起一阵风。

    凌霜心头微颤,瞳仁里腾起薄薄水雾:“徐司前,我胳膊痛呢。”

    他鼻腔里逸出一阵笑:“亲一下而已,又没弄你,真要弄你,痛的可不止胳膊。”

    凌霜回头,握拳警告:“你再耍流氓,我让你每根骨头都痛。”

    “不经逗。”他表情一松,牵着她下楼。

    凌霜在客厅转了一圈,问:“徐司前,这里怎么一张你以前的照片都没有?”

    “没有带过来。”他说。

    凌霜有点遗憾道:“我挺好奇你小时候长什么样的。”

    “为什么好奇?”他问。

    凌霜说:“因为没见过,我总感觉看过照片,就能认识小时候的你。”

    徐司前觉得她这个说法有趣,便说:“想看几岁?我画给你看。”

    “六岁。”凌霜脱口而出。

    六岁是人类记忆的起点,她好奇那时候的徐司前长什么样。

    徐司前找来白纸和铅笔,背靠沙发在地毯上坐下。

    凌霜看他在白纸上勾勒,好奇问:“你为什么会画画?”

    他头也没抬答:“我上大学时,人物画像是选修课。”

    “哦。”凌霜抱膝看了一会儿,打起哈欠。

    “累了?”他停下笔问。

    是有一点。

    徐司前把腿伸直,示意她躺到腿上:“躺着等吧。”

    凌霜也没忸怩,枕着他的腿,仰头看他画画。

    徐司前画得很快,几分钟后,他将画纸取下来递给她。

    凌霜举着端详许久,又时不时看向他,皱眉做比较:“怎么一点也不像你啊?”

    “男大十八变。”徐司前随口道。

    “那你画十八岁的样子,我想看。”她仰头看着他,脸蛋被光照得柔软可爱。

    徐司前愣了一下说:“好。”

    他重新铺纸勾勒。

    凌霜朝天打了个哈欠。

    屋里暖意充盈,铅笔在纸上来回摩擦的声音太催眠。

    而且徐司前身上的味道太好闻,暖融融,像是太阳底下蓬松的海绵。

    徐司前画完,发现女孩睡着了。

    他看着纸上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喉结轻轻滚动,意识骤然清醒。

    他刚刚肯定是疯了,才会想要把这些事告诉她。

    他确实想讨她欢心,也想以周浔安的身份爱她,但那些都是建立她在平安的基础上。

    他根本不敢想象凌霜知道这些事情的后果。

    以她的性格,肯定豁出性命找到那些人。

    他深知那是怎样的深渊……

    他之前主动告诉凌霜部分真相,又带她来京市,就是想将她带离风暴中心,他想潜移默化地让她放弃查凌霰案。

    京市治安比南城好,那些人不敢在这里为非作歹。

    她想要的答案,他会替她去找。反正,他已经是现在这般模样,再糟糕又能怎样?

    她不一样。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他知道她心中溢满水汽,可偏偏又希望,她可以做雨后天青时的那片云,潮湿却轻盈。

    徐司前回神,将画纸取下来,放到夹板最下面。接着摸了摸她柔软洁白的耳朵,俯身将她抱进卧室。

    *

    次日,凌晨四点半,徐司前的手机在沙发上响起来。

    张栋祥的声音格外炸耳朵:“臭小子,你不会是回家睡觉了吧?”

    “您声音再大点,我耳朵可就聋了。”他坐起来,摸了支烟在黑暗中点燃,缓缓让自己清醒过来,“舆论现在怎么说?”

    张栋祥念给他听:“高科技造假,坦途汽车连续撞人。”

    “还有吗?”徐司前问。

    “坦途高层疑似草包班子,王凯旋学历造假……”

    徐司前打断道:“您先找人查下ip地址,我去叫我女朋友起床,破案她比我在行。”

    张栋祥恨不得从电话里跳出来骂人,奈何徐司前挂断了电话。

    去警局路上,凌霜抱着手机,认真查看那些舆论:“表面上看,像是对家公司在揭老底,有点商战意味,但是商战不至于要杀人。”

    徐司前淡淡应声:“嗯。”

    凌霜在浏览网页时发现异常:“这个视频的拍摄角度,和我们昨天看到的不一样,不是同一个视频……”

    “应该是现场其他人拍摄的。”

    凌霜看着冷清的街道,轻叹一声道:“会是谁?”

    “查查才知道。”徐司前说。

    过了一会儿,凌霜忽然问:“你昨天的画呢?我还没看到你十八岁的样子。”

    “没画完,正事要紧。”他在黑暗里说,“下回带你去我家看照片。”

    凌霜叹气:“也行。”这案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早晨六点,京市警方锁定了最早发帖的ip地址。

    之后他们在一家网吧中,找到了一名男子,那些内容正是他发上去的。

    第68章

    68.

    网吧里找到的男子名叫陈俊。

    他原本是坦途公司的一名程序员,一个月前被王凯旋开除。

    陈俊熟悉各种算法,略施小计,轻而易举攻破了几个新闻账号。

    待问及为什么要发布那些信息,陈俊转了转椅子,理直气壮道:“我就是看坦途和王凯旋不顺眼,想要曝光他们。”

    凌霜觉得他的理由有点站不住脚,但没有证据戳穿他。

    “视频是你拍的?”一旁的徐司前忽然问。

    陈俊得意洋洋:“是啊。”

    “文案呢?”徐司前又问。

    “也是我写的,那可都是事实,没一点造假。”

    “收了多少钱?”徐司前懒得和他兜圈子。

    “没收钱。”陈俊转着椅子,依旧觉得发布点负面新闻构不成犯罪。

    徐司前冷淡勾起嘴角:“既然你供认不讳,那就跟我们去警队录口供。相关证据表明,坦途事故是境外势力所为,其目的是扰乱我国科技峰会申办,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和境外势力勾结。”

    陈俊没料到徐司前会给他扣这么一顶高帽,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我没有……”他着急辩解。

    “你刚刚已经承认过了。”徐司前双手插兜,居高临下睨着他,面无表情,气场压人。

    陈俊忙说:“我刚刚撒了谎,是别人让我发的,会给点钱。”

    “一点钱?”徐司前冷笑一声重复。

    “两万块。”陈俊说。

    “是谁?”

