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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21

    最近的北城豪门圈里出了几条爆炸性新闻, 全都和风月事有关。

    一是纪家二少爷为了一个名不经传的气象播报员,扬言要和家里人脱离关系,引得纪老爷子气火攻心, 送到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

    类似的桃色新闻出现过几次, 这条的谈论度就显得没那么高, 真正稀奇的是第二条。

    源头起始于一句:【言大小姐已婚。】

    【秦二少都那样了, 还结啊?言家这是生生把人往火坑里推啊。该别和传闻说的那样,言家和秦家其实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言大小姐就是他们交易中的一环吧。】

    【和秦二少没关系, 是梁家人梁三梁沂洲。】

    基于事实基础又辗转过数白张嘴的流言添油加醋了不少,终极版本变成梁三从秦二少手中横刀夺爱,同言大小姐秘密领证,婚宴前夕,冲冠一怒,抛下难以估量价值的聘礼, 当着言老爷子的面,带走了大小姐。

    梁家少爷的身份摆在那儿, 就算他犯下奸杀抢掠不可饶恕的大罪, 也没人敢在公共场合肆意抨击, 只会在私下小酌一杯后当作话资谈起, 一两句, 转回故作高深的宏观经济分析学。

    更何况是这种无关痛仰的桃色纠纷, 对名誉产生不了真正意义上的负面影响。

    反倒在小姐们那儿博了个好名声:“嫁人当嫁梁三”——类似的话层出不穷地从她们口中传出, 五分玩笑,五分艳羡。

    只有公子哥们不以为然, 男人最了解男人,他们这样儿的, 劣根不少,深情却是稀缺,还是捕风捉影形成的深情,就像玩乐消遣时光时夹在指间的那根烟,抽与不抽,烟体都会慢慢断去,飘出的雾也都会散,时间问题而已。

    几乎在同一时间,网红圈也发生了几件轰动的大事。

    叶拂柳被人检举沪圈大小姐身份作假,实则为申城一富商的私生女,从小被当成佣人养,之前被她用来炫富的那些照片,都是跟在正牌大小姐屁股后面偷偷拍下的,隔了几年拿出来利用。

    在叶拂柳离开申城去往发展前,她还使了些手段抢走了姐姐的男朋友,就和现在抢走珈和男友的手段如出一辙。

    有网友锐评:【不见得她有多喜欢这两个见异思迁的男人,她喜欢的八成是抢夺别人所有物时的快感。】

    也有网友跳出来质疑:既然叶拂柳套用了别人的身份,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抛头露面,人正牌大小姐又不是活在山洞里,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

    对此正牌大小姐的回应云淡风轻,带着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轻蔑:跳梁小丑般的行径,看着挺好玩,就当花小钱买了场三流戏看,看她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热搜高居不下,叶拂柳的口碑急转直下,墙倒众人推,原本在她社交圈里的人不约而同与她撇清关系,新浪直接将她的微博号冻结。

    当天下午,还有一条热搜被慢慢顶了上来:【珈和与盛京解约。】

    言欢完全不能理解言柠的决定。

    “为什么要跟珈和解约?是因为前几天她在快闪店和叶拂柳闹出的那些事?”

    言欢没在场,也知道那事闹挺大,说到底还是因为珈和一点就炸的火药桶脾性,对面拿着她那出轨的男朋友随随便便挑衅几句,她直接一个巴掌甩过去,被叶拂柳找来的狗仔全都拍到,传到网上,不明真相的网友全当珈和在耍“新锐网红”的大牌,一时间抨击不断。

    “可是现在叶拂柳的名声坏了,舆论已经改站在珈和这边,没必要在这时候把她踢出盛京。”

    她眉眼耷拉,本就清冷的气质更加寡淡,中和了咄咄逼人时尖锐的话腔。

    言柠不满她一出现就先声夺人,轻轻拧了下眉,不答反问:“你是在替她抱不平?”

    言欢摇头,“我只是好奇。”

    她光是为自己谋划都筋疲力尽了,哪还有余力替一个只认识不到一个月又相看两厌的人抱不平?

    可要说没一点儿恼火,是假的。

    轮到言柠诧异了,“珈和没告诉你?”

    言欢直觉不妙。

    下一秒预感成了真,“昨天她去医院做了个检查,玩发现胃里长了颗肿瘤,恶性。”

    话说到这,言欢已经明白得差不多,珈和这被当成不再有利用价值的弃子丢掉了。

    然而言柠的考量并不只到这层面,“过段时间,盛京会和苏苏签约。”

    苏苏、珈和、叶拂柳三人是同一赛道最大的竞争对手,现在一个风评被毁,一个被肿瘤掏空,剩下那位顺理成章脱颖而出,未来一段时间内星途坦荡,顺利转型也并非毫无可能。

    当真应了一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言欢不依不饶,又问:“就算珈和没得癌,您是不是也打算找个理由和她解约?”

    珈和在盛京的待遇早就大不如前,被彻底抛弃看似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苏苏,“您是不是早就想签约苏苏?”

    言柠缓慢抬起头,同她算了笔账:“这三年,盛京在珈和身上投入的宣传费用并不比其他和她同级别的人低,但她的心思总不在如何将资源高效利用上,只想着她那不成器、到处吸血的男朋友,直到最近这半年心冷了,才想到为自己活,可惜太晚了,错过了最好时间点,她就只能走下坡路,盛京也已经扶不起她了。

    她现在得了病,盛京愿意为她提供最好的医疗保证,已经算仁至义尽。”

    不是扶不起。

    是不愿意扶,没那么多耐心扶。

    至于提供的医疗保障,不就是解约的条件吗?

    言欢从胸腔里闷出一声沉沉的笑。

    言柠听出了嘲讽的意思,“在心里骂我这种过河拆桥的做法太无情?”

    言欢摇头,“这种做法不仅能止损,还能将利益最大化,作为一个企业的决策者,您没有做错,只是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现阶段的我使不出。”

    原本她认为跟在网红屁股后面当名低存在感的助理,只能学到那圈子里装腔作势的各种本领,现在言柠却直白地给她上了更为深入的一堂课。

    言柠不置可否,“那就给我学。”

    言欢咬唇不语。

    “问完了吗?”

    言欢看出对面秋后算账的架势,还是不吭声。

    言柠也直入主题:“为什么要和梁沂洲结婚?”

    言柠和言兮看法一致,梁沂洲那段不像表白却胜过表白的说辞纯属杜撰。

    梁三有心但无情,反观自己这侄女,无心但有情,上次她看他们就觉得不对劲,尤其是言欢,看对方的眼神相当不清白。

    “因为秦执不适合。”言欢平静地说。

    到这份上,她还在声东击西,顾左右而言他。

    言柠没那么闲情逸致陪她消磨,直白地将话挑明:“秦执不适合你,梁沂洲就适合了吗?”

    秦家有秦彧那种禽兽在,家风糜烂,长子秦隐倒不沾风月之事,行事做派高深莫测,让人看不透,单论起手段,像毒蛇一样,比他父亲还要阴毒狠戾,秦执那样的二世祖,到他面前,根本不够他玩的,言欢到秦家后,日子不会太平。

    可梁家的水就浅了吗?

    梁品霖目前还担任着梁氏的董事长之责,但在五年前,已经把公司的重大事务都转交到长子梁沂洲手上,自己当个清闲的挂名掌柜。

    这五年来,梁沂洲过得并不太平,各路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明枪暗箭层出不穷,光是人为制造出的意外就多达数起,只是他命大,基本都安然无恙,只有一次落了个轻伤。

    言、梁两家联姻后,朝向他的火力只会只多不减,作为枕边人的言欢自然会受到连带伤害。

    她不信言欢没有想到这层面,是该说她跟珈和一样是个辨不清轻重的恋爱脑,靠着这一腔的孤勇就可以做到不管不顾,不计一切代价和后果,把周围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还是说她其实早就做足了准备?

    事情发展到今天,多多少少都在顺着她构想的方向走,可她有这翻云覆雨的能耐吗?

    言欢见招拆招:“适不适合我不知道,但我喜欢他——”

    怕这几个字不够有分量,她多补充了句:“三哥是目前为止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这话打乱了言柠的思绪,也听笑了她,“你喜欢他什么?家世、皮囊,才智,还是展露出的温润心性?言欢,千万别弄混了仰慕和爱情。”

    那几个字在言欢脑子里过了一遍,一字不差地转述而出:“家世、皮囊、才智,还有他展露出的温润心性,这些我都喜欢,而且是缺一不可。”

    如果梁沂洲只是个皮囊、品性优越的普通人,她就不会喜欢上他。

    千金大小姐和穷小子的故事在她看来就是不入流的笑话。

    顶着地位悬殊的现实,说出矢志不渝的告白,再许下令人动容的海誓山盟,最后还妄想得到天长地久的结局。

    这样虚浮的爱情,骗骗沉迷于言情小说里的天真少女就够了,她不可能相信。

    另外,她穷奢极侈惯了,入俭极难,要她矮下身段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无异于天方夜谭。

    她也相信,要真过上这种生活,原本令人着迷的爱欲只会被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蹉跎消磨成一地的鸡飞狗跳,到最后如干涸的身体一般,挤不出分毫激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现实的爱情观惊讶到了言柠,空气安静了有两分钟,先等来的依旧是言欢的声音:“撇开喜欢不说,我也需要他,他是我现阶段的最优解。”

    平铺直叙的语气带出一个与利益紧密缠绕的现实,仿佛她口中的喜欢只是用来论斤称量的砝码。

    这就是言家人,纵然心底有爱,他们的爱也都是自私的,或者该说,他们的本性就是凉薄自私。

    言柠敏锐地揪出她话里另外一层关键,“你需要他为你做什么?”

    言欢弯起唇,“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单单他的存在,就是我的最大的保障。”

    紧绷的后背适时放松下来,有恃无恐。

    言柠换了种说法,“你想做什么?”

    “您问过我的。”言欢发现她身边的人都很喜欢重复问相同的问题。

    “但那不是真正的答案。”

    什么是真正的答案?

    言欢认为姑姑在装傻,自己的把戏她是再清楚不过的,毕竟先起头的人就是她。

    “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收到了很多礼物,其中有一封信。”

    言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言柠的反应,试图从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看出愣怔、不安,还有那无地自容的愧怍。

    没让她失望,言柠展露出了自自己回国后最大的情绪波动,这让她心满意足,继续说:“信里只有一句话,解密后是——”

    刚才的窃喜一扫而空,她的眼波里浮着秋末的悲凉和肃杀,“你的父母是被言家人设计害死的。”

    很奇怪,在收到这封匿名信件时,言欢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怀疑信上阐述的内容是真是假,仿佛她潜意识里早就认定了这个事实,她在意的是这信是谁寄出的。

    经过一番调查,再排除种种错误选项,最后她认定这信出自言柠之手,然后她又开始困惑言柠的目的是什么?

    挑拨离间,利用她来对付言家藏着的那头野兽,从而报复自己当年看似主动实则被迫驱逐出言家的仇,最后把言家搅得天翻地覆,而她坐享其成。

    那她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另外她也没有资格坐享其成,已经不在言家族谱上的人,只要言家子孙不死绝,别说从言家剜走一块肉,就连一滴用来饮鸩止渴的血她都带不了。

    猜测被一一排除,只剩下一种可能性,看着被蒙在鼓里,一脸懵懂的侄女,言柠架不住良心的谴责,选择将这秘密以保守的方式吐露而出。

    “您早就知道言家有人要害爸爸妈妈,但您不仅什么忙都帮不上,为了明哲保身,还只能将这秘密咽进肚子里,后来哥哥又死了,你觉得我可怜,一方面又对我父母感到愧疚,才会告诉我,就算我什么都做不了,让我留个心眼提防着言家那些人也好。”

    言柠遍体生寒,冻得脸上的肌肉僵硬,人也快要失去知觉,偏偏心脏如鼓点,“别说了。”

    言欢对她的恳求充耳不闻,“您在信里说的言家人是谁呢?爷爷?和爸爸有最大竞争关系的二叔,还是爷爷养在外面的那个私生子四叔呢?”

    言柠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个音,心里诧异万分,她居然连老爷子私生子都调查到了。

    言欢笑意不达眼底,“不用告诉我了,我已经知道是谁了,我现在唯一不知道的是,哥哥是被谁害死的,您知道吗?”

    言柠僵硬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没撒谎,唯独这点,她也不能确定。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在这节骨眼上回国,设计秦执,和梁沂洲结婚,都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言欢淡声说:“不对。”

    她怎么会是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哥哥,她所受到的来自于他们独一无二的宠爱,都没有了,也不可能再回来了,她更没有医白骨起死回生的

    能力,能够重塑他们的血肉,那她还怎么拿回?

    “姑姑,我回来是为了创造新的东西。”

    天色一瞬间暗了下来。

    风雨欲来的征兆。

    言欢想起今早看的天气预报,确实说下午有降雨的概率。

    她没带伞,打算赶在大雨倾盆前离开,刚转身,被沉默许久的女人叫住,问的是世间最寻常的爱恨嗔痴:“又又,你恨我吗?”

    明知向来疼爱自己的大哥有危险,她也只是提醒了那么两句,然后彻底成为置身事外的存在。

    言欢止步回头,毫不犹豫地说不恨,“但我怪过您。”

    离开星耀的时间掐得巧,言欢到大厅时正好撞见在旋转门内徘徊的珈和。

    察觉到她的打量,珈和朝她在的方向看了眼,顿了两秒,顺着旋转门的轨迹离开,言欢走的侧门。

    以为就这样彻底分道扬镳,珈和却在喷泉那处停下,转身折返,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很讨厌你。”

    言欢一点儿也不例外,“那还真巧,我也是。”

    对面的女人今天没化妆,气血不足,脸色白得像纸,言欢莫名想起不久前她为了博取关注作假发的那条称自己生病的微博,也不知道现在算遭到了反噬,还是一语成谶。

    “你以后要做什么?继续干这行,还是专注养病?”

    “回老家,吃吃喝喝过一辈子,前提我还有下半辈子的话。”

    言欢这会表达欲欠缺,想了想,也只能挤出一句:“祝你一路顺风。”

    珈和难得真心实意地笑了,低垂的目光瞥见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心想原来她没骗自己,是真结婚了。

    在“那我祝你和你那先生长长久久”和“祝你心想事成”中选择了后者。

    有野心、有追求的人是不会甘心囿于婚姻的,爱情或许是她的需求,但永远不可能是她的必需品。

    两个人朝着两个方向走去,还未走近彼此的心里,先从对方的世界里消失。

    街口停着一辆车,言欢上车前看了眼玻璃上倒映的自己,有着不亚于珈和的白皙肤色,巴掌大小的脸,没什么表情,柔和却不柔弱,看不出分毫的野心。

    刚上车,她就接到言兮的电话,咋咋唬唬的声线仿佛发生了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姐,你听说没!秦彧死了!秦执他爸死了!”

    第22章 22

    秦彧不仅死了, 据说还死得相当戏剧性。

    传闻版本最多的是被梁沂洲横插一脚告吹的婚事让他气到只能借酒消愁,白的红的窜着喝,周围人拦也拦不住, 回到家吐得昏天黑地, 满地狼藉, 还有一部分未排出口的呕吐物堵在咽喉处, 生生将人噎死。

    言兮有百灵鸟啼啭般的嗓音,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 言欢凝神听了会, 淡淡“哦”了声。

    给出的回应完全匹配不上传闻本身的精彩程度,言兮从听得心脏有些发凉,“你也听说了?”

    “只从你嘴巴里听过。”

    “那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

    “惊讶什么?你没听爷爷经常念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么,秦彧享受了大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犯下了那么多起人命案子, 阎王到这时候才收走他的命,还算晚了。”

    秦彧犯的那些事, 言兮听自己父亲提起过几嘴, 义愤填膺地附和道:“那人渣, 就这么死了也确实便宜他了。”

    不想再谈论这个晦气的人, 言兮迅速转移话茬:“你现在在哪儿呢?我能过去找你嘛?”

    “我大概半小时后到富力山, 你要来就去那儿。”

    “行。”

    挂断电话, 言欢才想起要问言兮来富力山找自己做什么-

    梁品霖一听到风声, 马不停蹄地和妻子从国外飞回北城。

    十几个钟头的飞机行程,都没将他一肚子的火气平息, 气梁沂洲一字不提,撇开整个家族的利弊得失自作主张, 最气的还是这种要紧的事,他竟然是最后一个知情的,口风守得够紧。

    他用命令式的口吻让大儿子立刻回趟天街苑。

    梁沂洲的消息隔了半小时才回复:【暂时没时间。】

    梁品霖:【现在见你一面还需要预约了?】

    梁沂洲:【不需要,但我需要工作,现在是工作时间。】

    细品,有让老子别无理取闹的意思。

    梁品霖再好的脾气也被激到又气又笑,下了最后的通牒:【三个小时后来天街苑,要是见不到你,那我就只能见见言欢了。】

    分不清是这句含着威胁意思的话奏效了,还是梁沂洲在三小时内处理完了重要工作,他如期而至。

    梁品霖面色和缓些,原本打算等他进门连茶水都不让他喝,余光扫到佣人的身影,很没出息地当了回热脸倒贴冷屁股的舔狗,让人拿出上个月高价购入的太平猴魁给大少爷泡上。

    等人抿了口,又问:“味道怎么样?”

    得到平淡至极的反应:“还行。”

    仿佛多说一个字会烂舌头。

    梁品霖眉毛一横,“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闷葫芦?”

    梁沂洲看他,“您怎么不说是代沟的问题?”

    梁品霖差点被怼到没了脾气,在这一话题上缴械投降,白旗悬了几秒,气又鼓了起来,用短短一句话宣判对方罪责:“言欢她可是你妹妹。”

    梁沂洲的生母在他六岁时因病去世,五年后,梁品霖娶了现在的妻子叶卿,叶卿是言欢母亲的表妹,非要说起来,梁沂洲和言欢确实有沾亲带故的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梁沂洲突然起了些逆反心理,不带情绪地反问一句:“那又怎么样?说到底,流的不是一样的血,不存在近亲结婚影响后代那说法。”

    他和言欢会不会生育,也是个未知数。

    是这个逻辑,梁品霖噎了下,半会叹气道:“你的主意?”

    “我的。”

    “为什么偏偏是言欢?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议论你们三个的?”

    不同于其他梁家人,作为父亲,梁品霖给了两个孩子足够的自由让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这种自由非要说起来,还是存在着尺度——在道德、法律允许的情况下。

    梁沂洲反应依旧平淡,“嘴巴长在他们那儿,想说我也拦不住。”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梁品霖眼不见为净,把人赶出书房。

    梁沂洲没立刻走,在卧室待了会,叶卿敲门进来,瞥见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抢先道:“小璟还没回来?”

