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子遇刺
萧逸拿出了参加科举考试般的认真严谨,严阵以待,一字一句地斟酌着,向知州汇报这几个月的工作进展。
“……五月中旬,兰水监通知沿河的三个县县令,让他们派人监督水位,及时命附近百姓撤离危险区域……
“下旬戎羌的俘虏被带走,代知州又征调了尧州十万难民加入进来,就近挖渠……目前共动用民力二十万,工期满四个月,小渠十一条,大河一条,引黄河水分流入楚江,暂且避免了今年的洪灾……
“但水监说还不能掉以轻心,要及时观测,多加引流,按计划继续进行……”
鹿鸣满意地点点头:“听起来今年风调雨顺?”
“上天垂怜,没有再降灾祸。下官为知州贺。”萧逸笑了一笑。
“你最近看到婉兮没?”鹿鸣随口问。
“啊?”萧逸一愣。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她是谁。”鹿鸣撇他一眼。
“姜、姜娘子与我不在一处做事……”萧逸尴尬道。
“绀州府就那么大,你俩都做官,还能一次都碰不到?”
“碰到过两次……”
“说说看。她那边怎么样了?”
“上次是在阳水县凑巧遇到的……”
“阳水县?”鹿鸣马上来了精神,扬声道,“详细说说,阳水县的试点怎么样了?”
“姜娘子正是去核对试验田收成的。我在那观测水位的时候,毛统领和单县令兴高采烈地带人称重。我觉得有趣,测完就去看看。那块地有一亩两分,挖出来的土豆居然有近三千斤!”
“才三千斤?”鹿鸣很失望。
【三千斤?】
【三千?】
【真有这么多?】
空间里也是一惊,知道后世粮食高产是一回事,但真正复原出来,亲耳听到是另一回事。
萧逸愕然:“那可是三千斤啊,三千还少吗?”
“那可是土豆啊,你根本不懂!”
空间出品的种子,都是非常优良的,要是肥力跟得上,土地更好,种植技术更科学,翻一番都是有可能的。
但这是生产力十分落后的时代,肥料全靠堆粪,没有什么化肥农药,也没有什么机器设备,全靠老百姓勤劳的一双手和简单的工具。
“玉米怎么样了?”鹿鸣忙问。
“春玉米已经收了,秋玉米还没有。一亩地约产有八百斤,都晒干入库了。”
“你不是去测量水位的吗?连这个都知道?”鹿鸣随口一问。
“那几天整个阳水县喜气洋洋,几位同僚逢人便说,我都快听一百遍了,自然都记得。”萧逸莞尔。
“番薯呢?”鹿鸣便也笑了。
“听说和土豆差不多。”
鹿鸣略有点失望:“麦子怎么样?”
“试验田亩产五百斤,比其他地方的麦子多出三四倍。”萧逸忍不住露出喜色,“如果整个绀州、不,整个大周都能种上这样的种子,那天下会少饿死很多人的。”
“才五百斤……”鹿鸣幽幽叹了口气。
【还以为系统商城买的种子会更好呢!】
【贪心不足。】李世民哼道,【已经很好啦!】
【跟你计划的不是差不多吗?还不满意?】刘彻道。
鹿鸣讪讪:【这不是故意把数字报低一点,怕预期目标达不到吗?结果还真就差不多,没什么惊喜。】
【要什么惊喜?没有暴雨洪灾,就已经是惊喜了。】嬴政的语气平平淡淡。
【也对。】鹿鸣很快整顿好了心情。
“我在绀州停不了太久,得及时把圣驾送到金陵去。晚上我们加班加点开个会,大家受累,总结一下近期工作。”鹿鸣物尽其用,正好逮到了萧逸,便整好以暇地笑道,“你先去通知你上司兰水监,我们晚上州署见。”
“下官知道了。”萧逸低头行礼,一抬头,话音刚落,风风火火的知州已经快马加鞭,不知道又奔赴哪儿去了。
她也是够忙的,一刻也没闲着。
萧逸不敢停留,即刻坐马车赶去通知兰水监。
鹿鸣急匆匆赶上大部队,在日落之前到了九江城。
行人与车马左右分道,秩序井然地进进出出。
早有人开道在前,为车队留出足够的空间。
鹿鸣不想惊扰百姓,便打算让车队快点进城,别堵在门口唧唧歪歪整什么礼仪。
好在如今姬泽也没心情搞什么排场,能平安到达他就很高兴了。
“绀州真热闹啊。”姬泽看着客商云集的宽阔道路和高大坚固的城墙,不由感叹,“很久没见到这样热闹的场景了……”
鹿鸣懒得邀功,敷衍道:“都是陛下唯才是举,才能有绀州政通人和,百业俱兴。”
“不错,你们父女,还有你母亲,都是国之栋梁,若是你们这样的贤臣再多一些,大周也不至于凋敝至此……”姬泽黯然神伤。
【呸呸呸。】鹿鸣一肚子气,【再听他这么恶心我,我都要吐了。】
【习惯就好。】刘彻同情道,【没有一个昏君认为自己是昏君。】
兰殊早早地得到了斥候的消息,率着州署的官员在外等候,给足了姬泽排场。
“微臣拜见陛下——”
他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礼节做得甚为恭敬,很好地满足了姬泽的虚荣心,把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姬泽亲自下了马车,把兰殊扶起来,道:“兰卿快快请起,绀州如此繁华,都是诸位爱卿之功啊!”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等不过是尽了本分而已,不敢居功。”兰殊客套道,“都是陛下慧眼,选中了鹿知州经营此地,才有这太平景象。”
“好!兰卿谦逊,与你们知州一派相承,甚好!”姬泽哈哈大笑,畅快极了。
鹿鸣悄悄撇嘴,继而笑眯眯地敷衍老登,给他安排最好的住所,歌舞酒宴摆起来,琴瑟丝竹奏起来,各种时兴的美食花样摆满桌案,保管让他乐不思蜀。
宴席过半,鹿鸣就悄悄离开,还带走了兰殊。
“留几个闲散人员陪陛下宴饮,我们临时开个会。”
州署的会议厅已经坐满了,兰凌也等在那里,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叔父!”鹿鸣一进门就率先和他打招呼。
“见过知州……”众人纷纷低首。
“甭客气了,没时间。我们抓紧汇报工作。”她径直坐到首位。
“来了,是不是要先问我河道的事?”兰凌放下茶杯。
“是。”鹿鸣从兰殊手里接过一叠厚厚的资料,一边快速翻阅,一边问,“我听萧逸说了一些,麻烦你再说一遍。其他人认真听,核对手里的资料。”
兰殊办事她是很放心的,主要是信的内容有限,及时性不够,更多的情况还是得听第一手消息。
【蛮不错的。】李世民悠然而笑,【我也喜欢这样,坐而论道。有什么事大家讨论一下,集思广益。】
【已经可以想见小鹿主政后的朝堂是什么景象了。】刘彻笑吟吟。
【方兴未艾。】嬴政看了很久,欣慰道。
州署的官员一个接一个做汇报,轮到单良和毛众的时候,他们都满面春风,只须把烂熟于心的亩产大声说出来,就能得到一片惊叹。
无往而不利。
“秋收开始了吧?”鹿鸣问。
“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家正在收。我们试验田已经收割完毕了,我特地带来给知州看看。”
单良把一小袋稻谷倒在长桌上。
这长桌是由许多方桌拼在一起的,为了方便开会时坐得紧凑,听得清楚。
他倒时便很小心地倒在正中间。金灿灿的稻谷带着粮食特有的味道,像一堆可以称量的阳光,堆成小小的山丘。
“这是双头的瑞禾,颗粒饱满,堪称祥瑞,赠予知州……”
“这种虚头巴脑的就算了。”鹿鸣摆摆手,接过并蒂的稻穗,揪了两粒下来,扒掉粗糙的皮,仔细去看里面白花花的米。
质地莹润,细腻有光泽,有浓浓的米香。
看一看,闻一闻,尝一尝。
“还不错,很新鲜,有点清甜味。”鹿鸣生吃了一粒,顺手把另一粒塞兰殊手里。
兰殊慢悠悠地跟着生吃了。
“你的种子到底是从哪来的?怎么能产这么多斤呢?”兰凌匪夷所思。
“这个嘛……”鹿鸣打了个哈哈,“我梦见有个老神仙掉进水里了,我把他救了,他就给我指路,告诉我哪里哪里有神奇的种子,是天上的神仙发明的,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兰凌的表情从“我信你鬼话”,变成了“算了我还是信吧”,不过就几句话而已。
“单良,毛众,等秋收冬藏之后,明年这个实验田的范围就要扩大到整个阳水县了。今年丰收的成果,留下一小部分尝尝鲜,剩下的全留做种。”
“下官明白。”单良矜持地敛着喜色。
毛众忙不迭应着,嘴角不住上扬:“就等将军这句话了!我早就馋那个土豆和番薯了,一直没舍得吃!就怕你问起来,少了几十斤可如何是好?”
鹿鸣忍俊不禁:“我还能一个一个称不成?”
“万一呢?是吧?”毛众眉飞色舞地乐道,“我可不能为了这点口舌之欲惹将军生气!”
“别说你,我都馋了。”鹿鸣感慨,“都带来了吗?”
“分别带了一口袋,如果将军要,我再让人送来。”单良忙道。
“现在不用。”鹿鸣笑弯了眼,“今晚开会还要开很久,送到州署厨房吧,正好请大家一起吃夜宵。——让庖厨过来一下,那个土豆和番薯,还有很多种吃法,我跟他说一下……”
会议的氛围顿时其乐融融,变得像茶话会了。
一刻钟后,第一锅土豆丝率先出炉,一人一筷子抢了个精光。
两刻钟后,土豆炖红烧肉的香气弥漫在整个会议室。
“诶?小心点!别弄脏资料。谁要是弄脏了,下次就不许在会议室吃东西了。”鹿鸣一本正经地提醒,眼里全是笑意。
她叉起一块拔丝红薯,吹了吹,把滚烫拉丝的软糯美味送入口中,甜滋滋的,温暖滋润。
“好香!你要不要尝一口?”鹿鸣笑着看向兰殊,叉了一块送给他。
他安静地剥着烤地瓜的皮,掰开,用干净的纸包着,放上一个小勺子,也笑吟吟地看过来,递给她。
“这样吃不会弄脏手。”
【我看到炸薯条了!我想……】刘彻眼尖。
【不,你不想。】李世民手快,立刻捂住他的嘴,把他拖走。
【可是我……呜……】刘彻努力伸手。
【以后再吃。】嬴政冷漠地关闭空间,【没看见人家忙着吗?】
【可恶,我的薯条!】刘彻委屈。
【别撒娇了,彘儿,一把年纪了,并不可爱。】李世民忍笑。
【你们两个好狠的心!】刘彻装模作样地控诉。
会议持续得有点晚,不排除是宵夜太好吃的缘故。
所幸没有任何资料损毁于狼牙土豆或者番薯糖水,可喜可贺。
鹿鸣吃饱喝足,把资料整理完毕,拍拍手准备散会。
“几点了?”