    陈俊将手机打开,找到那个人,递给徐司前看:“就是他。”

    “打钱账户呢?”徐司前问。

    “钱还没付,说好今晚给。”陈俊说。

    继续调查后,警方发现,联系陈俊的那个账号正是王凯旋的私人微信。

    王凯旋已死,只可能是旁人。

    “王凯旋的手机在哪里?”凌霜问。

    随行的警员说:“他的手机在我们这,不过我们没有手机密码,无法开机。”

    不是手机,那只可能是电脑,网警查过ip,发现地址就在坦途工业园内。

    凌霜一行当即驱车赶往坦途。

    唐逸收到消息,也和实验室负责人第一时间赶来开门。

    这个时间点,实验大楼内的机器都还处于休眠状态。

    凌霜将车开到实验楼前。

    大楼内部的灯光都是由机器统一控制,没有具体开关,时间不到灯不亮。

    众人只能在半明半昧的楼道里穿行。

    早上七点,气温低,风很冷,实验楼里安静的如同一座鬼城。

    “从这种层面看,机器不如人来的灵活。”唐逸说。

    “你们平常下班后都不过来这里?”凌霜问。

    “我们单位很少加班,如果要加班,系统管理员会提前给所有机器调整休眠时间。”

    唐逸说着话,带领他们穿过实验室走到王凯旋办公室。

    唐逸第一个发现问题,皱眉道:“王总的电脑怎么没关?”

    不仅没有关,移动鼠标后,唐逸还发现屏幕上有一串代码在跳动。

    更诡异的是,那串代码并不是执行任务,而是在给自己编程。

    “自动编程?这也太玄乎了吧。难道是ai有了自主意识?”实验室管理员说。

    “不是。”那只是一串会无限复制的病毒代码而已。

    代码名字有点吓人叫death.

    唐逸用特定杀毒软件对它进行了查杀。

    谁知,那个叫death的程序终止之后,立刻触发了另一条指令……

    王凯旋的电脑,忽然开始自动删除文件。

    唐逸怎么都拦不住,短短几分钟,王凯旋电脑内所有的源文件全部清空。

    唐逸倒吸一口冷气道:“好厉害……”

    他自问自己的水平已算一流,但和对方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

    警方查看监控时,发现昨晚的监控视频被人入侵过,里面的数据已经全部删除。

    线索到这里突然断了。

    技术部工作人员对王凯旋的电脑进行指纹采样。

    八点钟,隔壁实验室里,忽然响起一阵汽车引擎声。

    凌霜和徐司前立刻出去查看。

    昨天那辆车头损毁的车子,忽然像是有了生命,慢腾腾从实验室里开出来。

    驾驶室空无一人,这一幕看着让人心惊肉跳。

    凌霜想上前查看,被徐司前摁住:“等一下。”

    眨眼间,那辆车已经驶出了实验楼。

    凌霜和徐司前立刻追上去。

    那辆车行驶到主干道,开始加速往外走。

    凌霜意识到不对劲,转身和唐逸说:“它要出去,关闭大门程序。”

    “凌警官请放心,我们单位的大门都是有专业安保系统的,机器人不会随意开门。”唐逸自信满满道。

    凌霜心里却有点打鼓。

    几秒钟后,机器人控制的大门,忽然为那辆无人车放了行。

    “怎么会这样?”唐逸吃惊至极,“难道真是ai机器人有了自主意识?它们之间实现了某种沟通?”

    “扯淡。”凌霜冷脸跳上车,高声冲随行警员喊,“开警报,赶紧追,这车可能会危害公众安全。”

    凌霜说完,一脚油门将路虎开出去。

    徐司前扣好安全带,嘶了口气,庆幸自己这不是跑车,不然他家女朋友这一脚油门下去,魂都得在路上飞。

    警报声一路跟随。

    那辆无人车开得特别快,已经汇入主干道。

    “得赶紧把这车拦截下来,一会儿就是早高峰了。”凌霜忧心忡忡。

    徐司前正在给张栋祥打电话——

    “老张,疏散封亭街道车辆。”

    凌霜说:“来不及了。”

    因为。前面不远处就是学校。

    “徐司前,你这车耐造吗?”凌霜忽然问。

    “还行,”他立刻明白凌霜要做什么,“用车头撞太危险,开到它左边,用车身侧撞,我们车底盘高。”

    “你在副驾太危险……”

    “我去后面。”徐司前说着话,解开安全带,由座椅之间的空隙跳到后座。

    凌霜见他固定好安全带,吸进一口气,猛地向右逼近,车不减……

    “砰——”第一次撞击后,那辆车只是改变了路线,并没有因此停下。

    “加速开到它前面。”徐司前说。

    凌霜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心一横,咬着牙根,踩紧油门,完成超车。

    “别着急打转向,会翻车。”徐司前高声提醒。

    很快,凌霜发现那辆车在做减速避让,她盯着后视镜,一点一点踩刹车。

    无人车也在主动降速……

    车速降低到20km/h,凌霜找准时机再次变道,待无人车即将经过右侧时,她一个急转向,猛地撞上去——

    无人车终于停止往前。

    凌霜熄火跳下车,徐司前紧随其后。

    “凌霜!”他喊她,呼吸急促。

    “我没事,你呢?”因为过度惊吓,她这会儿说话声很大,心还在怦怦乱跳。

    “也没事,有点晕车……”徐司前喘着气说。

    “那车停了。”凌霜叉腰看向那辆无人车。

    “嗯。”

    警车正在帮忙疏散交通,还好凌霜截车及时,没有酿成大祸。

    凌霜看了一会儿,不放心,爬进无人车里,摁下关闭按钮。

    徐司前待她从里面出来,一把将她扯到怀里抱住。

    凌霜隔着衣服都能听到他心口激烈的心跳,两人都有种劫后余生感。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徐司前问。

    “胳膊有点疼。”凌霜说。

    “一会儿去趟医院。”

    “不用,我没那么娇贵。”

    清障车还没过来,凌霜从他口袋摸出支烟,咬进嘴里,正要点——

    被他没收:“早饭没吃,抽烟对身体危害很大。”

    “迷信。”凌霜笑了一声要抢,被他拦住。

    “你怎么老管东西的?不就是一根烟么,别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就想管我……”

    “吃完早饭给你。”他牵着她往前走。

    “等吃完早饭,我烟瘾都过去了……”凌霜跟在后面碎碎念。

    “烟瘾过去正好戒掉,反正又不是什么好习惯。”

    凌霜抱着胳膊撇嘴:“徐司前,你是教导主任变的吗?”