    “他呀玩心收不回来,还想着在外面野一段时间。”

    梁沂洲同梁品霖鲜少发生争执,要真出现这种情况,每回都是叶卿充当和事佬从中调和,这次也不例外,几句家常后,叶卿引入正题:“其实你爸爸也是关心你,才会生气把话说重的,你俩别互相置气,再好好聊聊……”

    梁沂洲想到自己三十了,确实不适合跟老父亲搞冷战那套,十分钟后,折返回书房,把一半真相告诉梁品霖。

    “我和阿叙有过一次赌约,我输了,按照赌注,我需要答应他一件事,”他顿了两秒,“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和不违背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只要言欢提出请求,我都要做到。”

    梁品霖品出了其他重要信息:婚礼是言欢主动提出的。

    撇开各种利益、道德是非不谈,人家一聪明漂亮、各方面挑不出错的丫头,虽然骄纵了些,那也是过去式,愿意收留自家这闷葫芦,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儿。

    梁品霖默默把自己说服了,郑重其事:“既然结婚这事已经没有回旋余地,那就做得漂亮些,先把股权转过去,至于婚礼,到时候风光操办一场,不能让人姑娘受了委屈。当然又又如果还有其他需要,你让她尽管提出来,梁家会尽可

    能满足她。”

    结婚到现在,除了那份有五年期限的离婚协议,言欢几乎没有主动要求过什么,梁沂洲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现在的她,就是一个难解的谜。

    思考一阵,他咽下“不用”二字,“言欢,她是带着伤长大的,长到现在,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你们要是心疼她,就别只把她当成儿媳妇看。”

    这话说得熨帖,可就是太熨帖、太善解人意了,梁品霖反倒觉得不对劲,突然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他,“你从小十项全能,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每次都能还能把事情做得格外漂亮,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其实不是人,只是一个被灌输了标准格式和模板的机器,但是阿洲,你不该对你自己的婚姻也是这样,别让理智完完全全支配你的感性。”

    “您到底想说什么?”

    梁品霖说:“不管是给又又买她想要的东西,带她去想玩的地方,她受了欺负就给她撑腰,到了一定程度该履行夫妻义务,就上床,这都是你觉得应该做的事,而不是你想做。”

    “我不希望你成为那样死板的教条主义。”

    梁沂洲默默听完,离开前冷冷淡淡地说:“我觉得您还是高估我了。”

    高估什么?也不把话说明白。

    这段对话让父子的矛盾有所缓和,但因触及到了一些不该回首的记忆,梁沂洲整个人心烦意乱,缺少一个宣泄口,只能忍受着那团凶悍的气流在体内横行无忌。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冲动,但这一刻,他挺想见言欢的-

    言兮傍晚吃完晚饭才去的富力山,被佣人领进门后,先注意到沙发上的言欢,顾不上瞧她这婚房的装修,连忙趿拉着拖鞋朝她走去,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瞧瞧,这才结婚多久,眼里就被蹉跎到都没有光了。”

    听不出是在心疼还是埋汰。

    言欢毫不留情地拂开她的手,“我又不是奥特曼,眼里要有什么光?”

    言兮觉得她这说法有道理,还挺有趣,连忙点开备忘录记上。

    言欢视线跳过去,“你记这玩意儿做什么?”

    “不记这些有趣的话,又怎么能让自己变得有趣?”

    一句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

    言欢看着她说:“你现在就挺有趣。”

    言兮两眼放光,“真的呀?”

    同样的话言欢没说第二遍,言兮沾沾自喜,也不缠着她,兀自乐呵一阵,从包里拿出塔罗牌,像模像样地在言欢面前摆开,还让她抽一张。

    言欢随手一指,一面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看运势了?”

    “上个月,花钱学的。”

    “花了多少?”

    言兮伸手比划出一个数字,“这人还挺有名的,找她看运势,得提前预约大半个月,微博粉丝还有几十万呢。”

    言欢冷哼:“我看她不是把你当徒弟,是把你当成猪宰了。”

    言兮当然知道自己被宰了,可这些钱对她来说好比江河湖海里的一滴水,无关紧要的,全当施舍送人了,只是现在被言欢当面挑破,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别骂了,再骂我要哭给你看的……抽了这张是吧,我这就帮你看看。”

    安静了几分钟,言欢擒着玩味的笑问:“大师,请问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言兮底气不足地说:“别急呀,慢工才能出细活。”

    言欢没再催,起身问张嫂要了一小壶桂花酒,顺便给了言兮偷偷摸摸求助网络的可趁之机。

    听到折返的脚步声后,还没查出什么的言兮迅速将手机塞进沙发夹缝里,跟个神棍似的,眯了眯眼,故弄玄虚道:“小姐你接下来会发生一件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大事。”

    “比如?事业还是爱情?”

    “这个难说。”

    言欢又笑了,“难说要不就别说了吧,大师。”

    言兮不甘心就这么被她冷嘲热讽,开始逞强,照着牌面强行解读:“看到这浑身散发着金光的教皇和底下手脚被捆绑的瘦小女人了吗?这说明接下来你会被一些道貌岸然的人审判。”

    言欢几乎想也没想就说:“就不能我是这教皇,来审判这名罪犯?”

    言兮含糊道:“……也行。”

    渣滓水平三言两语暴露得连底裤都不剩。

    言欢没忍住又讽了句:“我猜你那爱钱又有名气的师傅一定没给自己看过相,不然知道接下来会收下你这么一个砸她招牌的徒弟,一定提前逃得远远的。”

    言兮无话反驳,委屈地撇了撇嘴。

    晚上八点,言欢带她去了星空房,言兮满口哇塞,“该不会是梁沂洲特地为你造的吧?”

    言欢没回答。

    言兮也不追问,视线一飘,看到角落一打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是的,一打,堆在一起有小山那么高了,这得吃到猴年马月,还是说拿来装饰的?那这口味够独特的。

    她走过去,商标写着See''s candies,突然有些馋了,也不顾这个点吃巧克力有多罪恶,指了指,“拿你一盒行不行呀?”

    言欢脑袋一抬,稍顿,“你要现在吃,还是带回去?”

    “现在吃一粒,剩下的带回去。”安排得妥妥当当,一点儿也不浪费。

    “你不是在减肥?这一粒下去,我看你这一周都白饿了。”

    言兮瞬间打退堂鼓,“那我带……”

    言欢打断,“后天我托人送到你家。”

    “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是后天?”她直接带走不就行了,何必废这么大功夫?

    因为航运要时间。

    言欢不动声色地反问:“你不想要了?”

    言兮不说话了,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注意力忽然被桌几上的琉璃杯转移走,“这就是你说的特别好喝的桂花酒?”

    言欢嗯了声,直接弯腰替她倒了一小杯,“你尝尝。”

    这一尝叠加在一起就是两大杯。

    言欢低估了她的瘾,也低估了她的酒量,事实上,言兮只是酒意不显脸,脑子已经有点晕乎了,懒癌跟着犯了,靠在堂姐肩头,“我晚上能住你这儿吗?”

    言欢迟疑两秒,点点头,然后想起问她的来意:“你今晚来干什么的?别说是给我算运势来的。”

    言兮直接把人卖了,“是爷爷。”

    这个回答言欢毫不意外,言兮又说:“明里暗里示意我打探你和老男——梁沂洲婚事的具体细节,还有你是怎么想的,到底谁才是那个主导的人。”

    这就是对她起了疑。

    言欢已经得到了她想得到的一部分,言庭越的怀疑自然无足轻重,相反,她就是要他怀疑,要他惶恐不安到每晚都睡不好觉。

    言兮很多时候懒得耗费精力去揣摩一些人情世故和是是非非中的弯弯绕绕,但她不笨,自言欢回国后,周围所有人和事的变化,或大或小,都有迹可循,她也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愈演愈烈,仿佛周遭全是藏在黑暗里的、危及性命的刀枪剑。

    一次偶然间,也是前几天的事,她听见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在房间交谈,声音压得很低,勉强捕捉到掐头去尾的一句:“我看她回来就是为了报仇的。”

    没指名道姓的,但她就是觉得他们说的就是言欢。

    至于报仇?

    报什么仇?

    心里好奇得不得了,但言家其他人有的趋利避害意识她也有,明白这件事逃不出两类事,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后者就算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

    言欢说:“所以你就乖乖来了?”

    言兮纠正她的说法,“我是来了,但不是乖乖来的。”

    这也算表面了态度和立场。

    “我不想承担你那些秘密的重量,所以你千万别告诉我你的任何想法,我这人没什

    么大志向,拿着信托基金快乐过一辈子就好了,坚决不要掺合进你们这些恩恩怨怨里。”

    言欢沉默了会,那晚对梁沂洲说的话,被她提炼到最精简,再度对着话题里的主人公吐出,“言兮,我不讨厌你,对你,我只是羡慕又嫉妒……我知道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所以,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你都要置身事外,守好你自己的净土,只管做你无忧无虑的言二小姐。”

    言兮满意她的话,但不满意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就跟托孤一样,“我看你是和梁沂洲待太久了吧,老气横秋的,听着怪让人别扭。”

    说曹操曹操就到。

    男人出现得突然,倚在门边,闲闲散散地抛出两个字:“聊我?”

    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压有点诡异。

    沙发上的两个脑袋齐齐转去。

    袖口难得潦草地挽至手肘下侧,冷白肌肤上的青筋脉络延伸进言欢想看却看不到的地方,难得的落拓不羁,性张力展露得不费吹灰之力。

    言兮却看得犯怵,脑袋也清醒了,跟打地鼠机的地鼠一样突地蹿起来,改变主意:“今晚我就不住这儿打扰了,你们夫妻俩好好睡。”

    最后三个字让气氛微妙地凝滞了几秒。

    言兮拿起包就要闪人,被梁沂洲叫住:“通知司机了没?”

    “还没,”她轻声细语,“我可以边等边通知。”

    要命嘞,今晚这老男人怎么看着这么瘆人?别再和她说话了,就让她一个人在夜风里瑟瑟发抖吧。

    梁沂洲不明白她在害怕什么,淡淡说:“我让老赵送你回去。”

    言兮只能点头,等他打完电话,避洪水猛兽一般,逃出了别墅。

    梁沂洲心情就那么好了些,问言欢:“她怕我?”

    言欢想了没想,照实说:“怕。”

    “你不怕?”

    “三哥就是三哥,为什么要怕?”她口吻轻快,不是装出来的。

    屋里只亮着一盏灯,灯光投射轨迹并非固定,会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流转,隔了十几秒,扫过她的脸。

    他没有错过。

    亮白光束包拢下,她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两腮晕上胭脂,像雪后枝头的梅,红白分明。

    梁沂洲视线垂到她身前的酒杯上,里面还盛着晶莹的液体,有零星的桂花漂浮,他明知故问道:“喝酒了?”

    “喝了一点儿张嫂酿的桂花酒。”

    睫毛掉进眼睛里,言欢抬手揉了揉,音色莫名跟着发痒发紧,“三哥要不要尝尝?”

    她身上酒气不浓,更多的是她自带的气息和沐浴露的味道,柑橘草木香,柔和清冽。

    他记得没错的话,她的酒量不好不差,这点酒醉不了她,醉的人是他。

    他用略哑的嗓音应了声“好”,随即倾身压向她,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

    第35章 35

    吻得毫无征兆, 也毫无章法可言。

    就像戏剧还没开始铺垫故事背景,就已经转入高潮,让人头脑一片昏蒙。

    他应该也是喝了酒, 不同于桂花的清香, 唇舌缠绕间过渡而来的气息是不浓不淡的葡萄酒香, 他不喝拉菲, 那是康帝,还是丽伯特?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红酒的味道可以这么好。

    在紊乱的啄吻声里, 言欢想起了在国外的那几年。

    言庭越不希望她做一个有主见的人, 这不方便掌控,他只希望她成为一个漂亮但没有灵魂的交际花,好为言家打开在海外的社交圈。

    在他明里暗里的示意下,言欢开始结交一些相同阶层的人,但她不拿他们当朋友看,只当他们是玩乐的搭子。

    他们约她的地方太脏, 她几乎不去,为了不显示出自己的格格不入, 她经常组局约他们来自己在英国的其中一处房产, 当作派对的常驻地。

    派对动物们玩得很开, 大.麻卷成的烟是他们助兴的必备品, 还觉得不够尽兴, 就用更浓更烈的玩意儿。

    飘飘然的灵魂向肉|体臣服, 不用颜色和品种的花扭在一起, 毫无修饰的欲望从花芯里涌出,化为糜烂的汁水。

    这群人爱欲真难看。

    她冷眼旁观, 心里这么想着。

    言庭越有些手段不光彩,但不代表他没有下限, 得知言欢身边这些朋友的“恶趣味”后,特地打来电话交代,长篇大论绕不开一个核心: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这就意味着,言庭越想养废她,养废的手段可以不计其数,但不可能是让她沾上毒瘾,然后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传出去,也有损言家的名声。

    言欢虚心受教,挂断电话后又约起这群瘾君子,渐渐的,她也习惯了他们的“恶心”。

    与此同时,她快要察觉不到自己体内情欲的存在了,直到一天晚上,她梦见了梁沂洲。

    ——她对他是有欲望的。

    所有无法言述的梦境里,他会用同一张脸、不同的身份出现,配合她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表演,就像情人为了增添情趣,将灵魂毫无保留献祭给阿佛洛狄忒女神前,一场酣畅淋漓的变装游戏。

    他们很少赤身,她身上总会裹着他的衬衫,oversize,中空,一灌进风,就鼓得厉害。

    而他只穿一条西装裤,皮质腰带总是松松垮垮地束在腰间,好像她轻轻一扯,他就能呈现出最为原始的状态。

    在他密不透风的吻落下时,她总能及时捕获到他别样的炙热,这感觉很奇怪,就像它握住了源源不断的生机。

    每到那时,她还会想起汽水是什么滋味的,咕噜噜,冒着气泡,吞咽进喉管,呛得有点疼,但会让喜欢自虐的人欲罢不能。

    ……

    言欢感觉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

    那是长时间被夺取呼吸无法适应沁出的生理性泪水。

    女人难以在力量上同男人较量,性|爱也是,她眼睛里全是水务,他却干燥得过分,仿佛一个不受普通欲念影响的情场老手。

    片刻,她改变了这种认知。

    他的目光基本都是温和的,清明到装不下多余情绪,现在不一样,他多多少少受到了欲望的支配,涌上时,那股冷淡劲无一生还,尽数被冲垮,眼底剩下烧灼的火焰,险些烫伤她。

    在他的气息开始紊乱前,言欢下意识摆出了扭捏的姿态。

    反应过来,只觉自己好笑。

    卖乖的次数太多,她差点都信了自己是真的乖。

    瞥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她贴了上去,空气霎时变得稀薄。

    哪怕这会的主动权不在她手里,过了电的酥麻感还是密密匝匝地侵袭而来。

    渗出的汗液乱七八糟地留在对方的肌肤上,勾画出一副最莫名其妙的毕加索画。

    这画只完成了一半。

    是梁沂洲喊停的。

    他提前透支了欲望,代价是中途清醒后铺天盖地的后悔。

    落到另一个人的眼里,不好看,也让人心凉。

    如果他不在离开前抛下一句“对不起”的话,气氛或许不会如此僵。

    言欢是真愣住了,感觉自己又做了一场梦,偏偏残留的触感太清晰,做不了假。

    她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胸口上沾着汗液,分不清是谁的。

    梁沂洲打算在客房将就一晚,这是最好的冷静方式,但他没有,去外面吹了会风,偏偏又忘了五月底的夜风里也含着燥热的因子,体内的那天热意差点卷土重来,逼得他裸着上身在85度的冷气站了足足十分钟。

    他拿这折磨人的十分钟,仔细回忆了下他离开前最后接受到的眼神,不及他的狼狈,却有着他难以匹敌的复杂。

    她站在那里,像嵌进悬崖岩石缝隙里的一朵蒲公英,也像空谷里回荡的一缕风,广阔又忧郁。

    又过了会儿,梁沂洲关了空调,由西而东,走到主卧门前,抬

    手曲指,几秒后又放下,直接开了卧室门,言欢已经睡下。

    她睡觉总爱侧身睡,身形纤薄,每次都只安安分分地占据一小块区域,不见怼人时的张牙舞爪,乖得过分。

    床头柜上倒放着一本书,封面红绿参杂,花里胡哨的,书名宋体白字,写着《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梁沂洲拿起看,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停留的那一页——靠近心脏的左边,有相当应景的两行诗:

    我又饥又渴,而你是水果

    我痛苦崩坏,而你是奇迹

    有什么东西猛地敲击了下身体阴暗角落里的鼓,人皮膜被击穿,藏在鼓里的情绪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泻而出。

    这时床上的人一个翻身,拿硬邦邦的背对向他。

    他怔了怔,回过神,一脸平静地放下书,绕过床尾,走到另一侧轻手轻脚地躺下。

    中间隔着一条互不侵犯分界线。

    凌晨四点左右,梁沂洲才睡过去,早上七点被生物钟叫醒,身侧床位是空的,这是他们同房以来的第一次,他大脑短暂地出现了雪花状的空白,导致双脚落地后的实感推迟几秒才来。

    言欢已经在用餐,看见他后,弯着眼睛叫了声:“三哥。”

    依旧叫他“三哥”,口吻也听不出异样,态度若无其事的,仿佛也认定昨晚只是他们意乱情迷下的失误,不值得放在心上。

    也或许是她有心揭开这个错误。

    一切倒回到最开始。

    可雁过也会留痕,这事没这么好翻篇-

    周日上午,言欢和梁沂洲受邀参加秦彧的葬礼。

    这种场合化太浓的妆容易落人话柄,可要是一点不化,衬不出自己耀武扬威般的气场,于是言欢往脸上抹了层气垫,腮红和唇膏用的都是奶茶色,眼线没勾,大地色眼影涂上又用棉签消去,最后留下稀释的水墨画般的痕迹。

    比起秦彧生前的风光,这场葬礼办得相对好点寒碜,前来悼念的人零零总总几批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人,不请自来的也有,是被秦彧坑骗过倾家荡产的前各企业高层们。

    葬礼中途还闹出了一段鸡飞狗跳的插曲。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出现,提着一个桶蹿到墓碑前,电光火石的工夫,将散发出恶臭的污秽全都倒到碑上。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等他们闻出那是粪便的味道后,还没来得及退避三舍,又冲出来一对中年夫妇,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哭天抢地,重复率最高的一句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啊,你在天有眼,这畜生终于遭报应了。”

    秦彧祸害过的女人太多,其中不乏因承受不了凌辱,将自己的身体从万丈高空抛下的。

    想来他们的女儿就是其中之一。

    等他们被秦家带来的保镖拉走,从刚才的哭闹和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中,言欢还原出了一个相对清晰的故事。

    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秦彧参加饭局看上了一正在打工的女大学生,女孩涉世未深,招架不住糖衣炮弹的攻势,很快沦陷,心甘情愿地将身心献给了秦彧。

    秦彧对她自然只有欲,没有情,见她这么容易得手,征服欲渐渐消失,只剩下得不起劲的厌烦,不过一周,将人转手给当时生意场上的合作对象,女孩不愿,一哭二闹,他们就给她上了药。

    隔天早上,女孩从二十三层楼跳下,不仅没留下清白,还摔了个粉身碎骨。

    总而言之,是风月场上滥俗的一桩情事。

    过去这么多年,没几个人记住,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

    言欢抽回视线,片刻眼睛里撞进另一道身影。

    看到秦执后,她才对言兮口中“渣二祖最近的状态就跟被屁蹦过了一样”有了具象化清晰的认识。

    穿的一身黑,衬衫纽扣一如既往地敞开两粒,眼下的沉黯前所未有,面部其他区域也是浓墨重彩的,尤其是颧骨处,一边被割开一道口子,刚愈合不久,另一边是大片的青紫。

    像给自己画了套战损妆。

    是秦彧得知到嘴的鸭子飞了后暴跳如雷,狠狠打了他一顿,还是他跑出去惹是生非同人互殴,不得而知。

    最后这问题的答案是梁沂洲解答的:“是秦隐。”

    言欢露出诧异的神色,“秦隐打他做什么?”

