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早些回家休息吧,以后都在村里有的是机会认识。”史胜果然很靠谱,他打发了围观的村人,将祝熙语一行人带进了院子,关上了院门。
他转过身,指着一位身量微丰、笑容温和的女知青道,“简静秋,六九年年底下乡,是女知青的队长。”然后是一位笑得很客气的姑娘,“何倩,七零年年初下乡,做农活很厉害。”
“许之桃,七一年下乡。咱们队里总共就这三位女知青,下乡都有些年头了,你们有问题可以多和她们商量。”史胜向新来的女知青示意,四人皆点头应好。
他又转向男知青这边,“陈佑,和我一样都是六九年的知青。张康安,七一年。杨逸只比你们早几个月,去年秋天来的。其他知青有的返城,有的在当地成婚了,现在我们知青院加上你们一共有十四人,男女对半。”
他介绍完老知青们,示意新知青介绍一下自己。等两厢见毕,他领着众人走了一圈知青院,指着两边的房间说,“男女宿舍都只有两间,一间住四人,一间住三人。男知青你们三人住在北边那间,我们四个老知青住另一间。女知青两人分成一组,分别和静秋、许之桃住。”
闻言,萧可立马抱住祝熙语的胳膊,“我要和小语一起住。”
祝熙语对此不作反应,新知青她和谁住都行,但她不太想和那位叫许之桃的女知青同住,自从见面以后她就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她和萧可,一点遮掩都不做。
祝熙语正准备开口询问是否可以和简静秋、何倩同住时,简静秋率先开了口,“那方冉和李竹茹就和我跟倩倩一起吧,之桃东西多,住三个就行。”
祝熙语抿了抿唇,梨涡随着她的动作乖巧地窝在她的颊边。简静秋近距离看见她的容貌,眼中复杂,庆幸自己提前开了口。
许之桃眼见最漂亮的两个全分到了她的房里,心里又酸又恨,她清楚简静秋的心思,但她也不愿意和这两人住在一起啊!她们明显相熟,一位稳稳压着她的长相,一位虽没那样逼人却和她一样是娇艳挂的长相,她无论看见谁心里都堵得慌!
她气性上来干脆不再管其余人怎么想了,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木门被她摔出巨大的响声。
“不管她。”史胜皱着眉看向许之桃的房间,心里想着得提醒静秋好好和许之桃聊聊。他继续领着众人往院子东南角走去。
东南角是鸡圈,里面的鸡因为众人的靠近喔喔直叫,史胜道,“今年队里给我们知青院分了四只鸡的饲养资格,按理说你们来了还会有三只鸡,要是分下来了咱们就各管各的。要是没分,你们就添补些鸡苗的钱,就当作大家一起养的。”
祝熙语闻言确定了史胜是真的公正,但也同样的专断,从进院至今,他从未有商讨的意思,甚至对女知青的队长简静秋都是命令的口吻,在这个院子里有绝对的话语权。
说完院子里的最后一件事,史胜示意老知青回房休息,带着简静秋和新知青们在堂屋坐下,“今天只谈知青院的规矩。首先,知青院男女不准串屋,我不管你们感情的事,但在知青院里男女独处只能在正屋和院子。我不想有谁闹出什么事端,连累所有人一起挨批。”
他不管众人有何反应,接着道,“知青院内部的活大概分为做饭、喂鸡、打扫公共场所的卫生、挑水、种咱们的自留地五样,按大家的体力、做饭的娴熟程度分工组队,现在你们都说说自己的情况。”
萧可最先说话,“我只会做些很简单的饭菜,力气小,挑不了水。”
祝熙语接着,“我不会做饭,生火也不会,但我可以学。我的力气也不够挑水,但我愿意多承担些另外几种活。”史胜听见前半句还皱着眉,后面倒是舒缓了神情。
简静秋见状道,“熙语可以和做饭娴熟的人组队,不用担心。”祝熙语回以她感激的笑容。
目睹了全部的方朔在心里嗤笑,懒洋洋地,“我不会做饭,生火也不会,也不想学。我的力气够挑水,可以多分别的活给我。”
萧可闻言转身,狠狠瞪了他一眼,做口型,“二流子。”
方朔回给她一个非常欠扁的笑。萧可气炸,正准备怼回去,被祝熙语按住了。史胜不是个可以容忍别人在他讲正事的时候吵架的人。
果然他冷下了脸,示意其他人继续。方冉和李竹茹都很擅长做饭,易轻舟惭愧自己可能无法承担太重的担水分工,但会烧火。李小平则是恨不得说自己啥也不会、啥也做不了。
史胜听完所有人的自述,和简静秋对视一眼,“具体分工和排班我和静秋明天晚上公布,明早队长会向你们介绍村里的情况,现在先回去休息吧。”
简静秋在一边笑得温和,“大家坐了这么久的车,辛苦了。今天早点休息。”两人一柔一刚,很是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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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知青们出了正屋,无论心里是何想法,大家在第一晚都选择了安稳度过。
萧可正准备拉着祝熙语回房间,祝熙语却摇了摇头,小声道,“我的行李里没有被褥,我要出去一趟。”
萧可恍然又疑惑,在车上她就注意到祝熙语的行李非常少,不太像带够了生活用品的样子。又疑惑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取被褥,莫非是在上韩村有亲戚?
