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破釜
萧楚吻得不深,好像就是为了缓解一些裴钰的燥热,只浅浅含住他的唇,磨蹭舔吻着,贴心地湿润了他。
但这对于裴钰来说,已经是胆大包天。
他的呼吸都几乎要凝滞,身子不禁往后压去,不小心碰得屏风一晃。
于是这隐匿在暧昧处的躁动再也掖不住了,府尹终于注意到这些声响,狐疑起身朝那屏风处探过去。
“小裴大人?您还没好吗?”
听着人愈走愈近,萧楚却像是不打算放过裴钰,他按着裴钰的后颈和他接吻,突然之间就卸去了柔情,开始强硬地索要裴钰的气息,指稍刮过耳后的皮肤时就像刻意的挑衅,要在这个吻里较量一下谁会先臣服于欲.望。
脚步声愈是靠近,萧楚就吻得愈发深入,潮湿侵袭到了裴钰的唇齿之内,不停厮磨着他,弄得两个人的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到一吻停歇的时候还留着恋恋不舍的牵扯,萧楚抵着他的额头短促地喘息着,目光都有些失神,但很快又焦急地重新亲吻上去。
但萧楚想错了,他原本只想蜻蜓点水,可他只要碰上了这唇,就会觉得怎么也不够,还想要,还想索取,扶在裴钰背脊上的手忍不往下滑了些去,摸得怀中人身子一颤。
他们的心跳都好快,不停迫近的步子像把人悬吊在半空,紧张至极,可又偷偷地挟带着隐秘的刺激。
“偷情”这两个字拨乱了裴钰的心弦,萧楚吻得他太舒服了,简直如同从前亲吻过他无数次一样,他再是想抗拒,都要浑身发了软去,浸在这份情.欲里微微打战。
藏在这狭仄的空间里,欲.望被煽动得火花四溅,萧楚的侵略性太强,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去迎合或是退缩,气息被不停抢掠着,占有着,就快要昏厥过去。
在荒谬又刺激的地方,在唇舌的交缠里,都悄悄放纵着自己。
好渴,好喜欢。
直到府尹的声音几乎近在咫尺时,裴钰才猛然回神,敲打着萧楚的肩背,想让他松口。
府尹停在了屏风前,又问了一句:“小裴大人——”
这句没完,萧楚总算舍得离开了裴钰的双唇,他把人放下后抬脚就踹倒屏风,那府尹见屏风轰然朝自己倒来,顿时双眼一瞪,紧忙躲开,趁他扑向旁边之际,萧楚眼疾手快,侧掌就往他脖颈打去。
府尹立刻后颈发麻,连屏风后的人影都没看清,翻了个白眼,“扑通”一声昏死在地。
萧楚的手还搭在裴钰腰上,他提脚挑了块白布下来,遮住了府尹的脸。
这人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
裴钰僵滞在原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胸口不住地起伏。
他感觉整个人都被放在了铜炉上炙烤,浑身烫得骇人,唇上湿润的感觉触手可及,可是他偏偏就是不知羞耻地怦然心动了,甚至潜滋暗长了一丝期待。
然后呢?萧楚要做什么?
他攥紧了手,指尖都快把自己掐出血来,也遏制不住这愈发强烈的心跳。
但——
萧楚什么也没做。
他微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从箱子上抽了捆绳子出来,把不省人事的府尹缠得结结实实,随后将那张白布揉成一团强行塞进了他的嘴里,提到了屏风后边。
做完这些,他拍了拍手,一脸人畜无害地看着裴钰,说:“完事儿了,走吧。”
这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突然把自己的欲.望给掐死了,而刚才的吻不过是裴钰春心泛滥后突发的遐思。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裴钰万般不能接受萧楚这个急转直下平淡如水的反应,他表情复杂地看着萧楚,心里翻腾出一股无名火。
想撩拨就撩拨,想亲就亲,他该骂萧楚轻佻浮薄,寡廉鲜耻,还是泼皮无赖?
裴钰稍抬了抬头,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里这股恶火,一言不发拨帘就走,步子踩得极其用力,还不小心还撞翻了一枚香炉,洒得香灰满地。
“裴怜之!”
萧楚在后边扶起炉子,疾步跟上去,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
“那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我着急!”
萧楚煞有介事地“哦”了一声,迈上去一步把人拖进了原来那间雅阁。
格门被“啪”地一声摔合了。
雅阁内,他按着裴钰的肩,把人拦到立柜前,说:“赵文汲在楼上那间,我们还是原计划行事,他生性多疑,带的护卫不少,你先别急,这回我去,你就待在此处。”
裴钰强忍着,面色极其难看,一语不发。
萧楚轻轻揉他一下,问:“怎么了?”
裴钰:“……”
萧楚半天等不到回应,于是说道:“那我走了。”
“等等!”
见他又要当甩手掌柜,裴钰下意识一喊,扯住了萧楚的衣襟。
但他抬起手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等什么?他想从萧楚口中知道什么?
问他为什么要亲自己,为什么亲完还一言不发?
这些问题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在萧楚眼里,他跟白樊楼的那些清倌没什么两样,他只是希望自己自荐枕席,心甘情愿地雌伏在他身下,这是征服欲,不是爱欲。
况且他有什么资格生气?他谅是再喜欢萧楚,那也和萧楚本人没关系,他当然能随便撩拨,权当逗闷子了。
裴钰吊着的一口气放下了,垂着眼,声音低低的:“你名声太臭,还是我去。”
“怜之啊。”
看着裴钰低垂的双目,萧楚终于不装了,像是有些失望他不肯吐真言,叹息般地说着。
“你为什么总是脸红?”
裴钰猛然抬眼,心如擂鼓,立刻拿手背靠了下自己的脸颊,皮肤上传来的触感灼烫无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刚刚?
他注意到这潮红多久了?
裴钰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的防备,坚硬的外壳正在一点点被这个人撬开,里边藏着的是他赤.裸的情意,从未在别人眼中敞亮过,他不敢想,万一,万一萧楚全都窥见了,全都知道了——
他会恨不得一头撞死的。
“哦,我知道了。”
萧楚压近了身子,稍稍提膝卡进裴钰两腿之间,他轻佻地笑着,好像终于从裴钰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四公子吻技这么好,是不是后悔没答应当我的床伴了?”
萧楚挑逗他,还要把话说得毫不委婉,裴钰听得羞愤欲死,攥紧拳低着头,脑中一片浑浊。
他读遍牙签三万轴,可这浩如烟海的漫天书卷里,没有一册能教会他怎么对付流氓。
萧楚退开身,摊手道:“好吧,既然你这般诚心,那我还能考虑考虑吃这口回头草。”
裴钰听得既惊又怒,竟然还有那么点委屈,指稍狠狠掐进了掌心里。
他真是想错了,还以为萧楚多少对自己也有那么几分真心,所以才肯让陈音去报官,才肯和自己牵手、接吻,如今这么一听,毋说真心了,他莫不是只想和自己当一回露水情缘!
萧楚跟他可就完全不是一个心境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亲裴钰,但就觉得裴钰这模样可怜得好笑,把自己心里那点儿恶劣劲儿全给勾上来了,越逗越想逗。
萧楚安抚他:“怜之,还顾虑什么,跟我说说。”
裴钰:“……”
萧楚又说:“那我再亲亲你?”
裴钰咬着牙恶声道:“萧承礼,你的把戏还真多啊?”
“那是自然,我可是身经百战。”萧楚以为夸自己呢,高兴着,“你说实话,跟我接吻是不是很舒服?”
虽然身经百战也是跟裴钰,但也差不多了,萧楚想。
“身经百战?”裴钰感觉自己快被气得笑出来,重复道,“是不是在白樊楼你遇张嘴就能亲?”
萧楚说:“那也不是的,本公子看中你,所以乐意亲你。”
他还刻意轻佻地自称了句“本公子”。
裴钰越看越气,越看越难以置信,他此刻简直就像个即将涨破的水囊,还在被这个没心没肺的流氓不停地四处乱戳。
“所以——”
没等萧楚下一句话说完,裴钰抓过他的手狠狠啃了一口,随后用力把人推开,头也不回地就走。
萧楚看着他愤懑的背影,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手上的牙印,有点疼。
搞什么。
***
疯了!简直疯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裴钰的心脏狂跳不止,他此刻不知是该庆幸萧楚没看出自己的情意,还是恼火他竟然看不出自己的情意!
露水情缘?他对自己就只有这个想法??
裴钰不知道萧楚有没有跟在后边,总之步子就是越走越快,一直往上走了一层,他的脸色也依然很难看。
裴钰长舒一口气,勉强平稳了呼吸。
谁要跟你逢场作戏。
他心说,今夜出了白樊楼,就直接打马回裴府,神武侯府这种地方这辈子都别踏进去一步,萧承礼这种人随他去好了,这辈子别再和他说一句话!