    他们两兄弟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相互间无爱无恨,同陌生人无异,感情淡到比凉白开还要品不出滋味。

    秦隐没道理冲他发这么大的火。

    梁沂洲淡声说:“秦彧的死不光外面的人怀疑,秦家人也是。”

    虽然在北城这样的死法不是头一例,但还是称得上离奇,又极其不体面,很容易将人的思绪往阴谋论上带,即便没有任何证据表面这场“意外”掺进了人为因素。

    言欢越听越荒唐,“所以秦执怀疑是秦彧设计动的手,才跑去质问秦隐?可秦彧死了,秦执难道不该感到痛快?”

    梁沂洲心莫名一动,吞咽下那句“可能他只是想要个真相”,改成:“秦执该去查查了。”

    “查什么?”

    “查自己有没有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等言欢反应过来这里是葬礼现场已经为时过晚,没忍住的笑声在庄严的悼词里显得格外突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盼着秦彧死,虽然秦彧的死确实大快人心。

    好在彼此间距分明,她这声笑也不够响亮,几乎没人注意到,言欢幽幽吐出一口气,转瞬又察觉到异样。

    有人在看她。

    几秒后,她才不慌不忙地扭头看去,毫不意外,是秦执,他比之前会遮掩了,也可能是纵横的伤口藏住了情绪,她没从他脸上看到波澜,至于眼睛里的东西,背着光,一片昏暗。

    明明是不死不休的架势,他却先她一步别开了眼。

    言欢手里拿着的是一朵白菊,精心挑选的,花瓣并不饱满,有点蔫,但不是近距离观察的话发现不了。

    她和梁沂洲一起上前,几乎在同时放下花束,遗像上的秦彧眼神没那么阴鸷,人模人样的,也是讽刺,活着的时候像个厉鬼,死了安安分分的反倒像个人了。

    毕竟是大快人心的事,言欢一点悲伤和惋惜都挤不出来,眼底只有望不到头的冷漠和嘲弄,化成微勾的唇角,和无声的一句话:“早该死了。”

    之后言欢和梁沂洲分开了一段时间,她沿着小路走了段,意外碰到了玉玊。

    上次见面还是在一个多月前,那会穿得风情万种,今天被黑色压着,气质偏冷。

    “你怎么来了?”言欢问。

    “安保不严,”甚至可以说没有,“溜进来的。”

    她的肩头落着亮闪闪的水光,言欢上前,将伞兜到她头顶,心照不宣的对视下,两个人朝出口走去。

    玉玊神情隐晦不明,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音量说:“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跟我走在一起,不怕被人怀疑我们的关系?我记得秦二少爷夜会女伴那张照片,现在还在八卦周刊里挂着呢,要是有人想起,只不准会脑补出言大小姐为了搅和自己的婚事,雇人设计陷害未婚夫。”

    言欢不以为意一笑,回以相同音量:“就你被拍的那张照片糊得快人鬼不分了,除了秦执和我,没人认得出。”

    玉玊默了默,远远打量到一道身影,玩味道:“你老公没见过我,那要是被他看到,你能保证他不多问?”

    “他现在对我的事情没那么好奇。”

    言欢还在笑着,声音里却听不出松快感,沉甸甸的。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事,还是与自己无关的,玉玊不做讨人嫌的十万个为什

    么,敛了笑没说话。

    她们个子差不多,伞檐遮住的视线范围也近乎相同。

    走出去几步,玉玊说:“把伞给我吧。”

    她在生活里遮遮掩掩惯了,打伞时,就喜欢将伞举高些,高到能看清十米外的人和景,言欢则相反,伞撑得很低,勉强能看到前面的路,这让她不太习惯。

    伞就这样过到另一个手中,气质截然不同却极搭的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远远看去,像□□大小姐和她的女保镖。

    玉玊无视周围递过来的探究视线,忽然笑了声,压着嗓音说:“刚才闹事那几人都是秦隐找来的,你说他对他这位老子是有多恨?死得这么狼狈,死后还落得一身污秽。”

    言欢差异,“你怎么知道?你还和秦隐认识了?”

    玉玊只说会帮她达成她想要的,但没告诉她具体要怎么做,也因此她对玉玊那计划里会牵扯进几个人一无所知。

    “岂止认识?还睡了几觉。”女人轻飘飘一笑,眼底风情流转。

    玉玊很美,但她的美在骨不在皮,在魂不在形,是淬着毒的美女蛇。

    言欢默了两秒,提醒道:“秦隐很危险,别和他走得太近。”

    玉玊不以为意,“他危险我也危险,再合拍不过,合作起来也没有顾虑,大不了失败了玉石俱焚。”

    她顿了顿,“现在也算已经成功了,你说的对,我确实该离他远点,那就找个时间打次分手炮吧。”

    “……”

    正百无禁忌地聊着,前面的路被人堵住。

    玉玊挑了下眉,将伞塞进言欢手里,“你老公还等着你,你先走,这里交给我应付。”

    短短一句话,没有一个字是秦执爱听的,可不爱听又能怎样,她们又不会在乎。

    他冷冷笑了声,没拦,看着言欢离开的背影,话却是对着玉玊说的:“你们费了这么大劲到底为了什么?”

    “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顺理成章地踢开你。”

    玉玊故意把话说重,看到男人在爱情里气急败坏的模样,总能让她开心,更何况还是高高在上、拿人命当成玩笑的秦家人。

    “她应该和你说过不止一遍她不想跟你结婚吧,你怎么就一次次当耳旁风听了呢?”

    “就为了这个?”秦执不信。

    自她回国后,在他们周围发生的事都过于离奇诡异,就好像有人在暗中布局,不断将原本置身事外的人往局里引。

    玉玊也不藏着,“你只是一个开头。”

    这实在不是一个开诚布公的好地方,她想了想,“秦二少爷,不嫌弃的话,去我那小破公寓坐坐吧。”

    实际上,车还没开到她的公寓,玉玊已经把要说的话差不多说完了,当然怕拿捏不好分寸,在交代前,她先给言欢发了条消息,问能说到什么份上。

    对面没怎么犹豫:【可以把你知道的、想说的全都告诉他。】

    秦执幼稚又软弱的爱让言欢觉得难堪又沉重痛苦,也让她变得有恃无恐,以至于她现在能笃定,就算他知道了这一切因果关系,也能做到守口如瓶。

    玉玊没回消息,开启在车上的第一句话:“嫁给梁沂洲是第二步。”

    见副驾驶上的男人不吭声,她倒有些纳闷了,“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是梁沂洲?”

    秦执嗤了声:“有那必要?”

    玉玊忽然明白了什么,乐到不能自已,半会才说:“第三步是对付秦家。”

    她分出半个眼神看向秦执,“能不能搞垮秦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秦彧不好过。”

    “那她算是得偿所愿了。”

    秦执声线冰凉,“你们的第四步呢?”

    一个在爱情里都能使出这么心机、玩弄这么多手段的人,在其他地方也是一样的做派。

    不管她接下来有什么样的目的,想做些什么,他都要看看,她究竟能在北城这吃人的浑水中翻出什么样的花来。

    玉玊没回答,“你怎么不问她为什么要对付秦彧?”

    “人都死了,问这个还有必要?”

    两天前,他去质问秦隐,反落了一脸伤,最后秦隐的一句话让他彻底放弃了探究到底的念头:“你一点都不想他死吗?”

    答案过于清晰,反而说不出口了。

    “不管有没有必要,你都得知道。”玉玊面色也冷了下来,“不能只有你一个人蒙在鼓里,一直天真地当你的二少爷,你得跟我和言欢一样痛苦。”

    秦执还没听到后面的话,心跳已经如惊雷一般,震耳欲聋,本能的逃避意识差点驱动他打开车门,跳下这辆或许会带他驶入一条不归路的车。

    玉玊笑了声,口吻恢复平淡,“你真觉得言庭越在你们十七岁那年提的婚事,只是随口一提?”

    秦执没说话。

    玉玊兀自往下说:“十二年前,言欢父母的那场车祸是你爸秦彧和言家那位合作的成果。”

    她的语速放得很慢,“也就是说,他们背地里早存在着见不得光的交易。”

    秦执心脏几乎跳停。

    第24章 24

    言老爷子为什么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 这事现在可能只有言欢知道,玉玊就没做过多说明。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言庭越不好出面, 只好找到你爸。你爸这人心狠手辣, 又有野心, 也确实是当时最合适的合作伙伴, 所以他就以言氏10%的股份为诱饵,让你爸代替他动手。”

    “拿出的这10%的股份, 自然不会是言庭越的, 当时言欢的父亲是言氏的第二大股东,拥有20%的股权。”

    出事前,言政珏改立遗嘱,里面有一条,在他死后,他的股权全部转让给言欢, 直到言欢结婚生效。

    “我猜他们一定觉得言欢再怎么能折腾也只是个女人,而掌控一个女人最简单的方式, 就是给她一个男人。”

    “等到你们结婚, 他们笃定自己有的是办法让她把这20%吐出来, 作为战利品一人一半。”

    不过言欢和玉玊都不相信, 要是言庭越和秦彧的这一计划真能成功, 他们会大大方方地拱手让给对方10%, 尤其是言老爷子, 他吝啬惯了,言家的东西, 向来舍不得给外人分毫。

    所以,合作只会是一时的, 两人必然都留了后手,至于会不会见血,没人知道。

    一个荒诞的故事在耳边构建起来,秦执听得手脚冰凉,充了血,肿胀到僵硬,他拼命找回沙哑到不成调的嗓音:“秦彧是怎么把那场车祸伪造成意外的?”

    “在车祸发生的两年前,秦彧往言家塞进了一个人,这人叫沈军,有心脏病,但秦彧在体检报告里动了手脚,言家上下除了老爷子外没人知道。没多久,他成了言欢父母的专职司机。车祸发生前几天,秦彧给了他一大笔钱,也就是在那天,沈军才知道自己被安排进言家的真正目的。”

    “这是一桩以命换钱的买卖,拿到钱沈军也无福享受,但他还是心动了,他妻子早亡,有女儿要养,把这笔钱留给她是最好的。可到了计划实施的时间,他还是反悔了,一生凄苦的人,没做过任何亏心事,咽不下这种人血馒头。”

    “秦彧预判到了这种可能性,于是他提前准备了第二套方案。”

    玉玊闭了闭眼,“他给沈军下了一种能让人心脏病延迟发作的药。”

    心脏病发作的时候,车已经开上了高速,车流量不小,一撞一停,无辜牵连到的是三条道上的车辆。

    最后七车相撞,十条人命,浓烟滚滚,鲜血淋漓。

    事故现场的照片寥寥无几,玉玊只能靠想象,想象车祸发生时那一瞬间的画面,最后想到的却是沈军身体里那颗爆裂开的心脏,被玻璃切开的皮肤组织,和露出的森然白骨。

    车停在一边,玉玊偏过头,盯住秦执看,她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怔忪,时间一久,发

    溃的创口流出了一种类似悲天悯人的脓液。

    和言欢说的那样,秦二少爷虽然长得稍稍歪了些,但他本性善良,怕是秦家唯一一个底色干净的子孙。

    “这场事故最终以意外定论,那笔钱沈军的女儿沈玉也没能拿到。”

    秦执喉结剧烈滚动了下,“他把沈玉也——”

    玉玊含住一根烟,吞云吐雾间,点了点头,“秦彧怕沈军没管住嘴,把这事和他女儿透露了几句,就制造了另一场意外,给自己绝了后患。”

    她凉薄一笑,“也是报应,制造了这么多起意外,自己却死在意外里。”

    “意外?”秦执咬着牙,反复碾磨这两个字。

    玉玊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酒是他自己要喝的,呕吐物也是他自己制造的,可不就是意外吗?难不成还会是我和你哥私底下有联系,特意把这些事透露给他,提醒他他不能让秦彧拿到那10%的股份,顺便在他对秦彧的恨里添柴加火,好挑拨他也制造出一起意外杀死亲爹吗?秦二少爷,我都不知道我在你眼里,还能有这本事。”

    秦执压下翻涌的情绪,在车马喧嚣声里,问出了遇到玉玊后心里最大的困惑:“你到底是谁?”

    玉玊也无数次问过自己她到底是谁,可她曾经是谁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想成为谁。

    沉默了会,她照实解答:“沈军其实有两个女儿,一对双胞胎,家里穷,出生没多久其中一个被他过继给了亲戚,我就是那不幸又幸运存活下来的妹妹,沈玊。”

    这名字在秦执唇齿间反反复复碾了几遍,碾到刚才听到的那些肮脏事再次占据大脑他才停下,又隔了一阵,眼前浮现出言欢的脸。

    玉玊恰好也在这时提到了她,“不管怎么样,言大小姐的父母都是因为我亲爹死的,我对她有愧疚,所以是我主动找上她,也是我把从我爸遗物里还原出的一部分真相告诉她的,我们约好等她回国,再开始我们的计划,为了不被人察觉,她在国外那几年,我们没有联系过一次。”

    “当然我有的不仅仅是愧疚,还有对你爸和言庭越的恨……秦二少爷,你听明白了吗?我不仅仅是在为言大小姐做事——”

    “我是她的刀,也是我自己的刀。”-

    秦执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回的洲际。

    禁闭解除后,他换了个房间,还是套房,少了看管的那些人,四面空空荡荡的,和他的心一样,看着能装进很多人,实际上一个都留不下。

    他孤身一人在酒店待了三天,齐宵凡放心不下他,来找他。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秦执没来由又想起玉玊说的话。

    那天下车前,雨也差不多停了,繁杂的敲击声消失,耳边依旧嗡嗡的,他听见自己问:“这些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样的马后炮只让玉玊觉得可笑,“你自己干的蠢事,你是一点儿都记不住呐。”

    秦执扭动僵硬的脖颈。

    玉玊说:“在她知道真相前,你不是已经将她拦截在了你的世界之外吗?”

    他想当然地认为言欢背叛了他,她和秦彧才是一个阵营里的人,可事实上,他们反而有着共同的敌人。

    “秦二少爷,现在你多多少少能体会到她这几年的压抑和痛苦了吗?”

    喉间胀痛不已,秦执曲指捏了捏。

    玉玊用余光打量到了,忍不住轻哂,“虽然你的爱不太值钱,给不了她想要的,但我也希望你能用你这浅薄的爱最后为她做点事。”

    高难度的事,自然指望不上他,她说的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待着,别再去打扰她,给她找任何不痛快了。”

    秦执听了想笑,原来他存在的本身,在旁人看来,就是去给言欢找不痛快的。

    玉玊深深看他,补充道:“也别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能挽救些什么,或者帮她达成她想要达成的第四步,你没这能力,随便出手只会适得其反。”

    ……

    “阿执,阿执……”齐宵凡叫了五声,才成功将秦执的意识呼唤回来。

    秦执体会了把缺氧的窒息感,深深吸了口气,眼睛里的迷离消散些,看清了眼前的人,“你怎么来了?”

    齐宵凡脑门蹦出一个问题,不是他给开的门吗,怎么几分钟过去,搞得像看见了会穿门的鬼一样?

    “我都来一会儿了,”齐宵凡说,“怕你自虐,来看看。”

    地上全是酒瓶,烟头也堆得高高的,齐宵凡叹了声气,“可别跟我说,你这两天光顾着抽烟喝酒,一粒米都没进肚子里。”

    秦执默认。

    齐宵凡是真心诚意拿他当兄弟的,但不得不说,他有时候的行为确实迷惑,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究竟都在瞎折腾什么。

    “这次为了什么?你爸的事,还是……”齐宵凡小心翼翼地试探,“言欢?”

    秦彧死得突然,遗嘱也没找到,秦隐上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而秦执,作为不受秦隐待见的亲弟弟,在秦家处境只会比秦彧在世时还要差,董事会那么多把椅子里,到最后可能也没一把是属于他的。

    至于言欢。

    结婚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齐宵凡自然也听说了不少版本,越听越迷惑,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地步了。

    秦执没回答他这问题,双手拽住上衣下摆,将带着酒气和烟味的T恤随手丢到地上,进了浴室。

    等到齐宵凡回过神,淅沥的水声在耳边响起,持续了一阵,浴室门打开,人从里面出来,依旧裸着上身,肌肉分明,皮肤是健康的暖白,比起他那张脸,称得上干干净净,看不出伤。

    齐宵凡知道秦执有过纹身,大概是五六年前纹的,纹在第五根肋骨处,图案很复杂,远看像……

    至于近看,秦执没给他机会,卫衣一套,盖得严严实实。

    两天后,齐宵凡再度逮到秦二少爷光裸着上半身,但那处纹身消失了,有清洗过的痕迹。

    下手真快,像要藏住什么似的。

    齐宵凡试着将记忆往回倒,右手不忘在纸上描摹,那线条,那走势,是一条鱼。

    这代表着什么,再清晰不过。

    大脑放空几秒,齐宵凡又想起秦执初高中时期的几次打架事件,全都因为言欢。

    他们读的是私立学校,除了特招生,全是有背景的公子小姐们,有部分公子哥儿从小跟在长辈身后,还没成年就沾染上不少风月场上的恶习,荤话信手拈来,背地里说的最多的对象就是言欢。

    说大小姐妄自尊大,永远斜着眼睛看人,但没准在床上相当孟浪,还有人打赌,看谁能最早拿下言大小姐。

    插科打诨的笑一声又一声,指间烟雾模糊了暧昧不清的眼神,难听的话几经辗转飘到了秦执耳朵里。

    秦执打架喜欢孤军奋战,偏偏遇到的总是些不讲武德的人,一挑十的下场免不了鼻青脸肿,最严重的一次手臂粉碎性骨折。

    那会言欢和秦执还是旁人艳羡的青梅竹马,她第一时间去医院见了他,问他为什么又打架。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不知道内情很正常,加上这事本就不好听,在打架双方心照不宣的沉默里,校方将这事压下,所以这问题不算明知故问。

    秦执靠在床头,扯开一个玩世不恭的笑,“还能是什么理由?看他们油头粉面的样子不爽,正好我手也痒了。”

    言欢又气又笑,临走前故意压了下他颧骨的伤,见他呲牙咧嘴,高傲冷哼一声,扬着天鹅颈离开。

    在一旁许久未吭声的齐宵凡看了眼秦执被绷带吊起的胳膊,又看向他其他地方的青紫,最后是他傻笑的神情,没忍住试探道:“真不告诉言欢你是为了她打架的啊?”