正在纳闷之时,院门被扣响了,正好路过的易轻舟打开了门。是韩青阳和一个陌生的青年,他的声音欢快,“小祝同志,我们给你送东西来了。”
一瞬间,院子中的人都看向了两人,看下午祝熙语并不与韩青阳相识啊,怎么大半夜抱着被子过来了。
韩青阳已经走了过来,躲开祝熙语想要接被子的手,“你住哪间?我们送过去。”他注意到祝熙语表情里隐约的尴尬和困惑,喔了一声,对着他身边的青年道,“这就是祝同志。”又转过身,“这是我堂哥韩峰,韩明德是他的大伯父,我的三叔。”
其他人莫名,但祝熙语反应了过来,“韩同志你好,我是祝熙语。多谢韩叔和伯父伯母的帮助,我本想等会儿就来拜访的,没想到先麻烦你送过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韩峰身量很高,虎背熊腰,但五官倒是和韩青阳如出一辙的清俊,他连连摆了摆手,语速很快,“别客气别客气,几步路的事儿。你房间是哪个?”
祝熙语连忙带路,两人跟到了门口才将被褥及脸盆毛巾一类的东西递给她。
韩峰的声音有点憨憨的,门边的煤油灯把他黝黑脸庞的红意显得更加明显,“祝...祝妹子,我们先回去了。娘说你今晚用得到的都在这儿了,剩下的我们明天再给你送来。”
说完就拉着韩青阳飞快地走了,祝熙语连句道谢都没来得及说完。
算了,明天登门再说吧。祝熙语有些好笑,心里却在下车以后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韩家人和任叔所说的一样质朴善良、踏实可靠呢,她在这里也不算是伶仃了。
她低头看着一样样干净又妥帖的用品,心里暖暖的,这一定是杨姨嘱托下来的。这才几日,杨姨就替她打点好了一切。
她想起杨姨絮絮叨叨的叮嘱,“小语呀,行李不要带太多,长途跋涉太累。只带些当季能用的,其余那些到了再置办,不应季的衣服留在家里,等到了时候我寄给你。”
杨梅仔细摩挲她的脸,“你这孩子最怕欠别人人情,到了上韩村不要怕麻烦韩家。韩明德是你任叔多年的同事,关系好着呢,我们会在京里还人情给他的。”
她和天底下所有送儿女远行的母亲一样,交待不完的都是一颗炽热的慈母心,“在队里不要省钱,韩家人帮了你什么就从别处还回去,但也不要太客气,太讲礼就亲近不起来。但其他时候不要露财,只说是家里每月给的补贴,别让人知道你随身带着那么多钱...”
四十分钟的公交车程,杨梅一下不停地叮嘱,想到此,祝熙语忍不住红了眼眶。
“哟,这么享福还哭什么呢。”许之桃走了过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凭什么这个人美貌、家世什么都占全了?下个乡连队里的书记都有人替她提前走通关系。
她在一旁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大小姐不在首都继续当你的金枝玉叶,跑到我们乡下来做什么?换个地儿炫耀?”
许之桃真得快嫉妒疯了,她本就耿耿于怀祝熙语的美貌,但勉强能安慰自己几句,“再美又怎么样,落水凤凰罢了。”但刚刚的一幕发生后,她再也按不住自己酸涩的心了。
她来上韩村整整两年,早就看清这个以姓氏冠名的村子几乎是韩姓的一言堂,韩姓众人又以书记韩明成的话为金科玉律。
但韩明成一向不怎么搭理他们知青院,有事都是派韩青阳的父亲韩明山处理,根本不给任何人攀关系的机会。
现在呢?眼前的人根本不用费尽心思和村上的领导结交又碰壁,用的东西都是书记儿子直接送上门来。她心里像被无数只蚂蚁啃噬着。
倒底凭什么?凭什么这个祝熙语非要和所有人不一样?她们都是上韩村的知青,但祝熙语一开始就被纳入了韩家的范畴,纳入了韩明成的保护圈,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失去...
