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海贼
夜间, 得布政使与按察使两人准许,江无眠一行人奔驰在通往南康府的路途上。
带人贵精不贵多,除却林师爷与金不换跟随, 只剩下两个鞍前马后随行的锦衣卫。
临至城门下, 锦衣卫出示腰牌,喝道:“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这等时机, 不论是何人, 都没锦衣卫来的快。
城门处核对身份, 忙将门打开,一南康卫大步出城迎接, “南康卫汪英见过江宪副!”
江无眠驱马入城,借门下一点火光, 看清来人衣服, 问道:“汪总旗,城中情况如何?海贼来路是否探清?”
尽管他不再任知府一职,但他身为宪副,有监军之责,问过此事实在正常。
汪总旗熟练紧张又急切地报出当前形势, “陆知府已命各县民兵集合巡逻, 县衙三班全部派出, 日夜不停。南康卫, 苏将军与卫大人带着南康卫去了码头, 眼下还未报上情况。”
这伙海贼来的又急又快,南康府当日接到消息, 晚上就见着了船,实在蹊跷!
如今还在探明人来了几船, 武器与人数如何。
江无眠对人一点头,“船只从码头处登陆,还是盐场?”
码头证明人是冲着商船来的,若是盐场,背后定然还有问题。
汪总旗严肃回道:“两方皆有,来者人数众多,又分两路,当下苏将军与卫佥事正兵分两路严查,势要拿下贼人!”
江无眠不再多问,指着林师爷道:“本官先去盐场,林师爷与金道长去码头处,辅助南康卫拦下这伙海贼!”
既然来了,那就尝尝南康府特有的待客之道!
汪总旗:“啊……?”
您让林师爷和一道长去码头辅助……这……莫非是能呼风唤雨的道爷爷?
这……真是瞧不出来您还信这个!
说完,江无眠带着一锦衣卫再度奔赴盐场,别的不说,盐场新建的盐池别毁了!
为了此行,江无眠是拿出来现存所有的火药配方,现在他们三人就是移动的火药包,不敢往火把底下凑近,只好让锦衣卫拿着火把在前方带路。
好在今天是满月,清冷月辉投在地上,照的亮堂堂,能看到平整的水泥路。
这就不得不说江无眠实在有先见之明,早前铺好了路,眼下快马加鞭很快赶到盐场。
负责这部分兵防的是苏远,见到江无眠连夜赶来,眼珠子瞪出眶来,“江宪副!”
打哪儿来的?
前头就是海贼,这会儿来添乱不是?!
江无眠话不多说,拿出身上带来的火药,将用处简单说了一二,问道:“海贼人在何地?”
他语气和缓,只是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煞气让苏远猛然一滞。
火光落在江无眠面庞上,勾勒出半边阴影,黝黑眼珠在夜中透着凉意。苏远拧眉看了看,寒意骤然涌上心头,这……瞧着好似不是人。
韶远县的民间传说在此刻入脑,苏将军这等时常赶夜路奔袭的人不由沉默。
江无眠:“嗯?”
苏远顿时抽离思绪,勉强点头道:“行,怎么用您给兄弟们说一声。”
江无眠摇头,“去投石机处,火药用起来,一个不慎,伤人伤己。”
苏远既然同意江无眠在这儿待着,那这点要求自然也不在话下。
两人去了临时的矮墙处,这本是明年建城用的石料,如今勉强充当矮墙,用做偷袭观察处。
石料堆叠得不够高,好在够多够混乱,江无眠与苏远二人上了最高处的一地,藏在后方向远处看。
海面有一黑影,江无眠使劲眯眼,也只能看到火把摇曳,别的看不清晰。
等金不换烧出玻璃,瓶子的事儿向后放放,先把望远镜的镜片打磨出来才行!
不然像眼下一样,选的地方是够高,却看不清具体场景。
能确定的是,这伙海贼来历不明。
因在这点亮光之下,江无眠见到船上行走的人竟不是黑发!
苏远同样发现情况不对,他随白楚寒打仗多年,战争经验丰富,一个照面就认出这并非松江府常年徘徊的那一伙人。
低声骂了一句,他急道:“新来的海贼,摸过去的都小心点!盾牌与投掷手预备上!”
跟在身后的南康卫连忙传令下去。
谁也不知道陌生海贼的船上有什么奇怪手段,万一中招,这点人分守两地就是送死!
江无眠观察两眼,再瞧不出什么东西,直去找投石机阵列队。
总旗见了人,听到江无眠要找投石准头最好的那个,拍着胸脯向他推荐一人,“江宪副,属下拿手上人头给您保证,宁小旗的准头是这个!您指着船头打,绝不落到甲板上!”
江无眠看了一眼宁小旗,拿出火药,“掂量试试,能不能投这个?”
火药包不大,重量也接近于无,投掷时肯定还要加重,绑上碎石子,但也不能太多,不然影响炸船。
投石机这儿没火把,将近四更天里,宁小旗就着微末的月光,看清江无眠手中拿的东西。
一纸包大小,上手一试,东西太轻,犹疑地回话,“大人,现用的投石机都是重器,用来投几十上百斤的大石。这东西能投,就是要加重。”
东西太轻,想不加一点东西定点投,不太可能,但要加的太轻,那就得搬运投石机换地方。
但他们在这儿就是因为手边有石头,方便装填投掷,再换地方,不适合。
要是加的太重,就得找草绳绑上,可眼下他们没条件。
不绑的话,那就得提心吊胆看天意如何——今晚有风,目前看还是顺风,万一逆风,那正是自己人遭殃!
话在舌尖打转三圈,宁小旗犹疑不定。
往日里江大人任知府知县,官职不算太大,也全是文官一类,不上战场,万一说透会不会恼羞成怒?
江无眠眼尖,见此直问道:“有话直说,本官绝不降罪。轰天雷炸起来,好似地龙翻身,投掷不出去留在这儿,咱们全尸不留。因此有任何隐患,你仔细道来便是。”
娘娘哎,竟是地龙翻身?
宁小旗没见过这动静,但听人说过,不再迟疑,将方才所想道出,末了又道:“这点纸包,用弓弩带过去也成。”
江无眠摇头,“南康府弓箭储备不多,大多用刀,何况投掷距离太远,必须找神弓手才有希望。”
仅是有希望,还要看个人水平和当前环境干扰。正如眼下,遇到大风天,就得考虑顺风逆风情况。
误差很大,不如投石机来得准。
宁小旗估摸了下距离,这倒是真的。在大风天,投石机比弓箭更管用,准头更好,不容易偏移。
要是弓弩,还能有一战之力,但是弓箭,这根本比不得投石机,实在是人的力度有限,除非天生巨力,能给箭矢附加更强的攻击力度。
火炮又是刚刚说了个概念,设计图都在排队等江无眠画,何况是制作,都是现阶段没影的事儿。
重弩倒是有,赵成还在研究,等到运过来,战斗恐怕都要结束了。
江无眠拿沙子和石子试了试当前的风,估摸着事情可行,不管实际情况如何,他只用一个投石机尝试,影响不了大局。
“先行一试。”
宁小旗得了命令,看了一眼总旗,得到赞同眼色,陪江无眠去了投石机处。
在开始前,江无眠简单说了一遍注意守则,“莫要靠近火源,绑上引线,点燃后直冲着船打。投到海中也不要把东西留在投石机上!”
严谨又严厉的态度让宁小旗以为又是一个苏远,心下一紧,连忙应声称是。
江无眠、宁小旗与跟随江无眠的锦衣卫三人忙活半天,绑了一半的火药,只听进攻信号一响,江无眠直接盯着头顶的投石机看。
事情比江无眠所想的还要顺利,在石头接触船只的一瞬间,引线也同时燃尽,火星触及火药,轰然响动!
船只一瞬间被炸出个洞来,紧接着又是一阵火光惨叫声,隔着海岸都能听见。
夜幕下,惨叫声、嘈杂声、哭喊声与火光相映成片,而江无眠所在的投石机列队中,一片沉寂。
宁小旗惊恐地看着双手,喃喃自语道:“圣母娘娘在上,这是我投的?!”
炸了半条船还烧了一把火,这么大动静,是他搞出来的?!
不不不,是江宪副的东西炸出来的!
惊恐过后又是期待万分,宁小旗摩拳擦掌预备再来一轮,对负责点火填装的兄弟喊:“装得好!再来一轮!”
当海贼的,除非是备受迫害活不下去的百姓还情有可原。
但干过烧杀掳掠这等丧良心事儿的,不论以前如何,现在不过是一群天杀的狗东西!
松江府时,这群狗东西不做人,仗着茫茫大海好跑路,乘船上岸洗劫完就跑。
若是遇见百般哀求的百姓,一字不听能杀则杀,杀完能拿的全抢干净,临到头了还要放火烧村!
重建村庄、救治百姓,桩桩件件都不容易。
更别说每回都有人残疾或是救下来也因高烧不退死了的,残疾的不好下地做工,难保为不拖累家中跳海寻短见的。
今天有利器在手,当要好好打上一场,让这群狗贼付出代价!
江无眠算了下距离与风力,让宁小旗校正了下角度,“行!点火,继续!”
硝烟与沙砾四起,风中送来有别大周雅言的话语,江无眠心下笃定,这一定是跨海而来的其他地方的人!
等结束后再寻个活口审问,当务之急是连人带船拿下!
连番发射,也有运气不好没炸开的,但火药威力足够,将船炸得七七八八,海贼四散溃逃。
苏远抄刀带人拦截,江无眠忙喊停,砸到自己人就不好办了!
海贼看着人多,但一来被炸得七荤八素,耳聋眼瞎,如同无头苍蝇一样。
苏远乐得直喊,“兄弟们,上!”拿下首级,妥妥的军功,升迁拿赏银的日子就在眼前!
这比松江府追杀海贼痛快多了!
断人后路,又制造了恐慌,不过是一群没了心气的败家之犬!
战斗结束很快,江无眠那几下火药砸的太快太好,直接干掉船上三成人,本来人就不多,再合围包抄,很快就拿下了海贼一伙,无一漏掉。
只是瞧着海滩炸出的沙坑与残肢,苏远捏着鼻子让人去里面寻摸首级,“没人头的割耳朵!找耳朵!”
大周军功的讲究,有首级或是左耳才能上报,这还不一定能请功受赏,要看被杀的人是不是兵卒,换成百姓,那肯定行不通。
这还是建元帝行军打仗时的规定,那会儿总有混不吝的东西屠杀百姓冒领军功,一怒之下,他还亲自处决了两个将领!
白楚寒带的军纪不算严明,但此事是严厉杜绝,跟随他的将领大多看不上这等混账行为,苏远也是其中之一。
喊人打扫这一地狼藉,让人把残躯断肢扫到炸出的坑里去,捡了能用的武器,还能看得出颜色的古怪金币……能二次回收的都捡回来,他们现在家底厚实了,也不代表敌人的战利品都不要了。
苏远忌惮又可惜地看着远处烧起来的船,这种刷遍桐油的木船一旦燃烧,除非立刻沉海,不然救不下来。
只不过,刚才那撼天声响与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真是江宪副口中所称的“火药”造成的?
韶远县的某些民间传说再度出现在脑海中,苏远陷入思考。
于是,江无眠过来测算炸出来的沙坑数据时,接收到来自苏远的复杂目光。
江无眠:“……”
直觉告诉他,苏远在想些很冒犯的事情。
第112章 幸存
夜风吹拂过血腥气息, 硝烟与沙尘四散,坑洞越发显眼。
随行出战的南康卫心有余悸,简直望而却步。
在后方时等待时机出击时, 投石机投掷出的一瞬间炸响, 让人头脑一片空白,耳中嗡鸣,仿若地龙翻身。
原以为是上苍开眼, 不料竟是江宪副做的!