    “芝麻绿豆大的屁事有什么好说的?”秦执警告了句,“你也别告诉她,那些话太难听,省的污了我这公

    主的耳朵。”

    后来没多久,秦执和言欢就和闹掰了,齐宵凡劝过秦执,要他别拿言欢当仇人对待,实在不想和她订婚,想别的办法就好了,十几年的感情可不能这么搓磨。

    秦执冷脸看他,“我什么时候说不想和她订婚了?”

    “那你闹什么?”

    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我不甘心。”

    秦执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喜欢言欢,甚至不敢对她承认自己为她做过不少事,生怕自己在感情上落了下风。

    他的情是遮遮掩掩,是见不得光,是冰山一角下潜藏的九分之八。

    可这样的情,真的能称得上是爱吗?

    齐宵凡又叹了声气,抬眼,对面阴沉着脸,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阿执,你别这样,怪让人害怕,实在不甘心,你就去找言欢把话说个明白。”

    秦执刚拿到一件干净T恤,听见这么一句,手指猛地一缩,留下凹凸不平的褶皱,“你要我说什么?”

    以前是没话说,现在是说不出口,他还有什么脸说?

    齐宵凡有些急了,语速很快:“就说你这么些年压在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啊。”

    秦执还是选择用问题回答问题,“你觉得还来得及?”

    “实在不行,你就为她做点什么,不说能不能挽救,来点补偿也行。”

    秦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两分钟后,他套上衣服,准备离开。

    齐宵凡以为他是听进去了,长舒一口气。

    秦执回的是秦家,秦彧死了,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回来了,只是没想到,第一趟就遇到了秦隐。

    秦隐打量他,半死不活的样子,看来是知道了事情真相。

    秦执忽然又不想留在家里了,绕过黑衣黑裤的男人,准备走,秦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几天就待在家里安分点。”

    秦执脚步一顿,但没回头,“秦总,你也想给我关禁闭呢。”

    秦隐凉凉笑了声,他确实看不上成年后毫无斗志、拿所有人当仇人看、只顾着自暴自弃的秦执,但他不讨厌秦执,他们有着共同憎恶的对象,在一定程度上,他们是再亲密不过的共生关系。

    作为限定版的命运共同体,秦隐自然不会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将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赶上绝路,“什么时候把自己整理好了,就来集团上班。”

    秦执没应,回到车库,发动车辆扬长而去。

    秦隐听着外面的动静,眸光微跳。

    秦彧死于意外一事千真万确。

    不过那晚他喝的酒是秦隐找人劝下的,也是秦隐提供的,酒很烈,没几杯就能醉倒,本来想等秦彧喝醉后再制造意外身亡的假象,比如从栏杆跌落,比如摔下楼梯,万万没想到,秦彧最后被自己呕吐物噎死了,当真应了那句“恶有恶报”。

    这真相秦隐谁也没说,是不能说。

    当初他同玉玊合作的条件之一是:他亲手替她除掉秦彧,作为回报,她要把那些陈年旧事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能见光,以此来保全秦家。

    ——秦彧必须得死,但秦家不能垮-

    梁沂洲在富力山门口见到了一辆张扬的跑车,停着没动,车型眼熟,是秦执的。

    这已经是他这周第五次看到了。

    “秦家老二来找过太太?”他问张嫂。

    张嫂摇摇头,“这几天家里没来过客人。”

    梁沂洲微微皱眉,上楼后,言欢见他欲言又止,问:“三哥,你有什么事吗?”

    “秦执有没有找过你?”

    言欢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秦执,“没有。”

    梁沂洲没再问,等言欢侧过身,他又看去,她的身影笼在加湿器散出的白雾里,纤薄,弱不经风。

    他们结婚的消息刚传出去的第二天,他其实见过秦执,是秦执主动找上门的。

    当时梁沂洲没打算见他,直到十分钟后,专线电话进来说秦二少爷在大厅闹了起来。

    梁沂洲不担心秦执会把梁氏拆了,毕竟这纨绔没那本事,但就这么晾着由他闹,不免太难看,还容易给别人落下自己横刀夺爱后心虚不敢见情敌的口舌。

    又过了几分钟,在梁沂洲的授意下,林秘书将人领了上来。

    梁沂洲几乎每次见到秦执,他脸上都带着伤,那次也不例外,只是比以前都要瘆人。

    “秦总打的?”这话听着嘲讽满满,还带点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意思,换做以前,梁沂洲是不会这么开口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心血来潮说了。

    秦执不喜欢解答问题,只喜欢抛出问题,问得一针见血,毫不拐弯抹角:“你为什么要和言欢结婚?”

    “这事我需要跟你交待明白?”

    “你到底什么目的?”

    “跟你没关系。”

    皮球一踢一回,五分钟后,话题也毫无进展。

    秦执笑得阴郁,“梁三,你敢承认,你和她结婚没存着半点私心?”

    梁沂洲缓慢抬眼,也笑了,“我有很多私心,就是不知道你指的哪个?”

    秦执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顿了下,一字一顿地问:“言欢她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他站在光影交界地带,眼神淬着寒冰,恨不得破开对面坚硬的保护壳,语气不冲,但听上去咄咄逼人的,“因为是朋友的妹妹,又是后妈的表外甥女,所以你真拿她当妹妹对待了?”

    梁沂洲没回答,默认的意思。

    秦执唇角弧度越扩越大,嘲讽意味拉满,“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了不起的梁三是个会和自己妹妹结婚的人渣。”

    第25章 25

    言欢听说秦执来梁氏找过梁沂洲已经是葬礼结束的第四天。

    她没来由想起几天前在梁沂洲颧骨看到的伤, 当时她问他怎么回事,梁沂洲告诉她是走路不小心撞到了实木架上。

    他的眼神看上去不像在撒谎,言欢信以为真, 突然没那么心疼了, 更多的是揶揄。

    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梁三, 居然会有这么愣头青的一面, 多可爱呀。

    现在看来,事实或许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传闻落进言欢耳朵里没多久, 玉玊发来消息问她最近有没有见过秦执。

    言欢:【没有。】

    玉玊:【他没去找你?】

    虽然她当时苦口婆心地让秦执别再去打扰言欢, 但大多数男人都没什么自知之明,净爱干死缠烂打那套,她相信身上具备诸多男人通病的秦执在这点上也不例外。

    言欢:【找我做什么?】

    玉玊:【没找你自然是最好的。】

    言欢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这问题梁沂洲问过我。】

    她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秦执可能真的来找过我,是我没注意到。】

    正说着,左上角进来未读消息,说曹操曹操就到。

    秦执:【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个面。】

    言欢眼皮一跳, 想着躲也躲不过去,索性迎面而上, 顺便同他算算打梁沂洲那一拳的账。

    刚在屏幕上敲下一句话, 一个不经意, 看见路边停靠着的车辆, 她眯了眯眼, 确定自己没看错, 让司机放下自己后直接离开。

    几乎在同时, 秦执下了车,半倚在车门上, 敲出一根烟,还没点上, 听见高跟鞋敲地的声音。

    他手指一顿,斜眼看去,呼吸短暂地滞住。

    她身形单薄,细胳膊细腿,纤腰不盈一握,做出逞强表情时,反而更显羸弱,是天然想要保护的对象。

    言欢在他身前停下,两个人的距离意外得近,是她准备翻旧账的前兆。

    果然秦执就听见她问:“你是不是打了三哥?”

    秦执背着光的那张脸一片晦暗,他哑声道:“我现在不想聊他。”

    他强行将自己从悔恨里拉扯出来,才成功发出那条消息,也做足了心理建设:不管一会儿她说什么,冷嘲还是热讽,他都要老老实实受

    着,好让她看见自己的诚意。

    结果一见到面,她就急不可耐地甩出“三哥”这两个字。

    得到他似是而非的回答后,言欢皱了下眉,高高扬起手掌。

    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直接打碎了秦执东拼西凑起的温和、耐心与包容,只剩下一地能映出暴戾嘴脸的碎片。

    他低低哑哑地笑了声,“你可真有意思,我以前故意撒谎放你鸽子,把你一个人丢在路边,你都没有气到要打我,现在为了一个梁沂洲——”

    她从来没跟他动过手,现在得偿所愿后连装都不屑跟他装了,还真是原形毕露得彻底。

    言欢想也没想,又甩了一个巴掌过去,比刚才那声更响,震到她自己手掌都发麻,也扇到秦执偏过头。

    从小到大,秦执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最严重的时候,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对比起来,言欢这一巴掌称得上微不足道,然而他感受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疼,火辣辣的烧灼感持续了一阵,最后变成酥麻难耐的痒。

    他心里更加讽刺了。

    打完这一下,言欢往后退开半米,隔出井水不犯河水的间距,忽而弯唇,带出一声笑。

    岑寂的夜里任何细微的动静都会被放大,而她轻描淡写的一声笑,就是第三下响亮的巴掌,甩在秦执的心脏上。

    他眉心紧拧,问她笑什么。

    “笑你原来知道自己做了这么多荒唐又无情的事,只是一直不提,一直没有悔过而已。不仅如此,在我面前还永远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脸来指责我的不是。”

    言欢把情绪藏得滴水不漏,话术也是,严密到毫无漏洞,生生避开了关于“现在为了一个梁沂洲”的话题。

    说着,她声音忽然轻下来,对着空气重复了遍:“原来你都知道的啊。”

    这几个字将秦执埋在心底的愧疚再次牵扯出来,连同他整个人一并在夜风里瑟瑟发抖,不堪一击。

    言欢收敛嘲讽的神色,言归正传:“你找我做什么?为了你听到的那些真相?如果只是这样,没——”

    秦执垂下眸,打断她的话:“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包括你上次找我说的那些。”

    他嗓音停顿了下,似在回忆,“你说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最好的同谋……”

    隔了两秒,秦执又抬起头,心猛地一跳,在对面冰冷的眼神里节节败退,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先别开眼,由着沉默持续了会,等他再次看过去,她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乱,他下意识抬手想替她捻开。

    言欢又往后退了一步,提醒他别动手动脚的,“我已经结婚了,秦二少爷,请你自重。”

    秦执手僵停在半空,捏成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瞬间暴起,“结婚?自重?你费尽心思嫁给梁沂洲,他就这么好?”

    他完全不想把话题扯到那男人身上,但这次还是没忍住。

    言欢眸光一跳,转瞬听见他递进式的话术,“好到让你单恋了这么多年,还没放下他?”

    她心跳陡然漏了两拍。

    秦执是在高二上学期察觉到的异常,从她某个模糊的眼神里,渐渐的,他发现,只要有梁沂洲在,她的视线总会随着他的挪动而挪动。

    或许只是钦佩,不含任何男女之情。

    ——他这么哄骗自己,一骗就是一年多。

    直到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提前去了秦家在外地盘下的玫瑰庄园,亲自挑选、摘下一整捆玫瑰,又特地和花店老板学了如何包装。

    不仅如此,他还听了齐宵凡一回,准备好上百架无人机,打算同她告白。

    但他给她发去的消息,她通通没回。

    他刚心烦意乱地收起手机,远远进来一道身影,像鸟儿一般,从他世界路过。

    她的裙摆很长,得提着才不会落地,但她还是跑得很快,最终在另一个人身前停下,而那人手里只拿着一支玫瑰。

    隔得远,秦执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种雀跃欢喜是不需要看的。

    他的心脏骤然变成一颗柠檬,至于她的笑,就是一把把利箭,笔直地射向这颗心,汁水四溢,酸到他喉管都被溶解到红肿溃烂。

    一束玫瑰和一支玫瑰的区别在哪?

    为什么那单调的一枝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所有的关注和欢喜的笑容?

    后来他想明白了,有些东西根本不需要太多,看赠予的那个人是谁。

    他输就输在了那人是梁沂洲,是她喜欢的人。

    “原来她喜欢梁沂洲”这个认知就像海啸一般席卷而来,将秦执的理智冲磨成嶙峋的礁石,最为锋利的那头只管狠狠扎向她,作为他被蒙在鼓里多年的报复。

    他知道这很幼稚,也很愚蠢,无异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得不到解答的困惑,时隔多年终于有了答案,言欢愣了足足几分钟,开口又是在几分钟后,“十七岁的时候,你开始疏远我,就因为长辈一句看似玩笑的婚约协定,后来我们的关系慢慢缓和下来,在我十八岁生日结束后,你突然又变了副态度,变得比以前还要刻薄、冷漠,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现在明白了,原来你是因为嫉妒。”

    停顿两秒,她继续说:“处处和梁沂洲作对,哪怕只能在口舌上占他一时便宜,都会让你感到满足,也是因为嫉妒。”

    “秦言两家订婚的消息正式传出后,也就是我出国后,你给自己制造一段又一段并不存在的艳遇,还是因为嫉妒。”

    自己喜欢的未婚妻喜欢上的是另一个人,这让秦执体会到一种她出轨了的背叛感,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坐实自己花花公子的称号,给她难堪。

    而这就是他所谓的不甘心。

    言欢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像,脚边被拉到细长的影子成了它的守护兽,两者都坚不可摧,足以击溃对面所有的防线。

    她一边冷眼旁观他的狼狈,一边大发慈悲地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从来不是三哥太好,好到我只能选择他,而是他的好,给了我足够多选择的余地,他光是站在我身边,就构成我的底气了。”

    秦执深吸一口气,“他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我会进秦氏工作,一步步爬到最上面,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言欢不忙着否定,懒懒反问了句:“那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秦执第一反应是:报仇。

    看穿他的想法,言欢笑了声:“我们确实算青梅竹马,从小到大,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远远比我和三哥在一起的时间久,你也远比他在一些生活习惯上了解我。”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知道我习惯几点睡,知道我爱逛哪些地方,可是,你又有多少次将你对我的了解付诸于行动?说到底,这些也不过是浮于表面的了解,你从来没有想要真正去认识、触碰我的灵魂,相反,你只会将你的喜欢套用在我身上,用你的个性去束缚我的性格。”

    他明知道她不爱吃刺身、寿司,却总是带她去他自以为不错的日料店。

    他追求刺激,追求各类极限运动,却在明知道她有恐高症的情况下,不管不顾地带她去蹦极,她不愿意,甩了冷脸给他看,他就回以更冷漠的眼神,将她撂在半路。

    那年她十六岁,一个人在冷清的郊外游荡,好在她等来了梁沂洲。

    意外深处泥潭的少女们总会幻想某一天能迎来拯救自己的英雄,但这是言欢一向嗤之以鼻的。

    除了父母和哥哥外,她在其余感情上一直冷静自持得过分,极其讨厌依附旁人。

    可当那天砰砰的心跳声敲响她耳膜后,她恍惚意识到自己不过也是个俗人。

    那是她第一次对梁沂洲动心,可却不是她第一次对人动心。

    言欢把话摊开了说:“虽然你不够了解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刚才你的想法不算错,只是我这人很贪心,鱼和熊掌一个都舍弃不了……所以,我不单要报仇,恢复自己以前的风光,我还想要很多很多的爱,独一无二

    的爱。”

    秦执听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认同爱存在着优劣和偏颇之分,“说白了,你就是不相信我爱你。”

    言欢摇了摇头,“我相信你爱我,但我不相信的是你的爱能给我带来任何有实际效用的东西,比如稳定的情绪价值,又或者能把心脏捂得暖暖的安全感。这些都不是你能做到的,加重我的患得患失和对周围人的敌视才是你爱里藏着的伤人利器。”

    “高中那会,很多人追你,就算你不喜欢她们,也不打算和她们交往,但只要她们邀请你,吃饭也好,看电影也罢,你都不会拒绝。”

    她别开脸,看向一旁的灯柱,就为了那点光亮,飞蛾猛地扎进火海,连命都不要了,真愚蠢。

    “是不是只要你认为你在和她们来往时,管好了自己的手脚,只要你心里想的一直都是我,这些来往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认清一个人后,他的心理自然会变得很好剖析,现在的秦执在她面前,连赤|身|裸|体都算不上了。

    “你还自负地认为凭借我们十几年的感情,就算你真的稍稍犯了点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我也会乖乖在原地等你回头是岸。”

    秦执喉结剧烈滚动了下,“我说过,我没有碰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他根本找不到重点,言欢不想听,自顾自往下接:“你太高估我的度量,我从来不是一个只会乖乖站在原地等待爱自己上门的人……换句话说,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想当什么皇后娘娘,正宫的大度我不需要,我更不打算活成你爱情里的苦行僧。”

    她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她爱的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只要她出现的时候,他就只能看向她一个人。

    言欢开始不耐烦了,突然加快语速,“秦执,你给我听明白了,你的软弱、自大、把握不准的分寸感才是我们之间不可能在一起的最大问题,和三哥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没有三哥,我也不能和你有什么——哪怕在这世界上第一个让我心动的人是你。”

    最后一句,杀人诛心。

    秦执被当头一棒,不可置信取代他所有的情绪,凭着本能,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肌肤与掌心间包着一条手链,男人的力道越重,手链嵌得越紧,传来痛感也越清晰。

    “你刚才说什么?”

    言欢没有逃避这个问题,“我对你动心过。”

    虽然只有一次,也足以让她差点就喜欢上了他,意气风发叫她公主的天之骄子,谁不会心动?