裴钰心中混乱,正思索间,他身旁的雅阁里就陡然钻出一道黑影,还未及他反应就被一股强力勒住脖颈拖了进去。
他要说话,可很快被人捂住了口,整个人被那股力道摔进了屋内,背狠狠撞上了地面。
裴钰背上吃痛,撑起身扫向四周,这里一盏灯都没点上,似乎有七八个护卫,个个如蛰伏的猛兽盘踞在暗处,目光死死凝视着裴钰。
遭了,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出手!
屋里有一股浓烈的麝香气,和萧楚在侯府调的熏香不同,这阁主出手阔绰,像是要把整座隔间都做成香笼,裴钰感觉被这股气息淤滞住了喉咙。
“裴御史,拍卖快要开始了,你要往哪去?”
裴钰面前坐着个人,他相貌要比范府尹年轻些,目光透着些阴鸷,手中缓缓拨动着茶盖,俯视裴钰。
京州巡抚赵文汲,他们今夜要找的五人之一。
和范府尹不同,他是封疆大吏,手里拿着兵权,面对裴钰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媚骨,他也是梅党埋在朝堂中的钉子。
阁内杀机四起,暗流涌动。
“赵文汲。”
裴钰维持着镇定,站起身,沉冷的声音回荡在屋内。
“你伙同商人梅渡川贪墨工部款项七十万两白银,这是死罪,都察院现在要查办你,你还敢挟持我。”
“我真不知道你这样的人,今夜到底为何要来白樊楼。”赵文汲端起了茶盏,意味深长地看着裴钰,说,“你要查办我,也得是刑部来拿人,裴御史身子骨这么弱,竟然一个人就来了?”
裴钰观察着四周,几个护卫装束的,也有几个穿着破烂布衫,看着像是赵文汲从市井找来的盲流。
看来今夜裴钰会来白樊楼的事情早就被梅党所知晓了,这是针对他而打的围猎。
他快速地思量着对策。
萧楚恐怕会先去找另外三人的位置,一时半会儿摸不到此处,得拖时间。
裴钰不理会他的揶揄,说:“你有罪,即是革员,不管刑部还是都察院在场,你都得受审。”
赵文汲侧了侧头,示意身旁的人上前去,两个身形高大的护卫把裴钰拦在了身前,拇指已经拨开了佩刀。
赵文汲道:“萧楚和梅渡川共理白樊楼,你如今被萧楚拴在身边,连自由都没有,跑来我这儿说要审我,裴御史,你这头是什么时候昏的?”
在杀意的强压之下,裴钰依然站得如同玉树一般,没有丝毫惧意。
裴钰道:“萧承礼跟梅渡川合谋了些什么事情,我不在乎,我按大祁律法办事。”
赵文汲冷笑道:“你还不明白?萧楚养你在府中,就是为了圈禁你,这么个浪荡薄情郎……”
他顿了顿,前倾些身子,无不狭昵地说:“嘶——你不会,真和他睡出感情了吧?”
裴钰冷声道:“贱人。”
赵文汲嘴角抽了抽,更是恶声:“裴钰,我知道你爱惜羽毛,我有的是办法羞辱你。”
他说完这句,那几个盲流狎猥地笑起来,迫得离裴钰更近,似乎随时要疾扑上来撕扯他。
裴钰微微攥拳,定了定神,继续周旋着:“雁军总兵萧仇去岁进宫来讨欠饷,是你接见的她。”
提到萧仇,赵文汲的脸色就冷了下去。
“裴怜之,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么?”
裴钰权当没听见,借势讥讽道:“赵中丞,为什么户部欠的粮,挨打的却是你?”
“她就是个疯子!”
提到萧仇,赵文汲遽然暴怒,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清脆几声瓷碎汤洒。
他梗着脖子怒喝道:“老子好吃好喝供着她,她竟想要我的命!她一个女人!雁北的军饷关我屁事,户部拨不出来,从我这儿就能拨出来?!老子一年的俸禄不过五百石,我能有什么钱?户部欠的不光是军饷,老子去年的俸禄,不也没拿到吗?!”
这也是桩丑事了,赵文汲的名声从前是和周学汝并驾齐驱的。一样臭。
赵文汲去岁替朝廷接见萧仇,为了把这位边陲大将哄开心了,天天都是好酒好肉招待,可才不过一日,萧仇就在京州府衙的明堂指着他骂“贱狗”,还连抽了赵文汲数鞭,抽得他当场昏死过去。
赵文汲骂得凶狠,却忍不住战栗起来,冷汗涔涔。
“萧仇”两个字就如同霹雳雷霆,直接当头劈了下去,往后赵文汲但凡是听到这个名字,都会发自内心地恐惧。
鞭子抽在背上,太疼了。
裴钰知道他这勃然大怒背后的隐情,他缓缓上前一步,两名护卫登时拔刀出鞘,交横在裴钰面前。
他稍稍昂头,睥睨着赵文汲,继续说:“梅渡川给你了十五万两白银,你可知道雁北一年的军饷是多少?”
赵文汲喘着气,竟笑起来,仰身架高了腿,姿态极其狂妄。
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我说了,我是京州巡抚,这笔账不归我管,想拿我开罪,裴御史还是省省吧。”
裴钰说:“萧楚五年前在天秋关大败北狄,成功拿下和林部,他入京后,征北将军萧介,雁军总兵萧仇继续乘胜追击,他们都是边陲大将,比萧楚的作战经验更丰富,可短短五年时间,北狄的铁骑就重新跨到了天秋关前,你可知道为什么?”
赵文汲的笑僵住了。
“就因为你们这群蠹虫。”
裴钰忽然抬高了声音,又往前一步,刀刃寒光一闪,映出了他的面貌。
“朝廷年年欠饷,雁军只能饿着肚子打仗,他们已经迈不过雁北前的大漠,北狄铁骑再往前,城门就要破了,而你,京州巡抚,伙同一个商人大行贪墨,以修建宫观为由替梅渡川洗周学汝的赃款架空国库,这笔钱你拿得好安稳。”
裴钰抬手,折扇抵住锋刃,冷目灼灼:“边军死的每一个人,黄沙里埋的每一条英魂,哪笔账不能算到你的头上?我今日来拿罪,你还做得这么一副高姿态,原来京州的皇粮都喂进了硕鼠的肚子里。”
铮铮有声,把赵文汲骂得狗血淋头。
朝野上下的事情,裴钰几乎无所不知,他虽不及萧楚那般能用蛮力解决今夜问题,但有些东西不是靠掰腕子能问出来的。
正因为他说的一点儿不错,所以赵文汲就算咬牙切齿,嘴里也吐不出一个字,他眼神四处飘忽着,像是在极力寻找什么扳回一城的机会。
有什么东西可以——
终于,他注意到了裴钰的那两枚耳坠。
赵文汲猝然冷笑了一声。
“裴钰,你不会是在等萧楚来救你吧?”
裴钰神色动了动,但很快敛了下去。
可赵文汲还是捉到了这丝犹豫,他兴奋地朝那几个盲流扬了扬手,说:“没关系,不过是羞辱你一番,哪里要多少时间?若是他刚好在最精彩的时候赶上了,那就更好。”
四周始终按捺不动的几人终于躁动起来,裴钰后退了几步,身子紧绷着,一股恶心的感觉翻腾在胃里,仿佛随时都要窒息。
下一刻,他猛然伏身躲过了身后之人扑来的动作,那人一落空,裴钰就瞥见了他腰上别着的一把短匕,于是眼疾手快给抽了出来。
裴钰捏着匕首,紧张地和这群人对峙着。
他没把握,再拖下去,只能玉石俱焚!
赵文汲得逞般地笑起来,狠声说:“什么不可摧折?萧承礼甜腻腻撩了你几回,你就爬上了他的床,你猜猜你这身子脏了他还要不要——”
“梅党的狗真是随主,连这龌龊的把戏都玩得如出一辙。”
赵文汲的话还没完,只听铮然一声,一道寒光从他耳侧刮掠过去,木板迸裂的声音瞬间在耳边炸开。
他僵硬地侧过头一看,通体透寒的雁翎刀刺入了他身后的椅背中,不过几寸之距,毫末之间就要夺去他的性命。
一串血珠顺着锋利刀刃滑落下来,滴到了赵文汲的手背上。
裴钰面前那人的脖颈上喷溅出血雾,“扑通”一声摔死在地。
萧楚面前的门帘被削下来一片,他随手捡起,慢条斯理地缠上掌心,缓缓走入阁内。
裴钰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出现,流露错愕,一时间竟忘了他跟前还站着两个强悍的护卫,其中一人见状立刻抬刀打飞了裴钰手中的匕首和折扇,另一人从身后绕住他的脖颈,退至赵文汲身前,警惕地凝视着萧楚。
“休伤中丞大人!”