众人看向江无眠的目光带有敬畏、惊悸与恐惧, 在他们的认知中, 唯有天上星君能拥有此等伟力。
江宪副……该不会是哪个星君?
不不不,韶远县里不都在说江宪副是酆都来的行者, 掌勾魂秘技。
四周全是倒下敌人,自己人分毫未损, 难道, 那声响是江宪副的武器?!
脑洞大开的南康卫一个激灵,顿时不敢再想下去。
江无眠没管南康卫三观重塑,他拿来几根树枝,插在附近以作提示。
今晚一战中,火药大显其威, 正如“轰天雷”一名, 犹如雷霆自天而降, 正中船上, 炸得破破烂烂, 再不能入海。
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地形也起了几大作用。
若是换了火炮……
在炮弹中塞入沙石、锈铁、毒药等物, 临到交战时分,几发炮弹兜头落下, 杀伤力岂不是更大?
江无眠决定回去就找金不换研究这个法子。
眼下还是收集数据,给下次火药登场积累经验罢。
像是眼前这般大小的坑洞还有几个,其余的不是坍塌就是埋了一堆残躯断肢。
江无眠见此,看了一眼远处的盐场,轻描淡写对苏远道:“全部烧了,别影响盐场水质。”
苏远猛得回头,动作大到险些让人以为他能扭断脖子。江无眠抬头看去,对上苏远“见鬼”的表情,无声挑眉。
哪儿说错了?
这不是很正常?
过几日一涨潮,坑洞里的尸体泡发出巨人观,断肢血液带入海中。附近海水一循环,引入盐场,那成什么水质了?
“现成的火。”
江无眠一指身后,熊熊燃烧的船只照亮半边海滩,橘红色像是流动的血。
见苏远不动,他继续道:“明儿若是天晴,这一地东西变了味,指不定生出多少疫病毒瘴来,烧干净了骨灰撒海中海葬便是。”
他语气平缓地提出建议,不再看苏远选择,提上刀朝另一艘船走去。
今夜来盐场的共三只船,火势凶猛的是一艘,另外两艘没炸,运气实属不错。
但对江无眠而言,这意味着火药的不稳定和局限性,尚需改进。
他这会儿得去上面采集数据,查清是引线问题还是倒霉催的正好沾了水。
目送江无眠远去,南康卫中一阵沉寂,良久,苏远难得有点忐忑问道:“说实话,本将军平日里没得罪过江宪副吧?”
往常他们俘虏都算军功,充其量关起来给人吃剩菜剩饭好像泔水一样的东西,不然就是用完刑人没气了抛尸荒野,让山林里的动物加一顿。
做水师时,大部分海贼与亡命之徒命丧大海,没能留下尸体,这部分不用他们操心清理战场。
一朝来到南康府,大开眼界!
别说抛尸荒野了,这厮是直接一把火烧了干净,半点不留。
最令人心里犯怵的是,江无眠道来此事时语气正常,毫无心里负担,甚至更多是嫌弃,担心的也是这一地残肢污染了水质,影响海盐!
这……这是否哪里不对?
要江无眠来说,这无甚奇怪的。
前世时最为担心环境再次异变,污染物进入食物链,最终在人体内富集,导致严重后果。
大周不担心异变,但也要考虑到大量尸体堆积产生的细菌、血液携带的传染病、寄生虫等。
岭南冬日虽冷,可这儿没到零下结冰时,没有低温环境。
还是尽早清理干净,抛到深海区做养分为好。
最为重要的是,近海部分的海水与海鱼几乎都要进嘴,海盐更是从海水中析出的,虽然尽最大努力过滤,但看过眼下现场的人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负责清理战场的总旗耿直道:“您也就是抢了船坞几条船,别的没得罪过江宪副。”
说什么实话!
苏远嫌弃道:“去去去,听江宪副的,搬柴火烧干净!一个不留!”
总旗大声应下,忙不迭跑开。
“将军!”随江无眠一块来的锦衣卫过来请苏远过去,“后头船上发现了两个俘虏!还会喘气,大人请您过去控制一下。”
“活的?刚投降?”苏远大步流星朝江无眠所在的船过去。
两人面貌与大周人有异,发浅棕、金黄色,呈卷曲状,眉骨、眼窝与下颌皆是迥异非常,睁眼喘气的那个眼珠子是蓝色的!
苏远手一抽,险些没把刀招呼到人身上,江无眠伸手拦了一拦,“人还活着,看其衣着,应不是同伙。”
海贼多穿贴身服饰,袖口绑紧,少有像眼前两人一般宽袖,在船上行动做活不方便。
除非是无需干活的商队领队、东家这样,还能在茫茫大海上讲究一二。
且看船只外形与内部船舱,这几艘是普通货船,水手居住的船舱狭窄逼仄,床少得可怜,其余是货舱,放置着货物。
江无眠猜想,这两人应是原本商船上的人,船只遇到海贼,直被人抢了。
之所以留着人没杀,应是二人情况特殊,认识海上航线,懂得观星指路这类技能。
不然,为何要留他二人一命?
尚能睁眼喘气的被江无眠一掌打晕过去,另一个还活着,只是饿晕过去,两人暂时死不了,便被拉到南康府牢中关押。
——总得要防一手,等交战完了再行审讯,以确认身份。
苏远:“……”
这动作流畅熟练的,不知道以为江无眠才是指挥使!
人进了地牢跑不成,府上安稳下来这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知县知府安抚百姓,民兵与衙役加强巡逻,南康卫清扫战场,有用东西留下,其他的该烧就烧,烧不干净就拉去深海葬身鱼腹。
此外,船坞处的应会溪听闻有新商船停留在广台府,连夜喊起船匠,向南康府知府上表,派人去研究一二。
新知府头回接触这等事务,问过通判与师爷,往年全是江知府决断,实在不懂,向上请示三司!
都指挥司与按察司的人都在广台府,正好江宪副也在,问他是什么态度。
“大人,应总司请求,带人来勘察船只。”江无眠离得近,先接到消息。
近来几日,他一直停在广台府处未回按察司,主要为了盐场。
此番交战对盐场没多少影响,但对在这儿堆积的石料等物造成了损失,他正点人清理,计算损坏情况。
另喊来赵成测绘,眼下人正兴致勃勃设箭塔与重弩,预备要给前来抢劫的海贼、私盐贩子雷霆重击。
苏远正磨着赵成给南康卫两架重弩威慑别人,“赵师爷,重弩杀伤力堪比火药,靖海抓捕海贼时,但凡船上有一架重弩,那贼寇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一提船,赵成便想到一件事来,绷着脸道:“苏将军,南康卫征调的两艘水密舱商船何时归还船坞?”
苏远一听,立刻辩解开来。
江无眠摇头,自他二人身边走过,去了损坏船只上,对来人道:“南康府处有船登陆,先请应总司去码头那处研究。这里盐场,不好让人过来。船只砸透了,入海即沉,先在这儿搁浅了。”
来人尴尬道:“大人,您近来忙于盐场,有所不知。金道长那儿砸得比您还狠,没人手下留情,船全炸了!”
不然应总司早领人过去了,哪里用得找舍近求远啊。
金不换是按江无眠的比例配置的,奈何用量多了一些。
南康府那伙人是自码头那儿登陆,正好第二批投石机在码头商船上,让人推了出来,就在甲板上对着打!
距离算不上远,金不换又狠用量,一来二去,船底部炸开,进了水沉了船,近来才打捞上残骸,太过麻烦,不如来江无眠这里。
船搁浅了,正好,没沉底,还能上船看情况。
江无眠还真是头回听说,他只接到海贼全灭的消息,个中细节不清楚。
他摇摇头,仍是回绝道:“过些时日再说,现今不太方便。”
船坞处的人还没查清楚底细,不能随意放人过来。
附近就是盐场,露天没什么防护,实在是不能大意,暂且等明年修筑了简单城墙,有了防护,就好说了。
人一走,又来一个,这回说的是被俘虏的那两人。
“大人,人已经醒了,也能用饭。每日在牢中吵闹,念的叽哩哇啦,实在听不懂,布政使请您二位也一同过去看看。”
“这就过去!”
江无眠换了身行头,与苏远一道去了南康府地牢。
谢砚行、布政参议、姚宇泽、卫补之四人都在牢外看个稀奇。
其中卫补之还在回忆,“……北突厥不长这模样,眼珠子相似,头发有浅棕色,但脸不一样!”
这脸瞧着有棱有角,眼窝子陷进去的,脸上乍一看过去,全是撑出来的骨头,扎眼。
谢砚行煞有其事,跟着道:“入京使团中,异族人颇多,自天竺来的异域客人,有此容貌,但皮肤颜色不相同。”
这那儿能相同了去,一个南部热带人和一个北部温带人,皮肤不一样才是对的!
江无眠第二回见这两人,一眼认出,不是大周附近几个国家的,皮肤颜色偏白,骨架整体偏大,眉眼极有高加索人特征。
一张嘴,叽哩哇啦听不懂,他勉强能分辨出几个单词,但不确定此时的发音规则,但再看他们动作,江无眠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这两人身份——
传教士!
第113章 翻译
江无眠思索片刻, 唤来南康卫,“自海贼船上收缴的书籍何在?稍后送来几册。”
既然是传教士,先前收缴的物件中, 必然有相关书籍。
谢砚行颔首, 这是个方便的法子,许是能从书中看出一二,“他二人与海贼先关上一段时间。”
南康府的地牢格外干净, 堪比客栈上等间。虽是冬日里, 却不潮湿, 墙上一片白色,干干净净不生蘑菇, 躺的稻秆有人收拾,无甚味道。
情况不明时, 关在这里, 能更好监管。
南康卫送来了书,与其说是书,不若说是羊皮纸缝上的小册子。隔着远些,羊膻味与未处理好的血腥味弥漫,在场几人皱眉。
往常大周通用竹篾做简, 后来是布匹丝帛等物, 近来纸张在大周铺陈开, 随活字印刷的推广, 已形成主流。
这等物件做“纸”实在不多见。
牢狱之中的人激动起身, 指着羊皮纸,又做了一套动作。另一气丝微弱之人也是激动万分, 随着先前的一块祈祷。
许是见的多了,谢砚行倒是琢磨出一丝意思, 他不嫌弃味道了,翻开一本书来……
没看懂。
羊皮纸密封极好,漂洋过海来的,竟是没沾上一点水,上面自己与大周方正字形完全相反,曲曲绕绕的,没有形状,令人一头雾水。
江无眠凑过去,看了几眼,字里行间没能认出一二来,本身古英语与现代英语就是两码事。现在一看,他甚至不清楚上面写的属于哪一种语言。
他摇摇头,转而看向隔壁的海贼。
这是确定无疑、不可否认的海贼身份,甭管人以前是平民百姓亦或是奴隶,在举起屠刀的那一刻,仅剩一种身份——海贼。
从惨烈轰炸中幸存并且没有死于感染的,只有五人。
蹲大牢的日子里,倒是挺有骨气,只是说了几句话,叽里咕噜的,听不清意思。
若是审问,也只能得到不服气、恐惧、惊悸不安、痛哭求饶的反应,完全不能获得有效信息,令人一筹莫展。
江无眠想了一想,和在场几人说过一声,和卫补之一同出了地牢,“先去仓库。”
他想出来不算主意的主意,不过先要看看这群人到底打哪儿来的。
语言不通,地图不确定的情况下,只能从船只和货物两者上判定。
船只上能搜刮下来的东西全摆放在仓库里,为此,南康府上特意腾出一间来,就为还原船舱里的摆设。
“星盘、书籍。”江无眠自一书案上看到散落的羊皮纸,旁边摆有一瓶墨水和中空羽毛。
羊皮纸与羽毛笔的时代。
他大体环顾一圈,表面上见不到黄铜制品,兵器也是冷兵器,倒是珠宝、象牙、翡翠、黄金硬币摆了一箱。
发现铸币时,江无眠眼中再见不到其他东西。
手上垫着丝绸,将金币从箱中拽了出来,一面花纹一面人像,金币处缺了一角,江无眠喊来卫补之,塞给他一盏灯,“卫佥事拿稳。”
卫补之难得见到江无眠双眼放光的模样,以为他有什么新发现,低头一看,手中正拿着缺角的金币。
卫佥事:“……”
岭南道的财政莫非不太好?