“快子时了。”兰殊道。
“对不住大家,拖得这么晚。我可能会很快离开绀州,所以得加班加点……按今年这个发展看,只要平平安安到岁末,年终奖会按俸禄的三倍发给大家,还有很多额外的赠礼,上到金银玉器、车马房契,下到米面粮油、瓷碳笔墨……应有尽有。
“大家都知道我们九江城有钱,我们鹿家呢,也不差钱,所以,还望诸位一如既往,矜矜业业,年终考核可是很重要的。到时候肯定会有升官获赏的,也会有降职走人的。——不想干活的,早点回家养老,空出位置给年轻人。明年春天又科举,不缺人才。”
鹿鸣看了一眼倒霉的推官,崔青青坐在他后面做会议笔记。
这个能力不够的推官之所以还占着位置,纯粹因为崔青青经验和资历还不够。等她攒够了资历,正好上位。
沈葳蕤炫吃的炫了一晚上,还悄悄问崔青青可不可以带一个烤地瓜回去给爹尝尝。
崔青青轻声道:“可以。不要太惹眼,本来就是你的夜宵。枣子和石榴也可以拿一点,不要带太多。我刚刚听见毛统领问知州大人了,他也带了薯条回家。大人不会介意的。”
“嗯,我知道,知州是个好人。”
姜婉兮小心地整理好账册资料,微笑点头。
沈葳蕤本不用参加这个会议的,但崔青青带上了她。
“这个会议很重要,你能听听也是好的。说不定知州看刑名案件的时候,还会顺便问一问你。”崔青青道。
“哦。”沈葳蕤乖巧地跟着她,缩在角落里,负责吃吃吃。
结果会议的大事太多,并没有时间过问单独的案件,只是翻了翻这几个月的死刑档案,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就过了。
沈葳蕤觉得挺好,高高兴兴地装着吃食,准备走了。
“大人,不好了!陛下遇刺!”忽然有人急报。
哦豁,来活了!
沈葳蕤立刻猫过去,无辜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崔青青忙拉住她,低声道:“瞎说什么?还没死呢。”
鹿鸣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陛下遇刺?!”她努力作出震惊担忧的表情,“何人如此大胆?龙体是否安康?”
第62章 社死现场
鹿鸣立刻散会,急匆匆赶过去看姬泽。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姬泽惨白着一张脸,心有余悸道:“那个刺客……刺客……抓住了吗?”
燕云惭愧道:“臣无能,让他跑了。”
“舅舅你没事吧?”鹿鸣关切地问。
“还好朕命大……”姬泽颇有怨气,“谁曾想入了九江城,居然还能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刺客?”
鹿鸣马上惭愧请罪:“是臣疏漏,竟让刺客混了进来。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姬泽的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道:“起来吧,朕知道与你无关。”
鹿鸣感动得泪眼汪汪:“陛下……”
“这里是绀州府衙,你又不傻,怎么可能在这动手?况且这一路上你都这么小心防备,好不容易到了绀州,进了城,在自己地盘有所放松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贼子刁钻,趁你不在,竟想刺杀于朕!”
姬泽震怒之余,又觉得后怕。
鹿鸣无辜又疑惑地低声:“哪来的刺客?”
燕云也低声道:“陛下欣赏歌舞时,有一美人剑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陛下甚为喜爱,赐酒召幸……然后就……”
【召幸……】李世民忍笑。
【假扮刺客的是廖安吧?他还能翩若惊鸿呢?可惜我没看到。】
【他会易容。】嬴政默默离他远点。
【哎呀,那么劲爆的场面,可惜……】没八卦到现场的刘彻遗憾不已。
鹿鸣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廖安易容的美女是怎么和姬泽□□推拉纠缠,然后掏出大宝剑,从香艳片场转向惊悚游戏的。
越想越可乐。
“臣已经下令封锁全城,搜查那个刺客了。”鹿鸣困惑道,“只是不知道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竟然能混进我安排的表演里。”
“虽说是你安排的,但你也才回来,还不是得吩咐给别人做?舞妓来自哪儿,你可知晓?”姬泽问。
“这……”鹿鸣张口结舌,红着脸道,“好像是什么画舫,剑舞很有名的。”
“你看,你连名字都不知道。”
“陛下恕罪,是臣疏忽。”
“算了,画舫的事你能懂什么?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谁经手的这件事,叫他过来。”
兰殊适时插入对话,不安道:“陛下,人是我安排的。”
姬泽阴郁地审视他:“舞妓进门,没有搜身吗?”
“都搜了,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兰殊忙请罪,“都是臣的过错……”
“你们两个,宴席过半人就没了,跑哪儿去了?”姬泽狐疑。
鹿鸣:“呃……”
兰殊:“这个……”
“嗯?”姬泽看出不对劲,“说!到底干嘛去了?”
鹿鸣豁出去了:“回陛下,我们约会去了。”
姬泽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又好气又好笑:“难怪,我说怎么好好的一起消失了……这贼子也狡猾,竟知道你们二人的关系,抓到了这种机会……”
他眼里翻滚着沉沉的阴云,虽没受什么伤,却又气又怕,出了一身冷汗,心乱如麻,彻夜难眠。
还能是谁呢?谁这么有心机偏要在绀州行刺,把嫌疑推到鹿鸣身上?
他竟这么等不及了吗?
那孩子,从小就心思多,未曾想小小年纪竟如此心狠手辣……
姬泽烦躁不安,心神不宁,终于道:“我们现在启程,赶去金陵,如何?”
“现在吗?”鹿鸣吃了一惊,“陛下不休息了吗?”
“睡不着了,夜长梦多。”姬泽一刻也坐不下去了,催促道,“可否?”
“那我这就让人收拾车马,我们奔赴渡口,天色将明时正好渡江南下。”鹿鸣毫不迟疑,果断答应了。
或多或少,这安抚了姬泽的心。
“好,爱卿辛苦,我们早点动身,早点回朝。”
一天不回去,姬泽一天不安稳。
刺客自然是抓不着了,姬泽不甘心也没办法。
临走之前,兰殊拉着鹿鸣说悄悄话。
“你此去多加小心,带上桑神医,也许用得上。”
“啊?”鹿鸣眨眼。
“此行有危险。”他慎重道,“水火无情。”
“是死局吗?”鹿鸣认真问。
“应该不是。”
“那就行。”鹿鸣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死局,我就不怕。尽人事听天命嘛。”
兰殊低低地应了一声,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好像少看一眼就再也看不到了似的。
“别这么紧张。笑一笑嘛。”鹿鸣笑道,“你不是算过,我是要当女皇的,怎么可能半路折在这里?你说是吧?”
“是。话虽如此……”
“不吉利的话就别说了。”
“嗯。”兰殊沉默了一会,“这一次等你回来,我们就成……”
鹿鸣连忙捂住他的嘴:“别立flag!再没有比结婚更恐怖的flag了!”
兰殊便彻底失了声音,犹豫着伸出手。
鹿鸣毫不犹豫扑进他怀里,轻声道:“你放心。”
“……嗯。”
“无论发生什么,我总会平安回来的。”
“……好。”
“绀州这边……”
“就交给我。”
“尧州……”
“也交给我。”
“我从草原带来的俘虏,都是酋诺的部族,你接收之后,安排他们去做劳役吧。”
“好。”
“隼是云州都督给我的,叫十五,你帮我先养着,散养,它要去哪就去哪,吃喝给够,不用管它。”
“嗯。”
……
“那我没什么要说的了。”鹿鸣抬头看他,“你呢?”
“船上冷,多穿点衣服。”兰殊为她披上斗篷,塞给她一个药瓶,“一路小心。”
“我得走啦,等我回来。”
鹿鸣弯弯眉眼,收起药瓶,向他一笑,转身离去。
兰殊一直凝视着她,看她短短十步内,回了三次头。
终是无法停留。
大家舟车劳顿,接着赶路,清晨转为坐船,打算走水路而下。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天偏偏有雾。
白色的雾气朦朦胧胧,笼罩着整个江面。夜里还不明显,天色将亮时已经连路都看不清了。
“这可如何是好?”姬泽忧愁。
“等一等吧,陛下,这样的能见度,是没法行船的。”
“唉。”姬泽连声叹气。
【这就是命啊。】刘彻看笑话,【注定他没这个天命。】
【秋天多雾,也很寻常。】李世民不以为然。
【你们觉得,江上是否风平浪静?】嬴政问。
【江上?】鹿鸣看了看,从浓浓的雾气里,窥见江水滔滔不绝,不是很平静的样子。
【不是这个意思。】刘彻饶有兴趣,【长江是有江南水师的。水路凶险,不管发生什么,都合情合理。自古以来,就有很多人是落水而死的。】
鹿鸣马上明白了他们的暗示。不管是李白王勃张志和,还是韩林儿朱厚照,都是因落水而死。
至于是不小心落水,还是不得不溺水,那就有得说道了。
反正人是很容易溶于水的。
【那……等雾稍微散一些,我们就出发吗?】鹿鸣不确定。
【你保护好自己。】李世民叮嘱,【水上不安全。】
【好。】鹿鸣乖巧答应。
等中午雾散了大半,姬泽迫不及待地催鹿鸣上路。
红色的大船顺着江水悠悠南流,还未散去的雾气丝丝缕缕地飘荡,像模模糊糊的迷宫。
远处的青山看不真切,隐隐绰绰,竟有些神秘可怕。
因为大雾耽误了半日,船只为了安全行得慢,到了傍晚时分,雾气又起,只好停靠在了岸边,再不能前行。
【我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李世民皱眉,【这附近,似乎有埋伏。】
他的预感当然没人不信,刘彻顿时兴奋道:【哪呢?哪呢?让我看看。】
鹿鸣瞬间警惕起来,但浓雾弥漫的江面什么也看不清,就算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灰色的江水翻起层层浪涛。
【水下有人!】李世民突然道。
【水猴子?】刘彻叫道。
【水寇?】嬴政凝神。
【我来我来,我水性好,射过鳄鱼!】刘彻激动得跳起来。
他太积极,鹿鸣水性不好,也就让他去了。
刘彻目光灼灼,抄起弓箭就往水里的黑影射去。
“全军戒备,水寇来袭!”他大声喝道。
箭光穿透雾气与波浪,冲入水里时不可避免地顿了一顿,被水和光的折射,扭曲了原本的路线。
刘彻盯着那箭的方向,直到看到一篷血翻了上来。
【好厉害!中了!】鹿鸣刚露出笑容,就感觉大船猛然晃动了一下。
从船头到船尾,所有人都在这剧烈震动里悚然而惊。
巨大的水流声随之传入他们耳中,大船开始倾斜,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吱呀断裂声。
“船进水了!快!快上岸!”船老大高声喊道。
刘彻果断道:“所有人保护陛下,送陛下上岸!”