萧楚一点儿也没有被威胁到的意思,朝那护卫抬了抬头,说:“你还伤了个御史大人呢,他比你们家大人高一品。”
护卫强行抬高了裴钰的脖颈,把刀锋抵了上去,裴钰被勒得气息微滞,只好小口送气。
萧楚看着摔落在地的玉扇,皱了皱眉,抬步走来,压在后方的护卫即刻上前护主,他见萧楚赤手空拳,便提刀就上。
“你手下人胆子比你大啊,赵文汲。”
萧楚侧身躲过刀势,随后手指抵着刀背,将其绕到下盘,极快地一脚踩实,借势旋身踢他颈部,萧楚足力发狠,直接把人脖颈的经脉踢毁了,护卫身躯一软,倒了下去。
“本侯在京州待了也有些年——”
萧楚俯身把裴钰的折扇捡起来,手指往上滑了滑,发现上边摔出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他轻叹了口气,说:“照顾了梅渡川不少生意,白樊楼那些清倌大多都认识,赵中丞猜猜,你的名字本侯听过几回?”
赵文汲骂道:“杀了他!雁州的野狗!你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畜牲!”
裴钰咬着牙扯落一句:“闭嘴!”
其余护卫不要命一般扑杀过来,萧楚一踩地上的钢刀,它顷刻弹起落到萧楚手中,一横刀,拦住几人的攻势。
“赵文汲,”萧楚啧啧叹道,“你有病吧?”
刺杀有军功的侯爵,就是梅阁老来了都得掉脑袋。
赵文汲被他这一句唤回了神智,立刻喝道:“都住手!”
“杀我?”
萧楚嗤笑一声,手下猛地一用力,推开面前三人,翻腕背手往后一刺,钢刀立刻没入身后偷袭之人的腹中,转瞬之间温热的血就扑溅满地。
赵文汲找的护卫都是府中亲卫,实力不俗,萧楚又接连杀死几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打不过!
况且没人想打,萧楚只要赵文汲忽然“睡过去”,把拍卖错过了就行,不过方才接近裴钰的那几个盲流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挨个死在了钢刀下。
裴钰被钳得很死,几乎要晕厥过去,萧楚见他如此模样,甩了甩刀上的血,冲赵文汲寒声道:“让他把裴怜之放开。”
赵文汲立刻推了一把身前的护卫,怒声道:“放开他!”
护卫这才放开了手,裴钰身子一软,差点跌倒,好在萧楚搀了他一把。
他用力地呼吸着,眼尾有些泛红。
萧楚抬脚,把挟他的那护卫当心口一踹,用力奇狠,护卫顷刻摔出去数十步,猛呛出一口黑红的血。
“剩下三个人都解决了,放心。”萧楚安抚似地揉了揉裴钰的后心,轻声说,“这房间气味好重,恐怕还有陷阱。”
裴钰勉强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萧楚手上残余的红印,有些愧赧。
赵文汲已经被萧楚吓软了腿,身子顺着椅背滑坐在地,抬眼望着萧楚。
“萧楚,你……”
“赵中丞,本侯今日玩得太开心了。”
萧楚笑得灿烂,上前踩住赵文汲的椅子,将雁翎刀从木缝里抽了出来,随后横刀擦过赵文汲的颈侧。
他说:“梅渡川的戏就要开唱了,本侯和裴御史邀你同赏,你可愿意啊?”
赵文汲也是个嘴硬的,他虽然怕得两股战战,可依然不肯饶人。
“神武侯,你跟在梅渡川身边,难道什么都没学到?”他缩着脖子,咬牙道,“我们都是替梅阁老挑着担子,梅渡川拿了周学汝在科举舞弊贪的钱!这笔钱没人能脱得了干系,有什么办法,只能洗!”
裴钰在一旁坐下了,他方才被勒得几乎窒息,眼下扶着桌,才勉强缓过神来。
“赵文汲,你为着一己私欲被梅渡川拿捏把柄,如今不得解脱,那是你活该。”
裴钰有些没力气,但字字声声都说着他的痛处:“春闱里周学汝在科举舞弊的案子里贪了七十万,你觉得这个说法很可信?”
赵文汲面色有些僵硬,勉强挤出一声:“他收受的都是权贵名帖,七十万算什么?梅党家中一壶酒就是百姓一年粮,不过是因为周学汝死了,你裴钰不肯放过这桩案子,所以他才忙着把这笔钱洗了。”
“你也好意思说梅党?”裴钰的目光凌厉了起来,斥道,“你替梅渡川做事,和梅党有什么不同?”
“老子就想活着!”
赵文汲猝然怒吼一声。
楼下的月琴京胡交错相拨,把他这一声掩盖了下去,随后又是一段新的唱词。
“梅渡川已经疯了,他什么人都信!”赵文汲看了萧楚一眼,爬起身,恨恨说道,“他想钱想疯了,为了那七十万两,为了保住白樊楼,他杀了周学汝!下一个谁知道他发了疯要去咬谁?!”
“你说什么?!”
裴钰猛地起身,神色凛然。
萧楚也听得眉间紧蹙,将雁翎刀收回鞘中。
“反正我免不了一死了,不如……就拉着你们陪葬。”
赵文汲强撑起笑,吃力地说着:“白樊楼是梅渡川从别人手里买回来的,你们猜猜,原来的东家姓什么?”
裴钰捏紧了椅靠,说:“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梅渡川的把戏,白樊楼前日日夜夜闹事的压根不是周学汝的家小,而是他自己找来的,是么?”
梅渡川到底捞了多少油水?
“不愧是裴御史,”赵文汲拊掌赞道,“梅渡川杀了人,转头就把脏水泼你身上,这招是不是下作得很?”
“照你这么说,白樊楼从前是周家的产业。”萧楚坐到了裴钰身边,搭起腿,说,“那梅渡川何至于杀他?”
“何至于?周学汝是什么好货色,他俩不过是黑吃黑。”
说完这句,赵文汲忽然长舒一口气,拖着身子走到门帘前向下望去,戏台上正演得如火如荼,众乐齐作,一个蒙着纱的清客正拨奏着月琴。
“周学汝眼红着呢。梅渡川靠白樊楼挣得盆满钵满,还不知足餍,他为什么只养清倌?这些人留着处子之身能卖个好价钱,神武侯,你是白樊楼的常客,你不会不知道吧?”
赵文汲特地咬重了“常客”一字,瞥了一眼裴钰,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裴钰垂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
“少废话。”萧楚有点儿不耐烦起来,脚抵上身前的桌角,说,“周学汝跟梅渡川讨白樊楼,梅渡川不愿给,就把人杀了?他什么时候做事变得这么极端。”
“在京州待久了,谁都会成疯子。”
琴声忽而转成短促有力,尖细的唱腔响了起来。
萧楚说:“你是京州巡抚,为什么要惧怕一个商人?”
他顿了顿,目露寒光:“梅渡川背后,是不是还有你害怕的东西?”
赵文汲有一瞬的僵滞。
月琴越拨越急,唱腔愈唱愈尖,几乎要盖过他们的谈话声。
这一瞬间的犹豫没被人捕捉到,他抬手扶上了围栏,沉吟道:“神武侯,你扮猪吃虎,的确能忍,反正老子是忍不了了。”
萧楚直起身,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今夜的戏陪不了二位大人了。”
白樊楼内的红光映射到赵文汲身上,竟有些鬼魅的妖异,仿佛淋头泼下的污血,他回身看了两眼萧楚和裴钰,勾起一丝轻蔑的笑,口中喃喃自语。
“真是良配。”
在这一声里,急促的拨弦声戛然而止。
在裴钰和萧楚惊愕的目光中,赵文汲身躯往后一倾,从数丈高的阁楼轰然坠落。
***
方才还欢声笑语的白樊楼就在这声坠落里掀起了一片凄厉的惨叫声,惊灭了好几盏明灯。
萧楚疾步扑到围栏边上向下看去,殷红喷溅了整座戏台,叫人触目惊心,而赵文汲仰头摔在这滩污浊的正中央,七窍流血,一双猩红血目仍是大睁着往上看去,不知怎地,萧楚仿佛觉得那目光如尖刀一般刺向了自己。
令人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死……死人了!”
“是巡抚,京州巡抚,赵大人!”
“有刺客!”
听到这句,裴钰猝然面色发白,猛地上前抓紧了萧楚的护腕,在众人的目光看向萧楚之前,把人拉了回去。
“怜之,现在赶紧走!”萧楚回身扶住裴钰的肩,急声道,“从后门走,不要被人看见!”
除了一个被他踢晕过去的护卫,其他人都丧命在萧楚刀下,只有他二人亲眼看到赵文汲自己跳了下去,这事情讲不清!
裴钰心头也吊着,他呼吸有些急促,极快地思索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照理来说萧楚和裴钰压根没有把赵文汲逼上绝路,他完全没必要自杀,更没理由在这众宾云集的白樊楼当中掀乱。
这太蹊跷了,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他们从踏入白樊楼开始,每一步都在被刻意引导着。
萧楚撼动了一下裴钰的肩胛,催促道:“怜之,听我的,现在赶紧走!”
裴钰闭了下眼睛,说:“不行。”
“裴怜之,方才是我不对,但这个关口你别……”
“人已经到了。”
随着这句话,只听“啪嗒”一声,萧楚寻声望去,一只纸灯掉落在地。
“侯爷?”