江无眠心下惊喜,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货币边缘参差不齐,原本的锯齿状边缘有了不同,从痕迹看,并非是自然磨损,而是人工破坏,这种情况叫做“剪币”
他又捡了几枚不同的货币,去和谢砚行与姚宇泽说明情况,这会儿两人正在府衙里商议如何处置这群人。
尤其是语言不通、情况复杂时,总不能一直让人关押着,白吃白喝白占地方。
“这伙海贼来势汹汹,不知是海上流窜至此还是形成新的隐患。”谢砚行担忧叹气道。
姚宇泽也是叹气,眼看岭南要过上好日子,他这按察使也能顺利致仕,又搅进来一群海贼!
日子难过的啊,真是命苦。
像谢砚行这般,有弟子在侧,功劳像是不要命地砸下来,做人师父的,面上有光,过得好啊!
苏远人不在,他带人靖海巡逻、查验盐禁城材料,预备明年将盐场打造成铁桶一般的地界,保管让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进来了别想跑!
恰在这时,江无眠与卫补之二人进来,“姚宪台,谢藩台,二位来看,这应是交易所用货币。”
闻此言,两人端茶动作一顿,凑近来看。
江无眠与卫补之将油灯端到桌子中间,借着光亮,仔细端详金银硬币。
挑出来的金币银币有自然磨损,也有人工做过手脚的,对比放在一起,格外明显。
“边缘、凸起处全有摩擦印记。”江无眠将一枚磨损到看不清纹路的金币挑捡出来,光芒下,划痕很是清晰。
谢砚行仅是观察几眼,对比自然磨损的硬币外观,自然便想到缘由,“若有人私下破坏金银以获取粉末,几个金银币尚不明显,等收集到足量的金粉银粉,自然能再铸造这等货币,以此赚钱。”
这等事情,不说别人,其实大周官府也有,不过这里称为“火耗”,从字面意思理解便是。
银子当然不是天生银元宝的形状,官银是要铸造的,在铸造时经过火炼,所造成的损耗简称为“火耗”。
商队之中也有类似的“剪币”行为,不得不说,人要动起歪脑筋,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什么事儿都敢干。
针对此等货币乱象,大周当朝有明文律法规定,轻则罚钱羁押,重则流放死刑。
奈何利润大,屡禁不止。
南康府出过乱子,只是解决得很快,未造成更大损失。
下期报纸上,必要再强调合法行商贸易的问题,明日再写文章投稿过去。
江无眠记下此事,又专注起眼前的货币。
姚宇泽听罢,便问道:“这金币不足秤,与此事有何干系?”
自然是有联系的。
江无眠把所有金币竖着排列起来,又照此顺序排开银币、铜币。
每一枚货币有自己的特色,文字、形象各不相同。
姚宇泽这才发现,他下意识起身凑到灯光下仔细观察,半晌指着上面两枚道:“这应是自天竺来的。”
“这几枚是大周附近小国,自行铸造的币种。”他挑捡出花纹磨损得厉害的三枚硬币来,指着其中一枚将要看不清的纹路道,“天竺以象为尊,这一面正是象首,另一面代表天竺的王。”
江无眠是看了又看,不得不承认,那几道莫名其妙的划痕应代表“象鼻”“象耳”。
“天竺?那地方远着。这几船从天竺航行到大周?”卫补之在这儿住了几年,对南康府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那也是心中有数。
不提别的,象牙、香料、宝石与鲜亮的部分燃料,是自天竺而来。
这些南来北往的商队,回到大周,先来南康府修整一番,再继续北上,期盼能在京城卖上好价,大赚一笔。
……海贼可能也是这想法,预备上岸补给,结果人一来,再也跑不了了!
“不,不对。”还是那句话,天竺人不长这样。
卫补之在岭南道听得多见得多,自然知晓天竺人大部分皮肤发黑,和行省里的人差不多,黑瘦黑瘦的,头发……大部分都是黑发。
这人骨架大,皮肤呈现白色,眼瞳颜色迥然不同。
他要是天竺人,自己就是突厥人!
对卫补之而言,这堪称是恶毒,但也看出他对“眼前人并非天竺人”这一猜测的笃定。
谢砚行直道:“不管来者何人,这些金银货物已是说明一件事,来的确是商船无疑。”
而南康府与广台府遭遇的是海贼。
加上海贼内部并不平和的情况,谢砚行大胆猜测,地牢里的两人应是原本商船成员!
缺少条件,不然谢砚行此时已能反应过来,那不仅是原本的商船成员,还是身份特殊的传教士!
他道出江无眠为出口的打算来,“你是想找商队中精通天竺或是附近几个小国语言的人来?”
既然商队中有天竺货币,便说明那起码与之做过生意,这意味着中间必然有人懂得两地语言。
恰巧,这伙海贼之中还有疑似商队的人幸存,只要找人来就能从他们嘴中得知确切消息。
江无眠点头,不错,他正是这个意思。
既然两方都听不懂,那便找个中间语言翻译,总比眼下的聋子哑巴要强。
“也好。”京中或许有懂这门语言的,但要年关了,人大多是不乐意离家的,不若就在本地找找,穷尽方法也不能行时,再另想办法吧。
姚宇泽与卫补之也赞同此事,于是现任南康府知府立刻在府上找人,不多时,真送来两人。
要说这两位,皆与江无眠有一丝相干。
一是江无眠曾听过的猛人,赵县丞的族叔赵念晖赵船长,遭逢海难后从陆路走了三年回大周的七旬老人,知府见了都要行礼喊一声“老丈”。
另一人则是崖山商队出来的,这位曾随原先的商队去过天竺,后来在家做起买卖,赔了不少又转而进了崖山商队做起翻译来。
没敢让七旬老人入地牢,只好请人在衙门暂作歇息,江无眠等人带上崖山商队的许翻译,去和幸存的传教士对话。
第一个就问他们自哪儿来,为何会到大周。
许翻译磕磕绊绊地说了一个地名,又说了几句当地位置,不好说的地方好像还夹杂着其他语言,总之颇为复杂。
但还是弄懂一个事实——这两人果真不是海贼,甚至两方背后所在国家还是竞争者,商队出发之前还在交战中。
海上意外频出,两方撞见,商船人少,抵抗不过,全船沦为俘虏。
大致了解原委,虽还有疑问未解,但还是将人放出地牢,将人安置在醉流霞后院中,着南康卫看管,由许翻译陪同随行。
随后,谢砚行上奏京中,阐明岭南本次大捷,着重强调南康卫仅有几人轻伤,未有一人死亡!
第114章 问题
京中消息暂不得而知, 南康府倒是迎来红红火火新年。
江无眠过年时竟是比封笔前忙碌,年礼单子年节安排一应要他亲自过目,该送往师父师娘的、两个师兄的、京中同窗的……连轴转三五日方歇息。
过除夕后, 又列出盐禁城所需材料单子、预算、能对接的商队等事。
——原是林师爷要做的, 可人去和金不换钻研升级版火药,只好由江无眠亲身上阵。
蒋秋与赵成研究盐禁城的建筑图纸,常驻广台府, 任务繁重。
张榕更肩负着重任, 书坊聘人、矿区铁匠更换、火炮研制院寻人, 诸多事项集于一身。
总而言之,赶在上元灯节开始前,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上元节今岁开得早,正月初六便有灯挂在外头, 这一挂就得十多天, 在这期间,不管家中事务诸多繁忙,总要有人出门上街的。
因着来来往往人多,逐渐成了借机相亲的日子。
江无眠前些年没多走动,他初来乍到时兢兢业业处理公务, 后来几年有去恩师家过节, 与师父师娘师兄一道吃顿团圆饭也便罢了。
年节时阖家团圆, 上元节不同, 多半用以相亲, 凑个什么热闹?
故而,一歇下来, 江无眠便随手提了盏灯,离开书房, 预备去歇息。
恰在此刻,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隐约听见马匹嘶鸣声,实在耳熟,江无眠略一顿,转身向月洞门走去。
人还没走几步,便看见一人一马穿门而来。
辰时刚过,天上弦月已上树梢,纵然来人手中提灯,也不过照亮步履之间的地方,再向后看去,影影绰绰实不清晰。
岭南正月的风仍是冷的,穿过花草树木又拂过来人身前,才落到江无眠身上,他闻到一阵烛火味,像是在灯街上沾染的。
“舟车劳顿,烦请师弟施舍一顿吃食。”未等江无眠开口,白楚寒抢先截断他要脱口而出的话。
江无眠咽下疑惑,仔细审视一番,给人指了马厩位置,转身回厨房,端出两碗饭来,这原本是留作深更半夜起来用的夜宵。
“京中之事,已是了结?”他问道。
前段日子还在京中清查,一过年关,人竟是来了岭南,算算时间,最快也是北地秋收就打京城南下。
白楚寒先是用过一碗饭才有精力回道:“军中多番清查,拿下的是替死鬼,陛下网开一面,念在多年功劳上,让人解甲荣养去了。”
江无眠嗅到不对劲的气息,这不应该,建元帝何时心慈手软过?
他眼中闪过莫名情绪,过往种种在他脑海中回荡,某一猜测直击心神,惊骇到说不出话来。
他低声问道:“……陛下可是……?”身体有恙?
模糊的字词听不清晰,但白楚寒凭借默契猜到江无眠所言。
不动声色点头,两人顿时再无言语。
江无眠眉头紧锁,建元帝身体有恙,可韩昭鸿人还活着!
若是有朝一日,太子荣登大宝,真能牵制住首辅吗?
倒不是他看轻太子,而是当前朝堂形势有问题。
韩党毁了部分根基,主干韩昭鸿损失部分枝桠,但还好好活着,他活一日,韩党便有一日!
今上有建元帝压制调衡,朝中有伍陵相争,地方上谢砚行等人不买韩党的账,韩党根基开始动摇。
其中建元帝的态度无疑起到很大作用,换了太子,不知本人才干如何,是否能压制首辅,不至于出现主弱臣强的局面。
若真有一日,皇帝被人牵制,韩党恐是更加猖狂。
白楚寒却笑道:“师弟为何不换一角度?若此番是……借机为之?”
江无眠琢磨着“借机”二字,一切所为目的肯定是压制如日中天的韩党,而机会是建元帝身体抱恙?
“……一同带走?”半晌,江无眠小声道。
思来想去,这无疑是最符合建元帝的做法。
自己大限将至,而韩党主干还活着,看样子应该还能在朝上兴风作浪,眼看儿子登基压制不住,索性借此时机,给个死刑罪名,君臣二人一块赴死。
……那韩昭鸿定然会有死前反扑。
白楚寒悠悠抱着姜茶溜缝,看了师弟一眼,就此事上不再多言,换了个话问:“听苏远与卫补之二人道,南康府与盐场遭了海贼?”
江无眠:“……”
建元帝还真是这个打算啊。
从白楚寒避而不谈的态度中,他已经得了答案。
这倒是不难猜,太子势弱,朝中的太子党算不得多,最多的应是韩党与皇党,另外还有部分支持太子亲弟上位。
不过谢砚行是坚定的皇帝党,格外拥护开国皇帝建元帝,认为之后的皇子太过平庸,实难成事,故而不支持投靠任何党派,就是被谢党人牵连了下,才会有贬谪。
江无眠本人算是没什么党派之争,他比谢砚行更过分,支持工农联合,直接连皇帝都不要了!