    徐司前不理,继续买早饭。

    凌霜四下张望,想看看哪里还有买烟的地方……

    徐司前突然往凌霜手里递进一袋牛奶:“你师兄特地叮嘱的,要我监督你好好吃饭,总不能食言。”

    凌霜听到秦萧,神色柔和下来:“他还和你嘱咐这些?”

    徐司前叹气:“是啊,我也没想到。”

    凌霜喝了口牛奶说:“我师兄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不远处是个人工湖,水面辽阔,雾气蒙蒙,两人坐在湖边长凳上吃早饭。

    “好冷。”凌霜打了个寒颤。

    徐司前自觉握住她的右手揣进口袋里。

    “你干嘛啊?”凌霜惊讶。

    “你都撒娇了,总得有点回应,不然显得我像块木头。”

    凌霜睁大眼睛问:“我刚刚哪句话是撒娇?”

    徐司前靠过来,慢腾腾解释给她听:“好冷,我男朋友怎么还没牵我手,他是不是不懂浪漫,我都暗示到这种程度了,他怎么还没反应,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这串脑补,简直可以去写言情小说了,凌霜愤愤打断:“你乱说,我根本没有那样想。”

    徐司前眉梢一挑,正经道:“不可能,我可是犯罪心理专家,不会乱说。”

    “那你看看我现在在想什么?”凌霜不服气,侧坐过来看他。

    风把女孩的鼻尖和耳朵吹得通红,脸颊也是粉色的,就像“故烧高烛照红妆”的海棠。

    他不知道她这一刻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想吻她。

    凌霜把塑料袋投进垃圾箱,笑起来:“怎么?我们徐大专家的魔法失灵了?”

    “嗯,被你迷的,”他故作无奈地叹气,“爱情总是让人蒙蔽双眼。”

    凌霜被他惹笑,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那要不分手?”

    “不要,”他立刻拒绝,“我情愿一直瞎着。”

    “不是说智者不入爱河。”凌霜笑。

    “我心甘堕落。”

    太阳渐渐有了温度,湖面很美,像一面巨大的橘色镜子。

    她好久没有体会这种平静了。

    凌霜站起来冲他说:“男朋友,等这案子破了,我们找地方去看一回日出吧。”

    “怎么突然想看日出?”他与她并肩立在湖边。

    凌霜吸了下鼻子,瞳仁微微闪烁,声音很低:“我想看看它和落日到底有什么区别。”

    徐司前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抱了一下。

    “干嘛突然要抱?”凌霜闷在他怀里说话。

    “想抱。”他曾在很多年前,看过她露出过类似神色。

    那天在天台上,他该好好抱一抱她的。

    清障车把道路清理干净,凌霜和徐司前一起爬上警车后座。

    这里到警局还有一段路。

    徐司前低头问凌霜:“困吗?”

    “早醒透了。”

    她这样说,他还是把手臂伸过去揽住她的肩膀:“眯一会儿,今晚可能没多少时间睡觉。”

    凌霜也不忸怩,像只小老鼠钻进他怀里靠着。

    过了一会儿,开车的警员忍不住调侃:“徐老师,看不出来,您谈女朋友,也会你浓我浓。”

    徐司前看着怀里睡着的女孩说:“嗯,喜欢了好久,就想高调点。”

    凌霜隐隐约约听到这句,她很想问他很久是多久,但是徐司前怀里的苦艾味太好闻、太催眠,她根本不想睁开眼睛。

    *

    坦途无人车再次运回实验室。

    唐逸派人来检测车辆。

    机械师说,昨天的撞击并没有损坏动力系统,但车子不会无故启动,肯定有人修改过系统。

    到底是谁修改了系统?

    *

    凌霜他们虽然拦截下那辆无人驾驶车辆,却还是有人将那恐怖的一幕录制下来散播出去。

    坦途被彻底推上风口浪尖。

    坦途高层都急疯了,这种压力全部通过张栋祥转移到徐司前和凌霜身上。

    凌霜扶着桌子说:“目前可以确定一件事,王凯旋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蓄意谋杀,凶手就在坦途内部。”

    这个案子,还有一个关键人物——王凯旋的助理何大同。

    打电话去医院,何大同已经苏醒。

    几句话交谈后,何大同说:“我们都知道科技节要来临,这场发布会王总准备好久,前一天还特地更新过系统。”

    “更新系统?”凌霜对系统两个字格外敏感,“你们都怎样更新系统的?”

    “很简单,用操作优盘插到车上就可以。”

    “操作优盘呢?”

    何大同说:“在我办公室抽屉里。”

    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个优盘。

    经过专业人士的复原,优盘里确实有过一段代码,唐逸将那串代码导出来。

    该代码翻译出来:车辆速度超过60km/h,系统就会自动进入加速模式。

    这就是那串死亡代码,正是这段代码导致无人驾驶系统出错。

    只要找到谁写的代码就能找到凶手。

    唐逸说:“每个程序员都有自己的编程习惯,很多时候是可以通过这个找到编程人的,不过这个我看不太明白,得找我师父来。”

    十几分钟后,唐逸师父赵文赶来了实验室。

    坦途所有的程序员都是赵文带出来的,他看过代码后,迟迟不语。

    凌霜看着有些着急,问:“写这个代码的就是凶手,您既然看出来了,不妨直说。”

    “这个编程手法有点像……”赵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人已经很久不写程序了。”

    “到底谁?师父,这可是关系我们坦途生死存亡的事。”

    赵文犹豫再三说了实话:“是我们老板,陶意明。”

    此话一出,所有人愣住。

    陶意明?

    怎么会是他?

    凌霜想过无数种可能,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陶意明。

    坦途好不容易才发展起来,即便陶意明要真要杀害王凯旋,也不会选在这个时间点上,这无异于打七伤拳。

    “您确定吗?”凌霜问。

    赵文点头:“确定,陶总的编程很有自己风格。”

    第69章

    69

    警方第一时间联系上了坦途的总裁陶意明。

    陶意明仔细检查过那串死亡代码,说:“原代码的确是我写的,但前面这段自动删除程序,并非出自我手,是有人将它复制出来,进行过特殊改动。”

    凌霜紧跟着问:“方便说一下,你当时写这个代码的初衷是什么?”