慌乱的人群稍微一定,簇拥着惊慌无措的姬泽向跳板走去。
刘彻却还持着箭,向四周逡巡。
【岸上有弓箭手,我有一种被瞄准的感觉。】李世民沉声,【这是精心准备好的埋伏。】
【姬琮干的?】嬴政问。
【是不是他已经不重要了。是也是,不是也是。】李世民提醒,【离姬泽远一点,对方的目标是他。我们只是被波及的。】
【死了才好,省事。】刘彻无所谓,退到相对安全的距离。
下一刻,燃烧的箭雨从岸上泼洒而来。
【终日打雁没想到被雁啄了眼。】李世民没好气道,【我居然也有被人用弓箭埋伏的一天。】
【这不是为了将计就计嘛。】刘彻轻松道,【所以现在怎么办?】
【跳水吗?可我不会水……】鹿鸣苦恼。
嬴政:【跳。】
李世民:【跳吧。】
鹿鸣幽幽叹了口气,捂着脸道:【我有一个坏消息,本来没必要说的,但现在不得不说了。】
【还能有什么坏消息?】李世民奇道。
鹿鸣唯唯诺诺地小声道:【我猜彻哥已经感觉到了……】
刘彻面无表情地脱掉斗篷,卷起袖子,准备在火箭的包围下跳水。
李世民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鹿鸣生无可恋:【我来葵水了。】
【……】
【……】
什么叫社死?
这才叫社死。
第63章 我们造反吧!
这一次跳水的不只有刘彻,还有一群船上的人。
鹿鸣的亲卫,诸如铁石于姚等人,表面上尽职尽责地护着姬泽去坐小船——毕竟是天子嘛,实际上逮到机会就悄咪咪去瞅她的动向。
见她在水里轻松得跟条鱼儿似的,也就放下了一半心。
大船在火焰里烧得轰轰烈烈,绚烂无比,照红了附近的水域。
刘彻郁闷地凫水,避开那边的喧闹,一直游出去很远,才找机会上了岸。
【这边有埋伏吗?】他问。
【现在还没有。】李世民道,【暂且失踪一下,静观其变为好。】
【如果是姬琮干的,这手段未免也太粗糙了。他们亲父子,搞个下毒暗杀不比这样体面吗?这声势浩大、杀人放火的,跟土匪似的。】刘彻怨气十足。
【说不定还真是土匪。】李世民推测。
【这世道……真是……】鹿鸣无语了。
刘彻鼓着脸,很不高兴地爬上了岸。
他浑身湿透了,湿淋淋的头发散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冷漠的表情堪比嬴政。
谁都知道他为什么心情差,但谁也不敢吱声触他眉头。
【谢谢彻哥,多亏有你。】鹿鸣小小声地道谢。
“哼。”刘彻正要把身体让给她,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去!到处搜一下,沿岸发现有人都带过来,一个都不能放跑。”
“三哥,你说那船那么漂亮,船上肯定有很多金银财宝,二哥为什么非要咱们把船烧了呢,多可惜啊!”
“你就知道钱!等咱们打下金陵,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要什么金银没有?贪小便宜可享不了大福!”
“还是三哥你聪明!”
“那是!去去去,快去搜,别让肥羊跑了!”
【还真是土匪啊……】鹿鸣咋舌,【这可是江南。】
【江南富,富的也是官绅,关百姓什么事?活不下去了照样有造反的。】李世民习以为常,挑眉道,【要帮忙吗?】
持续掉血状态显然让刘彻很不舒服,他阴着脸,手已经摸到了刀,却把它踢到草丛里。
【你要做什么?】嬴政敏锐地意识到他又要发癫。
【不舒服,懒得动,我要赌一把小鹿的美貌。】
【别!】鹿鸣想阻止。
【又来美人计?你怎么这么爱美人计呢?】李世民无奈。
【你还爱就带几个人跑去打探敌情,三番五次陷入包围都不改呢。】刘彻冷哼。
【我那是为了得到第一手情报。】
【我也是为了得到第一手情报。】刘彻振振有词。
【别玩脱。】嬴政旁观。
【区区几个土匪,能让我玩脱?】刘彻不屑。
“喂,你这小娘子,大早上坐水边干什……”
刘彻放任自己衣服都在滴水,捂着肚子,低头蹙眉,等人发现他过来询问时,一抬眼就是眼波流转,泪水盈盈。
来人顿时愣住了,像被一道电光从头劈到脚,张口结舌,连话都忘了说了。
“小、小娘子……”他磕磕巴巴地开口,粗鲁的语气霎时间就软下来,“你、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坐在这里哭?”
“唉……”刘彻偷偷掐着大腿,面白如纸,衣衫凌乱,如画的眉目湿漉漉的,晶莹的水珠不断从他脸颊滚落,渗入湿透的胸口。
好一个泪盈于睫,楚楚可怜的美人。
李世民快笑疯了。
【再笑你就过来替我,正好你爱哭,保证你哭得比我还好看。】刘彻幽怨道。
李世民:【……】
嬴政忍着笑,有点不忍直视,又有点好奇,时不时瞄上一眼。
“小娘子有何忧愁?不妨说来听听。”
这男人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走过来。
“你、你别过来……”刘彻怯怯地抱紧自己,“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小娘子放心,俺白飞龙虽然谈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是趁人之危之辈。只是这秋水甚凉,小娘子面色苍白,弱不胜衣,只怕是要冻着了。”
【他有几条命啊,敢叫飞龙?】李世民道。
“不、不用你管……”美人说着,却扑簌簌地落下泪来,红着眼圈,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强装倔强,生怕坏人再欺负她。
白飞龙心软得一塌糊涂,忙哄道:“听娘子口音,不是我们江东人吧?怎么流落至此?”
“我、我父亲本来在北方做官,可是被人害死了,我去治丧,他们却占了我家的宅子,把我赶出去,逼我远嫁给一个老头子……呜呜……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鹿鸣诡异地思考了一下,惊奇地发现刘彻居然没有完全撒谎。
一半真,一半假,这就是语言的艺术吗?
白飞龙听了,立刻就信了。
一大早的,有个衣着华贵又美貌无双的女子在河边狼狈哭泣,多半是有深深苦楚。独生女被吃绝户这种事在哪都不算罕见。
——何况她还这么美丽。
“小娘子没有兄弟吗?”
“没有……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
“那难怪。”白飞龙顿升怜惜之心,殷勤道,“不知道娘子有没有听说过河东郡杜公的美名?杜公仗义疏财,素有厚望。我们黑岩寨如今归顺了杜公名下,小娘子若是无处可去,不妨去我们寨子里看看。”
“你、你是土匪?”刘彻一惊。
“小娘子莫怕,我们黑岩寨反的是官兵,不伤及普通百姓的。”白飞龙连忙解释,拍着胸脯许诺。
【农民起义?】鹿鸣嘀咕。
【不知道达到什么规模了?】李世民沉吟。
【我就说有用吧,这不就可以打入敌人内部了?】刘彻骄傲。
【小心为上。】嬴政还是不太赞同这样孤身涉险。
“黑岩寨?我并不曾听说过。”刘彻露出惧意,弱弱地向后缩缩,摇了摇头。
“那娘子有没有听说过丝玉税?”
“好像有?”刘彻想了想,不确定道。
白飞龙自嘲地笑了笑:“小娘子出身富贵,可能不曾知道。自本朝来,江南道苛捐杂税甚多,尤其江东郡,因为丝绸玉器闻名天下,几乎家家户户都从事丝玉工作,每年上供朝廷,源源不断,不计其数。”
刘彻心里有数了,故作懵懂:“朝廷收了供奉,应该有给赏赐吧?”
“赏赐?”白飞龙冷笑,“那些太监们每次过来都耀武扬威,横征暴敛,我们不但一点赏赐得不到,还得倒给几百两打点。安县的茶叶,蒲城的楠木,南郡的云锦,薄县的珍珠……都道江南繁华,然而江南的繁华却顺着这条江一路北上,连同江南的美人,动辄万两白银,满船珠玉,全都献于朝中诸公享乐。”
“啊……”刘彻露出吃惊状,许久才道,“如今启元北狩,也还是如此吗?”
“有过之而无不及。”白飞龙叹道,“新帝宠幸外戚和太监,以公主和亲,岁币求和为由,层层搜刮。今日加田税,明日加水税,后日加人丁税,一家人要交二十几种税,根本交不起。”
【公主和亲的回旋镖,打到自己身上了。】鹿鸣叹气。
【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要去的。】刘彻不以为意,【小皇帝和国舅出的昏招,自食恶果。】
“交不起怎么办?”刘彻问。
“还能怎么办?要不逃丁隐没去当流民,要么就得去服劳役。朝廷春天嫌行宫太小不够华丽,要在金陵重新修建一座盛大的宫殿,夏天又说洛阳被烧了要重建,从江南征调百万民力去建洛阳,刚入秋又下令再征二十万去修太上皇的陵墓,什么时候修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大……大隋就是这么亡的。】介于嬴政就在边上,李世民及时改口道。
【我怎么感觉我又被骂了。】刘彻不悦。
鹿鸣叹了口气,不算很意外。
“可是你们这样聚众,官兵不会不管的吧?”刘彻试探道。
“官兵?”白飞龙嘲讽道,“一帮窝囊废,就知道欺压百姓。
“我们家以前有个茶庄,最好的茶叶都得送给太监,次一等的再送去官府,三等的赠予这些大头兵,剩下的才能拿去卖。卖不了几个钱,全交了税了。
“就一年旱灾税没交够,我爹就被抓去服劳役了,足足五年都没有回来。没办法,我把茶庄送给了国舅的门客,他们才把我爹放回来。现在好了,没有茶庄了,我们干脆就都加入了黑岩寨,专和官府对着干。”
【吏治腐败,非一日之事。】李世民感叹道。
【如果这是普遍现象……那起义的地方也许不只一处。】鹿鸣思考。
【普通百姓的力量有限的。】嬴政神色复杂。
【也不一定,老朱怎么当的皇帝你忘了?】刘彻反驳。
【他是特例。——唯一的特例。】嬴政淡淡道。
【通常来说,要成事得有钱、有粮草、有兵器、有谋略,不然的话,一群乌合之众,几个月就散了。】李世民可太有经验了。
【我这辈子干过很多事,但是造反还真没干过。】刘彻忽略身体的不适,跃跃欲试,【你们说,我们帮他们一把怎么样?】
【啊?】鹿鸣呐呐,【复刻明太祖吗?】
【我们来造反吧!我还没造过反呢!】刘彻兴奋。
嬴政沉默了一会,按理说他该反对的。
李世民也沉默了一会,按理说他也该反对的。
鹿鸣等了他们一会,以为他俩总会有一个反对吧?