梅渡川站在门口,表情有些惊愕。
“赵中丞他……”
萧楚立刻将裴钰拦在身后,冷笑一声说:“梅渡川,本侯当你是个蠢货,原来你这么会算计。”
梅渡川还是一副惊诧的模样,上前来急急辩解道:“侯爷,你快走吧,外边已经围了不少官兵!”
萧楚眉目凛然:“找本侯给你背黑锅也没用,现在白樊楼外架着神机营的枪火,你这七十万两白银,拿不走。”
听到这话,梅渡川的面色骤冷。
“侯爷,我最初是信你的。”他话语中竟透出些失望来,“裴钰到底有什么能耐,他不会把白樊楼给你,他瞧不起你,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萧楚道:“一个贱人也敢这么大言不惭。”
听到这句话,梅渡川眼里闪烁的疯狂更甚,走到萧楚跟前嘶声喊道:“萧楚,你想要白樊楼,我送给你!只要……只要这回你认,人,是裴钰杀的!”
“做什么白日梦。”
萧楚猛然钳紧了梅渡川的额头,把人狠狠摁到了墙上。
“梅渡川,赵文汲什么都说了,你杀周学汝的事情已经败露,今夜就可以提你进诏狱。”
萧楚力道不小,壁上被磕出一个凹陷来,梅渡川头痛欲裂,咬着牙从齿缝中泄出一句:“老子早就知道赵文汲藏不住,他一死了之,他是个懦夫!”
萧楚眉间紧蹙,还在不断催促裴钰:“裴怜之,你是都察院御史,说话比我可信,你现在再不走,没人能证明我的清白。”
裴钰张了张口,却听梅渡川厉声打断道:“没用的!你今日除非杀了我,否则我死也要看你们两个下地狱!”
“那我就杀了你。”
萧楚眼中泛起戾色,掌心用力更甚,把梅渡川死死扣在墙上,道:“没这个能耐就别溜这个水,梅渡川,凭你控制不了赵文汲,你背后还有人。”
“是啊,侯爷猜猜是谁?”梅渡川竟是笑了起来,说,“我梅渡川从一个下贱的徽商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你们这些权贵的靴子我一个个舔过去,我背后当然还有万重山。”
他转而看向裴钰,笑得更是难看:“裴怜之,我在你的影子里活了一辈子,人人都说我东施效颦——”
“但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你。”
说罢这句,房间内的麝香气发了疯一样地开始滋长,萧楚猛然惊觉,正要去扼住梅渡川的手,可是已经来不及,只见他袖中寒光熠动,遽然抬手掷出一把断刃,直朝着方才那纸灯而去。
难怪这房间一盏灯都没点,却尽是麝香的气味,梅渡川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要同归于尽!
萧楚下意识松开了手要去拦截,好在裴钰比他反应更快,抢在了断刃划破纸灯前徒手拦了下去,刀片“噗嗤”一声刺入了掌心,裴钰顿时皱紧了眉。
然而梅渡川抓住了萧楚卸力的这个时机,不何时从地上抓到了一把刀,直接朝他身上扎了过去!
裴钰瞳孔骤缩。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没入了萧楚的胸腔,从伤口处很快就渗出血来,浸透了割裂的衣袍。
萧楚一吃痛,闷哼一声,手中彻底松了力气,梅渡川挣脱了开去,手脚并用地扑向自己带来的那柄灯,裴钰见状立刻将那灯芯往下踢去,不让它点燃房内的麝香,在那灯火落到下一层之时,一条火蛇瞬间从他脚下一路窜走,燃遍了整条长廊。
可裴钰哪管得了这么多,疾走两步上前接住了萧楚,扶着他坐到了一旁,焦急地去看他的伤口,洇洇渗血不止,猩红瞬间沾满了他的掌心,蔓延到了裴钰的衣服上。
伤得好深,血怎么也止不住!
裴钰快喘不上气了,他用力撕扯掉自己的衣袖,想替他止住伤口,可血还是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来,很快就把布料濡湿了。
“他要死了。”梅渡川眼神晦暗地站在门口,死死盯着两人看,“萧承礼遇到了你,真是倒霉。”
裴钰怒喝道:“你给我滚!”
他随手捡起地上的短刀,朝梅渡川掷了过去,梅渡川躲也不躲,任由短刃扎进了自己的胸腔,喷出一口血花来。
他早就是穷途末路的困兽了,他只想带着这群人一起死。
仅仅须臾时间,梅渡川背后已经是火光欺天,他笑了笑,踩着满地的烈火,沿着长廊缓缓走远了,每踩一步,口中就念了一句,说的什么也听不大清楚,一直走到浑身怒焰烧灼,连皮肉都被烤得焦黑泛泡才停下来,仰面倒了下去。
几乎是和赵文汲如出一辙的死相,一双眼睛含着恨,不肯闭上。
火暂时还没烧到屋内,可裴钰已经浸出了不少汗,他死死地捂着萧楚的伤口,口中不断重复道:“萧承礼,萧承礼!别睡过去,明夷马上就带人来了!”
萧楚本紧阖着目,听到他这番话,才无力地抬眼看向裴钰。
裴钰睫毛颤动着,眼中水光晃动,写满了不安和焦灼,几乎要淌下泪来。
萧楚昏昏沉沉地看着裴钰的双眸,此刻,他有些辨不清前世今生,心里唯一的想法竟是——
这么恨他的一个人,为什么如此在意他的性命?
他忽然抓住了裴钰鲜血淋漓的手,嘴角牵起,喘息着说道:“疼死了,怜之。”
他眼神闪动着,竟隐隐透出些异样的光。
他想试探一些东西。
“你杀了我,好不好?”
楼外宫钟鸣响,竟如悲泣之声遥遥传来,和萧楚的这句话混杂一起,满含恶意地侵入了裴钰。
火光,尖刀。
前尘回忆如同吐信的毒蛇,挟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一口啃咬上了裴钰的心脏,他血色骤然褪了个干净,几乎悚然。
绝不能……萧楚绝不能再死第二次!
他会疯的!
第27章 焚膏
急雨瓢泼。
一道疾电割开了穹顶,骤然照亮了一瞬昏暗的雅阁,将满地的殷红映得更清晰。
裴钰手都开始发颤,他去拍萧楚的脸,想让他保持着清醒,可刚一覆上面庞就是几道血痕,把人抹得脏兮兮的。
萧楚头脑昏沉着,压根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嘴里不停地念裴钰的名字,他念一声裴钰就应一声,两人的声音间杂在屋梁塌陷的巨响里。
浓重的黑雾眼看就要蔓延到他们这层来了,裴钰暂时固定了萧楚的伤口,想把人拽出房间,但萧楚压根动弹不了,他失血过多,连身子都越来越凉。
“萧承礼,萧承礼!”
裴钰咽了下喉咙,他被白樊楼逐渐升高的温度灼着,额头冒汗。
他颤声道:“听我说,现在我的每句话你都要听清楚,我说完一句,你就重复给我听。”
萧楚半眯着眼睛,仰起头靠上墙面,他胸口一阵灼热感,低声说:“……不听。”
裴钰见他还犟着,心中更是焦急万分,不禁斥声道:“萧承礼!”
他垂下眼看着裴钰,勉强地牵起一丝笑,说:“梅渡川这种货色,杀不了我的。”
裴钰耐着性子继续说:“他杀不了你,我能杀你,你要是敢留下这么一堆烂摊子给我,我一定亲手掐死你。”
他故意说些骇人听闻的话,好让萧楚精神些。
萧楚喘着气,屋里的麝香被裴钰关着,没有蔓延出去,只是叫人闷得慌,他不喜欢厚重的气味,于是苦着脸。
他说:“刚刚让你杀了我,你不杀,现在又……反悔。”
说着说着声音又轻了下去,眼看就要睡着,裴钰赶紧去拍他的脸,急声道:“别睡,别睡过去,求你了萧承礼……”
萧楚只好又睁开眼睛,说道:“那你过来点儿,我想靠着你。”
眼下他说什么裴钰都依着,裴钰也靠在墙边上,萧楚把头搭上他的肩,问道:“你为什么不跑?”
裴钰想也不想就答道:“跑不了,这房里麝香太浓,一开门就会被烧光,我和你都得死。”
“又不是没死过。”
萧楚小声地说了句,很含糊,裴钰没大听清,他不停地去观察着萧楚的状态,确保他没有昏睡过去,还时不时地上手去扯他的脸,好让他清醒一些。
“……别乱碰。”萧楚皱起眉,把裴钰的手给抓了下来,“你今天已经咬过我了。”
“我什么——”裴钰话说了一半,又顿住了。
今天被萧楚那番话调戏了之后,他的确咬了萧楚一口。
裴钰摇了摇头,赶紧将手覆上了萧楚的胸口,不停地确认那个心跳声,依稀觉得它愈发薄弱起来后,裴钰连双唇都有些颤抖。
他喃喃道:“不会,不会的,都第二次了……”
房内方才经过一场乱战,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具尸体,那几个盲流的死相尤为惨烈,可裴钰的脸色压根不比这群人好到哪去,惨白一片。
看着满地的狼藉,萧楚忽然问道:“怜之,你什么年生的?”