    陶意明如实回答:“当时是为了测试我们自主研发的发动机,最快能达到多大瞬时速度。”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二年前。”

    “我记得,十二年前坦途还没上市。”说话的是徐司前,他脸上没有过多情绪,仿佛只是陈述事实。

    陶意明因为这句话想到许多往事,他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往外俯瞰:“是啊,我们当时还是一家创业型公司,名字也不叫坦途,公司旗下只有四名员工,我、姜离、文老师还有我太太。”

    “知道你这串代码的人就是你们四个。”

    “不止,后期做项目测试的程序员都接触过,这不算什么机密。”

    凌霜记下关键信息,又问:“王凯旋是什么时候加入坦途的?”

    陶意明说:“凯旋是十一年前加入我们团队的,他虽然不是双一流名校毕业,但擅长销售沟通,可以称得上是一股新鲜力量。”

    也是因为王凯旋的加入,坦途在短时间内发展起来。

    “我听说,几年前,王凯旋曾在测试新车时发生过一次类似事故。”

    “是的。”陶意明稍稍有些意外,“你们查到的消息还蛮准。”

    凌霜没接他这句,而是问:“那次事故是什么时候?”

    “九年前。”陶意明指节在窗台轻扣两下,短暂地陷入沉思。

    “当时有仔细调查过那起事故吗,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陶意明转过身,回答:“我这个人,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那只是意外,毕竟,没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失控一次就是一辈子。”

    陶意明的回答,挑不出错,但凌霜他们也没有收集到有用线索。

    “坦途最近有没有什么动向变化?”徐司前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陶意明说:“目前还没有这方面打算。”

    *

    从总部大楼出去,凌霜偏头看了一眼徐司前,问:“你觉得陶意明当真没查九年前的事情吗?”

    “可能不光彩,不方便和我们说。”公司做到这么大,藏污纳垢也不足为奇。

    凌霜有点不解,叹气道:“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他还管光彩不光彩?难道不是破案要紧么?”

    徐司前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子弹都还没停下,你替他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凌霜感觉徐司前在卖关子,跟上去扯住他的衣摆:“嗳,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坦途又不是我家开的,陶意明都不急,我急什么劲儿?”他摸出警车钥匙,远远把车解了锁。

    “现在去哪?”凌霜问。

    “路上说。”他笑得有几分懒。

    “嘁,还挺会卖关子。”凌霜合上车门白了他一眼。

    *

    这次他们去找的人是姜离。

    不过姜离现在有些忙,她正在应对层层包围的记者。

    各个频道的记者都有,现在只能安静等待姜离忙完。

    今天很冷,姜离身上只穿了春秋款的西装,气质干练,目光冷峻。

    她面对提问,应对自如,到底是上市公司的高管。

    凌霜抱臂听了一会儿她的发言,徐司前怕她累,给她搬了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坦途高层从来不是草台班子,我们总裁陶意明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几位技术总监分别是早稻田大学、伯明翰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截止2023年底,坦途在全球授权的科技专利达2.8万余件……”

    当有人问及坦途汽车逃跑事件时,姜离微笑应对:“坦途汽车在车头严重变形的情况下,依然能正常行驶,面对路虎它也没有翻车,这恰恰说明坦途车质量过关。”

    “这个姜离,口才可真牛。”凌霜支着腮帮子感叹,“我都感觉,我们早上生死追车是在给坦途做免费宣传广告。”

    徐司前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指:“回头找他们报销广告费。”

    这时,人群里忽然走出来一个扛着相机的女孩,她穿着厚实,蓬松的羽绒服里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圆脸蛋。

    凌霜下意识打量女孩挂在脖子里的胸牌——孟穗宁,小花娱乐频道记者。

    孟穗宁目光逡巡一圈,径直朝他们走来,接着脆生生开口:“徐司前,你果然在这里,我没有猜错。”

    凌霜大概猜到女孩是谁了。

    孟穗宁朝凌霜坐的位置点了点下巴,问徐司前:“她是谁啊?”

    凌霜正想要避一避,被徐司前摁住肩膀。

    “我女朋友。”他大方承认。

    孟穗宁盯着凌霜观摩了近半分钟,气恼道:“徐司前,你说说,你凭什么能找这么可爱漂亮的女朋友?不行,我必须马上找个男朋友,绝对不能输给你。”

    说到最后,孟穗宁连夹子音都懒得用。

    凌霜有点想笑,孟穗宁自顾念叨一阵后离开。

    凌霜拿胳膊捣了下徐司前:“你这前女友还怪可爱的……”

    徐司前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郑重强调,我和他没有谈过,勉强算个小学同学。”

    凌霜扬了扬眉毛:“谁信?”

    “你不信可以给徐司颜打电话。”

    凌霜气鼓鼓嘟囔:“你妹妹当然是帮你打掩护了。”

    徐司前笑:“完了,我这下算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凌霜凑近掐他:“那么可爱的女孩,你放在身边就不一点不动心?你是和尚?”

    “真要动心,还能轮到你捡漏?”

    凌霜强调:“谁说我是捡漏?我那分明是精挑细选。”

    他再度被她逗笑。

    徐司前看过手表,已经到了午饭时间,那些记者还没放弃轰炸姜离。

    他起身去买了两份面,递给凌霜一份,故意拖腔拽调道:“按你师兄要求买的午餐。”

    “关我师兄什么事啊?”

    徐司前往自己碗里倒了整整三包醋,说:“跟你一起做醋精,我看谁更酸。”

    她掰开筷子,嫌弃道:“你那碗面看着好酸。”

    “这跟我的心比起来,一点都不酸。”

    凌霜快要被他笑死了。

    徐司前毫无破案压力,凌霜受他影响,心里轻松,快速炫完整盒面。

    两人餐盒扔掉,又等了十来分钟,那群记者终于散场。

    姜离踩着高跟鞋从人群里出来,凌霜主动迎上去:“有时间聊一会儿吗?”

    “当然。”姜离点头,“去我们休息室聊,我吃点东西,我们边吃边聊。”

    坦途休息室和别处不一样,这里的厨师并不是机器人。

    姜离端着餐盘坐下,她吃东西慢条斯理,几片牛肉下肚后,她停筷说:“你们想问什么。”

    凌霜开门见山:“你说五年前王凯旋自导自演过一场车祸?”

    “是的。”姜离点头。

    “你怎么笃定那是王凯旋的自导自演?”