然而没有。
这几位,分开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冷静,一个比一个聪明,但是一凑在一起,跟一起回到二十岁似的,馊主意一个接一个。
糟糕的是,鹿鸣也心动了。
黑岩寨迎来了一位贵客。
起初,黑岩寨的首领杜安只以为她是哪家贵女,流落至此,因为过于年轻貌美,所以安抚了两句后,想打听一下她的身份。
“听闻杜公仁德,不知可有鲸吞天下之志?”刘彻微笑。
“娘子此言何意?”杜安略有警惕。
“我见朝廷腐败,深受其苦,愿助杜公一臂之力。”
“哦?愿闻其详。”
刘彻三言两语就说动了他,并顺利留在黑岩寨做了临时军师。
黑岩寨沿岸搜索,没有搜到姬泽的人影,与鹿家军打了一场,没有占到便宜。
“退吧,鹿家军装备精良,你们在岸上不是对手。”刘彻道。
“那这次刺杀就功败垂成了。”杜安遗憾。
“放心,鹿家军不是我们的敌人。他们效忠的是他们公主。”
“听说镇国公主也在船上,只是不知现在……”杜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刘彻无辜地向他眨眼:“杜公莫急,公主她吉人天相,屡立战功,想来不会这么容易死。”
杜安尴尬地笑了笑:“我们黑岩寨此次是冲着启元帝去的,没有想致公主于死地的意思。”
“我不在乎这个。”刘彻笑笑,“杜公不会以为我对朝廷有多忠心吧?”
“但是公主愿意和亲……”杜安迟疑不定。
“我们绀州几十万百姓呢,再加上尧州那帮难民,穷得叮当响,难道我能为了不和亲而去造反吗?”刘彻无奈道,“杜公年长德厚,当知百姓疾苦。战事一起,哪那么容易平息?”
“公主既然顾虑重重,又为何说愿意相助我们呢?”杜安不解。
“我不起兵,是因为绀州安定,我不忍心破坏这样的安定;杜公起兵,是因为河东郡不安定,再不起兵就没有活路了。我们立场不同,自然选择不同。——然而,我佩服杜公这样敢于反抗的人。”
【你真佩服?】李世民双手环胸,似笑非笑。
【我们刘家的老祖宗也干过起义的活,你别老觉得我跟这事不搭边。】刘彻白眼。
嬴政才是真不搭边的那一个,虽然他的世界里因为被鹿鸣改变了走向,没有闹到二世而亡,但是起义确实是有的。也是因为有起义,及时警醒了他,才改革了律法制度。
现在改变立场,他站到了起义这一边,感觉颇为古怪微妙。
“公主真愿助我?”杜安不可置信。
“我不能带军队助你。”刘彻巧妙道,“但我可以给钱给粮,给情报,给战略,还可以给你们放水。”
“公主图什么呢?”
“我不图什么。”刘彻真诚道,“我只是不忍见苍生疾苦。”
鉴于绀州尧州那边发展得红红火火,贸易鼎盛,科举取士,赈灾和水利工程都做得无可挑剔,凡是从绀州过来的,没有不对鹿知州赞不绝口的。
更别提,还有两场惊动天下的大战,每一场都战功彪炳,在说书人口中广为流传,成为佳话。
黑岩寨里,甚至贴着几张从船夫手里购来的报纸,每张都写着绀州的繁荣昌盛,着实令人心生向往和艳羡。
可惜绀州再好,终究不是他们的家,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亲人乡里都在这里,总不能抛家舍业去绀州闯荡。
也许年轻人可以,但杜安不行。
“多谢公主大义。”
刘彻远远地吹响了竹哨,本来占了上风的鹿家军纷纷退却,如风吹麦浪,整整齐齐地败退。
杜安:“……”
“戏演得有点过了……”
“哦,不好意思,我们鹿家军没败过,不知道怎么演。下次我会说他们的。”刘彻正色道。
这时白飞龙来了,刘彻马上轻轻咳嗽两声,柔弱地蹙眉叹道:“请问一下寨子里有女子吗?我有点不舒服……”
“娘子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来给娘子看看。”白飞龙立马道。
“不用了……”他幽幽叹了口气,好似有难言之隐。
白飞龙很快给她找了个浣衣的妇女,鹿鸣上线了一会儿,换了身简朴干爽的衣裳,买了女子专用的月事带,替换之后,吃了兰殊给的药,病殃殃地窝在火盆边上,烤火的时候还抱着被子。
好一副袅袅娜娜、病若西施的美人样。
白飞龙看痴了,杜安看傻了。
杜安把结拜兄弟敷衍出去,小心翼翼地坐到对面,谨慎地问:“公主有何吩咐?”
刘彻慢悠悠地上号,优雅地捧着一杯热水,笑道:“你先跟我说说,江南这边的具体情况,尤其是起义军这一块儿。——把心放肚子里,我不是来剿匪的。我要是想剿匪,你们黑岩寨够鹿家军冲锋几个回合的?”
杜安想想也是,他们黑岩寨还不值得公主兴师动众、以身犯险。
便稍微定了定心,如实说来。
原来江南已经有好几处起义军了,黑岩寨还不是最大的那一伙。
这几年大兴土木,江南赋税越来越多,压得百姓苦不堪言。
京城失守后,北人南迁,乱象频生,盗匪横行,朝廷不但不管,反而在江南大肆搜刮民财,勒令百姓上交七成的粮食以建两座大粮仓,将整个江南的粮食集中于此。
杜安原本就是管粮仓的。
“这可是肥差。”刘彻笑道。
“既然成了肥差,又怎么会轮到我?”杜安苦笑,“我家资不足,虽倾尽家财送了千两白银给上官,到底还是不够,朝廷的政令一下来,果然这个位置就被人顶了。”
“谁顶的?”
“国舅的族人,也姓王,叫王先。我哪有本事跟人家斗?钱散光了,官也丢了,还被姓王的侮辱一顿,逼我妻女去侍奉他。我一气之下就把他给打了,然后就被下了狱,毒打一顿,关了三个月。等朋友花钱把我赎出来之后,我才发现妻女不堪羞辱,都投河死了。”
杜安老泪纵横,声音都有些颤抖,偏过头去,强忍泪水。
“是我没用,牵累家人。我当时也想一死了之,可是看着那姓王的禽兽总觉得不甘心,便卖房卖地,筹集金银,招揽了几个兄弟,想寻找机会刺杀王先。”
“王先死了吗?”刘彻问。
“死了。”杜安苦闷道,“但是朝廷派了官兵来调查搜捕,我们无计可施,只好躲在山里。后来进山避税躲役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有了这黑岩寨。”
“这样啊……”刘彻沉吟道,“我看你们有弓箭,是官兵的制式,是你们抢的吗?”
“是买的。”
“买的?”刘彻诧异,“弓箭都能买到了?”
“在江南,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杜安肯定道。
“那我给你足够的钱,你能拿下看守这两座大粮仓的职权吗?”刘彻问。
“那得看多少钱,这种香饽饽,总是不缺人抢的。”杜安迟疑道。
“整个绀州一年的商税,拿下两座大粮仓。可否?”
“也许……”
“两年。”刘彻加码。
“这……”杜安张口结舌。
“三年呢?”
“……”杜安被他的大手笔震惊,屏息以待。
“实在不行,四年。”刘彻悠然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打起仗来,没有什么比粮食更重要了。”
“我、我去试试。”杜安咬牙。
“这个不急。还有一件事,江南水师你了解吗?”刘彻兴致勃勃,“我看姬泽出事的时候,水面上风平浪静的,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水师啊……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杜安心潮起伏。
“慢慢说,情报越详细越好。”刘彻认真听着。
“想必公主应该知道,江南一带,水道纵横,水上的贸易比岸上更方便,运送粮草也比岸上更快捷。”
“这个我知道,水路比陆路快十倍不止。”刘彻点头。
“江南的水师都督言汾,统领水师二十年,一直尽忠职守,深受两岸百姓爱戴。但是两年前朝廷派使者赖和监军慰问,言都督没有给对方送礼,使者回京后便回禀天子,言汾倨傲,藐视朝廷,恐有不臣之心。
“天子震怒,召言汾入京奏对。言汾直言进谏,斥责赖和索要财物,又陈清利害,说朝廷大兴土木,屡次加税,吏治腐败,沆瀣一气,奢靡之风愈盛,侵田之事愈多,如果天子不能及时醒悟,恐有亡国之忧……”
刘彻坦然道:“这也没说错啊!”
【是没说错,你乐意听?】李世民揶揄他。
【哼。】刘彻无法反驳。
【确有亡国之忧了。】嬴政淡声。
【这个耿直的水师都督,不会已经……】鹿鸣不忍听下去了。
“然,天子震怒,将言都督革去一切职务。言汾回了河东郡之后,与朋友酒后骂天子枉为人君忠奸不分,后来被告谋反,天子下令诛杀。”
“可惜了,过刚易折。”刘彻惋惜道,“那现在水师谁管?”
“言都督死后,朝廷又派赖和来接管水师,其下多有不服。两岸百姓祭奠言汾,赖和也不许,说他乃是意图造反的罪人,不配享受祭奠。有百姓偷偷立了言汾的庙,也被砸了。”
刘彻皱眉:“这就有点太过了。”
“众人一直敢怒不敢言。直到两个月前,言汾的儿子言晓刺杀赖和,不敌,被擒。赖和将他绑在码头上,下令让水师万箭穿心,当着百姓的面公开处刑。
“水师的副将禹睿是言都督旧部,实在不忍,怒而斩了赖和,救下言晓。
“于是江南水师从此脱离朝廷掌控,再没有靠过岸,只靠商船以物易物,至今还在江中漂流。”
杜安长长地叹息,不知是为前途未卜的水师,还是为前途未卜的自己。
“你知道得好清楚。”刘彻含笑道,“水师里有你认识的人?”