    “偏偏那天下午,你就和其他女生一起去看电影了。”

    她口吻嘲弄,“你怪不了别人的,是你一步步把我越推越远的。”

    秦执顶着如雷的心跳声,着急忙慌道:“如果我以后只看向你一个人——”

    言欢冷冷淡淡地打断:“太晚了。”

    她看向他,“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早就回不到过去了。”

    “你从小得到的东西太多,总是觉得不管你做错了什么,不管你伤害的那个人是谁,对方都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别人或许是这样,但我这人小气,给不起第二次机会,更不可能让你用你手里的那把枪反反复复地杀死我。”

    空气安静了会。

    僵持的氛围有增无减,是风吹不散的。

    即便被说到这份上,秦执还是没有彻底放弃,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过分自甘自堕,可被逼到绝路上的人管不了这么多,多种复杂情绪参杂在一起,他开始语无伦次,聊起他们过去的温情,还第一次同她坦白起了自己背地里的付出。

    言欢默默听着,等他说完才来了句:“所以你是在怪我有眼无珠,看不到你的付出吗?还是在指责我不识趣,明明都对我这么好了,我却总是不领情?”

    “我不是这意思。”

    言欢已经不在乎他究竟什么意思,“怪不得你每次对我''好''完后,态度都会变得格外冷淡。”

    用他自以为的真情去触碰她的心,稍稍一碰壁,得不到她正面的反馈,就退避三舍,如同躲洪水猛兽一般,事后又百般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指责她不识好歹。

    “秦执,自我感动可以,但别把自己骗进去了,你爱我,但远没有你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爱我。”

    言欢暗暗吸了口气,“直到现在,你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胆小懦弱,只顾着从别人身上找到自己不幸的原因。”

    “一面又想要的太多,偏偏没那能力拥有,到最后连自己原本拥有的也全都失去了。”

    “在没有实力、主导不了自己人生的情况下,做人可不能既要又要。”

    她知道自己以目前的能力,没法达成一口气达成自己真正的目标,所以才会一步一步拆分细化。

    比如在和梁沂洲的婚姻上,显而易见,短时间内她无法得到他的爱,只能先通过确定关系来获取更多朝夕相处的时间。

    而这就是她和秦执间最大的区别。

    言欢抿了下唇,一抬起眼皮,就和秦执目光撞上,离散的魂归拢,对刚才的话题来了句总结:“我们都是自私的,不会为了对方委曲求全,和你不同的是,我身单力薄,没你那么多精力可供自己折腾,自然也没有勇气和力气要去扶住一个随时都可能倒下的你。”

    秦执那点不成熟的喜欢,随着他对她怨怼的不断加深,渐渐变成躯壳里的阑尾,只要不病变,只要感受不到痛楚,就不会有人想着大费周章去切除。

    可是该切除的东西还是得切除。

    今天也总算能切干净了。

    秦执大脑出现负荷过重后的空白,耳边滋滋的电流声烦不胜烦,他尝试着甩开,最后成功了,也彻底把其他所有杂音和从她身上传出来的声音甩开,等到他从迷茫中抽身而退,她已经离自己隔了近五米。

    他无意识地抛出了一个问题,“你喜欢梁沂洲这事,我都能看出来,他这么精通算计、擅长拿捏人心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问题无疑脱离先前谈论话题的中心,却把言欢问住了。

    是啊,他都能看出来的秘密,梁沂洲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毫不知情?

    真的应证了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梁沂洲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面前失去玩世不恭的姿态,只剩下了克己复礼?

    以前的三哥明明不是这样的。

    第25章 25

    后来那一整天, 言欢都心不在焉的。

    她将过去自己和梁沂洲相处的画面在脑子里反刍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可以作证他究竟是不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白了,她那点小聪明根本看不透他, 至于他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她问不出口。

    乱七八糟的思绪勾缠在一起, 连时间过去多久都不知道, 浸在水里的肌肤都被泡到发白,忽然她听见浴室门被人敲了几下, 男人微哑的嗓音传来, 叫她的名字。

    她嗯了声,怕他听不见,又说:“我在,怎么了?”

    “已经四十分钟了。”

    隔着门的缘故,梁沂洲的声音越听越闷,言欢还听出了别的意思:怕她泡出什么意外。

    “马上出来。”

    言欢擦干身体, 穿上睡裙,片刻又脱下, 换了件真丝睡袍披在赤|裸的肌肤外, 裹挟着蒙蒙的水汽离开浴室, 意外发现梁沂洲就站在离磨砂玻璃门不到两米的地方, 两个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做足戏, 避开, 他却直勾勾地缠绕过去。

    这是第一次,有点奇怪。

    就在她准备开口前, 他平静地上前两步,伸出手, 将她不小心勾到门把上的腰带取下,避免一场让人面红耳赤的走光。

    出乎意外的走向,言欢稍稍愣了下,等人从身侧经过,她慢腾腾地扭过头,对上他被挺阔的后背,往下看,是被西装裤包裹

    住的两条腿,黑色一衬,修长瘦直。

    她忍不住想,如果刚才的情况一模一样发生在他身上,她是绝对不会提醒他的。

    毕竟她早就想拽下他全身的包装了。

    梁沂洲今晚的澡洗得比平时久,洗完也没有直接回卧室,在书房待了两小时,那会言欢还没睡,靠在床头看书,从素白封面看,不是上次那本。

    梁沂洲压下卡在胸腔的无名气流,掀开被子,淡声问:“明天下午有没有时间?”

    言欢眨眨眼睛,说有,然后问他怎么了。

    “去趟天街苑见见爸妈,”他顿了顿,“可能还要住一晚上。”

    “好,我明天上午再整理行李。”

    梁沂洲嗯了声,“明天下午不用等我,让老陈先送你去。”

    言欢一愣,“就我一个人去?”

    “害怕?”她这呆滞的模样看着意外有趣,梁沂洲的情绪忽然明快不少。

    又不是没去过,有什么好怕的?

    只不过以前是以表外甥女的身份去的,现在变成儿媳妇,多多少少会觉得不自在。

    言欢正要开口,被梁沂洲截断:“我有事要处理,见完面,我就去天街苑。”

    言欢温吞地应了声好,换成平趴的姿势,脸颊上的肉被压成圆鼓鼓的形状,远看像个仓鼠,刚吹洗完的发梢蓬松,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柔软的,让人想亲。

    梁沂洲收回视线的前一秒,她突然扭过头,双眸清亮,用笑意掩盖试探,“三哥,你还记得十六岁时的我吗?”

    他被问住了,视线也就这样定格了,六年过去,她在外形上其实看不出太大变化,只是少了些青涩和稚气,胶原蛋白依旧充足的一张脸,一颦一笑间会多出介于少女和成年女人间妩媚的气质。

    至于心态和某些行事作风,看着像变了,傲然的芯却还是那样。

    他轻轻摇摇头,“和以前一样。”

    言欢对这个答案说不上满不满意,只觉寡淡,没意思,她往下说:“可他们都说我变了不少,变得更加不讨喜了。”

    梁沂洲城墙高筑,完全没被她套住话,“谁说的?”

    “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既然是乱七八糟的人,说出来的话也是乱七八糟的,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还真是刀枪不入,言欢心里一阵好笑,脸上也在笑,视线还是不躲不闪地迎着梁沂洲。

    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向来也擅长引用,尤其是她的这双眼,只要她有心,就可以往里塞进去无数情绪,比如在和他单独相处时,她会将分寸拿捏得极好。

    小女生的羞赧多一分容易变成讨好和低声下气的取悦,少一分就会变成冷情和过度自傲,在她这儿,是恰到好处的骄矜。

    但她也知道,欲擒故纵的次数玩太多,又或者每次持续的时间太长,就是过犹不及。

    几秒后,等到空气里的引线快要被点燃前,言欢将脸转了回去,切换成最容易入睡的姿势。

    梁沂洲关了灯,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侧目看去,黑暗中的轮廓模糊又清晰。

    他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耳垂,然后是她柔软的嘴唇-

    这是儿子儿媳婚后第一次来家里,梁品霖特地花重金请来北城最厉害的几位名家私厨,做的全是耳熟能详的家常菜。

    都是被餐桌礼仪教育着长大的,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叶卿和梁品霖感情好归好,但一个月内也会分房睡个三五天,饭后,叶卿将刚洗完澡的言欢叫到自己的独立卧室,面积和主卧没得比,风格也简约,除了一张双人沙发和一米五宽的床外看不到其他家具。

    比起下午多年未见的生分,叶卿的态度变得亲切熟稔很多,轻柔的声线扯起家常时,就像春风掠过心田,让言欢倍感舒服。

    说到一半时,叶卿突然顿住,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又又躺上来吧,我给你揉揉太阳穴,放松一下。”

    言欢本来想说自己并不紧张,看见她含笑的眉眼,实在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于是脱下拖鞋,乖乖躺了上去。

    叶卿说:“小时候我很喜欢这么躺在表姐怀里,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她的怀抱最温暖。”

    言欢心口一滞,“妈妈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好像从来不会生气一样,什么糟心事她都能包容。”

    言欢笑弯眼睛,带着几分自我埋汰,“那她和我完全不一样。”

    叶卿也笑,片刻摇了摇头,“这样温柔的性子也是在遇到你爸爸之前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都是好脾气的人,怎么两个人一见面,就闹得鸡飞狗跳的。

    言欢咯咯笑个不停,“所以我是火星撞地球的产物?”

    想到言叙钦,她笑容短暂地僵了下,“哥哥和我也不一样,他和爸爸妈妈也好不一样的。”

    叶卿摸了摸她脑袋,眼皮垂落,掩下里面翻涌的情绪,轻声说:“这世界上的人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又又,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你爸妈,还有你哥哥看到会开心的。”

    言欢挤出点弧度,故作轻松道:“可是他们都看不到了呀。”

    叶卿没搭话,在心里叹了声气,再次开口时,聊的还是表姐年少时的趣事。

    关于父母的记忆远比哥哥来得遥远而陌生,言欢津津有味地听着,听到最后,眼眶通红,舍不得和脑海中浮现出的虚假画面告别,用恳求的口吻道:“姨——”

    她顿了两秒,改口叫了声“妈”,“你再和我多讲讲他们吧。”

    “好。”

    等叶卿的记忆尽数被掏空,言欢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您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要把在言氏的股份全都转给我吗?”-

    梁沂洲以为梁品霖把自己叫到书房,为的是工作上的事,哪知一开口就是再家常不过的话腔,“你和又又都结婚了,她怎么还叫你三哥?”

    饭桌上梁品霖就想提了,但最后被叶卿的一个眼神制止住。

    梁沂洲不以为意,“一个称呼而已,她喜欢,就让她叫吧。”

    当事人都这么说,梁品霖没必要再逮着这事不放,索性随他们去,转头开始聊起正事:“你最近好像跟秦家人走得很近。”

    “您说的是大的还是小的?”

    “夺了位的那个。”

    即便已经从名利漩涡中抽出了身,梁品霖对北城涌动的暗潮还是了如指掌,当然抛开他自身的敏锐,“旁观者清”起到的作用也占了一部分。

    梁沂洲点头承认:“有生意上的事要谈。”

    “和汽车有关?”

    “是。”

    “我记得你上次出国,谈的也是这生意。”

    “是,但没谈拢。”

    “因为智能驾驶?”

    梁沂洲点头,“新锐那边的智驾技术还处于初步发展阶段,我没那么多耐心得他们步上正轨。”

    梁品霖不赞同,“新锐是国外首屈一指的电车品牌,就算智驾技术没达到你的期待值,在其他技术上领先国内一截,这头肥羊梁氏应该吞下,而不是因你的一意孤行顾此失彼。”

    谈起工作上的事,梁品霖的口吻严肃到不容置喙,梁沂洲和他如出一辙,略显刻薄,一点父子情分不讲,“我也是人,是人就会顾此失彼,您要是不满意我的做法,就回集团亲自下达指令。”

    梁品霖叹了声气,心说也不知道像谁,这么拗。

    半分钟的寂静后,他稍微放软语气,“新锐给不了你想要的,秦隐能给你?”

    “目前还不好说。”

    “上回那个呢?”

    最近见过的人太多,梁沂洲不知道他说的哪个。

    梁品霖说:“我朋友儿子,约你去锦瑟谈事的那个,听说你们要合作了。”

    梁沂洲嘲讽一笑,“没有这回事。”

    那人赌徒心理,当初被梁沂洲毫无余地地拒绝后,选择剑走偏锋,放话声称自己已经和梁三见过几面,合作基本谈拢,不日将正式签约。

    传得还挺像一回事,不少人信以为真,以至

    于这波胆大妄为的狐假虎威,最后还真让他捞到不少投资。

    类似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梁沂洲早已见怪不怪,也不计较自己是被利用了——下位圈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没必要浪费时间去计较。

    梁品霖沉吟几秒,试探性地问道:“你这么执着于智驾,是不是因为阿叙那小子?他死于智驾系统意外,你就想借工作调查他的车祸,要是最后查出来他真是被人害的,那你还想替他报仇?”

    梁沂洲轻哂,“不提我有没有资格替他报仇,都过去这么多年,我这冲动早就淡了,现在想要的也只有一样东西。”

    言叙钦的死就像锦绣华裳上落的虱子,不剔除,肌肤就慢慢生脓溃烂,至于剔除的办法,很简单,比起再次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替他讨回一个公道,不如找到真相。

    是意外,还是人为设计的,总要有个答案。

    梁沂洲淡着神色说:“阿叙就死在我和言欢面前,死的时候,人都被撞变形了,身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当时言欢还问我''那不是哥哥对吗'',我都没法回答她……”

    梁品霖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什么,梁沂洲继续说:”车祸到现在,我已经模糊了阿叙的长相,可讽刺的是,这幅画面就和刻在我脑子里一样,怎么也忘不了,还能一比一复制进我的梦里。”

    他抿直唇线,“找到真相,不仅能给言欢一个交代,还能让我活得轻松些。”

    梁品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连真相一角都没窥探到,又怎么知道完整的真相就是你想要的?”

    梁沂洲折返回客房时,没见到言欢身影,以为她还在叶卿卧室,就先去洗了澡,又去三楼露台抽了根烟,一来一去磨蹭近半小时,客房还是空无一人,他去找叶卿。

    叶卿诧异:“又又早就回去了。”

    梁沂洲一滞,“她不在房间。”

    “会不会在花园吹风?”

    梁沂洲不答反问:“您找她说什么了?”

    叶卿从他稍稍发紧的声线里听出责怪的意思,顿了顿,“聊了些她父母过去的事。”

    她迟疑了下,补充道:“最后提到了阿叙。”

    梁沂洲把门带上直接去了花园,那处只有被风吹到影影绰绰的枝叶,他快步回到客厅,问遍佣人也都说没看到人。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和凭空消失一样,发去的消息也全都石沉大海。

    去保安室调监控的时候,梁沂洲又点上一跟烟,出了会神,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一半掉到脚尖,烟草化成的雾钻进胸腔,把莫名其妙空了一小块的心脏呛到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也只有那么两秒,他恢复正常状态,随即监控视频里出现言欢的身影,证实她进了客房后没再出来。

    梁沂洲想起言叙钦提起过一件事,每次难过到极点时,言欢总喜欢把自己藏进衣柜里,用木质香掩盖自己身上的气息,仿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随存在感的减弱而消失。

    监控还在持续不断地播放,看监控的人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五分钟的路程被梁沂洲压缩成一半,他直奔衣帽间,一扇扇地打开,终于在最里面发现了瘦瘦单单的女孩,头埋在膝盖里,光亮侵占阴暗视线后,她才慢吞吞地抬起脑袋。

    脸上还是干燥的,但眼圈一片通红,心里似乎已经在流泪了。

    梁沂洲弓下腰,将人从狭窄的空间里捞出来,缓慢挪到床上,撩开她湿漉漉的碎发,让那双慢慢浸上水光的眼完全显露出来。

    另一只手还搭在她腰间,虚扣着,但依旧能比出纤细的弧度,他潮热的指尖偶尔触碰到她柔软的肌肤,上面似乎有一道流畅的弧线。

    他从不趁人之危,只是这一刻实在难以自持,想抱她亲她,任由心脏那处对一个人的需求和渴望泛滥,凝固成欲望倾泻时扭曲的快感。

    于是,第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然后是她的眼睛、鼻子。

    嘴唇那处的吻被她的眼泪打断。

    足够猝不及防,也顺势将他心里那头失控的兽关回囚牢,他用指腹抹去她的泪,“别哭了,我不亲就是了。”

    言欢一个劲摇头,“不是这样,我只是——”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茫然脆弱和悲哀顺着她的眼泪无遮无掩地流露出来。

    “三哥,我回不去了。”

    好不容易止住哭腔,嗓音还是断断续续的,“我刚才问了表姨,爸爸妈妈立遗嘱的时候为什么要把股份都留给我。”

    梁沂洲手上动作没停,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问:“她怎么说的?”