    姜离边拌蔬菜沙拉,边回忆往事——

    无人驾驶技术,多年来一直发展缓慢,那年,他们的研发工作,突然有了质的突破。

    坦途当时还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关注度很低,无人驾驶技术在当时看来,只是空中楼阁,国外技术都算不上先进。

    他们自信满满地邀请了十几家媒体的记者,想借此展示研发成果。谁知,等到发布日,只来了一家娱乐媒体。

    王凯旋说,只来一家媒体也要试车,姜离不同意,陶意明心用王凯旋换下姜离。

    姜离叹了口气道:“王凯旋在试车前,悄悄更新过控制系统,车子发生事故,将他撞飞。”

    可笑的是,无人驾驶技术成果展示无人问津。无人驾驶事故,却引得无数媒体竞相报道。

    也是那起事故开始,许多人第一次听说无人驾驶。

    不久,坦途迎来了天使投资人。有了资金,就有了人才,坦途抓紧机遇高歌猛进。

    “坦途是哪一年开始声名大噪的?”凌霜问。

    姜离答:“那之后的第二年。”

    凌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王凯旋为了坦途发展,不惜性命?”

    姜离继续说:“我当时也没想到他能做到那种地步,后来看老陶把所有资源倾斜给他,我才意识到,事故只是王凯旋的一步棋。古语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富贵险中求。”

    死了是命,没死亦是命。大富大贵看天意,幸运的是,王凯旋那次赌赢了。

    姜离又说:“那时候,国家已经很重视高科技产业,发布了许多利好政策。即使没有王凯旋那次事故,坦途后期也能发展起来,王凯旋让自己和坦途都走了捷径。”

    但他当时牺牲的是整个坦途的研究成果。

    后来很多年,姜离都不大喜欢和王凯旋共事。

    姜离说:“谁都想走捷径,就没人会认真钻研。”

    离开坦途,凌霜习惯性地问徐司前:“你觉得这次是王凯旋自导自演吗?”

    徐司前不答反问:“凌队,这是在考我专业知识?还是随口一问?”

    “随便问问。”她想知道两人默契度怎样,也有点暗自比较谁更聪明的意味。

    “你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徐司前说话时,目光落在她身上,很温和。

    “你怎么知道?”凌霜惊讶。

    他在她鼻梁上轻轻点了一下:“因为你眼睛里写着——男朋友,快来和我对答案,看看咱俩谁聪明。”

    凌霜被他戳中,有些耳热:“啊?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

    “差不多吧。”他低头啄了一口她泛红的耳尖。

    “你干嘛亲我?”凌霜抗议。

    徐司前相当无赖:“想亲就亲,不服气你就来还回来。”

    他直起背,比她高出一大截。

    两人查案速度相差无几,但是身高是硬伤,弥补不了,只能靠踩板凳。

    他就是故意的,知道她刚刚在心里较劲,现在用身高拿捏她。

    凌霜不服气,踮脚,胳膊搭住他的肩膀借力,猛地一跳,兔子似的跃上他的后背。

    徐司前几乎是靠本能接住她。

    凌霜得逞后,蹭上去咬他耳朵,报复心作祟,但又舍不得真咬痛他,只是齿尖磕碰上去装装样子。

    徐司前偏要夸张配合:“嘶,真痛。”

    凌霜满意放过他,说:“王凯旋现在已经是坦途名副其实的二把手,坦途也是巨头企业,他没必要再用命去赌所谓的前途。”

    徐司前等她说完,停下脚步说:“完全同意,不愧是我女朋友。”

    凌霜搂着他的脖子,笑:“喂,你女朋友还没破案呢。”

    “肯定能破。”

    “盲目自信。”凌霜晃荡着小腿,心情愉悦。

    *

    回到队里,京市警方召开案情分析会。

    这里不是凌霜主场,她也没闲着,时不时低头做笔记。

    警方查找了王凯旋的通讯记录和资金流水,发现王凯旋这个人表面是一心为坦途,实际平常受贿颇多。

    和坦途合作的小企业常年向他“纳贡。”

    这些依附坦途的小企业有上千家,王凯旋中饱私囊,很有可能与人结怨。

    但是查找范围有点大,要在短短一两天时间内排查清楚凶手,无异于痴人说梦。

    “和王凯旋亲近的女性找到了吗?”凌霜等他们说完问。

    有警员回答:“王凯旋这个星期,身边每天都是不同的女伴。”

    “她们中间有会编程的吗?”凌霜又问。

    “那倒没有。”

    凌霜点头,提出自己的查找方向:“凶手故意删除昨晚十点到十一点的监控,恰恰说明ta那个时候曾经来过实验室。能流畅写代码,又了解王凯旋的人应该不多,重点排查这些人昨晚十点到十一点的具体行动轨迹,可以缩小范围。”

    张栋祥觉得凌霜的提议非常合理,因此,对也她刮目相看。

    凌霜说完,又提出自己的疑问:“杀人是需要动机的,凶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是和王凯旋的个人恩怨,还是借此来整垮坦途?”

    “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徐司前指尖在桌上轻点。

    “什么?”张栋祥示意他接着说。

    徐司前正色道:“抓住万众瞩目的时机,为坦途赢得最大利益,欺骗所有人的眼睛。”

    “王凯旋不可能再次牺牲自己。”凌霜说。

    这点,他们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探讨过。

    徐司前转了转手里的笔说:“但如果这次,王凯旋并不知情呢?”

    上一次,他是主动献祭。

    这一次,他很可能是是被动献祭。

    凌霜豁然开朗,看向徐司前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钦佩。

    *

    下午,凌霜在调查坦途合作的相关媒体时,发现那个小花传媒和坦途合作尤其密切。

    小花传媒正是九年前那场发布会,唯一到场的媒体。

    凌霜从电脑里抬起脸,看向徐司前:“徐老师,我看,还是得你出卖点色相。”

    “凌小霜,再说一遍,让我出卖什么?”