“水师里没有,但与水师常做交易的船老大是我老友。他同我说过这些事。”杜安也不瞒他。
【一塌糊涂的吏治,简直是在逼人造反。】李世民无语。
【这可是江南水师啊……水师啊!】鹿鸣好气。
懂不懂封建时代水师的含金量啊?江河湖海那么多,没有水师靠什么保证水上贸易和粮草运输?
嬴政淡然道:【鹿鸣,该你上场了。】
李世民扬眉:【这可是天赐的好机会。】
刘彻笑眯眯:【这次还需要帮忙吗?虽然我们二凤手到擒来,但我想,你应该也可以做到了。对吧?】
鹿鸣深呼吸,喃喃道:【我想,我应该可以。】
她如今携赫赫战功,领两州之权,一路走来也算闯出了很好的声名。
如果她只身一人前去劝降的话,那支被朝廷逼反的水师,会愿意归顺于她吗?
第64章 送上门了
言晓站在船头,看着绀州过来的商队缓缓降低速度,抛出绳索。
水师的船接过这些绳索,绑在船头,借水流拉商船过来。
“刚收的稻米,可香呢,要多少?”
“什么价?”
“新米一斗二十文。”
“陈米呢?”
“陈米便宜,十五文。”
“听说绀州那边只卖十文吧?”
“那不是绀州吗?咱们做生意的总得赚一点吧?这还是看在言都督的份上给的最低价了,江南其他地方,早就卖到一百多了。”
言晓很清楚是这个理,虽说水路快,但是水路也凶险,不能仗着自己船多势大欺负人家商队,不然以后人家都不来了,水师吃什么?
他年纪不大,水上经验却丰富,带人验收了一船米,以渔获来换,看着他们一斗一斗地搬运。
“最近的报纸有吗?”言晓迫不及待地问。
“有的有的,我多买了几份,想着这路上总会有人想看的。”船老大拿出一份报纸递过来。
言晓仔细看了看,把报纸倒过来又翻过去:“没有镇国公主最新的消息吗?上封报纸不是说突厥大可汗死了,阿禄奇上位,公主迎太上皇回朝吗?这都一个月了,还没有消息吗?”
“这个俺哪知道?”船老大摊手,抽着烟卷,吧嗒吧嗒的。
“你们经常往来绀州,就没有听说什么吗?”言晓低声问。
“俺收粮的时候倒是有听说,公主已经路过绀州,准备南下了。”船老大左右看看,也神神秘秘地回答。
“不可能。如果南下肯定要走水路,我们怎么可能没看见呢?”言晓马上反驳。
“是啊,俺也觉得奇怪。但是俺真听说了,好几个人都说看到鹿家军的旗帜从北边回来了。总不能大家都在胡诌吧?”船老大也纳闷。
言晓便飞快地跳过这些相连的小船,跑到大船上,对禹睿道:“禹叔,你有没有听说镇国公主的消息?”
“我这几日一直在打听,凡是见过鹿家军的人,都说他们纪律严明、动如疾风,那算算日子,也该到了。”禹睿沉稳地眺望远方,“只要她走这条路,我们总会碰上的。”
“我也这么觉得。”言晓用力点头,“刚刚那个船老大说,绀州有人看见公主过境了。”
“都过绀州了?”禹睿一震,“那就这两天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今天早上雾那么大,她会不会明天出发?”言晓猜测。
“不好说。”禹睿沉吟,“我让斥候溜远一点,问问绀州那边过来的船只。”
“禹叔,你说她会接收咱们水师吗?”言晓闲不住,一会跑去看交易,一会打听绀州的消息,一会看看手里的报纸,一会又回来问道。
“她会的。”禹睿坚定道,“绀州有江有海,我们顺着这水路过去,以后就停靠在绀州江里,可以保卫她的粮草和商队。她没理由不同意。”
“那要是朝廷诏令征讨我们呢?”言晓担忧道,“镇国公主会站在我们这边吗?”
“这……我并不曾与公主共事过。”禹睿为难,耿直道,“只听闻她英明果决,仁爱百姓,是难得的仁君之象。咱们接连得罪了朝廷,若是得不到公主接纳,帮忙斡旋,只怕也会落为水寇了。”
“我不想当水寇。父亲知道了要骂我的。”言晓垂头丧气。
“我也不想。好好的,谁想当水寇呢?”禹睿叹道,“我们这江里漂了二十年,从来没干过为非作歹的事,怎么就混成匪寇了呢?”
“就是说嘛。父亲为国尽忠二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死得不明不白,朝廷连祭奠都不许。这般狠心无情,难道我们要白白去死吗?”少年的一腔怒火和愤恨,沉沉地积淀在他的骨血里,从来没有冷却过。
禹睿沉沉叹息,拍拍他的肩:“去看看,已经搬完的,记好账,放他们走。——你有没有什么想要,这次又没有遇上的?”
“我想吃橘子了……”言晓不好意思道,“听说岸边有橘子熟了。”
“商队里没有吗?”
“绀州的橘子还没怎么熟,他们只带了石榴和枣子来。”
“江南的果子要熟得早一些。”禹睿爱怜地摸摸他的头,不由觉得心酸,“要不你划小船,悄悄靠岸去买吧?”
“万一被官兵发现怎么办?”言晓连连摇头,“我被抓了不要紧,会连累大家的。”
“……”禹睿便无话可说了。
“也许镇国公主明天就会到了。她要是愿意接受我们投诚,我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靠岸了!”言晓忽然兴奋起来。
“……嗯。”禹睿努力微笑。
久经官场的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就连公主自己,在战功赫赫的情况下,照样能被糊涂的朝廷逼迫去草原和亲。
虽说她策反了戎羌王子,扰乱草原,迎接太上皇平安回来。
然而,太上皇又是什么好相与的不成?言晓的父亲,不就是被太上皇冤死的吗?
禹睿无法责怪公主,她又能怎么办呢?难道在草原一刀杀了太上皇不成?
那样的话,公主的下场和水师也半斤八两了。
朝廷冤杀功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这些事,禹睿没办法对言晓说。让少年人抱有一些天真的想法,以为明天总会有希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到了下午,太阳转到西边,水师便往河东郡方向漂去,那里近来叛乱频发,官兵焦头烂额,对水师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禹叔,那个黑岩寨经人从我们这里买了一批弓箭,出事了会不会算到我们头上?”言晓问道。
“他们说要埋伏太上皇的船。”禹睿见四下无人,才回答道。
“真的?那我们该多卖点的!”言晓懊恼,“白送也行啊!”
“你忘了,公主也在船上。”禹睿提醒道。
“对哦,那怎么办?”言晓急了,“我们去给公主送信吧?”
“怎么送?”禹睿瞅他,“你能联系上公主?”
言晓顿时泄气:“那怎么办?老皇帝死就死了,要是把公主伤到了,她觉得是我们预谋的,那怎么解释得清?”
“黑岩寨一帮匪寇,不是鹿家军的对手。就算出其不意用火箭袭船,只要入了水,近了身,那是必败无疑。公主不会有事的,她可是打过大仗的,还能怕几个土匪?”禹睿安慰道。
“我不是怕万一吗?”言晓嘀咕。
“那……”禹睿其实也怕,沉吟许久,“我们在远处,偷偷观望一下?”
“那敢情好!要是公主落入下风,我们还可以去帮忙!”言晓积极道。
“那不就把太上皇也给救了吗?”禹睿不太赞成。
“是哦……老东西真麻烦,他怎么不自己掉水里淹死?这样大家都高兴。”言晓撇撇嘴,对姬泽厌恶至极。
水师的船足足有上千条,大大小小地散开,隐没在傍晚的雾里。
禹睿只带走了几条小船,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
夕阳把这流动的雾气染上淡淡的橙红色,水面半瑟半红,荡起粼粼波光。
他们远远地听到了箭声和水声,透过层层的浓雾,看不清岸边的动向,只有火光冲天,模糊地映红了江面。
禹睿按住言晓,下令水师后退,再后退。
“禹叔,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我们再掺合,就是罪加一等了。”
“有什么差别?我们这罪还不够大吗?”
“再等等。”
言晓心急如焚,翘首以盼,等火光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他实在忍不住了,眼巴巴地请求道:“我乘小船去看看情况,行不行?”
“你别去,我派斥候过去,他们伪装的经验丰富。”禹睿沉着地让人去侦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渐晚,火光已经弱了下去,雾气腾腾,什么也看不清了。
斥候回来了。
“都督,黑岩寨和鹿家军交了手,鹿家军撤退了。”
言晓急道:“公主呢?老皇帝呢?”
“公主落水,不见踪影;太上皇中了箭,生死不知。”
“哎呀!老天不长眼!”言晓气得跺脚,“怎么公主出了事,老皇帝却没死!”
“往好处想,也许公主安然无恙,太上皇不治身亡。”禹睿冷幽默。
“不对,鹿家军怎么可能打不过黑岩寨?”言晓狐疑道。
“但我看到的就是这样。”斥候也疑惑。
禹睿追问道:“鹿家军撤退时可乱?”
“丝毫不乱,迅速又整齐。”斥候不假思索。
“那没事了。”禹睿舒了口气,“公主应该没事,不用担心。”
言晓还是不放心:“不是说落水了吗?听说她水性不好。我们把船靠过去搜救一下吧?”
“她有鹿家军呢,还用我们救?”
“鹿家军都是骑兵,他们在地上厉害,未见得在水里就厉害啊。在水里,谁能比我们厉害?”言晓叉腰,理直气壮地说。
禹睿居然被他这歪理给说服了。
“好吧,天都黑了,我们慢慢靠过去打探一下。”禹睿还是很谨慎。
他带着言晓上了一条小船,穿过雾气,慢悠悠划向岸边。
那座着火的大船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周围却灯火通明,散着很多商船。
禹睿叮嘱言晓别说话,悄悄混进商船里。
那些绀州来的商人都在船头船尾挂着灯,七嘴八舌地问:“公主没事吧?”
“你们缺不缺船?俺这船送你们用。”
“我这里有鱼汤和炊饼,做了很多,吃不完的,快收下。”
“就两筐石榴,不值钱。收不收?不收我可就扔过去了!”
“我这里有两盒蜡烛,你们需要蜡烛吗?”
“你们都让让,我这船最大,正好给他们用。”
“什么纪律不纪律的,没有你们鹿家军,俺们能在外面安心做生意吗?”