    “她说,因为我是他们最宝贝的公主。”

    言欢也说不出自己的情绪为何会经历一个急转直下的阶段,直到现在都还在谷底沉着,或许是太过遥远的记忆击中柔软的心房,也或许是因为自己违背父母的意愿和期待后产生了愧怍之情。

    他们给了她能给出的最大保障,愿她一生安然无虞,喜乐顺遂,可这份保障却被旁人反复利用,搓磨成肮脏的利益陪葬品。

    而她则以自身为饵,赋予陪葬品另外的价值,然后一头扎进那混乱不堪的名利场中。

    未来她要做的不仅仅是洗牌,而是踩上一具具血肉之躯,去看言家那顶端的风景,最后再拉着言庭越坠入万丈深渊。

    她不知道自己最后能不能安然无恙,能确定的是,等到那时,她不可能再当回父母记忆里的小公主,只会是染上一身血腥的刽子手。

    她是真的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三哥,我喜欢这里。”

    言欢紧紧环住梁沂洲的腰,将脸埋了上去,轻声说:“这里比言家温暖。”

    梁沂洲换了个姿势,顺便也帮她调整,两个人侧躺着,双目相对,“以后你想来,我就带你过来。”

    他的手又抬了起来,抹上她的眼角。

    言欢迷蒙的视线紧随而去。

    他的手指看着修长又漂亮,让人难以想象在欢爱时,它会沾染上什么样的低俗污秽。

    人在情绪大开大合的时候,总想做点荒唐事。

    不可避免的,她又想起几天前那次失控后的接吻,真费劲,感觉舌头都要被他勾走了,和蜻蜓点水的触碰完全不一样。

    言欢心跳加速,放在被子里手扯了扯他的睡衣下摆,叫他,然后说:“三哥,你能不能再吻我?一下就好。”

    如果可以,她其实还想再碰碰他,更深入的。

    第27章 27

    以他们现在的合法身份, 只要不伤害到她,梁沂洲做什么都是不会也不该受人指摘的。

    但他没有过于放纵自己,而是先凑近, 盯住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 等到欲望膨胀到一个程度时, 低下头, 在她唇角轻啄。

    内心的躁动感却并未因此得到消减,相反他想要的更多了, 他用他的呼吸代替他的唇在她面颊、颈侧打转。

    他的纽扣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两粒, 露出大片胸前大片肌肤,肤色比言欢认识的所有男人都要白。

    “三哥。”言欢不受控地呢喃。

    情动时的一声,扑进耳朵里,就像一股电流,顺着梁沂洲的尾椎骨,一路向上直达大脑, 他的眼睛红了些,随即落下的吻也变得蛮横不少。

    就在两人之间的空气寥寥无几时, 梁沂洲突然退出些距离, 揉了揉言欢脑袋, “我就在这儿, 你好好睡一觉。”

    言欢愣了两秒, 第一次蹦出一个想法:传闻中不近女色的梁三该不会是……不行?-

    言欢的情绪来得突然, 消失得也快, 被拥着睡了一夜后,第二天又像无事发生过一样。

    奈何大哭过一场, 眼睛红肿,布着瘆人的血丝, 用冰块冷敷才缓解了些,叶卿观察细腻,第一时间察觉到,结合昨晚梁沂洲着急忙慌找人的行为,误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心生愧疚。

    言欢早就掌握了哄长辈的陈词滥调,可对着真心替自己着想的人,她想活得稍微真实些,至少得把自己从做戏中拉回现实,于是那些客

    套尽数被她咽回肚子里。

    离开前她说:“妈,下回来你再给我讲讲别的事吧,什么都好。”

    叶卿这才舒了口气。

    梁沂洲一大早就去公司,所以言欢是一个人回的富力山,路上她收到言家管家的电话,要她晚上来一趟老宅。

    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就是心知肚明和心照不宣了。

    就是不知道言庭越这回又想胁迫她做什么事,还是单纯把她叫过去羞辱、责备的。

    通话中断不久,言兮打来电话说,前天晚上言庭越发了一通大火,事后兴师动众地叫来了五名家庭医生。那几人也不动,整整齐齐地围在床边,盯着老爷子看了一天一夜,等人情况稳定下来,各个松了口气,僵直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言欢问:“他跟谁发火?”

    “除了你还能有谁?”

    “你说明白点。”

    “梁三之前不是说要给言家一大笔聘礼吗,结果全转到你账户上了,你说他发现后能不生气?”言兮捂嘴笑,“能把爷爷气成这样,可真有你的。”

    言欢试探性地问道:“那老爷子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找我算账?今晚家宴?”

    “什么时候老爷子想找人算账,会先口头撂下狠话啊?当然是趁你不备的时候,再朝你射出一箭。”

    言兮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今晚他的确有找你算账的可能性,你还是别来了,万一和上次一样又是鸿门宴。”

    言欢拿出随身镜照了照自己的眼睛,红肿又消退不少,估计到晚上就能恢复到正常状态。

    言兮喂了声:“你在听吗?”

    言欢说在,“我得去。”

    她已经是明牌了,躲是躲不掉的,不管未来等到她的是不是狼窟,她都得亲自去闯一闯,不过这次她照旧留了后手,在去之前,先给梁沂洲发了条消息。

    梁沂洲:【结束后发消息给我,我去接你。】

    言欢回了个乖巧点头的表情包。

    言欢是掐着点去的,言庭越看见她,眉眼舒展开,笑了,“又又来了。”

    随即又关心了几句,比如梁沂洲有没有欺负她、在梁家生活得自在不自在。

    言欢本来不想再装,可见他有将这出爷孙情深唱到继续唱下去的意思,只能配合起来,柔柔一笑,“三哥对我很好,梁家其他人也是,谢谢爷爷关心。”

    言庭越笑而不语。

    二十分钟后,言家人陆陆续续上桌,冷菜刚摆上,言庭越开门见山:“这回把你们聚齐,是为了宣布一件事。”

    他卖足关子,隔了几秒,压实音量朝门口来了句:“进来吧。”

    所有人抬头看去。

    言欢慢了两拍才有所反应,这人恰好在同一时刻侧过身露出全脸。

    他身量挺拔,自带压迫感,一双眼睛凝着精明和算计,偏清俊风流的长相,笑起来自带滤镜一般,迷人眼,但言欢不喜欢他的笑,太程式化,比手工绘制成的脸谱瞧着还要虚假,功利性也强。

    言庭越不动声色地将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又在心里盘算一阵,给出最为言简意赅的介绍:“言知珩,言家老四。”

    众人只知今晚这场家宴非同寻常,但都没料到会唱一出认祖归宗的低劣戏码。

    空气瞬间凝固,静到能听见中央空调吹动屏风的声响。

    言兮最先没绷住,“爷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奶奶还生了第四个孩子?这人是墓园里蹦出来的不成?”

    她语速飞快,言家二媳妇拦也拦不住,觑见老爷子阴晴不定的神色后,心里直呼“我的小祖宗”,脸色发白。

    言家老二言诚尧忙不迭说:“小孩子不懂事,是我宠坏了没教育好,您别同她计较。”

    言欢原本打算以不变应万变,然而在余光捕捉到言兮愤愤不平的样子后,心里藏得密不透风的愤怒突然跟着被撕开一角,也开始嘲讽道:“好巧,我也不知道呢……冒昧问一句,爷爷您这位四儿子今天多大了?有三十了吗?”

    无人应答,只有言兮配合地唱起双簧,“看着三十好几了吧。”

    言欢立刻往下接:“那岂不是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就有他了?”

    言兮眨眨眼睛,看向其他长辈,“我年纪小,奶奶去世时,都还没出生,请问各位伯伯婶婶、叔叔阿姨,你们见过奶奶怀过第四胎吗?”

    言庭越一敲拐杖,沉沉出声:“如果不想吃饭,就出去。”

    言兮气鼓鼓的,还想说什么,被言欢扯了扯衣袖,言欢似笑非笑道:“好不容易一家团聚,这饭当然是要吃的。”

    这话挑不出错,言庭越借不了由头将二人赶出去,全当无事发生,暗暗朝言知珩使了个眼色。

    置身事外已久的言知珩心领神会,拉开他身侧的空座位,坐下。

    这段插曲就这样翻了篇。

    饭桌上几乎没人说话,只能听见碗筷碰撞声,菜上至一半时,言庭越开始聊起公事,“现在政策和市场动向变了,生意没过去那么好做,尤其是投资行业,所以我打算未来两年里,慢慢将集团旗下的产业进行股份合并,你们的意思呢?”

    遵循的是民主自由、广开言路的原则,内核却是百年未变,依旧独裁专制,见无人应答,言庭越就将话柄抛给二儿子。

    言诚尧唯唯诺诺惯了,毫无主见地肯定父亲的想法,言欢拼命摁住言兮,后者才没起身冲着自己父亲大嚷一声:“好什么好,爸,你在爷爷面前能不能硬气一回?”

    言庭越之后还问了其他人,连向来没有话语权的言兮也试探了遍,唯独掠过言欢。

    孤立的意思很明确——她已经出局了,和言柠一样不再是言家人。

    言庭越的态度在言欢看来无关痛痒,她已经握有言氏20%的股份,言庭越要是想将她彻底驱逐,那就得再使出其他阴招将这些股份通通掠夺到手。

    不过她现在有了梁家的撑腰,老爷子真想动起手来,难。

    这顿饭除了那对新晋父子外,全都吃得如鲠在喉,一结束,言兮就将言欢拉到自己房间,“姐你刚才吃饭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是不是都没在听爷爷说话?哦,还有那私生子说的。”

    “听着呢。”

    言兮狐疑,“那你怎么一直不吱声?”

    “应付任何事的最佳办法,就是装作听不见。”言欢半扬下巴笑了声,“我时运高,不听鬼叫。”

    她刚才看似魂不守舍,实则一直心无旁骛地听着,生怕遗漏一个关键字。

    但他们多多少少让她失望了,聊的那些三分之二都是没什么营养又虚伪的车轱辘话,余下三分之一勉强提炼出一个关键信息:言庭越打算将自己这隐姓埋名多年的私生子安排进集团,给的职位不高不低,言氏分管下一家医药公司立民医药的VP。

    言家目前掌握实权的还是言庭越,他说什么,自然没人敢反对,一圆桌的人低垂着脑袋各怀心思,连碗是空的都没意识到,拿起勺就往嘴里送,结果只喂进一嘴压抑紧绷的空气。

    言兮被她这说法逗笑,“确实是鬼叫……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幽默呢?”

    言欢睨她,“你以前也不叫我姐。”

    言兮喉咙一梗,强行岔开话题,“言老爷子可真会藏人,一藏还藏到三十几年,硬是一点风声都没泄露出来,有本事他把那狐媚子也一起带来啊。”

    人在气头上,连爷爷都不叫了。

    “狐媚子?”言欢问,“你见过?”

    言兮当然没见过言知珩的亲生母亲,“管她是谁,干这种不道德的事也不就是狐媚子?”

    言欢云淡风

    轻地回了句:“没准人家有苦衷。”

    “除非她是被老爷子强取豪夺来的,不然我是不会收回这三个字的……”

    言兮一顿,狐疑地眯起眼:“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

    “也是……先不管那女人是自愿还是被迫当小三的,这事说到底犯下最大过错的还是老爷子,就不怕奶奶知道了,半夜从墓地飘到他床边把他带走。”

    言兮口中的奶奶是言庭越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两个人很小就定下婚约,一到法定结婚年龄就去领了证,婚后感情一直很稳定,言庭越也不像其他贵胄子弟,总借着应酬的名义,花花蝴蝶一般,广行风月之事。

    两人因而成为圈子里出了名的模范夫妻,原本都以为能相守到白头,结果在言老夫人四十二岁生日后不久,她就被查出癌症,得的还是有癌中之王称号的胰腺癌,化疗无效,没多久去世了。

    葬礼当天,言庭越回忆夫妻俩共同走过的二十余年,怆然泪下,深情告白后立誓自己此生不再另娶。

    时至今日,感天动地的海誓山盟无疑沦为了彻头彻尾的笑话,言兮替自己的奶奶感到不值,“看来男人要是能管住下半身,怕都不能称作男人了。”

    言欢还真怕隔墙有耳,“你小声点。”

    “小声什么,他敢做,就不敢被人说闲话?”说完言兮突然怂了,揪了揪堂姐的袖子,“会被爷爷知道吗?”

    “……”

    言欢安抚了句:“你这房间没人经过,隔音也好,传不出去。”

    言兮松了口气,倒也没变本加厉,只是压着嗓音又骂了几句,最后以一声冷嗤结束话题,转头将注意力落到别处,“姑姑有没有跟你说Ash什么时候重新开业?”

    说着,她忽然叹了声气,换上遗憾的口吻继续道:“你现在是梁太太,应该也不需要去当什么设计师了。”

    言欢用摇头的动作先回答第一个问题,然后说:“为什么结婚了就不能当设计师?三哥是三哥,我是我,我和他都是独立的个体,不应该被捆绑在一起。我要是不打算当设计师,那也只可能是设计衣服已经满足不了我。”

    好像是这个理,言兮边听边点头肯定,“Ash还不开业,那个叫珈和的网红也退圈了,你接下来这段时间要干什么去?难不成还要听从姑姑差遣,给其他网红当助手?”

    言欢再次摇头,“这次不给网红当助理了。”

    言柠前两天找过她,也说了这事,“去给明星当助理。”

    言兮好奇地凑过去,“谁?”

    星耀签约的明星艺人实在太多,她一连吐出七八个名字都没猜中。

    言欢直接解答,“她的名字很好听。”

    言兮灵光一现,“明月?”

    言欢点了点头-

    言知珩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家宴一散,被老爷子留在书房交代了一些事务,一一应下后他直接去了车库,绕了一圈将车开到正门口,正巧遇上传闻中行事乖张到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大侄女。

    他没跟她没有正面接触过,单从她在饭桌上的表现看,除了替自家奶奶摆不平的那几句冷嘲热讽外,看不出太深的城府,只觉是个清冷孤僻的人,话少得可怜。

    但他心里清楚,豪门大小姐的沉默寡言除非天性的内向使然,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可视为心里的傲趋势她们不屑与人做无谓攀谈。

    言家这位大小姐大概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人物,不愿开口,只能证明她是在蔑视自己,不光是她,场上除了老爷子,估计就没人看得起自己。

    嘴角出现转瞬即逝的嘲弄后,言知珩将车停下,又鸣了两下喇叭,隔着半开的车窗问:“去哪儿?送你一程。”

    言欢站在台阶上,需要压低身子才能看清驾驶室的人,但她没这么做,脊背还挺得直直的,“不用了,我先生会来接。”

    其实不用她特意去看,她也知道是谁,毕竟言知珩的嗓音极具辨识度。

    再次被拂了面子,言知珩也不恼,展眉笑,明知故问道:“大小姐好像很不待见我。”

    乍一听像开玩笑的口吻,细抿也抿不出丝毫责备的意味,言欢却听出了不该属于他这身份的狂傲,就像在说:她待不待见,都是无关痛痒,她不将他放在眼里,同样他也是。

    气氛越发怪异可笑,好比还未正式开战,双方已经将自己的兵刃全都亮出,再放一波狠话,借此不让自己落了下风。

    明知对方看不见,言欢还是摆起笑脸,拿捏后的语调听着真诚多了,“四叔这是什么话,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待见不待见的?”

    间接否认自己刚才在言家的冷漠是在拿乔。

    言知珩稍滞后笑出声,学着其他长辈亲昵地叫了声“又又”,“刚才见了这么多晚辈,你是第一个这么叫我的。”

    “您都认祖归宗了,我当然得这么叫您,不然显得我这做晚辈的不礼貌、不识大体,和外面被猫猫狗狗养大、没受过多少教养的崽子没什么区别。”

    一番话夹枪带棍,难听到极点,还笔直地往人最承受不起的软肋上捅,换做旁人,早就挨不住了,不说大发雷霆,至少也会甩个冷脸扬长而去,或来句反唇相讥,言知珩没有。

    仿佛同样的话已经穿过耳膜千遍万遍,他的反应平淡到连唇角上扬的弧度都分外不差,“早就听说言家大小姐伶牙俐齿,近距离感受一回,还真说的没错。”

    “谢谢……不过说起近距离——”言欢话音一顿,顶着对面火辣辣的注视,不紧不慢地下了台阶,终于把腰弯下了,“刚才饭桌上隔得远,看不清四叔的五官,就觉得您给人的感觉很熟悉,现在凑近一看,您长得果然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言知珩笑了声,“我是老爷子的亲生儿子,长得自然像他。”

    “我说的当然不是爷爷。”

    言欢弯了弯唇角,笑得一脸天真无害,“您只有脸型和嘴唇像爷爷,这双眼睛完全不像。”

    言知珩没怎么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但还是挑了下眉,放大自己的好奇,“我这眼睛怎么了?”

    “桃花眼,过分漂亮。”

    言知珩当作没听出她在内涵自己男生女相,坦然自若地收下这声赞美,不过眨眼工夫,对面又甩过来细细软软的一声:“和我小时候在老宅见到的人一模一样。”

    他的笑容瞬间覆上一层坚冰,将他的肌肉都冻住了,“那人是谁?”

    “不知道。”言欢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就在七岁的时候,见过她那么一回,当时那阿姨看上去很憔悴。”

    她顿了下,“对了,她脚踝上还套着锁。”

    远处驶来一辆黑色轿车,车型和车牌都很熟悉,言欢没再分出注意力去看言知珩的反应,直起腰,拐了个弯,朝那车走去。

    一上车,清冽的薄荷气息逼近,她稍愣,忽然发现中间的扶手盖没放下,梁沂洲坐得离自己格外近。

    他也丝毫没有要调整的意思,淡声问:“刚才车上那人认识?”

    她下意识扭头往后看去,半路被男人拦下,视线跟着被迫停下,只能直视对面,“算是今天刚认识的。”

    应该是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梁沂洲没说话,也没松开手。

    这是什么意思?

    他和言知珩认识?还有过不愉快的交集?

    所以才会……生气?

    应该是生气了吧。

    言欢拿捏不准他的态度,斟酌着说:“他是爷爷藏在外面的私生子,今天第一次来言家。”

    梁沂洲应了声,迟缓地卸下力道,指尖移动到她耳垂,轻轻捏了下。

    这行为更加让言欢匪夷所思了,忽而听见他笑说:“耳钉很漂亮。”

    怎么突然又扯到耳钉上去了?

    第25章 25

    去星耀前, 言欢将明月的资料仔仔细细看了遍。

    明月今年二十八岁,大学念的师范,没毕业, 大一下学期在王府井那块被星探挖掘, 辍学后开始当平面模特, 一年后进军娱乐圈。

    签的经纪公司不靠谱, 分到艺人手上的资源少得可怜,逼迫他们通过走捷径自赚资源的肮脏手段却不少。

    那时候的明月初入娱乐圈, 还未真正见识大染缸的厉害之处, 就那样稀里糊涂地被经纪人哄骗去陪了酒,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无处可躲,一时情急,拿起手边的酒瓶砸向场上手脚最不安分的公子哥儿。

    人没伤到,但明月因此被雪藏了最为宝贵的三年。

    复出半年后, 才开始接戏,但接的都是些小成本网剧的女N号, 镜头少得可怜, 直到她被现在的经纪人看中。

    星耀干脆利落地替她偿付七位数解约金, 不仅如此, 就跟赌场上一掷千金的赌徒一般, 砸在她身上的资源都非她当时的身价能匹配的。

    她也争气, 凭借一部S级玄幻剧里的恶毒女配形象出圈, 迅速打开知名度,各大代言陆续上门邀约。

    去年年初, 明月创办自己的服装品牌焚芝,独立于星耀, 却又和星耀旗下的Ash保持着密不可分的合作关系。

    言欢能看出明月是真的用心在打造焚芝,至少她不像其他明星,借用自身的影响力做零成本的宣传,达到引流目的,一面还不忘拿出“全都是为了实现梦想”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盖意图圈钱的初衷,导致商品形式远大于价值本身。

    这也是为什么言欢会接下这份工作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明月来替自己打开新品牌的国内市场。

    网上给明月的评价大多是“人淡如菊”,也有人夸张化称她是天上月,距离感十足。

    见到明月后,言欢觉得传言不算需。

    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和“亲和力”三个字完全搭不上边,举手投足间带着微妙的嘲讽,和自己是同一类。

    明月刚上好妆,妆感极淡,衬她的气质,嗓音也淡:“言欢?”