祝熙语看着面前这个明明很漂亮,表情却格外扭曲的女生,心平气和道,“我家世好还是不好,在乡下怎样过活,都影响不到旁人。”
许之桃看着她因含着泪而显得更加动人的眼睛,快被她轻描淡写的态度气疯了,“怎么不相关?谁知道你会不会借着韩家的关系回城?”况且,没有你我就不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原来并不好过,她在心里补充。
“你多虑了,我不会靠和韩家的关系抢占别人的回城名额。”祝熙语的眼睛亮亮的,像燃着火,“韩书记也不会徇私。这一次就算了,但如果你再莫名其妙针对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她说得很认真又很平淡,像是威胁,又像是戏言。
许之桃却莫名有些慌,明明比起别人,祝熙语的反应实在是平淡,威胁也是软绵绵的,但许之桃作为直面的那方,从她的眼里看见的是不屑,就像看着跳梁小丑和蝼蚁的不屑。
她本来应该为此生气的,但直觉却在警告她不要过分招惹,她冷哼,努力维持自己的语气,“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话,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祝熙语弯腰整理床铺,语气淡淡的,“那你就好好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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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省五泉公社五泉村。
侯语希几乎是在刚走到知青点那一刻就晕了过去。等她睁开眼时发现天已经亮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很干净的屋子里,身下隐约传来些热意。
侯语希费力撑起身子,透过窗子看见了一对正蹲在地上洗衣服的母女,旁边的晾衣架上挂着她这几天穿的外套。
“娘,还要给屋里的姐姐添柴烧炕么?今天天气很暖和呀。”
“要,梅子你等会儿少加点柴,但也不能断了,知道吗。你哥说了,侯同志身体很弱,尤其不能受冻、受累。”很干练的妇女的声音,她一边嘱托女儿一边回头看向这边,和侯语希好奇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侯语希从母女俩的对话里大致猜到了现在的状况,她对着妇人笑了笑,“文家阿姨。”声音涩涩的,应该是太久没喝水的缘故。
妇人应了声,拍了拍身边少女的胳膊,“去给你侯姐姐倒杯水。”她把自己的手在盆里的清水里摆了两下,推门进来。
“醒了?身体还难不难受。村里的大夫说你只是太累了,我就没带你去公社医院。”她很自然地替侯语希掖了掖被子。
“我把你外套洗了,文杰以前穿回来的大衣也是这个料子,婶子知道怎么洗。你待会儿吃点东西,我再给你烧水,把贴身衣服换下来我让梅子给你洗了。”她的能干毋庸置疑,几句话就安排好了一切。
侯语希笑容乖巧,没急着回答,拉过妇人的手放进被子里,“先不说这个,阿姨您的手都冻红了,快暖暖。”她就是这样细致体贴的性子,要不纺织厂家属院的那些婶婶奶奶也不会觉得她是院子里最贴心的姑娘。
“都听您的。我耽误了这么久,知青点那边怎么办的呀?”她的眼里都是依赖和孺慕,像是两人其实不是初见而是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文家婶子柯春花心里软软的、暖暖的,“那边不用管,你文叔就是咱们村的书记,没人会说啥的。我们和侯厂长乔主任都商量好了的,你就在我家住着,等你缓过来了就去村里的小学教书,有工分谁也挑不出错来。”
侯语希垂着眼,“都怪我身体不争气,给您和文叔叔添了这么多麻烦。”
“说啥呢,你哥和我们文杰是多年战友,就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我也要看顾你的。你还这样乖,我最喜欢你这样的年轻小姑娘。你就安安心心的,把这儿当自己家。”柯春花越看侯语希越满意,厂长千金、长得好看、哥哥又是她们家文杰的战友,要是能留在他们文家得多好。
想着,她握上侯语希的手,“希希你想吃啥和婶子说,家里没有我好让你文江大哥去买。”她要好好给给侯语希补补,要是以后真成了,可不能耽误她要孙子。
窗外暖暖的春日初阳笼在两人身上,妇人一脸慈爱,女子满目乖巧,倒是和谐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