“就是啊,俺不在家的时候,家里的地都是鹿家军帮忙耕的,咋地收了粮食就不能给你们送一份呢?”
“才一锅大米饭,值什么钱?凭什么不许收?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们又不是铁打的,怎么能不吃饭呢?”
……
吵吵嚷嚷,热热闹闹的,远远听着跟吵架似的。
言晓听得津津有味,禹睿一个没按住,他就跳起来:“我们也有船!你们要不要船?”
于姚怀里已经被塞满了东西,忙着把东西还回去,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在船上不太稳当,怎么推辞都推让不过这些船夫们。
铁石憨憨地挠头,一转身船上已经堆满了大家扔过来的东西。
“咋办?”
“你问我,我问谁?”于姚没好气。
就这样推来让去,越让越多,一批接着一批,夜色与雾气笼罩中,鹿家军被一群接一群商船围着,像一群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绵羊。
直到夜色深了,商船才意犹未尽地散了,但也离得不远,都依次停在这附近。
“黑岩寨就在这附近,你们不怕吗?”言晓问。
“有鹿家军呢,我们怕什么。”船老大随口道。
禹睿一直注意着鹿家军的动向,此时才下了结论:“公主肯定在这里。”
“哪呢哪呢?我怎么没看见?”言晓东张西望。
“你们在找我吗?”忽而有道柔和的光从旁边照过来。
言晓和禹睿转头看过去,只见一衣着简朴的年轻女子,从船舱钻出来,提着灯走向船头。
她在船头站定,乌发青衣,裙袂飘飘,向他们微微一笑。
荆钗布裙,难掩天姿国色。
“在下鹿鸣,不知二位找我,有何贵干?”
启元二十三年秋,镇国公主迎太上皇回朝。
当日,少年天子率百官跪迎,退位还朝,迁入安乐宫,与其母为邻。
第二天,鹿鸣去看太后娘娘,路过被重重把守的安乐宫,不由顿了一下。
【你想进去看看他?】刘彻随口问。
【倒也没那么想。】鹿鸣淡淡。
【没弄死他,已经是仁慈了。】刘彻冷酷道。
【那是因为姬泽没有其他合适的继承人了。】李世民一语道破。
【过继的自然不如亲生的。】嬴政道。
鹿鸣不知道他是不是暗示自己,但她是女孩子,要亲生就得自己亲自怀亲自生,和只需要睡一觉的男人不一样,付出的成本太大了。
这具身体才十五岁,怎么生?用命生吗?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唯唯诺诺,刘彻笑道:【不是在说你,你才多大。姬泽已经老了,前头夭折了好几个,估计身体不咋地,最后这个好不容易长大,杀了容易,杀完之后呢,他还能不能有亲生的继承人,也很难说。】
这才是姬琮能活下来的根本原因。
姬泽对遇刺的事虽然大怒,一回来就下令彻查这两次事故。但第一次是在绀州,舞剑的刺客连夜跑了,跟泥鳅入河似的,抓不到一点踪迹;第二次是在河东郡的水岸,那确实来势汹汹,又是箭又是火的,姬泽被射中了腹部,受了惊吓,至今还病着呢。
他强撑着病体,严令廷尉务必查清贼子的来处。
这一查不要紧,鹿家军当时在船上截获了几枝箭,桑神医也在拔箭之后吞吞吐吐地言明,这分明是江南水师的箭。
官军的箭是有制式和记号的,只要资料一查,就能核对得清清楚楚。
廷尉说确实是江南水师的箭。
姬泽怒不可遏,差点没气晕过去,大骂了姬琮一顿,骂他不忠不孝,枉为人子!
姬琮委屈哭了,跪地叩首,泪流满面,为自己辩解。
“父皇容禀,儿臣冤枉!水师副都督禹睿犯上作乱,杀了朝廷派遣的都督赖和,带着言晓扬长而去,根本不受朝廷调配。这箭虽是水师的箭,却与儿臣无关哪!”
姬泽半信半疑:“你说水师反叛?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可有奏书?”
“前日河东郡转运使上书,水师已有两个月没有靠岸与之交接,他觉得蹊跷,连派三次船只去江上搜寻,都无功而返。又连番问询船夫渔民,才得知两月之前,言晓不忿其父之死,当众刺杀赖和被抓,在码头被行刑之时,禹睿居然率兵反叛,杀了赖和。——如此胆大包天,藐视朝廷,儿臣气极,正与群臣商量此事。”
“如今河东郡转运使是谁?”姬泽问。
“是王先。”姬琮忙道。
“哦,王家的人。”姬泽看了一眼丞相王宏。
他扫视一圈,面色阴沉:“如此说来,水师反叛,诸位全都知道?”
众臣低头,淅淅沥沥道:“知道。”
“那怎么廷尉不曾提起此事呢?”姬泽目光阴冷。
廷尉鲍诚立刻跪下认错:“臣从前与言汾交好,是以不敢提及水师内情,恐牵扯自身,难以分明……”
姬琮抬起头,红着眼睛斥责道:“你明知道水师反叛,却一味隐瞒,故意让我们父子生嫌隙,难道这也是忠臣所为吗?”
鲍诚惶恐道:“臣罪该万死。但水师是否反叛尚无定论……”
“什么尚无定论?禹睿为了救言晓杀了水师都督赖和,大庭广众,众目睽睽,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还能有人冤枉他不成?”姬琮疾言厉色地截住他的话头。
他必须把水师打成叛军,这样姬泽被刺的事就与他无关。
若水师不是叛军,还受朝廷管控,那姬泽中箭的事,他身为天子,行宫就在江南,怎么说得清?
然而廷尉却还梗着脖子道:“禹睿杀赖和,根本不是为了反叛!所有人都知道,禹睿以前是言汾的副将,而言汾是怎么死的,大家心里也清楚。言晓不过是为父报仇,禹睿不过是为了救他,情势所逼而已!水师也许并没有反……”
姬泽幽幽地笑了,冷声打断了他,道:“鲍爱卿,你倒是说说,那言汾是怎么死的?”
鲍诚虽跪在那里,却忽然昂首挺胸,大声道:“言汾是被冤死的!普天之下,谁人不知!”
“大胆!”姬泽刚包扎好的伤口都要气裂了。
在边上待机到现在的鹿鸣忙柔声安抚:“舅舅息怒,这鲍诚不过是替故友抱不平罢了,也是人之常情。”
“唉,你不知道,那言汾当年目中无人,当着众臣的面骂朕是昏君,任人唯亲,贪图享乐,有亡国之相。——如此胆大包天之辈,朕革了他的官职有何不对?”姬泽向鹿鸣诉苦。
【这骂得有什么问题?每个字都对。】李世民道。
【可不就亡国之相吗?】刘彻撇嘴。
【廷尉可以争取过来。】嬴政淡然道。
“只是革了官职,那言晓报的什么仇?”鹿鸣好奇地问。
“后来那言汾回了老家还不安分,大发议论,败坏朝廷,居然还要造反!朕不杀他,如何震慑天下,以儆效尤?”姬泽理直气壮。
“陛下!言汾没有造反!他是被冤枉的!”廷尉据理力争。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冤枉的?就因为你们是朋友?”姬泽冷笑。
“此事本就诸多疑点,当年陛下以臣当回避为由,将言汾之事交由国舅去调查。国舅只带回了一个证人和两封书信,就确定言汾确实有造反之心,陛下随即下令赐死言汾,根本没有彻查……”廷尉试图重翻旧案。
“一个证人,两封证据还不够吗?”姬泽质问,“身为臣子,他酒后无德,抱怨天子昏庸无道,朝廷识人不明,赏罚不分,还给副将禹睿传信说要小心赖和与国舅……他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敢说他没有反叛之心?”
“言汾确实言语无状,但也确实一心为国,赤胆忠心,从无反叛之意啊!”廷尉声嘶力竭,“陛下!求陛下明察!江南水师素来忠于朝廷,未必真的叛乱……”
“未必?”姬泽目光一暗,将他中的那支箭丢到廷尉面前,有气无力道,“来认认,从朕身上拔出来的箭。这次可别说是朕冤枉水师。”
廷尉已经看过这支箭了,正因为看过,他才在这朝会上做最后的辩驳。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再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你是廷尉,你知识渊博,断案如神,你来告诉朕,这是水师的箭吗?”姬泽慢慢地问。
“……是。”廷尉认识这支箭。
“不是仿造的吧?”
“……不是。”廷尉无法撒谎。
姬泽便笑了,笑意不达眼底:“你是想说,水师的箭都刺进朕的身体里了,他们却没有叛乱?”
廷尉:“……”
此时此刻,他们三个的脸色都很难看,很难说到底哪个更难看一些。
姬琮不敢吱声,默默地缩小存在感。
廷尉想替水师说些什么,但此情此景,百口莫辩。
“朕也累了,没力气听你们吵闹。”姬泽身心俱疲,“将姬琮带下去,禁足安乐宫。至于鲍诚,廷杖二十,罚奉三年,回家闭门思过。鹿鸣,你去监刑。”
“哦。”鹿鸣乖巧地应着,还关心了一句,“陛下龙体要紧,还是先好好养伤,这些庶务就交给丞相好了。”
“丞相?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姬泽意味深长地看向王宏,“听说丞相近来风光得很哪,连公主的车架都不肯避让?”
“陛下恕罪,是臣的仆从不知礼数,冒犯公主……”王宏连忙出列谢罪。
“行了,这种话就别说出来敷衍我了,你当我是姬琮呢?”姬泽漠然道,“公主远赴草原,将朕迎接回朝,如此不世之功,若是男儿必封侯拜相,传颂天下。你们这帮蝇营狗苟、尸位素餐的东西,也好意思和公主争道?”
“陛下莫要生气,怒则伤肝。”鹿鸣温温柔柔地提醒了一句。
“哼。”姬泽阴着一张脸,无奈道,“水师平叛的事,你能做吗?”
“我去平叛吗?”鹿鸣吃惊道,“可我水性不太好……”
“除了你,朝廷无人可用了……”姬泽的声音低了下去,头疼得很。
“那我试试看吧。”鹿鸣勉为其难道。
“好,好孩子,舅舅就知道你会答应的。”姬泽喜道。
他刚受伤,要不是桑神医用参汤吊着,决计没有这么好的精神能开这个朝会。
但也就坚持到这里了,实在精力不济,便散朝了。
鹿鸣匆忙赶去鲍诚被廷杖的地方,老熟人武阳正在那里主持这件事。
“殿下。”武阳低声道,“可有什么吩咐?”