裴钰道:“明德、明德四十五年。”
“啊——”萧楚笑了起来,动了动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到他怀里,“那你该叫我声哥了,我比你大上一岁。”
裴钰不敢低头看他,尽量和萧楚说话来让他清醒:“一岁就能论资排辈么?”
“当然能了。”
萧楚把裴钰的手拿了过来,放到手心和他十指交扣。
裴钰的掌心是热的,而萧楚的指稍却冰凉冰凉,他觉着奇妙,却又见怪不怪,裴钰这人就是这么特别,若是冬天的话,萧楚还挺想跟他天天黏在一起的。
萧楚笑着说:“你里面好暖。”
他有弦外之音,裴钰听出来了,但这回他根本没有要挣脱开的意思,反而回扣得更紧,感受着萧楚的体温在掌心一点点流失,裴钰的心也愈发冰凉。
他看向萧楚,刻意不看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只盯着那对银坠。
裴钰发自心底觉得它好看,这对银坠一看就是雁州工匠的手笔,纹路繁复精细,晃起来也好听,脆生生地响,还有点儿撩拨人。
还有个掖在心底深处的秘密,就是裴钰一听到这声音就容易心慌发烫。
萧楚一直在跟他说着话,可意识已经有点儿涣散,强撑着问道:“怜之啊,你方才说要怎么我?”
裴钰悄无声息地抬手抹了一把脸,道:“我说,我说我要你清醒,好了,你现在不要说话了,神机营的人在外边,我知道,他们会来救你的。”
萧楚靠着他,声音好轻:“你可真是……”
后半句话已经听不清了,房外风声大作,急雨乱敲,把人声给盖了过去,裴钰也被浓烟熏呛得意识模糊,眼前开始有些迷蒙不清。
白樊楼的火没能烧多久,一场及时雨浇灭了梅渡川最后的野心,明夷和弈非见火势一小,一刻都不犹豫地就闯了进去,呛人的浓烟还未散去,明夷赶紧捂住了口鼻,四处寻找着萧楚的身影。
两个人动作很快,一点儿不拖泥带水,明夷挨个房间地去找,很快就找着了他们。
“在这儿!”
明夷大喊了一声,飞快地钻了进去,弈非紧随在他身后。
萧楚和裴钰都已经不省人事,明夷一眼就看到了萧楚身上的伤口,心顿时下一沉,弈非赶紧上前去摸了萧楚腕心的经脉。
明夷朝身后跟上的卫兵喊道:“赶紧把侯爷抬出去!”
他们自然不敢怠慢,几个人上前来把萧楚和裴钰都给背了起来,明夷紧跟在他们身后,面色沉得可怕。
弈非拍他的肩,安慰道:“方才我探了,尚有气息,主子不会有事。”
明夷鲜少如此愤怒,强压着火,沉声道:“一刀都贯通了,他是从沙场下来的人,平日里谁能伤得了他?这裴钰……”
弈非用力按了下他,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裴钰还不知是昏着还是醒着,也许能听见他们说的话。
明夷抖了抖肩,躲开弈非,说:“我管他听不听得见,这刀子都没准是他捅的!”
从弈非受鞭戒那日起,侯府上下就对裴钰颇有微词,明夷也是其中之一,虽然弈非同他解释过萧楚的用意,但他是个直肠子,实在玩不懂弯弯绕绕,他就觉得,自从裴钰住进侯府之后,什么糟心事儿都有了。
弈非语气温和道:“裴御史不像是这样的人。”
明夷也知道不可能,只好叹口气,跟着人群出了白樊楼。
白樊楼虽没被烧成灰烬,但看上去已经埋汰了许多,昔日明灯千盏的华楼成了余烬满地,弈非踏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面色稍稍舒展开了。
萧楚被人抬上了马车,急往医所而去,他的意识像浸在一潭冷水里,被强力的漩涡卷着,始终不得脱。
反而在不省人事的时候,最容易回忆起前尘往事。
前世雁州也被一把火烧干净过。
雁军兵败萧楚是提前三天拿到的,他压根没来得及确认这消息的真假,裴钰就把它递给了天子,随之,捕杀他的圣旨就下来了。
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早就已经交恶,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裴钰为了扶持清流一党独大,所以牺牲了雁州和他的性命。
于是在圣旨下来之前,萧楚送走了在京州的所有同伴,一个人留下了,甚至被围剿的前一夜,他和裴钰还躺在一张床上,痴痴地缠绵着。
只是他们之间已经没有情意,只有恨,只有床笫之欢。
此前他也这样折磨过裴钰很多次,但最初这恨意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萧楚的这段记忆像被生生挖走了一般,哪怕是在梦里也模糊不清。
唯一记得的,只有那些令人血气激荡的回忆。
身下的裴钰眼中泛着情.欲和水雾,他抵着床板,有些失神地仰起颈,微微张口喘息着,萧楚听着他短促的声音,停了动作俯视下来,眸中晦暗浑浊。
“看我。”
裴钰一眼都不看他。
萧楚泛起笑意,说:“你这么讨厌看见我,为什么还要和我上.床呢?”
听到这句话,裴钰的眼眸终于闪了闪,和萧楚对上了目光。
萧楚看着他的时候毫不避讳,眼里满载的都是狠戾和讥讽。
今夜的烛火已经不知燃尽了多久。
裴钰声若游丝,从喘息中游离出来一句。
“滚。”
“好可怜的模样啊,我是强迫你了么?”
萧楚好像被取悦到了,俯身压上了裴钰的耳侧,下唇蹭弄着他,呢喃低语。
“分明是你自己的身体在说——”
他的气息散发着阴冷的威胁,细密的痒顺着耳侧爬遍了裴钰的全身,令人战栗。
“好想要我。”
萧楚挺动腰,缓缓吐出了这四个字。
裴钰被他这一下激到了,微微发着颤,眼里的水雾终于化成了泪珠滑落下来,他一点儿也没有被怜惜着,萧楚扼上了他的脖颈,指腹的薄茧贴紧了肤肉,摸到他的穴位后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去,裴钰的呼吸瞬间变得困难起来。
萧楚晒然一笑,说:“那你就恨我一辈子吧,我不在乎,咱们相互满足,相互憎恶。”
他动作的幅度不小,手下难免控制不住力气,好几次裴钰都几近要窒息了,他才肯施舍一点温柔下来,随后又袭来更凶狠的索取。
就在这翻来覆去的刺激中,萧楚忽然找到了乐趣,他忽缓忽急,手中掐着裴钰的脖颈,控制着他的气息,用力点儿,他就几乎濒死,松点儿力,气息又重新灌入口腔里,裴钰会更吃力地喘息,更强烈地起伏,这个时候去亲吻他,萧楚就会成为他唯一的空气,成为峭壁边唯一的支撑,他只能发了疯地从萧楚这里夺取求生的希望。
萧楚兴奋地玩弄着这个把戏,他含住裴钰的唇亲吻他,指腹感受着他脖颈上跳动的经脉,裴钰作出一切的反应都化成萧楚灭顶的快.感,叫人浑身的血气都激荡起来。
太勾人了,不管是他憎恨自己的模样,还是乞求自己的模样。
就要弄脏他,就要看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沾满情.色,和他共赴欲海。
第28章 冷战
“刀口偏了点儿,没刺到脏腑。”
眉发皆白的医师李寅摸着长须,仔细端详了会儿萧楚胸膛上那条刀口,血已经凝住了,暗红的疤痕盘虬在皮肤上。
“这几天别瞎折腾就行了。”
萧楚裸着上半身,身上缠了几圈白绢,气色倒是不错,哪有刚跨过鬼门关的模样。
他手撑着膝,冲李寅笑说道:“李神医,多亏你这杏林妙手了。”
李寅冷哼一声,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嗔怪道:“萧四,你什么时候这么不经打,一个没学过武的商人都能把你刺个半死不活。”
萧楚哈哈一笑:“我都离开雁州多少年了,又不用上战场,总是动刀动枪地做什么?”
“还笑!”李寅狠敲了一下萧楚的脑袋,说,“过几日萧仇进京,我看你怎么解释!”
“别解释,就说安然无恙呗。”萧楚躲了一下,神色很轻松地说,“大姐秋后才入京,到时候这伤早好了。”
“主子,你又不是神仙。”明夷抱着剑在一旁看着萧楚,长吁短叹,“三日后就是立秋了,哪能这么快好。”
萧楚皱着眉看他:“这么快?”
“主子不觉着,白樊楼被烧了之后,这日子就越过越凉了吗?”明夷说着就打了个寒噤,“咱们侯府还到处放着冰鉴呢,你说那谁都走了……”
说到裴钰,明夷咽了咽口水,不说了。
萧楚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烦,倚上床边,抱起了臂,说:“裴钰呢?他真是欠本侯好大一个人情,怎么还不来道谢?”