    凌霜笑得眉眼弯弯:“去你前女友那找消息。”

    徐司前冷哼一声:“你倒是挺大度。”

    凌霜抱着他的胳膊摇:“你不想早点破案吗?我也好想今晚早点回家睡觉。”

    徐司前扶了扶额说:“行吧,浅浅牺牲一下。”

    晚饭时,徐司前和凌霜一起把孟穗宁约了出来。

    孟穗宁和凌霜聊一会儿,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八卦——

    “这个王凯旋我研究很久了,他根本没有真才实学,他的那些技术,全是敲诈手下的女员工得来的,他猥亵过好多女员工,我就认识几个,那些女孩子想反抗就会被扣上帽子,接着被辞退,她们从坦途出去也不好过,就连那个姜离,也没逃脱他的魔爪。”

    凌霜觉得这个瓜有点大,同时也觉得真实性有待考察。

    孟穗宁越说越上头,徐司前嫌她吵,出去点了支烟。

    孟穗宁趁机聊死徐司前的八卦:“我和徐司前根本没谈过恋爱,他从小就是我们一堆人里最坏的,十个手指都有罗,我们这叫‘十罗全中状元’,我觉得他是阎罗王,特别怵他。”

    信息聊得差不多了,孟穗宁接了通电话要走,徐司前当然没挽留。

    凌霜留下继续吃饭。

    十个罗的人很少见,凌霜好奇,她想仔细看看徐司前的手。

    但是,她很快发现,徐司前并没有十个罗。他十根手指里,只有两个大拇指有罗。

    凌霜不死心,捏着他的指尖,挨个检查。

    “怎么了?”徐司前回握住她的手。

    “没怎么,就想看看你到底有几个罗。”凌霜说。

    “别看了,就只有两个。”他说。

    两个?可是,刚刚孟穗宁明明说,他有十个罗,另外八个罗去哪里了?

    *

    睡前,凌霜被奇奇怪怪的想法折磨,给徐司颜打了通电话。

    得到的答案,与孟穗宁一致,徐司前的的确确有十个罗。

    如果说孟穗宁有可能记错,但徐司颜可是徐司前的亲妹妹……

    人的指纹是很难改变的,具有唯一性。刑事侦查时,会根据指纹找嫌疑人,也是基于此。

    除非他不是徐司前,不,这不可能。

    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霜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敲门来找徐司前。

    他一眼看出凌霜有事要问,先一步开口道:“有事?”

    “你……”凌霜觉得自己的问题非常无厘头,她紧张到手指发麻。徐司前不是徐司前还能是谁?难道是妖怪变的?

    “怎么了?”徐司前低头,摸了摸她的眉毛,男人掌心的味道清冽好闻。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凌霜说完又抿唇,“你……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

    他将她扯回来搂住,低声说:“有。”

    第70章

    70.

    起风了。

    京市今夜寒潮来袭。

    北风呜咽,由远及近,撞击玻璃,发出阵阵轻响。

    屋内安静至极,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凌霜吞咽嗓子,张口询问:“到底是什么事?”直到那一刻,她依旧对他深信不疑。

    徐司前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扫了眼她光洁的脚背,皱起眉头:“怎么不穿拖鞋跑过来?”

    她刚刚太着急,一时忘记穿鞋。

    家中有暖气,并不冷。

    徐司前将她抱起,步入卧室,安置在床沿,再转身出去帮她拿拖鞋。

    这期间,两人一句话没说。

    凌霜心脏跳动得很快,她已经预感到接下的风暴。

    徐司前表情依旧平静。

    他半跪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帮她整理袜子和拖鞋,原本高大的身形矮下来,像一座小山匍匐在脚边。

    她能捕捉到他短发上清新的气味,苦艾、柠檬还有薄荷……

    他手指干净,骨节修长,光在手背上流淌。

    干燥温热的掌心,覆盖在她脚腕上,暖融且温情。

    有一刻,她甚至想放弃讨伐,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因为,她实在太喜欢他。

    窗外北风愈烈,不知掀翻了什么,“砰”地一声剧响。

    凌霜顷刻回归理智,她不单单是凌霜,她还是一名警察。

    “你怎么不回答?”她问。

    “你已经有了答案。”徐司前没抬头,继续帮她整理裤脚,仿佛借此隐藏情绪。

    “你不是徐司前。”凌霜心脏划过一阵尖锐刺痛。

    “我是谁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吗?”徐司前松开裤脚,抬头看向她,目光温柔晦涩。

    “当然会,”凌霜抿了抿唇道,“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就没法和你继续谈朋友,我们就得分……”手。

    徐司前在她说最后一个字前,捂住了她的唇:“别说后面的话。”

    他望着她,眼中似有乞求。

    凌霜固执拿开阻挡:“你到底是谁?”

    男人捉过她的手,虔诚亲吻她的掌根:“我能暂时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我连你是谁都不清楚,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逃犯,又怎么和你继续共事?我是警察……”说到最后,她握紧床单,眼中腾起薄薄雾气,她现在很矛盾。

    徐司前将她的手翻折过来,亲吻她的手背:“那你今天晚上,应该带上警械来找我,而不是光着脚丫出现在我卧室门外。”

    “我……”凌霜一时语塞。

    “你爱我,舍不得。”男人声音很低。

    “是,可我不想自己喜欢的人是一名在逃犯,”她越说越激动,几欲哽咽,“试问……一个正常人为什么要去顶替另一个人?”

    他握着她的手腕耐心道:“凌霜,我向你保证,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做过犯法的事,不然你可以随时逮捕我。”

    “那真正的徐司前呢?”

    “死了。”徐司前淡淡道。

    “你杀了他?”凌霜问。

    “不……我没有杀他,他死于意外。”

    “那你为什么要假扮成他?”

    “为了活着。”他叹了口气道,“当时如果不这样做,就会殒命。我答应你,等一些事情结束,会把徐司前的身份还给他,但在那之前,我只能是徐司前……”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是什么事情让你差点陨命?”她觉得那应该是很重要。

    徐司前伸手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身上:“以后再告诉你行吗?”

    “你既然没有犯法,为什么不能把这些说出来?”

    “现在不能。”他坚持。

    “对不起,我接受不了,你的话没有可信度。”她拉开固定在腰间的手臂,用力推开他。

    徐司前背靠柜子,坐在地上,像一颗倒掉的西洋棋。

    凌霜回到自己房间,穿好衣服,开门下楼。

    徐司前听到门响,迅速追出去。

    天冷风大,路面上冻,鞋底踩上去咚咚响。

    “别走,好么。”他追上她,从身后环住她的肩膀。

    “别碰我!”凌霜掏出警棍警告。

    “你要去哪里?”

    “不关你的事。”凌霜有点恼,语气也不佳。

    徐司前松开她。

    凌霜往前走,他远远跟在后面。

    女孩走进一家旅店,徐司前想一同上去,再次被她警告:“姓徐的,别逼我今天晚上抓你去验DNA!”