    这一声抿出了千回百转的感觉,仿佛她们是失散多年重新取得联系的至交好友。

    似是而非的态度让言欢感到诧异,她确定自己之前从来没见过明月,会对其怀有好感,单纯觉得她名字好听。

    安静两秒,言欢问:“你认识我?”

    她不习惯在刚认识的人名字后加上一个“姐”,这也不符合她的性格和身份,索性省了称呼,至于会不会被对方当成在拿乔,不是她该在意的——接下来这段时间,她做好本职就够了,表面功夫那套,谁爱使谁去使。

    明月面无表情地否认,“现在认识了。”

    她一顿,“你的名字很好听。”

    人与人之间交往的第一面尤为关键,甚至有时候能直接定生死,这一句话,让言欢认定她们或许会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

    她展眉笑了笑,“你也是。”

    明月已经是准一线小花,但她身边只有一个助理,前几天出了车祸,伤得重,保守估计还得在医院待上两三个月,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明月也表示这段时间她可以一个人处理各种琐碎,经纪人不同意,把情况反馈上去,隔天,言欢就成了这空降兵。

    刚才那段对白,也算打过招呼了,明月不再浪费时间在不必要的寒暄上,直截了当地下达安排:“今天晚上八点,陪我去一趟林间居。”

    言欢自然知道林间居是什么地方,说白了就是有头有脸人物或者公子小姐们的消遣地。

    不明白明月有何用意,她就没着急应下,“以什么身份去?”

    明月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答道:“你现在什么身份,就以什么身份去。”

    听起来像话里有话。

    言欢又问:“需不需要我盛装打扮?”

    明月看她两秒,“穿得再简单点。”

    “T恤,牛仔裤?”

    “可以,最好再戴顶帽子,不到万不得已,别露脸。”

    言欢眸光一跳,应下了。

    明月说:“我这没什么事了,你去准备吧,晚上七点再过来。”

    等门合上,经纪人才出声:“为什么要答应晚上的酒局邀约?还交代她这些事?”

    明月对酒局有阴影,签约星耀以来,就算是必要的应酬,经纪人也会替她找各种理由推举,今天这是第一回。

    “我听说今晚这酒局,徐家那二世祖也去。”

    这人就是造成明月被雪藏的罪魁祸首。

    经纪人惊讶神色有增无减,既然这样,那不是更应该躲得远远的?

    她想再劝上几句,瞥见对方平静的面容,忍住了。

    明月弯唇,轻柔笑道:“程姐你放心,新来的助理会跟我一起,有她在,不会有事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她姓言,星耀也姓言。”

    明月还说,“六年前,我在一场时装秀上见过言家大小姐。”

    点到为止。

    言欢没走,在门后将这些话听全了,她没打算就此当个好拿捏的柿子,七点前,找了个借口称自己身体不舒服,得缓一会儿,让明月先去林间居。

    明月也不等她,下楼直接让司机开车,五十分钟后,车停在林间局门口。

    然而就在这不久,梁沂洲也来了这地方。

    林间居是北城一大稀奇地,外面野草丛生,杂乱无章,看着像某处荒废已久的前朝名人故居,内里金碧辉煌,相当的表里不一。

    包间在二楼,狭长走廊的尽头,塞了满满一屋子的人。

    梁沂洲是被赵泽以谈正事的名义骗过来的,还没走进包间,先听到喧哗声,门开着,里面乌烟瘴气,自成一派酒池肉林风光。

    赵泽被盯到心慌,连忙伸出三指,“我发誓我只叫了两个人,他们也没跟我说要玩一传十、十传百那套。”

    这是真话,婚后的梁沂洲太难约,好不容易约出来了,这些不省心的二货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赵泽也有些火了,站在包间门口直截了当地赶人,奈何环境过于嘈杂,没人听见。

    梁沂洲掉头准备离开,里面的音乐忽然停了,传出来清晰的一声:“明月,你别给脸不要脸,让你陪一杯,是抬举你了,别说你现在只是个有点人气的小演员,就算你们这圈子里的超一线来了,也给恭恭敬敬给我倒酒……戏子嘛,就该好好掂量自己的轻重。”

    转身的动作停下,梁沂洲将视线往里眺,见到一张称不上完全陌生的脸,腰背挺得很直,不卑不亢。

    这番姿态落在徐家二世祖眼里却是“当了婊|子还立贞节牌坊”,“都应邀来这种酒局,装什么清高?”

    徐宏耐心不足,见对方还是无动于衷的反应,眼里的轻蔑不增不减,“明月,你别忘了之前是谁让你接不到戏的,你现在是成了星耀的主捧,可你觉得星耀会为了你一个人得罪整个徐家吗?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也不过就是他们捞钱的手段,一旦没了价值,星耀铁定会断尾求生,等到那时候,信不信我让你的焚芝也开不下去?”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时,梁沂洲从口袋掏出手机,给言欢发去一条消息,问她现在是不是明月的助理。

    言欢:【是。】

    言欢:【三哥怎么突然提到她了?】

    梁沂洲顿了下:【没什么。】

    然后问:【她有没有为难过你?】

    言欢说没有:【我还挺喜欢她的。】

    梁沂洲没再回消息,收起手机,掠过赵泽不明所以的目光,停在明月身侧,过道宽敞,偏偏他来

    了句:“让让。”

    徐宏认出了他,就跟会变脸一样,飞速接上,“梁先生让你让让没听到?还不赶紧走远点,碍眼。”

    梁沂洲看了眼徐宏,淡声道:“你也挺碍眼。”

    徐宏笑容僵硬两秒。

    明月神情三分困惑三分挑衅,她不明白徐宏口中的大人物为什么要帮自己。

    梁沂洲接收到她的疑问,平静地垂下眼,片刻挪开。

    明月摁下脑海里翻涌的思绪,往角落走去,后来那二十分钟里,她的视线频频朝男人看去,对方神情淡到不含半点情|色,眉骨如高耸的远山,隐在云雾里,难以窥见起伏,唯独冷白的下巴弧线依旧分明,禁欲感十足,无疑,他是声色犬马里最格格不入的存在。

    徐宏殷勤地同他攀谈,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连嘴唇都没动过,修长的手指抽出几张纸巾,折成可爱的形状,有两只耳朵,是兔子。

    折纸时总算有了表情,唇角微弯,宠溺地笑着。

    这人真的好奇怪。

    明月拧了下眉,想起什么,注意力被转移走,她在微信上问言欢到哪了。

    半分钟内得到回复:【快了。】

    明月摁灭屏幕,安静在心里数着时间,切歌的空档,听见徐宏那处传来洪亮的一声:“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都还没祝梁先生新婚快乐呢,这就来敬您一杯。”

    明月又将视线投射过去,徐宏就差没把狗腿子三字贴在脸上,接受他殷勤那人却还是那副冷淡嘴脸,连眼皮都没掀起来过,把向来蛮横跋扈的徐二世祖衬得宛若哗众取宠的小丑。

    明月压在心头的陈年怨气终于散了些,她忍不住勾了勾唇,津津有味地等待这出戏会唱到什么地步,不曾想,始终掌握主动权的男一号在这时退场,走时不忘将桌几上叠好的兔子收进口袋。

    事实上,梁沂洲还给赵泽留下一句话,让他看着点明月。

    赵泽听得满头雾水,他和明月还有关系呢?

    等人从包间离开,且不见有回来的迹象后,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压着音量问:“梁三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久结的。”

    “和谁?简优?简优不是还在美国读她的博士后吗?这就回国了?”

    “我说你这段时间去的到底是国外,还是没通网的山沟沟?简优都是猴年马月的人了,难为你还记得,最近北城这些风风火火的绯闻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关注啊。”

    这人开始烦躁,骂他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别卖关子了,就直说是谁吧。”

    搭腔那人一脸玩味地吐出了几个字,“言大小姐。”

    话题的主人公言欢在这声落下后不久,一身轻便装束无声无息地进了包间,帽檐压得极低,无人看清她的脸,只觉她身段漂亮,纤腰长腿,勾人眼球。

    她无视周围探究的目光,稍稍抬起下巴,隔着层层叠叠的人影,和明月对上视线。

    明月正要起身,姓徐的狗皮膏药又贴了过来,硬生生就要把一杯盛满液体的酒杯往她手里塞,“那姓梁的不喝,你给我喝。”

    徐宏刚才冷脸倒贴热屁股,不仅没成功,还贴出一身的腥气,怒意在体内积聚翻滚,就想找个人发泄,至于发泄的对象,没人比同他有过过节的明月更合适了。

    言欢眯了眯眼,碍于明月的反应小到微不可查,她没看清,只注意到徐宏绷紧的脸,他纵情声色已久,身子被掏空大半,体形看着偏瘦,精神萎靡,动怒时脖颈处的青筋凸起得瘆人,有点像丧尸片里刚被感染的人。

    徐宏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突地一顿,“你一个劲地往那儿看什么?怎么,那里有你的救世主?”

    明月似笑非笑,心说是不是我的救世主不好说,但你要去招惹她,就是给自己求一道催命符。

    徐宏没猜出她的所思所想,一面烦她目中无人的态度,心里更恼火了。

    梁三有资本,可以傲,她一个戏子搁这傲什么?

    要真这么傲了,她今天就不该来。

    徐宏耐心彻底告罄,直接掐住明月的下颌,用力箍住,另一只手胡乱往她嘴里灌酒,一半倒在衣服上,明月胸前大片肌肤被浸湿,还有一半呛的明月喉管发紧,咳嗽连连。

    这圈子里的人习惯享受恭维,很多东西不需要他们亲自去争去抢,只管气定神闲地坐着,等待资源自动送上门,然后再当回挑剔者,精挑细选出自己最中意的。对谁有再大的不满和蔑视,他们只会在私底下议论、埋汰上几句,表面继续维持和谐,以显现出自己良好的教养。

    像徐宏这样面目可憎、非要当场不依不饶让人难堪的占极少数,言欢今天算是领教了,心头涌上一股厌恶,恨不得现在就拿出身份压他,好让他原地消失。

    明月只让自己来林间居,却没说要做什么,也就意味着,言欢这会就算无视她的狼狈,她也没法怪罪自己失职。

    迟疑差不多五秒,言欢还是决定当那只出头鸟,隔着近五米的距离,踢了一个酒瓶过去,力道和角度拿捏得精准,恰好被徐宏的鞋子拦截。

    徐宏垂眼看去,“谁丢过来的?”

    没人回应,周围的女伴更是大气不敢出。

    他恶狠狠地将酒瓶踹到一边,砰的一声重响后,视线逡巡一周,停在一戴黑色棒球帽的女人身上,记得没错的话,明月刚才看的就是她在的方向。

    “你谁?”

    言欢没搭理他,准确来说是没听到。

    徐宏让人停了音乐,扬着嗓门问:“这谁带来的,也不看什么场合,穿得这么寒酸。”

    直白的目光上下审视言欢一阵后,忽然笑了,“你这身段看着不错,跳舞的?”

    这句言欢听到了,她起身,径直走到明月跟前,视线锁住的也是明月,“你要在这儿待多久?”

    她没带包,兜里只有手机,手里的纸巾是来之前在桌几上抽的。

    明月接过,往领口擦了擦,故意把话茬丢到徐宏那儿,“徐少,这酒我也算喝了,请问能走了吗?”

    “走,你想走哪去?”  梗多面肥txt+V 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徐宏刚才差点就用一句“行了,你走,她留下”应下,想想还是不甘心,这清高的月亮,他今晚势必要摘下,至于这突然出现的女人——

    “你来跳段舞助助兴,要是跳好了,没准就让你走。”

    “跳舞?”言欢怀疑自己听错了。

    徐宏愤怒消散些,兴味满满地看着她,“什么舞都行,当然最好是脱|衣|舞。”

    言欢越听越荒唐,伸手抬高了帽檐,露出一双聚不齐任何情绪的眼睛。

    一旁还在思忖梁沂洲那番交代到底是何用意的赵泽正拿着手机敲敲打打,顺便问了句梁沂洲是不是不回来了,还没发送,余光打眼到言欢那张白到发冷的脸,一愣,夸张地喊了声:“言欢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捉奸来的?

    啊呸,阿洲又没犯事儿,来捉什么奸?

    第29章 29

    徐宏听愣了, 一脸呆滞地在唇齿间碾压这个名字,“言、欢?”

    知道这名字的人齐刷刷安静下来。

    赵泽脚步一顿,挑眉看他, “鼎鼎有名的言大小姐你不认识?”

    他把时间往后退了两分钟, 回忆起什么后, 乐了, “等会,你刚才是不是说要给她好看来着?”

    让言大小姐跳艳舞, 和要她好看没差别。

    这种情况下徐宏只能选择装傻充愣, “您别逗我了,我哪有这胆子?”

    赵泽看热闹不嫌事大,意味深长地笑了声,“这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听见,是吧言欢妹妹?”

    言欢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嫌弃地挪开视线, 意外对上他握在掌心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

    是梁沂洲的名字, 至于他们具体发了什么, 她没看清。

    察觉到她的注视, 赵泽了然一笑, 同时不忘蹬开满脸讨好之色的徐宏, 旁若无人地同她聊起来, “我是在跟阿洲聊天呢, 你要是早十分钟来,没准还能碰到他。”

    回想起进门时包间群魔乱舞的淫|乱画面, 言欢胸口有些闷,“三哥也来这儿了?他自己要来的, 还是你拉他过来的?”

    赵泽不敢惹她生气,于是装聋作哑地屏蔽了这两个问题,见她表情越来越难看,才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几步,腾出距离后来了句贼喊捉贼般的反问:“言欢妹妹,你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言欢知道他在转移视线,但没点破,顺着他的话看向沙发一角狼狈却不失光彩的女人,“当然是来找朋友的,不然和你们男人一样,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寻欢作乐?”

    徐宏率先揪住那俩关键字,“言大小姐和谁是朋友?”

    她冷冷抬眼,“刚才被你灌了酒的那个。”

    言欢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被明月利用了,但她不反感这种利用。

    她也承认自己有些双标,男人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在她看来是阴险狡诈又歹毒,但女人耍起手段,那就是聪明、擅长审时度势,总而言之全是经她自我意识美化后的迷人魅力。

    明月身上就有这样的魅力,所以她不讨厌她,这声“朋友”算是她单方面的想法和态度,变相地将人划分到自己阵营里去,全当提醒徐宏这样的二流子别再去招惹。

    向来看不起的人非但没能被自己踩在脚底,反而成了在高处仰望自己的人,换做谁,心里都不好受。

    徐宏分外难堪,眼珠子还滴溜溜转着,明摆着藏了一肚子坏水,言欢没给他时间往明月身上泼,先警告他闭好自己的嘴,然后用阴凉的眼神擒住赵泽,“你不是和三哥聊着吗,那你顺便多发一条,让他过来,就说我也在这儿,有个姓徐的还让我给他跳舞来着。”

    赵泽很快反应过来言欢究竟想做什么,有点担心这消息发过去一会儿不好收场,犹豫几秒,没敌过拱火看热闹的心,噼里啪啦敲下一行字,还把屏幕亮给她看。

    对面的回复简单得过分,一个句号代表已阅,情绪难以捉摸。

    赵泽和梁沂洲的聊天次数远比言欢多,以至于赵泽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出对方的态度,是生气了——这人平时话就少,生起气直接没话。

    赵泽忙不迭将自己择清:【可不是我带来的,是她来找人的。】

    梁沂洲没再回消息。

    原先坐在明月两边的男男女女都没了踪影,言欢走过去,挨着她坐下,距离拉近后,她下巴处的指痕更加明显,在灯光下无处遁形。

    可见徐宏刚才用了多大的力气。

    言欢随口提醒,“今晚睡觉前记得上药,不然明天的行程你是没法去的。”

    明月点头,轻声说:“谢谢。”

    “谢我即便已经看穿你的意图依旧心甘情愿被你利用,还是谢我狠狠替你在徐宏那儿出了口恶气?”

    明月没想到她会在现场把话摊开说,无意识咬了咬唇。

    言欢踢开脚边黏糊糊的纸巾,“如果是后面那个原因,先别急着谢,好戏还没开始。”

    “你在等谁?”

    “等我先生。”

    徐宏闭了近两分钟的嘴,终于到达极限,人就和烧开的电水壶一样,象征怒火的白气腾腾往外冒,但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示自己的不满,只能一边内涵明月这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边恭维言大小姐婚后更加光彩照人。

    废话一句句地往耳朵里扑,言欢听得浑身没劲,直到包间门被人推开,男人自带黑压压的气场,个高腿长,走出男模的T台范,黑沉的双眸映不进光亮,框住的全是她纤薄的影子。

    徐宏的气瞬间卡在嗓子里,上不去又下不来,胀得满脸通红。

    明月以局外人的姿态,终于理清这些人的关系,自然而然明白了言欢口中的“先生”是谁,她颇有眼力见地给他们腾出空间,安静充当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即便如此,梁沂洲在绕过她时,还是低低看了她一眼。

    阴晴不定的一眼,像在指责自己不久前明明替她解了围,她却不识好歹,非但没有趁机脱身,还把他太太也给牵扯进来。

    明月心下一凛,条件反射地去寻言欢的脸,情绪看着有些复杂,但就是不见忧虑,有人撑腰就是好。

    梁沂洲步子不快不慢,但他腿长,总共迈出去十步就抵达言欢身边,言欢借这空档迅速整理好情绪,等他在身侧入座,不留一丝余地地指着徐宏开口道:“三哥,这人刚才兴冲冲地说想要表演脱|衣|舞,我们要是不让他跳,他今晚可能还睡不着觉了,那不如就让他当着这些人的面来段,顺便再录个视频,回头放到论坛上,供人好好欣赏?”

    “是他想表演?”梁沂洲刮了眼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心里直呼冤枉的赵泽。

    记得没错的话,赵泽发来的消息,说的是徐宏想让言欢跳段舞。

    赵泽刚想替自己澄清那消息是受人之托发的,大小姐先一步甩过来一记眼刀子,两个都不好惹,他只能选择闭嘴,过会再偷偷找个机会跑路。

    言欢点点头,脸上挂着招人记恨的笑,“要不是有人拦着,这会儿估计已经脱得□□了。”

    徐宏没想到以骄纵跋扈名头响亮北城的言大小姐居然是个撒谎不带草稿的主儿,脏水一桶一桶地泼来,呛得他哑口无言,好不容易理出些措辞,嗓门没来得及亮,遭人拦截,还是那位大小姐,“你还不脱?是难为情,还是在等什么人?”