当然,在大周这一情景之下,他还是随谢砚行,更支持一个脑子清醒,锐意进取的建元帝做皇帝。
倘若像前朝末期时,皇帝荒诞无度,沉迷修仙长生飞升问道此等事,他更支持白楚寒带兵“清君侧”。
由此可见,朝中朋党林立,也就是建元帝还活着,未曾造成大问题。一旦换人做上皇位,能否控住局势,难说。
江无眠摇摇头,将海贼上岸一事道来,末了道出他心下猜测,“商船应是自他们本土出发,在天竺附近遭遇海贼,整个商队剩下两人存活,其余恐葬身汪洋大海。”
按照航线,自天竺往后,应在三个小国的对外港口城市处补给。可缴获的货币中,只到天竺处,再不见其他样式的铸币。
但这伙海贼为何漂流到大周来?
中间又经历过什么,沿海一带为何没能发现其船只的踪迹,也未曾有警示?
个中疑点,未能查清。
白楚寒冷淡一笑,“其余诸事,交与本都督便是。”
作为右军都督,靖海一事乃他职责所在,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谁在浑水摸鱼,背后又是谁在捣鬼,一个都不会放过!
建元帝可是憋着口气算账,此番情况下,敢动手脚的,一定被记了一笔,届时如年底一般清账!
白楚寒浅出一口气,他在来时路上听闻南康府遭了海贼,日夜疾行,仍是慢了一步。
幸好无事,不然今年的岭南道都过不上一个好年。
月至中天,浅淡光晕落在人身上,勾勒出模糊身影,白楚寒见人仍是愁眉紧锁,缓声道:“时日已晚,诸多要事,待明日再议罢。”
次日一早,街上门还未开,师兄弟两人去了醉流霞处寻幸存下来的传教士。
大周一众黑发黑眸的人中,两人实在显眼,很少出门,有事便拜托许翻译和人要求。
过年时得了一小桌团圆饭,上元节时院中挂了几个灯笼,让两人激动得一通大喊。
师兄弟两人来时,幸存的二人正在厢房忙碌,丝丝缕缕的烟气自房间内冒出。
许翻译解释道:“大人,他二人是那地的教士,听说咱们上元节供奉圣母娘娘,也说要去供奉他们的主,正拿了香念叨。”
其实两人早在船上祈祷一路,下了船更是口不离他们的主。
眼下这会儿是做弥撒,不过翻译不清不楚的,全按大周说法,当做是供奉。
两人看眼院子,扭头去了醉流霞给江无眠留下的雅间,点了早食,闲聊时,白楚寒提到火药,颇感兴趣问道:“轰天雷可能改进一番用于海上远程战斗?”
据苏远当晚所见,当前的轰天雷威力巨大,但局限颇多。
必须要人点火扔出,火药不得碰水,还要趁着对方不备扔出。
若是对方有所准备,白天进攻,火药的威力将大打折扣。
大海四面全是水,冲着飞过来的火药投出一桶水来就能哑火,根本无需担心。
要是用于陆上作战,说行也行,轰炸的声响足以让人心惊胆战,破坏军心,引发营啸,用好了就是大杀器。
说它不行,还是老问题,它容易暴露。
倒是能用于夜晚奔袭的先锋军,打个猝不及防!
待伙计上完早食,江无眠边吃边回答,“自然可行,简陋一些,外壳裹上鱼皮防水,加上引线扔过去,引线要浸石蜡。”
这不过是最为粗浅的法子,高级一点的火炮还在研发中,但难度大,技术要求高,还没招到适合的工匠。
因而,江无眠又想到一种法子——地雷。
放上火药火石,埋到地底下去,表面上看不出异常,人只要走上去,一有压力,就能触发。
因地雷是密闭空间,所以爆炸产生的伤害总要比现在的纸包火药要强,里面还能加入铁钉等物,炸出去的一瞬间造成多番伤害。
除却不能用于远程战斗外,杀伤力比单纯的火药高多了!
江无眠万分可惜叹道:“缺少工匠,难以实现。”
白楚寒:“……”
白楚寒双眼遮挡不住的精光,“师弟!你需多少人,师兄来找!”
有这等武器,突厥匈奴不在话下!
大周为何与游牧草原的战争常年僵持不下?
一是地形原因,草原与大漠皆是地广人稀,无甚标志物,辨不出方向,实难追踪,二来两者是游牧民族,多是骑兵作战,机动性高。
若是按江无眠所说效果,这等武器能提前埋伏,将冲阵骑兵炸得人仰马翻,废了对方的最大优势。
只要马没了,大家全是步兵,大周又多是主场作战,有后勤辎重在,总不能让人在自己家跑掉!
第115章 问询
话是如此, 但江无眠想要的人,目前应在大周野蛮生长,起码以当前的科举筛选人才机制, 是没几个。
工部勉强算是, 但真正能研发火药,改进热武器的还得是野生道长一类。
白楚寒听罢,已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道观名单, 只差将人带走研发火药。
江无眠先预警道:“火药不易得, 炼制期间碰到一丁点火源, 容易伤人伤己。”
私底下乱来,真是要人命的大事!
一不小心还会引发山体滑坡、山火等灾害。
“火药下一步的研制目标是, 在稳定的情况下,尽可能增强杀伤力。”
南康府工房不大, 江无眠倒是有意设火药研制院, 但要写公文向朝中伸手要钱,江无眠至今没动笔,他预备此次战功报上去后,再行申请。
正所谓,大炮一响, 黄金万两。自古以来热武器研制烧得都是金子, 好歹先报个战功让建元帝高兴一点, 之后伸手要钱也能理直气壮。
“大人, 那二位已用过早点, 是否唤人过来?”
江无眠略一思索道:“请去茶室。”
两人风卷残云,用完饭直奔茶室而去。
此刻, 许翻译与两个外来人士正瞪大眼睛瞧着茶室。
醉流霞内一应用具全赶着南康府最新的摆放,极尽奢侈的木料、描金点翠瓷瓶中放着应季的花枝, 半开半合,幽香四溢,屏风上四时之景不同,描绘的是茶树四季变换,正合茶室的寓意。
两位传教士贪婪地扫量一切,只觉得这间房内比他们教皇所在的地方还要讲究,处处看着舒适透气,但又令人下意识局促不安。
许翻译已是手脚不知往何处放,等江无眠几人进来才敢喘口气。
除了江无眠与白楚寒二人外,节中惦记着此事的谢砚行、姚宇泽、苏远与卫补之也不约而同来了此地,正好撞上师兄弟两人,于是众人一道过来。
这回是第二次见面,两个传教士收拾干净,叫人看得稀奇。
迥异于大周的面貌、完全未曾听闻的语言、一波三折的来历,让在场众人新生好奇,同时也想从两人口中问出背后国家与位置。
这是一块陌生的土地!
大周附近,不说十成十的区域探明了,但在商队影响之下,已有八成是大周人能抵达的地区,然与这两人沟通,竟还需要转换成天竺语言。
不排除他二人所在国家是蕞尔小国,仅是一个部落或是一个绿洲形成的国家,例如龟兹国,但即便是这般小国,也与大周有所往来。
户部有记载,去岁与龟兹国往来的商队有三支,可见大周商队所行之地的广阔。
然这二人所在地,竟是闻所未闻。
当真叫人好奇。
于是一早起来,谢砚行用过饭,与夫人道明情况,便来了醉流霞。其余几人也基本是抱着“看个稀奇”“弄清情况”两个目的而来
恰好相逢,便一块来了茶室。
六人分列两处,江无眠与姚宇泽随谢砚行一块,苏远与卫补之站在白楚寒身后。
待人入座,谢砚行看了许翻译一眼,轻咳一声便道:“两位远道而来,实在辛苦,本官代大周表示欢迎。”
许翻译说完,两位异国来客叽哩哇啦一阵,又手舞足蹈得比划,最后还做了个明显的祈祷姿势。
这位意思是说他们很感谢江无眠一行人救下自己,然后又道他们身份是传教士,来到此地是播撒主的福音,拯救迷途羔羊,前些日子看过的书正是他们国家人手一本的圣书,是世界的真理,希望贵国能准许他们在此地传教。
有部分名词没能翻译过来,但这一通比划和翻译出的大致意思是表达到位了。
谢砚行脸色未变,只说他做不得主,要大周主人应允。
那书籍他们瞧过,刻印在羊皮纸上,字迹模糊,以工艺来讲,算不得是好书。
大周本地得了纸张,造价又低下来,着实看不上这等炮制羊皮做纸的工艺,倒是能做赏玩用——前提是要处理好纸张腥味。
江无眠倒是问道:“除却此书外,可还有别的书?本官也不占尔等便宜,本朝的书可供汝等摘抄阅览。”
若是按照他之猜测,两人应是来自西方或是北方,放在前世,应当是帝国时期。
值此时机,商贸与手工业发达,算数几何属于“四艺”之二,如同大周的君子六艺,全是必修内容。
正如江无眠所想,在他问过话后,两人听完翻译,连连点头,还向许翻译要了纸笔,简单描绘了一遍。
值得一提的是,两人拿不住毛笔,江无眠让伙计取来碳条,这才能顺利交流。
纸上内容大多是专业名词,又经过天竺语言转换,许翻译纠结着,实在是不懂意思,无奈摇头告罪。
江无眠重点看书名下方所写的部分内容——
四则运算与几何三角。
另外的诗歌词句是半点不通,他只拿着这一页回到谢砚行身边,白楚寒自然而然凑过来一同观看。
他是不太懂意思,但也看出这一图形与江无眠的教材有异曲同工之处。
江无眠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果真,西方已经对算数几何有所研究,不知他们的物理天文进展如何,本次航行是否带来了羊皮纸,另外他们的船只远洋技术与火炮技术是否……
哦,这两个应当没有。
看他们那天反应就知道,应是没见过火药之类的热武器,不然不会吓成那般模样。
而远洋技术?
从船只上也能看出来,这船和大周差不多,还是没水密隔舱的那种商船。
总之,技术进度应是差不多。
不知物理与天文如何,是否有玻璃制品,天文望远镜是不是有了。
江无眠看了一眼书名,大致猜测了一番,这应是一本几何相关的抄本,他指着名字问:“类似的几何算数抄本可还有?”
许翻译愣住,在天竺语中,他尚未接触过这等词句,无从翻译。
见状,江无眠指着这一词直接问两个传教士,在他们重复一遍发音后,他在后面写了两个字,“几何”。
虽不懂江无眠的发音,但从他的动作中,两人也能感受到他的意思,立刻做出一个递过去的动作。
他们可以将书籍献给这个国度的主人,也可以学习本地语言,翻译抄本,但在此期间,他们想停留在这个国度,并在此地供奉主,传播主的福音。
这点许翻译倒是精确翻译出来,但姚宇泽听罢,微微摇头,只是几本书而已。
大周坐拥无数书籍,年年科举诗集不计其数,经史子集圣人之言更是比比皆是,单是这点东西,哪里值得让他二人停留在此传教?
若是仅有这点本事,根本不值得留下。
他嫌弃的态度表达得一清二楚,两个传教士却心中石头落地,在他们国家,这些都好解决,给上珍奇玩物就能得到允许!
何况那些海贼已被人抓到关入地牢,商船上的东西应是全归他二人处置,当然能付得起代价。
只要将此地变为他们教中的地域,日后当做一地教宗也未尝不可!
传教士激动地让许翻译传话,“船上有铸造的金币银币,还有象牙宝石琥珀等物,另外美酒与珍贵的服饰、香料与当地著名的羊毛织造物,船上都有!要是不够,还可向天竺写信,每年此时都有商队过去。”
江无眠一挑眉,这番话信息量不可谓不大。
能向天竺写信调动商队货物,不是有固定的商队就是他们的身份可以调动商队,具体那种情况,都说明这二人身份不同寻常。
不过,有一件事他必须说明,“两位以外籍身份入我朝疆土之内,暂且不提非法入侵与商贸关税二事。仅是为拯救两位,我朝出动精锐之师,所耗巨大,看在他国友人的面上,援助费用可打五折之数,这一笔钱两位是现金现银还是要以商货来抵?”