明夷又是一阵叹息:“三司会审呢,白樊楼这桩案子可大了,死了个二品大官,梅渡川玩火自焚,裴怜之估计忙得晕头转向,没空来找主子的。”
说得好像萧楚爱被这人找似地。
上回一冲动亲了裴钰之后,他还胆大包天地调戏了人家,后来就一直没机会和裴钰说上话,哪怕是在街上遇见了,他也好像眼里没自己这个人一样。
萧楚猜想是自己莽撞夺了人的初吻,所以才遭白眼,但他一直觉得这事情不能往自己身上开罪,裴钰分明就舒服得不行,顺水推舟邀请人家共度良宵,有什么问题?
谁知道这人竟如此阴晴不定,白樊楼一烧,刚跟裴钰捂热的心直接冻成冰块了。
这叫什么事儿,怎么他一个情场风流人反而有种被睡了之后抛之不顾的感觉?
萧楚看着地上那冰鉴,越看越烦,抬脚轻踢了下。
“冻死人,赶紧把这冰鉴撤了。”
明夷已经是第三次叹气了:“主子啊,有时候就得接受现实,虽然被人家甩了,可做什么乱发脾气呢?他又看不见。”
萧楚冷冷道:“谁被甩了?”
明夷立刻打了个寒噤。
他当然顾着劝萧楚清醒,可这管用吗?而且他这张嘴一点儿都不跟主子心贴心,萧楚被他气着,却又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更觉得心口堵着了。
他起身穿了件中衣,抬指朝明夷额头上用力一点,恶声道:“少管闲事。”
明夷嗷嗷叫了两声,赶紧捂住额头闪到一边去了。
李寅收拾好了药箱子,见二人终于消停了,这才拎起箱起身,抚了抚长须,慨然道:“还是弈非性子温顺,待在你们俩身边,我耳根就没清静过。”
萧楚搭着中衣扣子,边问道:“您这回在京州待多久?”
李寅答道:“三五日吧,然后就去趟蜀州的医馆,待上几月再回雁州。”
萧楚心里估摸着算了算,还能叫他给裴钰看个病,但碍于明夷在边上,他就没直说,只是颔首,转了个话头:“您从雁州过来的时候,我爹有没有带什么消息?”
李寅道:“你爹那闷性子能说什么话,倒是你大姐叮嘱了几句。”
萧楚挑了挑眉,把面前的香炉盖子掀开了,指间夹了根新的线香换上去。
“大姐说什么了?”
“她说,”李寅看着萧楚,面色有些复杂。
“叫你领了天子的婚旨,在京州成家吧。”
听完这句,萧楚兀自吹了火折子,像是浑不在意的模样,可心却沉了下去。
萧楚今岁二十六,自他入京后的第二年,天子每年都会给他指一两桩婚事,萧楚大多都是含糊过去的,上辈子他还为了搪塞这事情,往府上买回来许多伎子清倌,对外都说是私宠。
他不是不愿成家,但在京州,这无异于自掘坟墓。
雁州守着北境的防线,天秋关这道关隘最初是萧楚打出去的,那也是第一次祁人跨过了大漠,深入到北狄的腹里,这一战完胜后北狄的和林部归降,倘若雁军能乘胜追击,凭和林部的后备粮草继续展开攻势,要不了多久,祁人和北狄就能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酒了。
但天子做了一个决定,他把萧楚叫回了京州,以他作为掣肘,勒紧了雁州的缰绳,阻断了雁军的步伐。不光如此,他担心雁军拥兵自重,占据北方领土后反扑中原,所以刻意让户部拖着雁北的军粮,让他们不能再继续往前。
只有萧楚能在京州成家,彻底扎下根来,这根缰绳才算套紧了,天子的忌惮才会放下。
换言之,只要萧楚在京州成婚,雁北如今的困境就有扭转之势。
他沉默着不说话,李寅自然知道个中缘由,也没再多问,轻拍了拍萧楚的肩,宽慰道:“别多想,你大姐也是为你着想,在京州遇着喜欢的姑娘,下回让她见见也好。”
萧楚勉强地笑了笑,说:“多谢了。”
李寅拜别后,明夷和萧楚在房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两句,很快,弈非就叩了门进来,还带回了消息。
弈非赶得急,额头出了些热汗,喘着气说:“主子,内阁现在正议着白樊楼的事情,工部和户部吵得很凶,工部主事孟秋递来的消息,让侯爷尽快赶去。”
萧楚已经把外袍穿上了,正挽着头发,随口说道:“孟秋不是裴钰那儿的人么,怎么还送了我一个人情,惦记着我了?”
弈非说:“是裴御史的吩咐。”
萧楚听着,忽然顺着头发摸到了一根不大平整的发辫,动作稍顿了顿。
弈非抹了汗接着说:“他说,怕主子不服气,叫您去内阁和六部一起拍板。”
明夷惊叹一句:“这什么意思?”
“看不出来么?”萧楚将那辫子一并挽起,拉紧了发带,凉凉地笑了声,“这是挑衅呢。”
说罢他就推门而出,明夷见状喊道:“主子,你干嘛去?”
萧楚往后扬了扬手,佯作随意道:“去熏衣房寻身衣服,这件味道不喜欢。”
弈非听到这句,笑着看了眼明夷,小声说:“看来你的指望得落空了。”
明夷撇了撇嘴,说:“主子干脆跟裴钰成婚好了,还能遂了天子的愿。”
***
大祁天子不上朝,一国上下的基本决策都是由内阁拟票和司礼监批红的,内阁如今分流两支,梅党和清流党分庭抗礼,裴钰虽不是阁员,但他高为左都御史,不在御前议事的时候,也常常需要出现在内阁。
而这次白樊楼的归属问题,牵扯到了朝内外局势的两条人命,都察院当然要拿主意。
裴钰是这里边最年轻的官员,他今日穿着官袍,被工部主事孟秋请上了内阁,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萧楚。
俩人一见面时就对视上了,随后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萧楚倒不是害臊,他上辈子跟裴钰睡了那么多次,接个吻还不至于羞赧到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但他就是要较劲,裴钰越不理他,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方才看到裴钰那张冷脸,萧楚心头就痒痒的,恨不能给他打个链子拴着,等欺负狠了再问问他,到底在发什么脾气!
萧楚和裴钰一前一后进屋后,里边的官员零零散散地起来相礼,萧楚扫了一圈,两个阁老都不在场,大多是六部三品以下的官。
有关这二人的风流韵事随着白樊楼的一烧不胫而走,不少人都听闻他们在那夜的大火里相依温存准备一同殉情,而清流党内部也多多少少有些忌惮裴钰,怕他和萧楚暗通款曲弃明投暗。
孟秋道:“二位先请坐,各部还在商讨白樊楼的归属问题,若是有什么见解就提出来,咱们都是替圣上办事,戮力同心把问题解决了就好。”
萧楚很少跟祁国的文官打交道,这么众宾环绕还是头一回,他目力很好,扫视一圈,发现了不少白樊楼的熟面孔。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诸位,好久不见啊。”
一听这话,不少人就低了头下去,避开萧楚的目光。
萧楚和梅党已经正式割席了,他们和梅渡川背地里干的肮脏事萧楚知道不少,眼下他们的官帽子就在他手里拿捏着了。
裴钰和萧楚在六部官员的对过坐下了,几位六部的官员围了一圈,他们个个面色都肃然着,暗藏着剑拔弩张,好像随时要暴起打人的模样。
孟秋清了清嗓子,看向坐在同一边的裴钰和萧楚,说道:“既然侯爷和御史都到了,那我们就——继续谈事?”
萧楚左手指稍点着桌面,随和一笑:“可以。”
说话间,桌案下他的膝已经顶上了裴钰的小腿,悄无声息地把人架上来,手顺着裴钰脚踝的线条,往衣物下探了上去。
第29章 偷欢
裴钰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下绔已经被挽起来一截,萧楚冰凉的指稍贴上了他小腿的肌肤,从脚踝慢慢滑上来。
他时不时地就要停留一下,指腹反复在同一个地方来回徘徊,带来细细的痒,就像是乐在其中的探索,试探着哪个地方更能取悦到他。
不光是痒,时将入秋,天色渐冷,萧楚的指尖也是凉的,一阵阵寒意刺激着薄薄的肤肉,挠得裴钰腰眼发麻,挺直了身子。
萧楚表面上淡定得很,接过孟秋递来的账本,信手翻了翻,说道:“白樊楼这些年的流水有问题,户部都查清了?”