    梁沂洲也看过去。

    他气场摆在那儿,就算一声不吭,淡淡扫去一瞥,也能让人神经紧绷。

    徐宏算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他要是在这节骨眼上,挺起腰杆推脱,只不准明年北城就没徐家立足之地了,可要是硬着头皮顺着他们的意思来,不用明年,今晚他就能成为全北城津津乐道的笑柄,再也抬不起头。

    究竟是要脸还是不要脸,徐宏陷入两难境地。

    有人帮他做出了抉择,“不就是脱衣舞吗,徐少看了这么多场,还能学不会?”

    声音来自一个和徐宏不对付已久的人,显然易见就想趁这机会让他难堪。

    周围的起哄声越来越大,徐宏在滔天的怒火里,忽然想明白一件事,这事或许有第三种解决方案:

    与其让别人践踏自己的尊严,他倒不如装作一副乐意至极的态度,以玩乐之心亲自将脸皮踩在脚底,虽不至于博得一个放得开的美名,至少也不会落个“徐宏不堪压迫,当着众人的面跳起艳舞”的屈辱罪名。

    徐宏成功将自己说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暴戾气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语气也是,从沉重变成轻快,甚至有些不着调,“那我就给你们表演一段?”

    言欢看穿他的小聪明,嘲讽地勾起唇,徐宏解纽扣的前一秒,她先别开视线,生怕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梁沂洲当她还在看,凌空捂住她眼睛,“别看,脏。”

    这三个字传到徐宏耳朵里,他险些被气到吐血。

    梁沂洲又说:“他要是想跳,回头我找人好好监督他跳,再录个视频传到社交平台上,你没必要亲自留下来脏了自己的眼。”

    言欢认可他的说法,“那就再找个时间让他跳吧,不过不用录视频,用直播的就行。”

    “好。”

    两人一人一句,直接敲定另一个人的生死,徐宏面如死灰。

    言欢本来想把事情折腾得再厉害些,最好真的收不了场,偏偏这时接收到隔壁男人“陪你闹也闹够,我们该离开了”的眼神示意,只能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

    被他牵着走出没几步,她突然回头,悠悠然一声:“明月,你不走?”

    “这就走。”

    明月拿起包起身,经过徐宏,勾唇笑了声,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真可怜。”-

    车上的气氛有点闷。

    颇有种秋后算账

    的迹象。

    言欢先声夺人,拿下话题主导权,“三哥今晚为什么要来林间居?”

    “和赵泽有约。”

    她温吞地“哦”了声,不太开心的反应,“我不是不让三哥去应酬,或者聚会,只是想要三哥在去之前能和我说一声,我好心里有个底。”

    怕他不满似的,马不停蹄接上,“我知道我们只是协议结婚,我没有资格干涉你太多,但是——”

    她故意不把话说完,这段过后,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会道德绑架了,难不成她还是个潜在的PUA大师?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梁沂洲目光沉甸甸的,等车拐了个弯,他才抛出一句似是而非的承诺:“我知道了。”

    很快又问:“来找明月?”

    言欢点了下头。

    “为什么要穿成这样?”梁沂洲从来没见她这副打扮,说不诧异是假的。

    言欢没说是明月要求的,“为了看上去低调些。”

    也不知道刚才最高调的人是谁,梁沂洲没忍住轻扯唇角。

    “……”

    “三哥笑什么?”

    梁沂洲没回答,“把手给我。”

    言欢照做。

    他又说,“掌心朝上。”

    她抬眸看他眼,随后将手掌翻了一百八十度,视线里很快多出一个折纸兔。

    她眼睛一亮,问:“还有吗?”

    梁沂洲把全部兔子都掏了出来,一一放到她手上,然后看着她再一一套到自己手指上,正好五个,她又问:“这儿有笔吗?”

    梁沂洲降下隔板,问前排司机要来一支笔,言欢打开车顶灯,低下头,给兔子们画了眼睛和微笑唇,一面问:“哥哥以前经常给我折兔子,没想到三哥也会,是他教你怎么折的?”

    梁沂洲没承认也没否认,事实上,是言叙钦从他这儿学的,但他没想到言叙钦是拿去哄言欢的。

    沉默的间隙,言欢收起笔,套着兔子的那只手掌心正朝梁沂洲的脸,曲指又伸直,像在同人打招呼,她笑得很开心,眼睛都弯成月牙,孩子气从眼底流露,和在林间居时判若两人。

    梁沂洲心微微一动,忽而听见言欢说了声“谢谢三哥”,没留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她就在他脸颊碰了下。

    她的嘴唇触感极为柔软,明明只是一触即离,却留下炙热的余温,烧毁他的心理防线。

    很奇怪,她的表情一眼就能望到底,可他却越来越看不明白,只能看见一些最为浅显的东西,比如她琥珀色的瞳仁,清透明亮,鼻梁一侧有颗极淡的痣,小巧可爱,还有拨动他心弦的嘴唇,下唇中间有明显弧度,形状类似花瓣。

    除此之外,他还看见她隆起的胸部,以及T恤盖不住的纤细腰身。

    其实早在他们同房的那一晚,看到她被压出的浑圆,他就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女孩儿,而是一个颇具性|吸引力的女人。

    当然她还是一个能带给他实感的存在,她就在这儿,鲜活的,迷人的,是身患慢性疾病的他最有效的抗生素。

    他们应该变得跟亲密些的——他说的是身体上的。

    他想和她接吻、做|爱。

    刚才那一吻并非言欢蓄谋下的产物,纯属心血来潮,言欢完全不指望梁沂洲能给出任何正向回馈,然而他的反应远出乎她的意料。

    侵略性满满的唇降下时,她手指上的兔子都被吓了一跳,两个人之间的空气被挤压成薄薄的一片,兔子脸悄然变了形,她还来不及惋惜,忽然感觉自己也变成单薄柔软的纱幔,被他的手指轻巧揉合成千百种形状。

    言欢看不见自己的脸,但能想象出有多迷离,她的腰拱得有多高,借着一旁的扶手,勉强才能维持着平衡。

    可对方似乎也想带着她失衡,略显蛮横地将她双手反剪到头顶,吻慢慢变得不像吻了,更像野兽的舔舐和啃噬。

    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催生下的边缘性|行为,不断释放出强烈的刺激气息,梁沂洲五感俱全,自然捕捉到那一阵阵的浪潮。

    他就像发情期的动物,明知这狭小|逼仄的空间不适合情|欲的施展,却依旧渴望被驯服。

    赵泽的电话毫无防备地进来,铃声变成镇定剂,猛地插入梁沂洲脖颈,他找回些理智,用微红的一双眼向言欢诉说自己的歉意,几秒后,回到慢条斯理的姿态,将她的T恤下摆抚平,原先握住她后颈的那只手缓慢滑到她肩背,将人带起后往自己怀里揽,接起电话。

    一系列操作让言欢叹为观止,她从未想过暴风雨过后的梁沂洲转瞬就能达到如此平静的状态,好像他刚才的失控只是自己曾经无数场梦里最微不足道的画面。

    他那情|欲尚未完全退却后喑哑的嗓音,倒能听出异常,“什么事?”

    赵泽到底沾染过风月,很快反应过来对面发生了什么,悻悻摸了摸鼻子,“来问你徐宏怎么办。”

    他刚才没找到机会跑路,把戏看全了,梁沂洲和言欢的那些对话也听得一字不落。

    梁沂洲压成气音:“你这么关心他,就去处理了。”

    “我就好奇问问,你生我气干什么?那我也没在你身上装监控,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要——”赵泽越说越轻,到最后没声了。

    梁沂洲直接把电话挂了。

    十分钟后,对面传来几张照片,是在林间居时拍的。

    赵泽当过一段时间的摄影师,几年没碰,手有点生,但抓拍技巧还是很到位,镜头下的自己和言欢有种静谧暧昧的氛围,从旁观者角度看,他们的肢体也分外亲密,交缠的眼神似乎能烧出火花,传递出爱的信号。

    可这样的眼神,不应该出现在她那儿。

    她不该这么看着自己。

    梁沂洲把手机甩到一边,偏过头,将脸埋在她颈侧,迟来的懊恼和烦躁快要挤爆他的心脏。

    “言欢,你别爱上我,只要你不爱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只能存放在心里的话,不受控制地吐露出来,他浑身一怔,慌乱去看她的反应。

    夜色如水,言欢双眼紧阖,睡得正沉。

    他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收紧环住她细腰的手。

    第30章 30

    第二天上午, 言欢冷着一张脸去了明月的住所。

    位于CBD生态群落的大平层,进出都需多重身份核验,安保性极好, 听说住着不少明星艺人。

    一到那儿, 言欢就拿出平板电脑, 一板一眼毫无情绪地念起接下来三天的行程安排。

    念完才提起昨晚的事, 半兴师问罪的姿态:“我不喜欢被当成任人索取无度的冤大头。”

    潜台词是:既然我这次帮了你,那你得给我点报酬。

    明月问:“你想要什么?”

    “这几天, 你腾出一间房给我住。”

    明月听笑了, “夫妻吵架了?想玩玩离家出走那套?要真这样,你住酒店不就行了,难不成你老公大男主主义发作把你卡冻结了?可就算不用他的钱,你的金库也存着不少钱吧?”

    她一连串甩出几个问题,言欢是一个都不想回答,

    “就算他查出我住在你这儿, 也不会上门来找。”

    “你这么确定?”

    “他这人分寸感和边界感很强,你跟他非亲非故, 他绝对干不出亲自上门找人这种事。”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求助言兮的原因, 至于玉玊, 那公寓太乱, 她待一分钟都能感到窒息。

    明月见过梁沂洲那类人, 也就信了她的说辞, “你可以住这儿, 住几天都随你,不过你得先回答我, 你到底为什么要搬出去住?”

    昨晚还好好的,今天就变了样, 就算是婚变,也不至于这么快,难不成昨晚的事,还影响到他们夫妻感情了?

    言欢睨她,“你粉丝都说你人淡如菊,可我看着你的好奇心怎么比猫还重。”

    明月不接她的嘲讽,“你就算不愿意说,也没必要挖苦我。”

    言欢脑袋偏向一侧,高层,视线广阔,厚重的云层缓慢挪动着,许久才响起她清淡的声音:“他不爱我,还要剥夺我爱他的权利,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明月愣了下,似懂非懂。

    言欢不打算在当完明月的助手后,就转场去Ash工作,而是决定成立个人服装设计工作室。

    由于所有事务都得重头再来,后来那几天,她忙得不可开交,仿佛回到在圣马丁准备毕设那段时间,梁沂洲的消息进来过几次,一开始问她在哪,后面几条变成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通通被言欢用工作繁忙的借口敷衍过去。

    周五上午,发消息的人换了一个,变成赵泽。

    传过来的是一串ip网址,言欢以为他被盗号了,直接冷处理,半小时后,他又发来:【言欢妹妹,你是不是没点开看?可惜了,徐宏这段钢管舞跳得那叫一个精彩。】

    言欢:【徐宏真直播了?】

    赵泽:【那是自然,阿洲交待的事,我哪敢不办?】

    他又传来徐宏在直播里搔首弄姿的几张截图,笑到快喷烟:【看到没,你三哥这是要置人于死地啊。】

    言欢反应极其平淡:【哦。】

    赵泽:【这就完了?】

    赵泽:【大小姐还没解气呢?】

    他思考两秒,将“也该回家了吧”几个字删除。

    言欢:【我从来没把徐宏放在眼里过。】

    言下之意:她还在生气,只不过生的是另一个人的气。

    赵眼观鼻鼻观心:【是阿洲惹你生气了?】

    他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该不会是那天晚上我打断了你们的好事,你在生我的气?】

    言欢唇线瞬间绷得又紧又直,拿手机泄愤似的,指尖敲击的力度大了几分:【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听不到那番话。】

    赵泽一脸莫名其妙。

    言欢警告道:【我不管是不是三哥让你来找我的,我俩刚才的对话你一个字都不能让他知道,他要是问起来,你随口应付几声就是。】

    赵泽不明白刚才的对话哪里见不得光了,按捺着好奇心没问,也不敢惹姑奶奶的不痛快,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然后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单手执机的梁沂洲,稍作停顿后敲下:【对了,有个小道消息,我在这儿先给你透露几句。】

    言欢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不想听,偏偏赵泽消息回复的速度比她退出聊天界面还要快,那两个字就这么明晃晃地闯进眼底:【简优。】

    她眼皮一跳,让他把话说明白些,别总跟便秘了一样。

    赵泽吝啬地补充几个字:【简优好像回国了。】-

    梁沂洲余光打量到赵泽放下了手机,冷不丁开口问:“她怎么说?”

    赵记着言欢的交代,又不想一而再再而三骗自己兄弟,索性捡一部分实话说:“徐宏是死是活,她已经完全不关注了,你这马屁算是拍到马腿上。”

    事实上,梁沂洲让徐宏难堪,并非只是为了讨好言欢。

    他不喜逢场作戏,但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就算再不情愿,也会有层出不穷的草台班子摆到他跟前,那晚也是,他怎么可能看不出赵泽是在言欢的授意下将自己叫到林间居的。

    可既然她想要他当着众人的面替她撑腰,那他只管装出毫无察觉的模样,顺着她导出的戏往下演,结果越演越恼,恼她孤身一人去了那种地方,更恼徐宏口不择言折辱了她。

    怒火越烧越旺,偏偏不能同她撒气,那就只能去找徐宏的不痛快。

    赵泽试探性地问了句:“会不会言欢生气的源头不在那姓徐的身上?”

    梁沂洲这才掀起眼皮看他,“你这样子看起来知道的不少。”

    赵泽不上套,挺直了腰杆说:“我也是猜的,毕竟大小姐的脾气阴晴不定的,只不准是谁说了一句她不爱听的话,当事人又没察觉到。”

    言尽于此,就看对方怎么揣摩了。

    梁沂洲走后,几人壮着胆子开始聊八卦,起头的还是赵泽:“到底是谁传出简优回国了的?”

    “应该是简家人吧。”

    “对了,其实前几天我遇到了简优,和秦隐待在一块儿呢。”

    赵泽诧异万分,“怎么还有秦执他哥的事儿?他俩好上了?”

    “别想太多,他们十句话里除了标点符号、语气助词外全是工作。”

    “那是秦、简两家要合作了?”

    “不太可能……简家一直看不上简优,最多要她在公司挂个闲职,重大事务的决策权万万不可能交到她手上。”

    简优的身世没有外界传得那么干净顺遂,什么小时候被不怀好意的女佣抱走全是屁话,她就是那女佣本人偷偷生下的。

    简家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女佣没架住诱惑扯谎骗简总自己生的是男孩,妄图借这机会登堂入室,当个下辈子受冷眼但不愁吃穿的“二姨太”。

    但简总不肯为自己的失误买单,管他是男是女,连孩子一面都没见过,吝啬地给了十万块钱将人打发。

    简优有个大她两岁的同父异母哥哥,没成年就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家里又没人管着,毒瘾越来越大,不到半年就步入注射阶段,管家是第一个发现的,已经无力回天,“开.天.窗”没多久,五脏六腑彻底被掏空,在床上躺了几天,回天乏术,最终把自己躺进坟墓。

    唯一的儿子废了,简总这才把主意打到当年那位女佣身上,辗转多方打听到她的行踪,见了面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愤怒是一回事,怕没人给自己养老送终又是另一回是,简总再不情愿也还是让简优认祖归宗了。

    那年简优正好85岁,在B大念了一年书后,简总拿出一笔钱资助她去留学,她就这么成了梁沂洲的校友。

    两个人的故事在圈子里传得五花八门的,甚至有传闻说他们交往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只是梁沂洲想回国接手梁氏,简优却打算留在美国继续深造,理念不合,就此分道扬镳。

    关于简优的事,赵泽很少听梁沂洲提起,他就去问比他关系更亲近的周泊予,那货装腔作势惯了,也只笑眯眯地回了句:阿洲挑对象不看喜不喜欢,看合不合适,要真两情相悦,他反倒退避三舍了。

    短短一句话,倒是能琢磨出千百种含义,可不管是哪种,梁沂洲和简优的关系都没那么纯粹。

    也是有意思,才走了一个秦执,就来一个简优,这三角关系真就剪不断理还乱-

    言欢刚处理完一堆杂事,明月发来一条意味不明的消息:【你错了。】

    她回了个问号过去。

    明月:【你老公刚才来我家堵人了。】

    问号成倍增长。

    明月:【看他那意思,原本还想进我家,等到你回来。】

    明月:【这就是你说的分寸感和边界感?】

    明月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自己,言欢信了她的一面之词,脑袋有些发懵,完全不知道梁沂洲在想什么,怎么就不走寻常路做出有悖他人设的行为?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当事人打来电话,天生一把好嗓,低磁抓耳:“小鱼,该回家了。”

    晾了他这么多天,也是时候接过他递来的台阶下了,言欢拖着调哦了声,放大自己的不情愿,又叹了声气:“三哥来星耀接我吧。”

    她没说几点,对面的男人也没给出个准信,言欢下意识以为他会等到结束工作,回富力山的途中顺路带上她,然而半小时不到,她大脑又经历一次短暂的昏蒙。

    梁沂洲给她发消息让她下来。

    言欢承认自己当时心脏漏了两拍,踩着高跟鞋跑到落地窗边,二十几层高空,底下的人比蚂蚁还小,她竟然奢望能从中找到他的身影。

    真正见到人后,期待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腹的牢骚和委屈,被他拥进怀里的下一秒,这些情

    绪更加充沛。

    她真希望那天晚上在车里的那句话她没有听见,可是很遗憾,现实里,它们就像空气里细小的尘埃,一粒粒地钻进她的耳膜,在躯壳里降落,和血肉融为一体,成为她记忆里无法抹除的一部分。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惊觉自己和梁沂洲的婚姻有点像金主和情人之间的包养关系。

    他自认为给不了她爱情,所以才会一次次地拿物质和表面的关心作为安抚和慰藉。

    但人总是贪心的,物质多了,就想要精神层面的补偿,对方给不起,她就画地为牢,顾影自怜的同时还要分出余力去埋怨指责他。

    单恋可真累。

    沉重的情绪藏在五脏六腑里疯长,不断蔓延到四肢百骸,难以承受。

    言欢扣紧梁沂洲的手臂,试图将她在心理上的痛苦回敬给他的肉|体。

    他却始终和察觉不到疼痛一般,脸上的肌肉甚至没有出现分毫抽动,一副任人欺压的大度模样,言欢瞬间没了脾气,不想再同他计较——和一不识情爱、也不愿识情爱的人计较,无济于事。

    她有那闲工夫,还不如使些其他手段,砸碎他这一身的坚冰。

    言欢踮起脚尖,将瘦削的下巴抵在梁沂洲肩头,轻轻柔柔地控诉道:“三哥,你总是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