话落,屋内几人不约而同朝江无眠看去,眼珠里全是震惊。
且不说出动南康卫清剿海贼何时有“援助费用”,另外两个词是怎么说的,非法入侵、商贸关税?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词?
谢砚行端起茶盏,呷一口茶的功夫已恢复平常模样。
他就知道,这徒弟是一丁点的钱都不放过!
修个路都能有过路费,远道而来的他国商人怎么不能交钱了?
许翻译结结巴巴传过去,这点有关钱的词,他还是懂得。
浅棕发色的传教士反而接触良好,他这会儿已找回熟悉的谈话节奏,颇为谨慎地道:“感谢贵国出手相助。有关援助,我方可用金币、部分货物抵扣。关税问题,也当履行贵国规定。唯独非法入侵一事,请容许我解释一二,我等商船抵达天竺后被海贼占据,非法登陆贵国实非我等本意。”
当然,许翻译的话更加简洁,但这番话要呈给建元帝,当然要以官方一些的语言记录下来。
“大人,我等船只损毁,只能借助贵国宝地暂作修整,在此期间,一应花费由船只货物中出,不知大人可否应允?”
江无眠看了一眼谢砚行与姚宇泽,他二人低声商讨一番,便对江无眠道:“停留歇息尚可,但在此期间不可随意走动,惊扰百姓。过些时日,官学一开,将人放入官学之中学习我朝官话。”
江无眠点头,低声道:“下官正有此意。待此事上奏后,定然要人入京回话,略懂一二官话总是方便沟通。”
学得不至于太过深入,只要听懂一二问话,懂得基础礼仪即可。
在他们面前不知礼数,也便罢了。若是皇帝面前尚且如此,大周颜面何在?
第116章 锻造
理清赔偿, 将人送至官学中学习,江无眠便转而盯起建城之事,闲暇之余, 还要去金不换一处看火药研制情况, 再安排玻璃制造一事。
只是,他看了一眼身侧跟随的师兄,问道:“你来南康竟是无事?”
白楚寒摇头, 哪里无事?他天天都有要事, 不过天大的事在火药面前都能推后。
难怪前几日去盐禁城附近, 这人不见人影,如今轮到金不换的地方时, 人立刻跟上。
得了,想去见识便见识一番, 正好给火药的水上战斗情况提意见。
两人带着南康卫、衙役直奔金不换所在的户外研究场地, 远远听到一阵轰隆作响,浓浓黑烟霎时直冲云霄,鸟类与动物疯狂逃窜,稍过几息后,震动传至脚下。
几人边安抚住马匹, 边惊骇望向那处。
火药效果如地龙翻身!
原本对那晚战斗尚有疑虑的人, 在见识到火药的作用, 顿时转化为敬畏。
有此等威力, 拿下区区海贼不在话下!
白楚寒惊诧过后, 已经在想如何如何从师弟这里低价买到便宜的火药,用于武装水师。
在接连几声响动完毕后, 又过几息,地动方才停下。众人适才向火药中心进发, 路上仍以稳当为主。
等到现场,金不换与林师爷正指挥道童收起木桶,预备下轮再战。
林子中心处躺了一地的皮毛血肉,土地已是染成红色,又在爆炸产生的高温下烧成焦黑色,肉块与石块分不清晰,风一吹满是硝烟与血腥味。
常年在战争的人对眼前一幕很是熟悉,看清后满是胆寒。
时下战场冷兵器流行,再残忍些便是被骑兵冲阵,人的断肢残臂留了一地,但眼下连断掉残肢都不见了,全是一团模糊烧焦的血肉!
尸骨无存!
金不换与林师爷倒是镇定,两人还交流起这像是哪次炸炉,用的材料如何,相比于火药有何缺点,有何优点。
南康卫与衙役满眼惊恐,这等场面下还能笑谈出声,究竟是何等心理?!
江无眠仔细观察一番,明白为何他听到的动静这么大,火药放置在木桶中,完全密闭的空间内,爆炸产生的威力更上一层!
能想到这里,金不换的确是研发的好苗子,所以玻璃烧制,怕是要没时间。
“大人!”金不换热情洋溢,向江无眠邀功,“这是普通木桶做的炸药桶,换成铁质,杀伤力更强,奈何造价不菲,并不适合。”
眼下是折合过的结果,用普通木桶增压,满足增强杀伤力需要的同时降低成本,能普遍使用。
金不换打得算盘也好,这样一来,配方是他们家大人拿出来的,要六成利润不过分,改进是自己与林师爷的功劳,分润两成,剩下两成是流水线制造劳工的。
这样一来,他分得少,但只要卖得多,源源不断的银钱就能进兜啊!
江无眠想了想刚才的动静,他不确定地问:“你改进了部分配方?”
金不换当即瞪圆眼睛,惊叫道:“大人如何知晓?!”
白楚寒看完现场,过来便听到这句话,看向江无眠,改进配方也能发现?
这倒不是刚才看出来的,是听出来的。
海贼登陆当日晚,投掷几个出去,就有一两个哑炮,可见当日实在不稳定。
方才一连几个全炸,声声未停,应是配方该换过,才有这等表现。
金不换轻咳两声,他那日随林师爷上战场,也是发现这一问题,进来一直在想如何改进。
“往里面加一点糖!”说起这一改动时,他格外兴奋,又是一个值得记入反应中的材料。
糖?白糖!
江无眠恍然大悟,“降低燃点,提高稳定!”
虽然白糖看似与火药不想干,但它含有碳原子,能与火药原料中的硝石、硫磺中的氧原子结合,形成碳键,从而能减少燃烧过程中能量的损失,使火药更加稳定。
日后倒是有这么干的,但现在没有。
因为白糖太贵,就算加一点,那也是烧金子,名副其实的金火药!
白楚寒等人皆是沉默,他转而问江无眠,“若是不加糖,火药效果可否稳定?”
他听得心脏险些听调,拿糖去当炸药?哪个军能用得起!
从江无眠脱口而出的话中,他也能猜出糖在配方里的作用,维持稳定。没有糖也不过是偶尔炸不响,或是提前炸开,但根据效果看,只要不接触火源,火药就是稳定的。
所以,糖不是必须的配方,右军可以要无糖版火药。
金不换砸吧嘴,犯愁,“将军啊,不加糖也行,它不是必须配方,只要精确比例,火药就能用。”
白楚寒放下心,他看到了在水师中普及火药的希望,“问题在于如何精确?”
这就是了。
金不换沉痛点头。
一般制作火药的硝石有两个来源,正儿八经的硝石矿,另一个是土硝,大部分情况下是后者。
“土硝——”金不换刚提上一口气,转念想到什么,他谨慎问:“您知道土硝是何物?来源如何?”
白楚寒倒是接触过,不过他也只知道土硝是含有硝石的土壤,杂质颇多,不是纯正的硝石矿。
“噢噢,这般说来也对,南康这地的土硝多半是鸟粪石附近的土壤,属是伴生矿,用草木灰泡过,可得杂质颇少的硝石。然杂质无法完全祛除,或是有法子,可现今是做不成。这导致配置出的不是纯火药。”
金不换意为,这便不能按照比例添加,需进行微调。
谁也不能确保杂质多了是会让火药哑火还是让它更不稳定,但前者无事后者伤人,所以他一直想方设让火药性状稳定。
如今已是第五十九个试验版本,这才找到一种适合的材料!
按照速度来讲,金不换的确是天选实验苗子,仿若开挂一样。
谁不是要试验一两年才能得到一个结论?
更悲苦的,研究到最后才发现根本没有改进方案,前期多番投入全部浪费。
仅用三月,金不换就能稳定火药,是有点玄学气运在身上的。
一时之间,江无眠又想将烧制玻璃的事情交付金不换。
他端详着火药桶,对金不换道:“试试用油?”
若是他没记错,食用油也能加强火药的稳定性,不过它的加强比不上白糖,但合算下来,价钱成本的确低些。
说来白糖的生产价格的确不高,但江无眠还没放出消息,主要是不想致使白糖市场紊乱,导致彻底崩盘。
但当罐头出产后,白糖一事是瞒不住的,但他可以做部分供应,仅作营中战略物资用,和火药一样。
赚钱的事儿有玻璃,糖价市场也能稳定。
盘算好之后的出路,他勉励一番金不换,又将做地雷的想法与之道来,这才结束今日的实验访查。
“再去矿区。”江无眠想着便,当前技术能达到火炮要求,但真正上手时定然有各式各样的难题。
要说南康府上所需的火炮,必然是重炮守城,然行军不便,不如轻炮。
水上行军,当前所需仍是轻炮,船只负重有限,想要多门火炮武装,必然要想方设法减轻重量,多加数量。
还要把控好质量,不然轻则哑火,重则炸膛,摆明给海贼送命去了!
而制造高质量火炮的关键就在冶炼技术上。
打造火炮壳子最好的钢铁当属木炭冶炼过的熟铁,在铁矿将要半融化时,铁匠将之取出,反复锻打,经由数十次,才算合格。
若是铁矿中杂质多,别说是火炮,便是锻造刀剑,也是不合格的。
江无眠等人到了矿区,直奔山上锻铁之处。
白楚寒在他身侧,稀奇地看着山上变化,与码头的轨道不同,这里的木质轨道全换了铁质,足以可见山上铁矿的富余之处。
“铁质轨道不会偏移?”码头轨道一直有人检查,在这儿倒是不见人检修。
江无眠捏着眉心,缓解头疼,“有人检修,相比木质,铁质不易磨损,检修周期更长。”
但也长不到哪儿,毕竟南康雨大又有回南天,常年多雨的地区,铁质轨道容易锈蚀,必须要人经常保养。
然而铁质轨道最大难题不是这个,而是螺丝与螺母的打造。
迄今为止,这儿的铁轨仍是靠铁钉、水泥和砂浆固定,螺丝进展……有进展但不多。
问题在于,无法机械流水线打造。
螺丝打造纯靠人工,老师傅能保证质量,但无法提高速度,一天打造十来个已是极限。
这也是江无眠没办法大规模使用轨道的原因。还要继续改进固定技术,或者提高螺丝的打造速度。
针对这一问题,张榕已经尽力,他疲惫地对江无眠道:“矿区上已在尽力招人,已经有固定的铁匠夫子,专职教授螺丝打造,可学徒成长仍需要时间。”
打铁无捷径,全靠自身实践来的一身硬功夫而已。
江无眠也是知晓此事,激励一番张榕,便问道:“钢铁铸造的如何?”
能否用来锻造火炮?
提及此事,张榕难掩笑意,颇为骄傲地道:“大人!昨日提炼的铁矿,已能经住千锤百炼,据您所说,应是合格。”
他边带路边介绍,“依照您的说法,这火炮壳子应是类似南康府下埋的管子,周身圆形。陈铁匠试着锻造了铁板,又将两侧打成卷状,类似卷书成筒。可惜,铁矿不经炼,只锻至一半,整体有了裂纹。”
第一步便出现问题,陈铁匠与之较上劲,发誓要锻出何时的铁筒来。
然问题不是出在锻造技术上,而是铁矿石上面,矿上又在原有基础上打眼,向里探明,找来新矿石百般冶炼,前些日子已是能稳定锻造铁板了!
第117章 上奏
窑炉通红, 铁砧上陈列着刚打出的卷筒。无需靠近,热度近乎是灼烧人的眼球。
江无眠等人早已习惯此地高温,随张榕一块靠近铁砧, 刚锤炼出的铁筒。
陈铁匠面色通红, 豆大汗珠滚动,见过江无眠后,激动万分, “大人请看!这是新造的铁筒!”