“打轻一点。”鹿鸣道,“越轻越好。”
“下官明白了。”武阳颔首,示意手下做做样子,别把鲍诚打伤了。
廷尉自己就是管断案和刑罚的,一棍子下去那感觉,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什么,心领神会。
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二十棍打完了,鲍诚被武阳扶着爬起来,居然还能走路。
“坐我的车吧,你这伤得不轻。”鹿鸣笑道。
廷尉摇头道:“公主如今圣眷正浓,又要去平水师的叛,我不能坐你的车。”
【他是为了避嫌。】刘彻解释道,【你们现在名义上是相对的,他若是坐了你的车,与你来往,你就有结党之嫌。】
【啊,我没想到这点。】鹿鸣懊恼。
【你才多大。】李世民失笑,【但他会领你的情的。廷尉知道武阳是你的人,也知道你对他手下留情了。】
【他迟早会倒向你。】嬴政断定。
“那你……”鹿鸣欲言又止。
“我得自己走,陛下才会高兴。”廷尉一副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像个被冤种老板刁难惯了的冤种社畜。
临走之前,鲍诚对鹿鸣说道:“臣有一句话,想赠予公主。”
“你说。”鹿鸣认真地听着。
第65章 又赐婚?
“求公主宽仁,给水师最后一次机会。”
这是廷尉在为他冤死的至交求的情。
他不知道管不管用,可是总得求求看。
也许天意垂怜,公主愿意给这个机会呢。
鹿鸣无法现在告知他,其实水师已经投到她门下,便认真点头。
“我知道了。”
她奉命去平叛,和她的平叛对象们一起涮鱼肉火锅。
“可惜了这老东西怎么没死呢?”言晓愤愤不平。
“桑神医在呢,但凡有口气,他都能给你拖一阵子。”鹿鸣卷起袖子,夹了一片雪白的鱼肉。
刚捞的鲈鱼,现片的鱼肉,白花花的,生吃都行,往菌菇汤里一涮,咕嘟嘟地冒泡,趁热吃,又鲜又嫩,细腻爽口。
“你下江南还特地带了神医?”言晓疑惑。
“以防万一嘛。”
出门打野不得带个奶妈?
禹睿没言晓那么单纯,试探道:“公主早就知道路上会出事?”
“多少能猜到一点。我们在草原上的时候,大王子阿禄奇为了争夺可汗之位,杀了他弟弟和父亲。”鹿鸣随口道,“大周这政局乱得很,人心鬼蜮。姬泽回朝,姬琮真的会很高兴吗?他都已经当了皇帝了,难道再退回去当太子吗?”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公主站在哪一边呢?”禹睿问。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许我运气好,是那个渔翁。”鹿鸣微笑。
“如果你也是皇子就好了。”言晓大大地叹气,“把他们都杀了,你就可以继位了。”
“公子慎言!”禹睿脸色微变,提醒道,“公主莫要介意,童言无忌。”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言晓气呼呼。
“倒也没说错。我确实不是皇子,没有法定的继承权。”鹿鸣毫不介意,干脆利落地承认。
她早就和空间里的几位大佬商量过,因为她不是皇子,也不姓姬,合法继承这个法子恐怕不行,但又不想真正造反开启战争,那还是走“黄袍加身”的路数比较稳当。
禹睿沉吟许久,又问:“那公主需要我们做什么?”
“你们继续做以前的事,保护这片水域的航道运输吧,停靠补给就在绀州那边,我会告知绀州府的。”鹿鸣吹了吹滚烫的鱼片。
“那公主怎么和朝廷交代呢?”禹睿为她着想。
“对啊,你名义上是来平叛的。”言晓好奇。
“没打过呗。我都不会游泳,那鹿家军不善于水战,不是很合理吗?”她振振有词。
言晓下意识看向那群浪里白条,他们正在和水师比游泳,争前恐后地扑腾着浪花,大呼小叫,喧闹得很。
“……这叫不善水战?”
“这不是没比过吗?”鹿鸣无辜脸。
“可我们是水师啊!”言晓睁圆了眼睛。
“你们是水师,我们是骑兵,水上作战没有经验,吧唧,打输了,灰头土脸地回朝了。是不是很合理?”鹿鸣很有逻辑。
“很合理。”禹睿附和道,“就是对公主名声不好。公主此前都是战无不胜的。”
“无所谓啦,输给你们,我反而会赢得人心的。”鹿鸣笑笑。
人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从她召唤李世民开始,两人就达成一致,哪怕吃点亏,不计回报,无论做什么决策,都力求得民心为上。
她打水师,是可以打赢,用炸药,用弓箭,用断粮草的计谋,用诱降杀之的手段……只要想赢,总是有法子的。
——毕竟她有李世民帮忙。
但是如果她打赢了,获得了什么?
皇帝的赏赐和信重?还是百姓的埋怨和难过?
水师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不得不在这水里漂泊呢?
就因为他们的都督没给小人送礼?没对皇帝阿谀奉承?没有折断脊梁、弯下膝盖、和光同尘?
可是杜安愿意逢迎,愿意送礼,愿意卑躬屈膝,不还是家破人亡吗?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是他还不够努力吗?
这世道太糟,总催人老。
她很幸运,天降外挂,也希望这些挣扎求存的人,遇到她也变得幸运一点。
禹睿按着言晓的头,与他一起低下去:“臣等谢过公主,公主仁慈,乃天下之幸。”
言晓的脑袋差点被按到碗里,嘴里还叼着一个鱼丸子,呜呜呜的,险些噎着。
“吃饭的时候就别这么客气了。”鹿鸣乐了,“再不捞,鱼片就老了。”
她扬声冲着水里的将士们喊道:“比出胜负了没有?该吃饭啦!”
“将军!”铁石抱着一条滑不溜秋的灰色生物,兴冲冲地游过来。“看俺逮到了什么?”
“什么东西?好大一条鱼……鱼?”鹿鸣的笑容僵住了。
“这是鱀。”禹睿介绍道。
“哪来的?”鹿鸣忙问。
“渔网捕到的,这大鱼可稀罕,俺以前都见过呢,好吃吗?”铁石把大鱼举起来,显摆给鹿鸣看。
鹿鸣定睛一瞧,妈耶,这不是白鳍豚吗?
这东西在她那时代可早就灭绝了。
这可不兴吃啊!
“呃……要不你把它放了?”
“放了干啥?它有毒?”铁石摸不着头脑。
“没毒,不太好吃。”禹睿看出鹿鸣想放,就给了个恰当的理由。
“不好吃吗?”铁石遗憾地咂嘴,只好把这大鱼给丢进水里。
【这鱼有什么特别吗?】李世民好奇。
【在我那个时代,已经灭绝啦。】鹿鸣回答。
【你放这一只也没啥用,该灭绝还是会灭绝的。】刘彻随口道。
【我知道。顺手的事嘛,咱们又不缺这条鱼吃。】
大船缓慢地向河东郡水道靠近,但并不靠岸。
杜安带着人乘坐一只商船,在夜幕掩映下悄悄上了船。
起义军,叛军,官军,三支不同的军队奇妙地汇合在了一起。
白飞龙局促得不像一条龙,而像一只被猫逼到墙角的老鼠,露出尴尬的笑容。
“草民不知公主大驾,有眼不识泰山……”
“不必放在心上,是我在故意隐藏身份。”鹿鸣忍着笑,不愿去想刘彻嘤嘤嘤装柔弱骗人的样子。
黑岩寨和水师本就做过交易,半生不熟的样子,鹿鸣夹在中间,居然成了双方的话事人。
“我需要水师来往于绀州,运一批铠甲过来,给黑岩寨。”她正色道,“可以吗?”
“当然。”禹睿果断答应道。
杜安按捺住震惊,神色更恭敬了几分。“公主想要我们做什么,请吩咐。”
“我只是给你们提供装备,壮大你们的势力,你们原本做什么,就还做什么。只是记住,别伤及普通百姓。”鹿鸣强调。
杜安试探道:“那我们与其他义军抢占地盘呢?”
“动手之前知会我一声就行,我需要对江东郡的情况了如指掌。因为下一次,我很有可能被派到江东郡剿匪。”鹿鸣认真交代。
“草民明白。”杜安马上断了这个念想。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朝廷虽然糜烂,但官兵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如果黑岩寨太显眼,朝廷派鹿家军来剿灭,那就不像这次水师一样,有现成的理由了。
“除了铠甲,还有粮食。”鹿鸣严肃道,“这条航线虽人人可以往来,但对于水寇绝不姑息,一定要保证水上商队的安全。——那可都是我绀州的钱袋子。”
“喏。”禹睿慨然应道。
“殿下。”杜安低声道,“我想除掉王先,你允许吗?”
鹿鸣觉得自己好像个黑势力老大,怎么开始琢磨这种问题了。
“河东郡转运使王先?那可是国舅的族人。”
“……不行吗?”杜安沮丧。
“得加钱。”她一本正经道。
“黑岩寨目前所有的钱加起来,一共有三千……”杜安连忙道。
“跟你开玩笑的啦。”鹿鸣现在明白嬴政的困惑了。
她明明就在开玩笑啊,为什么大家都没发现呢?
杜安怔住,茫然地看着她。
“杀王先是吧?可以杀。但是河东郡转运使是个紧要的肥差,国舅必然发怒,让廷尉彻查此事。”鹿鸣分析后果给他听。
“那……会牵连公主吗?”杜安忐忑道。
“应该不会。”鹿鸣淡定笑道,“我们廷尉大人,可是个妙人。——对吧,禹都督?”
“殿下,臣只是副都督。”禹睿一丝不苟地纠正。
“好吧,反正都一样。”鹿鸣轻松地笑道,“杀王先,就用水师的箭,廷尉一看就知道该做什么,不会查到底的。至于丞相……他已经焦头烂额了,也顾不到王先。只是这个接替转运使的人……”
“殿下,我愿意试试。”杜安毛遂自荐。
“你洗白了,黑岩寨呢?”