户部主事点了点头,说:“都记录在案了。”
“哦——”
萧楚拖长了音,顺着到了裴钰的膝弯处,手背贴着来回蹭弄。
好滑。
萧楚享受着这触感,说:“听裴御史说,工部去岁超支的款项,是工部和梅渡川合谋做的局,为了洗清他从周学汝里抢来的赃款。”
裴钰忍不住动了动身子,想收回腿,可刚一动弹,萧楚的掌心就会牢牢地把他扣住,在这揉来捻去,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被拿捏在掌心的面团。
他不想搭理萧楚的,可谁知道他如此僭越,如此大胆。
孟秋应道:“是,工部尚书前几日已经革职,目前就关在诏狱,裴御史会和北镇抚司一同审问的,这笔钱已经从白樊楼悉数找到了,刚好是七十万两白银,陛下下了旨,除赵文汲外,四位参加拍卖的涉事官员秋后问斩。”
裴钰勉强地点了点头,脸上有点发烫。
“既然都查清楚了,那不如把话说开。”
萧楚从襟口拿了张纸出来,甩上桌面,说:“你们找我来,是想要这东西吧?”
孟秋接过那纸展开一看,是张地契,白纸黑字写着白樊楼的归属权转移,最后具了梅渡川和萧楚两人的名。
孟秋神色一变,说:“侯爷,这……这是白樊楼的白契?”
接过地契扫了一眼后,裴钰冷声道:“假的。”
这句说完,萧楚指腹用力一按,裴钰不禁身子倾了下,手中的笔杆子都没拿稳,“啪嗒”一声跌落在桌上。
孟秋觉察到了他的异样,关心道:“小裴大人,可是身子不舒服?”
“无——”
萧楚的把戏还没结束,裴钰刚张口吐出一个字,他的手就滑上去挠了个痒,激得他泄出一口气。
“嗯……无碍。”裴钰咬着牙继续说。
萧楚的目光不在他身上,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可到了这张桌案下才能瞧出端倪,他游走试探着,指腹绕着那附近打转,他想下手掐个红印出来,不过到底还留了一丝良知,没这么做。
裴钰的弦拉满着,撩拨顺着他的脊骨拨弹上来,叫人丝竹乱颤,可他不敢把手伸下去拦他,他们这地方狭小,稍微动作几下就有人能发现,他生怕被注意到桌案下这荒唐的一幕,只能可怜兮兮地被萧楚架在这儿欺负着。
萧楚怨他不开口,不理人,所以这般过分。
他的动作随着裴钰的忍耐反而愈发放肆,哪怕是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潮湿和温烫,这反应比本人坦诚,好像在替这位拐弯抹角的人说着一切不敢说的话。
裴钰忍得很辛苦,折子都快捏碎了,他本就是易热的体质,稍微有一点点动静脸上就要泛红潮,萧楚似是若非的动作把他弄得好燥好渴,实在受不住了,只好微低下头,悄悄启唇叹出一口气。
这是多么轻微的一声,可是偏偏飘进了萧楚的耳朵里,勾住了他的魂,像是就紧贴在他耳边,刻意给他听的那般。
太要命了。
这一声瞬间搞得他紧绷了起来,萧楚心道不妙,赶紧从裴钰衣袍里抽开手,狼狈地逃离了这危险的境地。
他有时候也真的很烦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对裴钰起遐思。
萧楚挪了挪身子,坐得离他远了些,这才接着方才的话说:“按这地契所写,白樊楼现在是本侯名下的,不归工部不归户部,所以你们也不必惦记着了,散了吧。”
他想快点赶走这群叽叽喳喳的文官。
裴钰被他这么一弄,脸已经有些红了,身子也好难受,但他要命的自尊心绝不容许他露出任何一点破绽。
裴钰的嗓声里听不出一点怪异,指着地契上末行的字,说:“这地契是丁卯日具的名,如今已是丙申日,一月之期,白樊楼的非法流水从未停歇过,你敢说你一无所知?若你认这地契是你的,那今日我便叫刑部来拿你。”
萧楚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他,说道:“本侯一无所知。”
众官哪里见过萧楚这等强词夺理的,个别几个向着裴钰的清流官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驳斥道:“许观哭庙的时候,神武侯您不也去替梅渡川把人打了?你二人私交甚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烂帐?”
萧楚一听就乐了,搭起手,说:“我跟梅渡川私交甚密?你说错人了吧,我跟裴御史倒是有点儿私交。”
“你!”
萧楚朝孟秋使了个眼色,问道:“孟主事,你觉着呢?”
“二位大人别生气,”孟秋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劝慰道,“今日叫侯爷来就是为了把事情摊开了讲,梅渡川从周学汝手里买回白樊楼走的是白契,府衙这里也没有具名,它的归属有些争议也是正常的。”
裴钰咽了咽喉咙,看向萧楚,说:“你若是能证明这张白契,是你和梅渡川共同具名的,那我也不会强行让府衙来收,白樊楼烧成如今这副模样,收给工部也不过是个烂摊子。”
萧楚盯着裴钰看,发现他的眼里已经泛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和眼尾的桃红色相映,像极了雾里看花,这是萧楚欺负他所得到的成果。
真是色.情极了。
“有啊,怎么没有。”萧楚撑起脸,从怀中拿了件物什出来放到桌上。
孟秋定睛一看,那是张金色的叶片,是白樊楼拍卖夜上的封顶签子,一张就是白银万两,虽然梅渡川的财库已经充公,但这叶子的价值非同小可,足够证明一切了。
正如裴钰所说,工部从一开始就不想要白樊楼这个烂摊子,只是没有理由甩手,他们和萧楚一推二就的,就是想有个由头扔掉这烫手山芋。
裴钰瞥了一眼,没说话,这就是默认了,孟秋立刻会意,将白契和金叶拢到一起交给裴钰,说:“小裴大人,既然神武侯如此说了,我们工部这边也不好插手,不知近日的三司会审还需不需要白樊楼这张白契?”
裴钰点了点头,说:“自然需要,不过既是白契,我依本重抄一张即可。”
他说这话时好生坦然,仿佛方才在桌案下发生的情动早就被抛诸脑后,可萧楚没他这么泰然,他已经光是看了两眼裴钰就硬得不行了,何况刚刚的触感还弥留在掌心,此刻反过来烧到自己身上了。
上回和裴钰接吻他尚且能自制,不知怎地今日就是压不下火,最初那句“戒断风月”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裴钰冷了他几天,他甚至反而觉得自己比以前还要渴望这个人。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没出息。
萧楚暗骂一声,稍稍扯开了些襟口,好能透点气。
孟秋说:“劳烦裴御史费心了,要不,还是下官留在此处誊抄?”
萧楚舌尖舔了舔齿,话语里都是烦躁:“用不着,我同裴御史将这张白契给誊记清楚,免得日后再生事端,既然如此说开,今日这事儿就算解决了,诸位不如散了?”
孟秋以为他这是没耐心了,和善笑道:“也好也好,真是麻烦二位了,今日天色不早了,下官再挑个日子,亲自登门拜谢。”
他说罢这句话,就拿了两张空白的宣纸来,又替裴钰拣了新的笔砚,而座上的六部官员都纷纷起身,朝裴钰和萧楚礼别,稀稀落落地走出了内阁。
这地方不议事的时候少有人来,大部分官员都是在己部办公务,眼下也该是休息的时候了,都急着走。
朱色官袍的最后一个出来,他阖上门,冲身旁的人小声说道:“这神武侯没我想象中这么难缠啊,这才半个时辰,事情就解决了。”
蓝色官袍的说:“别管了,白樊楼这烫手山芋给出去就行了,咱们工部也落个清净。”
朱色官袍的说:“好事一桩啊,看这天色都秋了,咱们吃个酒去吧。”
“好啊,难得闲情一回,这不是快立秋了,该喝点花果子酒去。”
两位官员朝外走去,说话声越飘越远,从他们身后吹来立秋的凉风,把一树桂花都吹落了下去,淡黄色的残瓣趁着初秋的风滑到了那尚未闭紧的门扉前,像是在偷偷窥视里面的光景。
从那条窄窄的缝隙里看去,屋里隐秘又昏暗,只有一道昏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在这道光线里,坐得一高一低的两个偷欢人正不知羞耻地亲吻彼此,激烈又痴迷地唇齿交缠着,发出暧昧的响动,他们的呼吸和动作好急促,连端正有仪的衣带都松垮了下来。
第30章 乍泄
孟秋替裴钰备的笔墨又被糟蹋了,那些红蓝官袍的人一走,萧楚就起身把裴钰抬上了桌,压在他两腿之间,话都没说一句就吻了下去,裴钰被他亲得身子后倾,手只好胡乱摸索着撑住了地面,把笔砚都给打翻在地。
萧楚等得很着急,自白樊楼一别后,他已经好几日都没见到裴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淤滞在胸口,堵在喉咙里,让他抓心挠肝,夜里躺在榻上都要想起这个人,想起他们在那块屏风后的吻,连掌心都是那夜里十指相扣的感觉。
他以为他能来去自如,不会被情情爱爱牵绊住手脚,可等这些后劲上来以后,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迈进了沼池,根本无力得脱。
温软的吻贴到唇上,潮湿又缠绵,他们交换着气息,交换着彼此的爱.欲,萧楚亲吻得急切,像是久旱逢甘霖,他很想尽量轻柔一些,显得自己没那么急躁,可他天生就带着掠夺的野性,裴钰被他吻得气息微促,浑身发烫。
停都不想停下来。
这吻得太绵长了,直到裴钰感觉头晕目眩起来,萧楚才肯稍稍脱离,暧昧的银丝在二人之间残存着。
萧楚抱着他,又去亲吻他的耳鬓,低声问道:“为什么不理我?”