江无眠上前一步, 看清铁砧上的铁筒, 上有不太规整的锻造痕迹,在千锤百炼中化作钢纹, 与以往钢铁不同的是,这一铁筒更加坚硬, 无裂纹, 周身一看,便知它是上等好钢。
他伸手用铁锤轻锤一声,发出的声音也颇为自然,绕了一圈他收起铁锤,问道:“多番回炉后, 用四个弧度的卷熔炼成的?”
陈铁匠骄傲一笑, 对江无眠佩服道:“正是如此!大人您看, 四个弧度互相嵌套。只考虑弧度大小、铁板长宽, 不用强求弧度一致, 能用您说的流水线工程加快锻造速度。四个铁板锻造成的卷,可根据弧度用以内套还是外套。”
江无眠道:“不错!先按这一标准锻造。陈铁匠, 锻造这一铁筒需多长时间?”
说到这个,陈铁匠为难道:“回大人, 选材与锻造工艺目前算不得稳定,十个数十年锻造的老匠人,一日也只能锻造出半根铁筒。若是遇到铁矿不得行,一日工夫全废。”
江无眠宽慰道:“能做便是,无论速度。人命至关重要,有尔等在,铁筒将会源源不断,一旦有事故,便是得了铁筒,也不过是遗憾。”
听闻此话,陈铁匠与身后学徒近乎是感激涕零,恨不能当场造出江无眠所要的完整火炮来。
江无眠又道:“陈铁匠,山上矿石目前优先供应火炮锻造营,其余事等,可寻张师爷处理,你们专心研制便是。”
只要锻造出来火炮,金不换再打造适合的火药,他能将之摆满整个南康府城墙!
届时看哪儿来的海贼敢越雷池一步?!
江无眠冷笑出声,众人仿若看到他身后浮现的腥风血雨,不由默默低头。
他转而又笑得和煦,对张榕道:“陈铁匠及几位参与锻造的老匠人月钱翻倍,张榕你自行去找蒋秋领赏金。”
此话一出,垂下的头顿时昂扬起来。在场学徒甚至衙役与南康卫都羡慕看向他二人。
尤其是陈铁匠,他本来月钱堪比一位师爷,如今再翻倍,竟是比师爷还高!
倒没人对此质疑,破解工艺难题者视情况翻倍加月钱,这一条本来便写入了铁匠铺子之中。
陈铁匠教学所在的地方,这一条列还贴在上面,每逢留下锻造课业时,陈铁匠就会着重说明这一条例。
而山上的锻造情况,也证明江无眠的确履行承诺,该加钱就加钱,该赏赐布匹、纸张、石蜜的一应俱全,从不落下一人。
陈铁匠得了承诺,大喜过望,看铁筒的眼神格外灼热。
江无眠又去了山上铁匠讲课的地方,借来纸笔,在纸上画出最为简单的火炮筒模样。
多个铁筒之间的衔接有铁条与铁箍,一个个铁筒相对拼接时,定然是要先熔炼完,等铁筒末端变红变软但不至于到铁水程度,再行捶打,将之拼成一整个铁筒。
这样一来,期间有间隙或凹凸不平的地方,就要用到铁条填充,仍然是重复烧红、填充、捶打,一直到此处厚度与其他地方相等。
之后就是最为重要的膛线,火器离不开膛线设计,它若是偏差一毫米,整个火炮便成废铁,只好回炉重造。
所以江无眠才万般头疼,这一整套程序走下来,怕是今年年底才能见到一台完成火炮,前提是不能炸膛。
他认真回忆起膛线的构造与打造方式,前些年制造仓库时,他还记得有个货物运输装置,能让赵成该换一下,变成人工转轴旋转提拉装置。
这样就能打造旋转膛线!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火炮本身太重,无法人工转动,或者在制造过程中出现卡顿,导致膛线歪曲,整个炮管报废。
“先让人拿石头试验。”江无眠定下计划。
等重石头练习多了,总能让人熟悉手感,到正式给火炮上膛线时,肌肉记忆应会减少失误。
想到这里,江无眠反倒是发现,卖火炮不如卖膛线技术来得方便。
现在只有他这儿的工匠能做火炮锻造,就算之后他迫不得已公开锻造技术,那也需要熟手才行,这技术没人指点,全靠自行琢磨,要走诸多弯路。
别的不说,铁矿石就是难关,他这已经是难得的富矿,但初期还是没能达标。
紧接着是新型冶炼技术,这个要学没什么大难度,关键是他还没放出核心技术。
之后零零总总还有难题,总之想要发展成火炮营的地步,三年起步,上不封顶。
他看着图纸,让张榕暂且放下书坊的事儿,再去找人练习如何打造膛线,头就是要增强自身力量,倒是好旋转火炮上膛线。
忙完回去路上,安静的白楚寒突然出声道:“能否锻一柄刀?”
江无眠正盘算着做火炮试验要如何避免炸膛,或炸膛后如何保证实验人员的存活,闻言大力扭头,看向蠢蠢欲动的白楚寒,难得高声问道:“你要用这等材质锻刀?!”
嗯?
白楚寒疑惑:“莫非是不能?”
不,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你要用一种能充当火炮的材质打造一柄刀?!
江无眠很想说一句“暴殄天物”,但以当前冷兵器为主的世道,用来锻刀是很正常的事。
“它的材质、不。”江无眠顿了顿,梳理一下思路,“它的打造方式注定本身重量不低,用来锻刀,也能使用。”
但用这等材质锻造出的刀,格外考验持刀人。
“重量、惯性、招式。”江无眠尤其强调了惯性,“它的重量很适合拍死人,而不是提刀砍人。”
用它做刀?
不如做流星锤!
可谁让白楚寒擅长用刀而不是锤,故而江无眠只是依据新材质和白楚寒的操作习惯,尽力设计了新刀。
在此期间,京中也一连收到来自南康府的几道公文与随公文而至的部分货物。
公文先报上海贼犯边,但被南康卫全部拿下,另自海贼手中救出两名无辜人士,后经过沟通,是来自遥远国度,天竺以西地方的传教士。
奈何双方不通言语,如今尚在官学之中学习礼义廉耻,万望面见陛下时不会入蛮夷一般失礼。
紧接着是慢了一步,随船而至的部分货物与书籍手抄本誊写本。
誊写本上,不同言语也能看出两方文化的不同之处。
大周的规范是自上而下自右而左竖排,羊皮纸上则是自上而下自左而右横排,书写方式大为不同,由此可见,对方的确不在大周百家文化影响的范围之内。
江无眠提笔书写前,还特意练习了下高考规范式的书写体,而不是如同原手抄本中狂草一般的花体。
当然,他还随公文附上了一段完全复刻的手抄本,证明自己已是尽力翻译成让人能看懂的模样。
此外,在争得两人允许后,还有画师将二人的样貌画在纸上,随公文北上。
翰林院的翰林读到这里,建元帝叫停,问齐总管,“江无眠那小子是不是又给朕送了个大箱子?”
他还记得上回那箱子,里三层外三层,一层比一层厚实,就是用重弩,也只能穿刺到外面一层,无法扎透。
齐总管让内侍抬上箱子来,“陛下,江宪副送来的箱子正在这里。”
他适时递上名册,江无眠一向谨慎,这是随公文一块的小册子,里面写明了箱子里的东西。
东西一式三份,公文最后附上一份,箱子里锁着一份,还有单独送上的一份,一旦与箱子对不上,立刻就能发现不对之处,进而查出是哪里动了手脚。
箱子里装的东西的确够多,这是要来的赔偿与关税,有部分是府衙掏钱买的,几乎是一样送上一点。
东西小,就摆两三个,东西大,那就放一个,完全不按稀罕程度来。
建元帝笑着摇头,这也就是江无眠,换成别人,这一整箱怕是全放稀罕之物邀功了!
箱子在众人面前打开,翰林院的翰林们也不免好奇看过去。
公文中,江宪副提到这些人与货物时,用词是“新奇之物”,与大周及附近小国迥然不同。
到底是何等不同,他们也没从纸上看出,眼下能见识一番,不失为一件美谈。
只见内侍们抬上一张书案,打开箱子,取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木盒。
众人:“……”
仿佛重回打开卷宗那日,层层叠叠的箱子,拆到最后才露出关键证据。
这回没那么奢侈,不过是为将东西完好无损送到建元帝眼前而已,又不是要防备有人来偷袭偷盗,包装与防震自然简陋了些。
两层木盒与填充的纸张绢纱已是足够,很快玻璃器皿、黄铜仪器、指路星盘、原稿件与誊写手抄本、宝石、金币银币等物摆满一桌。
摆放时,江无眠还特意强调了顺序,在木盒表面贴有数字排序。
因而建元帝先看到的便是完全不同的金币银币与江无眠对货币的分析,接着才是手抄本、誊写稿件,至于其他东西,建元帝仅是掠过一眼而已。
拿过江无眠的公文,建元帝这回亲自向后看去,只见上面简单陈述过两人外貌不同之处以外,又道他们所在的国度与大周不同,更是注重算学与几何,连所带书籍都是相关之物。
但这两人还有一点格外不同,他们本身是传教士,有所信仰,想在大周内传教。
此事万万不可,不若让人留下翻译他国经典,以供大周观摩参考。
此外,两国相交,自然要有来有往,既然翻译了他国经典,大周也不可吝啬,将经义典籍翻译过去,传播圣人之言,以行教化之事!
第118章 下旨
在递公文前, 江无眠师徒三人早已看过一遍。
白楚寒仍旧未回,他来南康府是为水师一事,得知本地遭了海贼, 后又从师弟这儿知道了火药, 见到新材料、传教士、火炮打造诸事,自然是不想动弹。
当然,也和将要更换的新刀有关。近来几日, 铁匠处还在锻造材料, 打磨剑坯, 暂不到时候。
白楚寒顺理成章留下,美其名曰考察南康卫兵器库。
又逢休沐日, 江无眠拿着拟好的公文去寻谢砚行,白楚寒随之而来, 他还抱着时下的荔枝, 最早的一批已下果子,慢悠悠去了厨房清洗干净。
荔枝是预备要做水果罐头的试验品,岭南当地一年四季,除却冬日里养枝条外,近乎全年都有荔枝树结果。
北方少见的果子, 南康府多有泛滥。
每逢此时, 便有人丢掉烂果, 背上竹筐摘下新鲜荔枝, 嫩绿枝叶底下, 鲜明的红绿外壳层层叠叠近乎成串,引人注目。
白楚寒洗完, 命人端来冰盆,里头是新制的冰, 他挽起袖子,将枝叶与荔枝摆出几层花来。
见谢砚行已是看起师弟的公文,他灵活剥开果子,放在一旁冰碗内,无声推过去,碰到江无眠的手。
江无眠:“……”
明知师父近来脾胃不好,还非要在师父眼皮底下吃冰。
欠揍,太欠揍了。
这样想着,他却一同与师兄吃起荔枝,边吃边愉快地道:“玻璃在试验中,过段日子出产。白糖有崖山商队收购,方子交给师娘打理。”
水果罐头关键在于两点,玻璃瓶密封,白糖熬煮。
不用玻璃瓶能做罐头,烧制的陶瓷、陶罐同样能打成目的,然密封性算不得好,且不能看出水果罐头内部情况,不适合。
将荔枝放在可食用冰碗中灞凉,江无眠自厨房翻出密封好的陶瓷花瓶。
“昨晚刚煮的青竹李。”江无眠指使白楚寒去拿碗勺,他小心揭开上头盖子,一股清甜味道席卷屋内。
捞出来的青竹李不再是青白色高挂枝头的模样,稍微靠近便是糖味,白楚寒拿过小一号木勺,送入嘴中。
香浓软糯,甜味与果味绽开,品尝过后又稍微回酸,冲淡过甜带来的腻味,引得人口舌生津。
他试着加入冰块,略等上一等,这会儿天热,冰块很快融化,冰镇的甜是不同风味。
白楚寒转着木勺,若有所思的眼神在水果与江无眠身上回转,“保存时间多长?”