    徐司前没上去,搓了搓手,在那半露天的台阶上坐下。

    凌霜几乎一夜没睡,她闷在被子里哭了许久,思绪乱糟糟。

    她刚刚是不是该把他抓起来?万一他就是在逃犯?万一就是他杀了徐司前?万一……

    可是她偏偏又觉得不是那样。

    她心里在不停地替他开脱……

    理智成了情感的俘虏。

    今夜,她是一个失败的警察。

    *

    一夜没睡,眼睛又红又肿,凌霜用冷水敷过眼睛,匆匆下楼。今天还要再去一趟京市警局。

    走到楼梯口,凌霜猛地顿住脚步。

    楼道下方坐着一个男人,背影高大颓唐,似一只枯鹰。

    徐司前……

    他怎么在这里?

    是刚刚过来,还是一夜没走?

    不得不承认,比起要抓他,她更心疼他。

    听到脚步声,男人忽然醒了过来,他甩了甩发僵的手臂,扶着墙,抬头看她。

    “起来啦?”他冻了一夜,嗓子涩哑,唇色发白。

    凌霜点头。

    “先把王凯旋案查完,再说我们的事好吗?”他用一副商量的口吻和她说话,仿佛昨晚的不欢而散根本没发生。

    “好。”一夜天人交战后,凌霜现在还算冷静。他如果是坏人,她在警局可以第一时间逮她。

    徐司前把手插进口袋,目光柔和地笑了笑。

    他照旧排队给她买早饭,恪守男朋友本分。

    热腾腾的早饭递过来,凌霜一时没去接。

    “不敢吃?”他问。

    “不会。”她拿过去咬了一口,呼了口气,问,“你昨晚在那里坐了一夜?”

    “嗯。”他神色淡淡。

    “为什么不走?”

    他说:“我怕你走了,再也找不到你。”

    凌霜垂眉,眼睫因为这句话泛起湿意,她吸着脸问:“那我现在要怎么称呼你?”

    徐司前笑:“我记得我们没有分手,如果你不想喊我名字,就喊男朋友。”

    “我没说和你不分手……”凌霜停下脚步。

    “好,”徐司前眼中波光潋滟,“等过了今天再说。”

    凌霜强调:“只到今天24点,24点后,我们一拍两散。”

    他缓慢且沉重地点了点下颌,勉强算作同意。

    *

    王凯旋案没破,张栋祥这两天都是在重案组过夜的。

    凌霜和徐司前一进门,张栋祥就迎了上来。

    凌霜主动问好:“张局早上好。”

    张栋祥看徐司前脸色不太对,问:“臭小子,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红?”

    “有点感冒,不碍事。”徐司前替凌霜安排好座位,和张栋祥说,“赶紧开会吧。”

    凌霜侧眉,看到徐司前脸颊有些病态的潮红。

    昨晚很冷,零下九度,这人真的有点不要命。

    案情分析会照常召开。

    各部门陈述调查结果,前天晚上,十点至十一点有嫌疑的人一共有三个。

    “调查主干道的监控后,我们锁定了一辆车。”说话的警员,放大照片,“经查,这辆车的车主是坦途高管姜离。基本可以确定,前天晚上,出现在坦途实验室的人是姜离。”

    姜离?她也确实有那种动机。

    徐司前提出不同意见:“王凯旋优盘里的死亡代码并不前天晚上植入的,应该在更早之前,缺乏直接证据,无法定罪。”

    张栋祥想了想说:“司前,你和凌霜再去一趟姜离那里,目前她嫌疑很大,只是缺少直接证据。”

    徐司前用目光征询凌霜意见——

    可以吗?

    可以。

    又去坦途实验室,这次是凌霜开车。

    她开出去一段路,将车丢在道旁走进一家药店。

    再回来,她面无表情地递给徐司前两盒药和一瓶水。

    徐司前看着手里的感冒药发愣——

    他没想到凌霜会特地给他买药。

    凌霜探手摸了摸他的脑门,说:“你发热了,两种药都要吃。”

    “好。”徐司前吞咽嗓子,照她说的吃药,半晌喊她,“凌霜……”

    凌霜知道他想说什么,适时摆明立场:“我们今天只谈案子。”

    他点点头道:“也好。”

    *

    姜离在实验室三楼有一间独立办公室,墙上密密麻麻地挂着各种奖章。

    她是一个真正的科研专家。

    凌霜和徐司前一进门,就有小机器人对姜离说:“妈妈来客人了?”

    凌霜觉得有趣问:“妈妈?”

    姜离略加解释:“它们都是我设计的,都是我的孩子。”

    “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无人驾驶这个项目?”凌霜问。

    姜离笑着说:“很多年前,我有一位朋友,他是赴美留学生里最年轻的才俊。只可惜,二十四岁得了渐冻症,后来他自杀了,自杀原因是他不能驾车去隔壁小镇看望女朋友。”

    “你就是那位女朋友。”凌霜大胆猜测。

    姜离有些意外,随即笑着点头:“那时,我想,如果有无人驾驶技术就好了,他出去走走,接触接触朋友,也许就不会死。”

    徐司前说:“我们调查到你前天晚上来过实验室。”

    姜离敛起笑意,承认:“我是来过,但我是来修车的,无人驾驶技术是我多年的研究成果,我不允许任何人再拿它做垫脚石,所以,我利用你们和记者给它平反。”

    “王凯旋那些言论也你让人发的?”

    “不是。”姜离撩动长发答。

    “王凯旋是你杀的吗?”凌霜问。

    姜离交叠长腿坐下:“我为什么要杀他?”

    “我听说,王凯旋曾侵犯过许多女员工,那其中就有你。”

    姜离眼中划过显而易见的憎恶:“是,他是畜生,我对他恨之入骨,但我绝对不会在坦途发布会上杀他。”

    就在这时,实验室里的小机器人提醒:“王总,您预定的亲子电影票,已经下单完成,已按照您的要求,为您的儿子订购儿童美食套餐。”

    “这是?”凌霜和徐司前纷纷看向小机器人。

    “这是原来王凯旋办公室里的机器人。”姜离说。

    “王凯旋有孩子?”他们在调查时,并没有发现这点。

    “他没有孩子。”姜离说。

    警方联系王凯旋前妻,也得到同样答案。

    那王凯旋的儿子,到底是谁?

    再去王凯旋家,他们在抽屉里找到许多合影。

    据王凯旋前妻说,照片中是陶意明的儿子,王凯旋出于某种原因和那个孩子非常亲密。

    凌霜觉得有些奇怪,陶意明的儿子为什么和王凯旋这么亲?