裴钰心脏都要化开了,身上发着烫,他躲着萧楚,声音很小:“没有为什么,不想搭理。”
“不想?”
“不想。”
萧楚盯了他一会儿,像是在等他的后话,可裴钰什么也不说,他的脸好红,脑袋里都快乱成一团了,他不知道怎么回应萧楚这个吻,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逢场作戏露水情缘,还是这段时间,他也产生了那么一点……不一样的想法呢?
萧楚又说:“刚刚碰你,你有反应。”
裴钰有些羞恼,嗔怪道:“你那种碰法,谁不会有……有反应。”
“现在呢?”萧楚鼻尖蹭了蹭他,眼睛半垂着,低哑道,“感觉你很舒服,很喜欢。”
“我没有。”裴钰被他说得大为羞耻,又重复了一遍,“没有。”
“那再试试,到你喜欢为止。”
不等裴钰作答,萧楚又按着他后颈吻上来,只是这回不再急躁了,循序渐进了些,他的利齿磨蹭着裴钰的下唇,慢慢引导着他到自己的节奏里,时不时□□一下他的唇齿,似是试探。
他承认自己对裴钰的色心还没死,他们抵死缠绵过,只要眼神一碰上就得起火,对于这个人的情感,萧楚实在是难以言说,太复杂了,说恨也恨得不完全,说爱大概也够不上,只能归结为他想要这个人,或许是征服欲,或许是一种侵略他的渴望,辨不清。
想不明白一件事的时候,他更喜欢随心,就像今日,他见到裴钰的那一刻就想吻他,就想上他。
这回萧楚很温柔,他只要欲.望得到了满足,就更喜欢徐徐图之,他耐心地等待着裴钰放下矜持,把他的心揉得软了,要他主动接纳自己。
裴钰忍耐了会儿,他本咬着牙不肯动,可无奈萧楚的吻.技太好,况且被自己喜欢的人这般亲吻,怎么能不心荡神驰,不知不觉间,他就微微松口卸防了。
见裴钰终于肯迎合上来,萧楚才探得更深了些,他小心地去试探,去引导着,直到相互缠绵,旖旎又密不可分。
在这散了场的议堂中,在这几纸公文上,他们阖上目享受着欢愉和情.欲,填补着太久的饥渴。
不知过了多久,这吻才停歇,萧楚睁开眼看着裴钰,他已经一点儿没了平日冷冰冰的劲头,面上羞赧的绯红把他的外壳剥落了下来,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萧楚面前。
萧楚笑着问:“喜欢吗?”
裴钰避开眼不答:“你就是这么骗的那些姑娘们。”
说罢,他抬手想把萧楚推开,却反被捉了腕压上桌,萧楚叠覆上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竟和裴钰是一般烫热。
他声音有些哑了:“你衣带松了,怜之,”
裴钰往身下去看,在方才的动静里他的衣带的确被揉开了不少,松松垮垮地搭在腰上,好像随时都要散落。
他伸手想去整理,谁料萧楚先他一步扯住了那根岌岌可危的绸带。
“小裴大人日理万机,大概从来没有自我纾解过吧?”
萧楚笑意很深,将那根衣带在指间缠动把玩着。
“是不是还不知道,要怎么做?”
听到这话,裴钰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伸手要去夺,但萧楚反应很快,灵活地躲开了去。
裴钰急声道:“萧承礼,你别乱动!”
“本公子教你,好不好?”
在这一声里,衣带被“唰”地抽开了,青衫褪低,滑润脂玉流水般淌进萧楚的眼里,裴钰下意识想要退避,可方才的兵荒马乱已经遮掩不过去,萧楚在他唇上落下的吻沾透了那些丝绸,遐思都不知廉耻地袒露在眼前人的目光下。
这香艳的景象恰好中了萧楚的下怀,他又去吻裴钰唇角,压着声说着。
“真色。”
裴钰的心跳彻底失速了。
他心里愧怍,原本只想着由他抱一抱,牵牵手就好了,但不知为何就开始亲吻,原本想着吻过就好了,如今萧楚还要得寸进尺,进犯他更多。
他一步步退让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欲拒还迎,他骗自己,是萧楚行事太过莽撞大胆,而自己不过是身不由己,可如果他真的不情不愿,谁又能强迫他做什么呢?
都是他自愿的,他幽闭的内心不停诉说着对萧楚的渴望,他好喜欢这个人,好想被他揉在怀里。
被埋在手心里的时候一点儿也抵抗不住,裴钰只能绷紧了身浸在其中,捂着嘴忍耐得辛苦,连手背的骨节都稍稍突起。
他的泪花都要冒出来了,但萧楚不再给他反悔的机会,掌心的温热小心地消解着他的沉郁,萧楚柔着动作,既是怜惜又是安抚,可是裴钰就是觉得好想哭,他别扭的自尊心在这个人面前溃不成军了,好像所有的抵抗都打在了棉花上,被萧楚那些诨言给化了劲。
他不敢呼吸得太急促,怕被人听到他们在这雅正之堂做着大逆不道的事情,屋内的黑暗给了他一些庇护,但还远远不够,他被悬吊在半空摇摇欲坠,闭上眼就能感受到清泉漱石,顺着山涧的沟壑流淌而下。
他仰起脖颈,萧楚就替他摘去耳坠,托着他的身子压在这大雅之堂上,他含吮住裴钰的耳垂,放在齿间厮磨着,等待着。
而逐渐在这些刺激里,情.潮攀升到了最高处。
在最后的余韵里,裴钰眼里滚动的波澜终于成了泪滴,扯落一声喘息。
狼藉一片。
……
在裴钰舒缓着情绪的时间里,萧楚拿巾帕擦了擦手上的残余,替裴钰重新系好了衣带,这才把人抱下来。
裴钰刚被折腾完,身子都是软的,趴在萧楚身上不肯动,这么难得的乖顺,萧楚想也没想就由着了。
从前他觉得裴钰自诩清流高高在上,端的是一尘不染,但如今他越来越发现,并非如此,他也有自己的欲.望和野心,也有自己的贪嗔痴念,只不过从来不会从口中说出来,只有肯停下脚步悉心赏看的人,才能品到其中甘美。
而食髓知味后,就更挪不开眼了。
萧楚坐下抚着他的背,说道:“立秋之后我大姐就要进京了,雁北今年战事吃紧,她这回估计一肚子火气,少不了和你爹吵上,你要不要去我那避避风头?”
裴钰神都还没缓过来,怨怼似地一口啃在萧楚肩上,不痛不痒的。
他闷着声说:“哪有避着家人的道理。”
“不一样,怜之,”萧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爹不一样,他这样的人,你就得跟他对着干。”萧楚眼睛笑起来,说,“况且这几日我替你寻了个神医,帮你看看这热疾能不能根治。”
听到这话,裴钰终于有了些精神,直起身看向萧楚,说:“能治?”
“能啊,我半只脚跨进鬼门关都被他拽回来了。”
萧楚捧着他腰,眼里猫着点儿别的意味,扯开了话头。
“怜之,好难受。”
裴钰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皱眉道:“怎么还突然难受上了?”
萧楚佯作委屈的模样,往他后腰上按。
“因为有些没良心的,就顾着自己快活。”
裴钰立刻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刚刚缓解下来的情绪又被推起了波澜,他盯着萧楚不说话,心里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他说的又不是“我爱你”或者“我心悦你”,而只是一句荤话,却叫裴钰心头紧张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裴钰隐隐觉得今天的萧楚好像不大一样,那股气死人的轻薄劲淡了,待他要温柔上太多。
虽然干的荒唐事还是如出一辙。
裴钰不禁想,他对待别的露水情缘也会是如此吗?
萧楚好像真的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想再去吻他,才听到裴钰叹息般地说了句:“立秋过后就是秋祀,礼部前几年就开始借祭祀做假账,浑水不少,我得多去盯着。”
“嗯,”萧楚应了一声,忍不住又去亲他脸侧,甜言蜜语吹到耳边,“你好漂亮。”
裴钰觉得他莫名其妙,忍耐了一下,继续说:“裴府在西一长街的中段,离望仙台有些远了,这几日方便办公务,我都住北边的宅子里。”
他垂着眼,眼睫颤动着,尾稍还遍布着方才的情.潮,桃色深深。
“北边,是那个小院?”萧楚看得有点燥热,从他唇角吻到脖颈,又在那上面留下轻微的咬痕,话语间杂着微重的喘息声,“那过几日我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
萧楚只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