“交给飞龙,他是我义弟,我们拜了把子的。请殿下相信我们,河东郡我们会替殿下好好经营的,任何时候,只要殿下需要,我们都会听从殿下指挥。”
【真的好像在商量谋反。】鹿鸣感叹。
【不是好像。】嬴政轻飘飘道,【你们就是在谋反。】
鹿鸣:【……】
【就差一个契机了。】李世民道。
【机会不是等来的,而是争取来的。】刘彻暗示道,【江南还不够乱,你猜为什么?】
【因为朝廷还在?】鹿鸣猜测。
【因为你还在。】嬴政道。
【我?】鹿鸣错愕。
【对,你。】刘彻肯定道,【你有没有想过,在朝臣和百姓眼里,你也是皇室的代表,你战无不胜,功勋卓著,把绀州搞得那么富庶安稳,手下还有一只精锐的鹿家军。只要你还在,江南这些义军都只是小打小闹,不敢太张扬。——你才是朝廷最稳的柱石,最强的壁垒。】
【啊?】鹿鸣后知后觉,【那我现在?】
【如果我是姬泽,我会给你赐婚。】刘彻笑道,【你的年龄刚刚好。】
【赐给谁?】鹿鸣心生不妙。
【还能有谁?他就一个儿子。】刘彻笑眯眯,【准备政变吧,小鹿,从太子妃直接干到皇帝的,你也是头一个了。】
镇国公主出师不利,在河东郡附近遭遇水师埋伏,横锁的船只被火攻付之一炬,无功而返。
“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唉……水师真那么难对付吗?”姬泽烦恼地目视群臣,“众卿也没有任何办法吗?”
朝中没有太尉,姬泽嫌这个职位执掌太多兵马,他觉得不安全,是以多年前就废除了。曾经离这个位置最近的是大将军王有德,趁火打劫,叛乱头子。
丞相兼国舅不通军事,御史大夫是刚提拔上来的阮奕,此时前者趁机告状:“都说镇国公主打起仗来势如破竹,以少破多,十分传奇,没想到遇到水师就不行了……”
“丞相在幸灾乐祸什么?”阮奕冷眼看他,“胜败乃兵家常事,丞相若是觉得公主浪得虚名,不如你自己自请领兵,也去试试水师锋芒,如何?”
丞相的脸色不太好看了,讪讪无言。
“难道就任由水师逍遥法外吗?这成何体统!”姬泽痛心疾首。
“臣等无能,不能替陛下分忧……”众臣纷纷跪下请罪,像一群风吹的韭菜,齐刷刷趴服下去。
鹿鸣也乖乖跪着,带着一副忐忑又歉疚的表情。
但是说实话,满朝文武是真的无能吗?也不见得。
丞相这个裙带不提,如果真的要对付水师,不管是原本的鸿胪寺卿现在的御史大夫,还是和水师都督交好的廷尉,都是有这个胆色去长江走一趟,和水师谈判招降的。
然而御史大夫是鹿鸣的人,廷尉呢,刚被打了一顿闭门思过呢。
谁都看得出来陛下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承认冤杀了原水师都督,也不肯派人去谈判说和,那怎么办?替水师说话的又得被打一顿,何必自讨没趣呢?
镇国公主都输了,他们谁还敢冒这个险?
这些当官的最擅长揣度上意,明哲保身了。
所以只听得一片请罪声,就是没一个勇士站出来请命说愿意与水师一战。
姬泽长叹一声,仿佛又衰老了几岁。
下朝后,他把鹿鸣单独留下,到后殿去叙话。
“陛下……”她唯唯诺诺,“都是我的错……”
“你水性不好,我是知道的。”姬泽叹气,“怎么不叫我舅舅了?”
“舅舅……”
“你……咳咳……”姬泽面色苍白,身边的大太监傅全忙给他奉上一味药丸来,等他吃了以后,再奉上一杯参汤来。
“舅舅的伤还好吗?”鹿鸣关切道。
“现在也只有你,是真心关心朕的伤势了。”姬泽惆怅道。
“舅舅别这么说,太、皇后娘娘和琮弟,定然也是很关心的。”
“他们?哼,他们巴不得朕死。”姬泽目光森然。
鹿鸣便乖巧地沉默下来,好像被他吓住了。
“吓到你了吗?”
“没有。”她连忙摇头。
“你是个好孩子,心地纯善,姬琮派你去和亲,你都不怪他。”
“我知道他也为难。”鹿鸣笑笑,软软糯糯地低声,“当时戎羌许诺交还洛阳和京城,这么大的诱惑,牺牲我一个公主算什么?”
“你不记恨他吗?”姬泽问。
“记恨他做什么?我连阿禄奇都没有记恨。在其位谋其政,我是公主,既然享受了荣华富贵,那么紧要关头为国牺牲,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不去,谁去呢?”鹿鸣坦坦荡荡地回答。
“好孩子,还是你深明大义。”姬泽欣慰道,“那朕若是为了国家着想,给你赐婚,你可以接受吗?”
“陛下不介意我一女二嫁吗?”鹿鸣忧虑道,“坊间会有传闻的……”
“朕看谁敢嚼舌根!”姬泽怒道,“你去草原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是将朕接回来。谁要是敢有议论,那就是无君无父,忤逆犯上!”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估计也有色厉内荏、不愿别人提起自己战败被俘、在草原受辱的事。
越是在意,就越怕别人议论。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鹿鸣幽幽道。
“哼,那些没用的懦夫,只知道躲在被窝里议论来议论去,没干过一点好事!什么事都指望不上!”姬泽不无怨气。
“陛下息怒。”鹿鸣轻声,“陛下想把我指婚给谁呢?”
“你是朕的外甥女,是阮妹唯一的骨血,又立了大功,寻常人家也配不上你。不如就亲上加亲,给朕做儿媳妇怎么样?”姬泽笑着看向她。
【不怎么样。】李世民面无表情。
【什么叫吃绝户?这才叫吃绝户哪。】刘彻悠然道,【把你娶回家,顺势就把兵权收了,再把绀尧二州兵不血刃地拿回来。好丰厚的嫁妆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卫霍。】嬴政冷不丁道。
【那我承认子夫的嫁妆也很丰厚。】刘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地应声。
【他就不怕他百年之后,呦呦母凭子贵临朝听政?】李世民疑问。
【说不定打的是去母留子的主意。】刘彻挑眉道。
李世民和嬴政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看我干啥?】刘彻无辜道。
了解一个老登的,往往是另一个老登,所以这种阴招,刘彻一说,他们就觉得姬泽很可能真的是这么想的。
【真够毒的。】李世民评价。
【姬泽还能活多久?】嬴政问,【他的价值也该到此为止了。】
【桑神医说他伤及内脏,只是用最好的药材吊着命罢了。但是虚不受补,内火虚妄,补的越多,死得越快。】鹿鸣道。
【桑神医竟愿意帮你做这种事?】李世民奇道。
【也不是每个神医都是孙思邈。】刘彻笑眯眯,【治病救人固然重要,然则,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救。】
鹿鸣私底下曾经问过桑神医,她也觉得很惊异。
“你觉得很奇怪?”桑神医当时在写药方。
“我以为您会觉得,不管是谁,都值得您全力以赴。”
“在做大夫之前,我首先是个人。”桑神医只淡淡道,“我也是大周的百姓,我也有亲朋好友死在京城那场仗里,我也有改天换日的欲望,也有不能说出口的怨恨。——我只是多读过几本医书,多救过几个人,就被奉为神医而已。别把我看得太高,也别觉得我是圣人。”
恰恰相反,桑神医愿意配合,鹿鸣更加敬重于他。
身为医者,他愿意抛下自己的道德和原则,没有对姬泽全力施救,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这个过程里,他不可能不痛苦。
但他背负了这种痛苦。
“我想,大多数百姓都会感谢您的。”鹿鸣诚心实意道。
“我不缺人感谢。”桑神医傲娇了一句。
回到这个赐婚的现场,鹿鸣扭捏了一会,熟练地作少女害羞状,慢吞吞道:“舅舅问过琮弟和皇后的意思了吗?”
“只要你愿意就行了。他们的意见不重要。”姬泽深深地看着她,“所以你愿意吗?”
“我比琮弟还要大一岁呢……”
“有什么关系?三书六礼就得走一年。”姬泽便笑了,“咳咳……倘若你愿意,朕便把赐婚的圣旨颁下去了。”
“……”鹿鸣没有再说什么,只轻轻点了头。
“好!太好了!”姬泽喜形于色,“朕这就让人拟旨……”
鹿鸣也笑着,悄悄在心里道:【真烦人,还得给绀州那边传个书解释一下。希望兰殊别难过。】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这是政治联姻?】刘彻安慰道,【不用担心,要不了多久了。】
【这样算算,我最后成三嫁了!也太倒霉了!肯定有人说我克夫!嫁一个死一个!】鹿鸣抱怨。
【什么克夫?】刘彻不赞同道,【说明他们短命,你命格贵,他们压不住。都是他们的错,跟你有什么关系?】
【就是。】李世民表示同意。
【是这个道理。】连嬴政都安慰了她一句,【你不必放在心上。】
鹿鸣想了想,没毛病,都是这几个狗男人的错,才让她逼不得已,嫁来嫁去。
她想通了,高高兴兴地去看前太后娘娘。
“皇后娘娘~”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皇后正在对镜梳妆,懒洋洋地看过来。
“我要和你儿子成亲了,你高兴吗?”鹿鸣笑吟吟。
“……”皇后顿了顿,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陛下已经拟好旨了。”鹿鸣用力点头。
皇后娘娘指尖轻点,慵懒地捧起鹿鸣的脸,好像很认真,又好像很游离地看着她,许久才叹了口气。
“娘娘不高兴吗?”她疑惑。
“你喜欢姬琮吗?”皇后问。
“还行吧。”
“那就是不喜欢了?”皇后娘娘了然,“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哦。”
“姬琮喜欢你吗?”她又问。
“我没问过。”
“需要去问的话,还谈什么喜欢呢?”皇后娘娘抚摸着她的脸,叹道,“可惜你运气不好,竟不能像你母亲一样,嫁与自己的心上人,一生一世,相情相悦……”
“这年头,大家都这样,也没什么吧?”鹿鸣随口道,“娘娘当初嫁给陛下,是因为喜欢吗?”
“我?”皇后娘娘失笑,“我身份低微,哪配谈什么喜欢?”
“身份地位就不配就谈喜欢了吗?路边的乞丐尚且有心,有情,有牵挂之人呢。”鹿鸣好奇道,“娘娘没有吗?”
“我啊……也曾经是有的。”皇后娘娘定定地看着她的脸,轻轻蒙上她的眼睛,喃喃道,“这样就更像了……”
“嗯?”鹿鸣茫然地眨眼,密密长长的睫毛,像三月的蝴蝶在她掌心扑闪,柔软而令人眷恋。
“我也喜欢过一个人,在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喜欢的时候。”皇后娘娘轻轻道。
“娘娘喜欢我父亲?”鹿鸣猜测道。
“傻丫头。”皇后娘娘笑了,“我喜欢的人是你母亲。”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