    就在这时,孟穗宁提供了一条八卦:陶意明之所以这么多年洁身自好,是因为他没有生育能力。

    如果陶意明没有生育能力……

    凌霜看了一眼徐司前,提出一个大胆猜测:“难道说孩子是王凯旋和陶意明老婆生的?”

    徐司前和凌霜二人,再次来找陶意明。

    陶意明在越市谈生意,他们晚上十点才碰上面。

    徐司前感冒加重,咳嗽不断。

    沟通工作基本都由凌霜来做,和陶意明简单聊过一会儿后,凌霜委婉说:“可能需要您儿子和王凯旋做个亲子鉴定。”

    陶意明的反应让人出乎意料,他轻叹一声道:“不用做亲子鉴定,鹏鹏确实是王凯旋和我太太的孩子,这事我一直知道。”

    “你太太会带孩子经常和他私下见面?”徐司前主动发问。

    陶意明点头说:“我太太她和我没有什么感情,反而和王凯旋更亲近。”

    凌霜非常吃惊。

    王凯旋给陶意明戴这么大一顶绿帽,陶意明居然还让他在坦途横行霸道、大肆敛财。

    陶意明叹气道:“我也多次试图把王凯旋调离坦途,但他总是拿孩子作要挟。我就鹏鹏一个孩子,他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是姓陶。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纵容王凯旋,也是这个原因。”

    “你有杀害他的动机。”凌霜一语点破。

    陶意明摇头道:“我已经忍了王凯旋这么多年,绝对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杀害他。况且,这个时间点,对于坦途来说,至关重要。”

    凌霜觉得陶意明太平静古怪,又觉得姜离太偏执奇怪。

    目前可能存在的嫌疑人就是他们两,姜离和陶意明都接触过当年那串代码,也都有作案动机,可两个人都说自己为了坦途不可能杀害王凯旋。

    那个装有死亡代码的优盘上,没有提取到王凯旋以外的任何指纹。

    目前也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凶手身份,案件依旧像一团迷雾,难以看到真相。

    “凶手、凶器、嫌疑人、作案动机……”凌霜正喃喃自语。

    徐司前提出疑点:“那串代码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优盘里的?王凯旋之前有用他更新过其他车辆吗?”

    两人立即给唐逸打电话,让他帮忙排查坦途其他车辆。

    已经是半夜,坦途工业园内的机器人都歇业了,调查工作只能暂时转移到明天。

    京市警方也没有找到其他证据。

    *

    凌霜开警车送徐司前回家。

    到了楼下,她喊他,迟迟不见应答。

    扭头一看,发现徐司前合眼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凌霜摁亮顶灯,侧过身推他:“徐司前。”

    “嗯。”徐司前迷迷糊糊应声。

    “你家到了,下车。”凌霜催完,徐司前还是没动,她不禁有些生气,“喂,你要我用警棍请吗?”

    徐司前终于掀开眼皮,他握住肩膀上的手团进手心,继续睡觉。

    凌霜察觉不对,他掌心比火都烫。

    “你又发烧了。”凌霜有些担心。

    “嗯。”他依旧赖着不动。

    “你赶紧回家吃药,我也要走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徐司前瞥了眼手表,低声说:“还没有到24点,还有四分钟。”

    今天没结束,仅剩下四分钟。

    他于混沌中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用力抱住她。凌霜神经紧绷,下意识反抗,却被他桎梏得更紧。

    “喂!”她抗议。

    “小霜……”徐司前偏头,亲吻她颈侧的血管,低声请求,“能不能不分手?我们才在一起,我不想分手。”

    理智告诉凌霜,她应该要推开他,或者和他打一架,可情感上又舍不得。

    最终,她由他抱了整整四分钟。

    人的一生,有许许多多个四分钟,她觉得那晚的四分钟很长,甚至可以精确到比秒更小的时间单位。

    四分钟结束,徐司前松开她说:“下雪了。”

    凌霜抬头望向窗外——

    暖橘色的路灯下,明亮柔和,纷纷扬扬的雪粒往下坠落。

    金色的雪,宁静却美好,让人舍不得分别。

    她想起那天那句白雪三千寄相思的句子,有些眼窝发烫。

    这时候要放首歌,她绝对忍不住要掉眼泪。

    徐司前摸索着将她的手塞到怀里:“要不,别回去了,路滑。”

    凌霜声音很轻:“可是,已经过了24点。”

    徐司前温声道:“下雪了,分手的事,延迟一天。”

    延迟一天的意义是什么,凌霜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贪恋他此刻的怀抱。

    “今晚住我家好吗?”他问。

    “好。”

    得到回答,他立即推门下车,绕到另一侧接她。

    他生着病,力气依旧很大,凌霜是被他从车里抱出来的。

    雪落在脸上、睫毛上,渐渐融化成冰凉的水滴,眼泪一样。

    进门后,他将她放在玄关柜上,勾住手指,一点点吻她。

    眼皮上的水滴被他一点点吮掉,嘴唇被他含进嘴里。

    “唔……”她要说话,被他卷着舌尖缠绕,舌根泛酸,呼吸难受,心脏乱跳。

    凌霜捶他,徐司前不理,继续闭着眼睛吻她,发狠似的,要将她一寸寸拆入腹中一般。

    耳垂被他含进唇齿,好烫,耳朵好像在融化,心也是。

    那种酥酥麻麻的痒意,侵袭着她的理智,脑袋茫然地想要更多。

    外套落在地上。

    “凌霜,凌霜……”他一遍遍喊她,声音混在潮湿的吻里,洇进耳朵,又沿着颈部动脉往下,他在她锁骨处咬了一口。

    “好痛……”

    他不再咬她,也不再吻她,只把脸压在她颈侧。

    凌霜感觉他脸上潮湿的泪意。

    她没想到他会哭,是那种无声的又伤心至极的哭泣。

    低低的哽咽声刺激着她的心脏。

    她今夜像是一面鼓,被他敲响了。

    凌霜捧起他的脸,亲吻了他潮湿的眼睛。

    又扯开他的衣领,轻轻舔舐着他凸起的喉结,指尖去解他的纽扣,生涩地吻他。

    徐司前意识到什么,摁住她的指尖。

    凌霜低头凑近,献祭把自己交托到他手中:“今晚,我不想管你是谁,只想爱你。”

    她身体轻颤,眼神清纯大胆,似一只初入森林的小鹿。

    “凌霜……”他试图唤醒她的理智。

    她踢掉鞋子,脚尖踩他的皮带扣:“你好吵,是不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