江无眠盖回瓶盖,接缝处系上红色布条,尽力延长保存时间,“不长。视天气情况,一旬到一月不等,具体详情要等数据对比。”
“岭南多水果,然水果易于腐烂,高温之下不易保存,多做果干果脯蜜饯,视为最佳。”
果干果脯之类的能自然风干,注意避开岭南狂风暴雨、回南天等特殊情况即可,高温与阳光能缩短这一周期。
然它仍然受制于自然条件,换句话说,看天吃饭。
而蜜饯一事,则更是难了些,因它需糖渍。岭南道的石蜜虽然便宜,对一些人来讲仍然是高价奢侈品,过于昂贵,这就导致即便是有法子加工,也限定于部分人群。
江无眠所设想的是建造成熟的水果罐头加工作坊,白糖由师娘找人负责生产,由崖山商队购入,转而投入到水果作坊中。
摘来水果,经过挑捡,合格的入作坊内加工,这样一来能提供不少做工位子。
这也意味着一年四季都有得忙,有钱拿。
白楚寒注意力全然被师弟提到的保存日期吸引,他看了眼花瓶,一算日子,“船速快些,直运至京城也不成问题。”
在京中,南地水果一直紧俏,价格也不菲,皆因运输费用。
这提醒江无眠了,上回他借着建元帝的名声,卖了不少本地的货物,织造的绢纱、本地纸张、吃食等等,崖山商队大赚一笔。
这回应该也能。
水果罐头的售价显然不是对标普通人,类似皇亲国戚、权贵世家、富商巨贾、营中供应这类的,才是目标。
对他们而言,付出几个钱而已,就能向他人彰显自身人脉实力,成功压过他人一头。
若是能得建元帝张嘴夸奖,这东西身价还能继续上涨。
江无眠心底盘算,今年贡品是否能加上水果罐头。
一算时间,以当前的研制速度是不成的,回头加快研制速度,希望那日早些到来。
他二人讨论得如火如荼,另一边谢砚行还在研究江无眠拟出的公文,仔细看完后,谢砚行才舒缓了紧张心情。
他对江无眠道:“你这方案做的有意思,不过起码要三五十年的功夫,才能达到目的。”
江无眠的计划格外简陋,但另一方面讲,又非常详尽。一般人真不能像他一般脑洞大开,列出这等方法——主要是,以前各国这么干的都将之称为“质子”。
当然,与纯粹的“质子”不同,这是双方互相派遣使臣驻扎。
江无眠提出的计划很简单,互相交流肯定是先熟悉对方的语言文字学说,这方面大周有优势啊,各类经书子集讲义一起上。
若是能自上而下改变一二看法,达成兵不血刃发动改革的目的,自然是上上之策。
若是不成,收集当地经典传回国内,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以大周思想为指导,学之用之,也无妨。
江无眠还特意点明,去往他国驻扎的使臣,一定要有送行的甲士随行,毕竟路途遥远,安全实难保证,还是要有护卫才好。
只要对方同意,当然,不同意就换别的方法,交换生也成。
不过这都是我朝栋梁,天高地远,难以维护人身安全,带上护卫不是很难理解的事儿吧?
都不同意?
那暂时将两人扣押,学习我朝文字,并在官学开设新的语言课,榨干两人剩余价值再说。
离开母语环境习惯了本地生活,时日一长,再想出海回国便是难事。
计划下半部分是对方同意后,如何了结蚕食当地。
一旦同意驻扎使臣,那边就是大周对外使者馆,我朝派人过去友好交流,再遣些仆从护卫驻扎是肯定的。
既然人到那儿了,想念家乡时送去些特产总归是行的,一来二去带的多了,顺便开设个贸易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许是开始仅有部分人把持异国他乡的东西,等到商队来往多了,交易增多,变成习以为常的事情,久而久之,也成了惯例。
只要有一个国家打开对外大门,附近国家不甘落后,总是要合作的。
毕竟邻国友人在商贸中获得足够的好处,国力增强,自己仍旧弱小,怎么看处境都颇为危险,不甘落于人后,自然也会请求贸易往来。
唯一要注意的是,若是两国守望相助,对大周商队虎视眈眈,将本国士兵伪装成匪盗之流针对商队,做出被人抢劫杀害的假象,应如何应对。
江无眠列出的情况众多,对他国各种试探的应对,如何挑拨离间保全自身、如何安插自己人或收买他人等手段皆在其上,林林总总不下十张。
谢砚行面不改色,直接用笔画上一道墨色黑线,否决这部分公文,转而化为比较保守的探听战略。
现在两传教士在他们手中,一时半刻回不去,有大把时间套出情报来,还不必考虑到遥远日后,遣使者来往一事暂且放放。
于是,建元帝看到的折子便削薄了多处,但剩余内容足以让其思虑多日。
对照着公文誊写的抄本,建元帝少有得犹豫不定,这两人出身传教士,虽有学识在身,难免让人不喜。
犹记得,前朝末年时期,诸多教派林立,大多走的邪门歪道,祭祀之流。故而大周未有国教,对各教之中身份审查格外严苛,甚至于,一旦出家修行教义,还要有专职考核,不然只能让人还俗归家种田去了。
大周能杜绝教派泛滥的原因是交税,甭管什么身份,信不信教,全都交税,根本没有任何身份优惠。
因此,听闻留下的两人是传教士,建元帝心中格外不喜。
但在反复琢磨过江无眠的公文与诸多分析后,他最终决定还是留下两人,就当是展现大周的气度。
只有一点,绝不准许传教。
关于此事,还上了大朝会上商议。江无眠洋洋洒洒的分析也传至诸多大臣之中,另有部分著作,鸿胪寺上下翻书对证,核对言语。当日里摆出来一书案的东西也交托给鸿胪寺估定价值,探访来历。
鸿胪寺卿核对过语言,严谨回复建元帝,“陛下,以鸿胪寺当前所掌握的消息来看,这的确是新语言,体系完整,拥有一整套发音规则与算数规则。不出意外,应如江大人所言。”
韩昭鸿难免过多思量,这事儿是真是假,为何海贼恰巧此刻出现,又为何能留他二人性命?
人肯定是有的,不过是不是真的自海贼船上下来的人较为难说。
毕竟江无眠最后还多嘴了一句,想要扩建南康卫所的水师!
以当前南康府上经行的商队、所设的盐课来讲,重要程度一度攀升,当前的水师数量并不满足需要。
恳请陛下恩准,允许南康卫所水师营扩招。
就是这一条要求,使得韩昭鸿有了新猜想,是否是江无眠自导自演,以此来增强手中实力。
——江无眠身为按察副使,有权监军、调度南康卫所的将士。
水师营扩招,岭南道怕是要沦为江无眠的地盘!
韩昭鸿思来想去,对建元帝道:“既然如此,不若陛下将之召入京,有鸿胪寺上下研讨,想来不用多日,即能掌握基础对话。届时当面对答,以观其学,若是真材实料,留在京中就近学习探讨,岂非妙事?”
若两人不过是来自蕞尔小国,所谓的海贼仅是乌合之众,他当揭露江无眠的不臣之心——
分明是件小事,还要大做文章,是否要养兵自重?
若非不然,那这两人也不能放到江无眠手中!
这两人背后是一整个国家,大周从未见过的国家,谁先与其接触,谁就掌握了与其对话的主动权!
韩昭鸿这回说到了建元帝的心上,自货物来看,两人所在的地方商贸与纺织发达,可与之交易。毕竟以公文所言,两地相隔甚远,没多少利益冲突,多半会以合作商贸往来为主。
但这仅是建立在公文上的猜测而已,对于新出现的陌生国度,建元帝自然警惕万分,想多了解一些情报。
且江无眠要留人的理由也简单,不过是学点礼仪与问候而已,上京后鸿胪寺有专人教导。
这样一来,建元帝下旨,命两个异国来客入京觐见,择日出发,越快越好!
第119章 煤炭
公文尚在路上, 岭南这里已在火热开发诸多新式武器、商品。
时至六月,南康大热,江无眠埋首研究, 不觉时日之久。
玻璃原料不仅沙子, 而是石英砂,烧制时熔点太高,有几次竟是没达到, 还是江无眠让人用了煤炭才解决这一问题。
然最终成果仍有问题, 他转而思考, 究竟是缺少哪些原料。
“石灰石、石英砂?还有哪一种原料?”江无眠想了想,对烧制的工匠道, “再加纯碱!”
最终烧制结果并不算满意,但总算突破了第一步, 成功烧制出玻璃成品, 不成功的地方在于颜色,绿色的玻璃。
——绿色来自原料中的少量铁元素。
江无眠看着好似啤酒瓶的玻璃,一言不发。
送来的工匠已是习惯他的沉默不语,向其解释道:“大人,目前烧制的颜色中, 多是绿色, 师傅们正在考虑如何消色。”
绿色玻璃倒是能用, 可它多用于装啤酒, 水果罐头一类, 还是透明色安全。
他挥挥手,让人烧成绿色葡萄模样, 届时送到展示区,当做部分订单的赠品得了。
白楚寒拨弄着留下的绿色玻璃, 原本要吹成茶碗,然因为技术不熟,成了一个绿底豁口的破损果盘,虽别有一番风味,但的确是不成功之物。
将一旁的冰块铺到果盘里,又熟练摆上应季水果,和桌旁的冰碗罐头放在一起,霎是好看。
他一拍手掌,笑对江无眠道:“师弟,展示园区当天,不若用这两者做示范如何?”
江无眠着实是热,但大部分硝石用以做火药实验,很少制冰,屋内仅摆放一盆,就在窗下不远,白楚寒手边。
他看白楚寒手边的冰镇三件套,放下公文过去纳凉,骤然降低的凉风拂面,心下烦躁也一同消去。
白楚寒将灞凉的罐头推到他手边,“先用些罢。你该召回师爷处理公文,不重要的舍除。”
但他清楚江无眠性子,做事认真,绝不推诿,让他彻底放弃做事转而享乐,除非是天塌了。
事关南康府与附近诸多府城发展,江无眠一定会事事紧抓,即使暂且照顾不到,也一定会询问关键之处。
如今玻璃烧制遇见难题,金不换等人正是研制火药的关键时期,只好江无眠自行琢磨。
江无眠用过一勺便放下,吃多了脾胃受不住,尝过一二即可。
他捏住眉心,叹口气,疲累道:“展示园区仍在建设,就算不用此物,岭南新兴的物件也不少。不过玻璃是最为关键的,最好今年底烧制出无色玻璃,做好一切准备。明年自荔枝下树,就制作罐头,早一日做完,早一日收钱。”
玻璃仅走过第一步,余下还有塑型、消泡、除色等事。
消泡倒不是主要的事情,最为重要的是塑型与除色,前者可以用经验弥补,后者是个大问题。
现在没有纯粹的二氧化锰,无法调整成白色,因而只能靠运气,哪一种成分里含有此物,就有望制成纯白玻璃。
“走一步看一步,实在没有,密闭性好能延长保存时间也好。”江无眠退了一步,日后可以继续改进,只要成品能投入使用,绿色就绿色吧。
他看了一眼天色,加快速度处理好公文,便去了烧制玻璃的窑炉处。
白楚寒则是分道去了水师,不与他同路。
待到窑炉处,一群人正围着绿色残次玻璃转圈,自从江无眠那处得到吹制法,匠人磕磕绊绊掌握住了,但时间尚短,吹制出的玻璃不成模样。
江无眠见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吩咐身后跟来的负责人,“随时注意附近冰盆情况、通风状况,大夫那处做好解暑准备,绿豆汤、凉茶、金银花茶各类消暑之物备好。”
“大人您放心,这儿的大夫一直待命。前儿给几位匠人把脉,新开了饮子,小的一直叮嘱,每到时候就去盯着人饮用。”
江无眠点头,对他道:“自行去领赏银。”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参与玻璃烧制的工匠都得了不同程度的奖赏。
有的是多发月钱,有的是直接翻倍,根据贡献不同,给的量也不同,总之是鼓励人多多研制生产。
匠人们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您放心!有什么吩咐您尽管道来,草民等人一定竭尽全力!”
在江无眠手下做事干净利落多了,不用担心被人夺取功劳,不必担忧没烧制成功就被拖下去鞭笞,有了好的改进,能领更多的钱!
谁会不乐意?
江无眠道:“目前急需解决的有三个问题,其中前两个是必须解决的关键问题,塑型、消泡。”
“大人,此事草民也在商议,正有了眉目。”老师傅中走出一黑红皮肤的干瘦老人,人瘦却不弱,裸露的上身可以看出骨头上附着的一层肌肉。
这是自平清县来的老师傅,自从加入工匠行列,日日沉浸在手艺的打磨之中。家中一应物品与银钱都是此地负责人置办的,但也没用到多少。
江无眠缓声问道:“叶大匠,不知您说的法子是?”
叶大匠带人来到熄火的窑炉旁边,铁埚里是刚取出的玻璃液。
吹制法指的是用一根足够长的铁管蘸上玻璃液,在匀速旋转的情况下,吹入空气,形成想要的形状。
然因为玻璃液无法自行消解空气,在冷却时,会有气泡产生,无法排除,因此玻璃壁上才会有各类空气泡。
摔打砖坯时能将残留空气甩出,玻璃却禁不得,玻璃液本身高温,无法拿出,必须换个法子。
当然这是下一步要解决的问题,当前是连塑型都无法做到。
叶大匠让两青年学徒过来,向江无眠介绍道:“大人,宁大郎手速极为稳定,由他向您展示如何稳定翻动。宁家二郎曾是采珠人,极擅长憋气吐气,很是稳定,力度均匀时,能更完美塑型。”
这话的确没错,两人忍着激动,向江无眠展示如何现场吹制绿色葡萄。
两人先挑出一部分玻璃液,黏到铁管底部,稳定匀速地旋转过后,肉眼可见,底部的玻璃液称为一团鼓起的圆球,冷却后,成了葡萄样式。
江无眠眼前一亮,果断给了两人赏钱与月钱加倍待遇。
现今一个难题有望解决,剩下的只有消泡!
以他的经验,消除高温玻璃液中的空气泡,可以多次搅动,以此达成目的。
类似于摔打,但比那个更温柔,所以只会带走大气泡,部分小气泡还是会留存在玻璃中。
他想了想,“先按这法子一试。”
这回换叶大匠为难,“大人,煤炭采买还未回来,您刚才看到的是最后一炉烧制。”
哦对,这儿还是用北地的煤炭。因为试验过多,江无眠虽然批了大批量购买,无奈北地还没运来。
江无眠的高兴打了折扣,给人放假琢磨消色法子去。他转而去了户房,抽出商队来往的账簿,核对最近的支出来。
于是,待白楚寒带着醉流霞买回的晚饭回来,就见江无眠瞳孔震惊,进而咬牙切齿道:“做蜂窝煤!”
依照当前的烧制量,运输费用够再买一船煤炭,更别说等之后玻璃烧制成常态,煤炭量翻倍,连带成本增多……
江无眠实在不想算水果罐头成本究竟会是多高。
既然如此,那就从原料开始,缩减成本,煤炭再加工成蜂窝煤,提高利用率。
白楚寒命人摆好碗筷,好奇问了一句,“蜂窝煤又是何物?”
听名字应与煤炭相关,但为何是蜂窝?
莫非要在煤炭中加入蜂窝?岭南这儿倒是不缺,可蜂窝与煤炭,二者有何相关之处?
不,依小师弟的脑回路,它们绝对不会是简单的掺杂在一块。
江无眠合上账簿,“一种煤炭,可以降低成本。”
南康府是有钱,可禁不住这种造作,本能省钱的法子,当然要尽一切努力用上。
白楚寒递过米饭,挑了挑眉,对此不置一词。
想要省钱,最为简单的法子是取消翻倍月钱,改为赏银。
毕竟本质上来说,江无眠与这些人是主仆关系,出钱雇佣、签订长达三十四十年的用人契约,某种意义上,的确是终身死契。
如此一来,这些人便是他的家仆,是生是死不过江无眠一言之事,何必要用翻倍月钱与赏银这等法子?
但让江无眠听劝是不可能的,就此事而言,对方底线顽固,谢砚行都不准备过多置喙,白楚寒也沉默不言。
*
过几日后,煤炭转运船只抵达码头,大部分运送到山上铁矿区,打造火炮离不开煤炭,如今日日开工,消耗量极多,因而三船里有一船半专供火炮锻造,剩下一船半由砖窑、瓷窑、玻璃烧制等地方分。
江无眠取来部分煤炭与黄泥,准备打蜂窝煤。
对于此事,他多年不做,已是生疏了些,但流程还记在脑海中。
用煤炭和黄泥混合,再加些秸秆,就能打成。岭南这儿是水田,用稻秆最方便。
黄泥和煤炭都有,这两者很好处理,难题在于稻秆。
它需要切成一段一段加入进去,现代化的机械能做到收割时打碎做成草料,然而现在只有人工。
江无眠觉得不行,效率太低,他准备仿照耕地用的水田犁,做个半机械式的搅碎机。
——有白楚寒打造佩刀在前,这会儿他觉得用锻造火炮的材质打造几柄绞刀不算浪费了。
虽然这样用起来有磨损,但磨损速度慢,不用长期更换,方便使用。
结果听闻此事的众人都过来观赏,尤其是苏远与卫补之,垂涎的目光险些就要贴在刀片上。
江无眠木然注视着蹲在刀片前的两人,对靠过来的白楚寒道:“刀片保不住了。”
这哪里方便使用了?
方便被人拿走倒是真的!
第120章 填充
刀片最终开始工作。
搅碎机类似石磨, 核心是放置刀片,利用畜力转动,以此切碎晒干稻秆。
卫补之与苏远二人远离后, 赶来的两头驴绕着搅碎机转动, 机柱带起三把刀片,隔着一层木板,看不出搅碎机中的情况。
江无眠看着慢吞吞的速度与转动起来明显吃力的情况, 估计着稍后的成果, 怕是不遂人愿。
等木板移开, 稻杆显露在人前,碎成大块的黄色草料可以掺入黄泥做黄土墙, 但没能达到做蜂窝煤的地步,那需要更碎一些。
白楚寒抽出一根稻杆, 打量着长度, “再加一组绞刀?”
一组绞刀做不到,多加一组总能切碎。
好主意!
江无眠又在铁匠区老师傅那儿定下一组刀具,看得苏、卫二人极为眼馋,甚至想学江无眠拿钱买刀。
奈何老师傅那儿腾不出更多人手,无奈拒绝。
搅碎机加入新的绞刀, 江无眠特意调整了角度, 尽量翻转时两方都能接触, 最大程度利用两套绞刀, 使稻秆符合蜂窝煤的要求。
这回放置进去, 再度出来的稻秆倒是能用,接下来是如何排序组合, 使蜂窝煤的燃烧更加充分。
经过试验,选取好最佳的比例, 江无眠顺利得到粗糙的蜂窝煤,他直接让人扔给玻璃烧制的匠人,以作试验。
试验期间,建元帝圣旨终于抵达岭南,江无眠接完旨谢砚行与白楚寒两人前后脚就到。
谢砚行看过一遍,便问道:“雅言学得如何?是否懂些礼仪用词与动作?”
江无眠点头,“他二人为打动陛下,允许在大周传教,学习刻苦勤奋,只有一点,似乎发音规则不同,他二人口音略显奇怪,倒是能简略沟通。”
能简单听懂说话就行。
谢砚行本就没指望这几个月内让人读懂文章,懂礼数最佳。
“让人过去,另有布政参议随人入京。”他松了口,江无眠便不再拦人,毕竟,他已经将人带来的书籍誊抄完毕,剩下的都不重要。
哦,这么说也不算对,船上还缴获部分种子,这点也被江无眠要了些,预备开试验田种上。
从外形上看,江无眠分不出种类,但考虑到传教士所在地区,他期待里面能有点调味料、香料等物。
至于高产量作物,可遇不可求,随意吧。等海船能跨过茫茫大海时,他倒是能遣人去新大陆冒险。
现在技术尚不成熟,需要时间和人才。
将事情交给陈平,人送到船上,此事便告一段落。
江无眠看着外面天色,带人换上衣物去了小冰窖,已有沸腾锅子在小冰窖里支起来,下方有圆形蜂窝煤燃烧。
谢砚行深觉有趣,在岭南最为热气的天里,他三人裹着北地棉衣,在冰窖里支着冬日的海鲜锅子用饭。
他绕着锅子走了一遭,呼出的白气与国内蒸汽混做一团,啧啧称奇,“这是衡阳弄出的蜂窝煤?”
东西算不得大,很是规整,圆形里套着眼孔,这样一看的确类似蜂窝,他笑了声,“原来如此,这是蜂窝。”
从形状上来看,的确相似。
江无眠正与白楚寒忙着运菜,这会儿是吃海鲜的好时候,谢砚行虽然受制于身体不能多吃,但用一点鱼虾,吃些菜倒是可行。
“做成蜂窝最为省时省钱。”江无眠满头大汗地解释,“烧起来节省煤炭,同时顺便烧水做饭暖房。”
光是看江无眠现在的举动,谢砚行也知道,的确能做饭保温。再看附近冰块有水渍痕迹,暖房效果确也不错。
江无眠将调好的酱料放到谢砚行手边,白楚寒推过一碟剥好的海虾。红白虾肉蘸着米醋,入口鲜香软弹,米醋醇香中混着一点鲜虾的甜,格外开胃。
师徒三人边吃边说,主要是江无眠在说,“盐禁城进行一半,展区与工业园区还在打地基。年底大概能进行一半,在此之前,可先进行预热,做短时间的水果坛子,水果罐头留在之后登场,可限量限购。”
前者主要针对小康之家,能偶尔买来给孩子甜嘴,后者是针对有钱商人推出的商品。
当然,最为紧要的还是维持给水师以及海商的补给。
白楚寒问了下底价,江无眠报出一个数,师徒三人陷入沉默,唯独江无眠不受影响,他算了一笔成本,“水果罐头制作时,用得是白色透明玻璃,有任何变质腐烂情况一览无余。”
单独一个玻璃抵得上太多,现阶段,玻璃制品还是高价奢侈品,纯色更是有价无市——江无眠还没研究出来。
白楚寒恭敬递上蘸好酱料的虾肉,“师弟请用。”
“供给水师的不必大废功夫,用水果坛子同能达到目的。”
若是水师账目报上去,大约二分之一的钱用来购置水果罐头,户部尚书怕是能从六部杀到松江府,亲眼瞧瞧他是不是中邪了。
“保质期。”江无眠只说了三字,被白楚寒堵回去。
水师都督笑道:“一月之内而已,在附近靖海,一月应是忙得过来,再远长达半年之久,玻璃制品恐也是难以存续,既然如此,不必考虑。”
但他们倒是能掺和一笔买卖,一起坑、不是,一起向有钱商贾权贵兜售水果罐头。
白楚寒点出售卖时的最大缺陷,“商队背后无人,容易被人截断买卖,甚至向你出手。”
水果罐头利润太高,难保有人动了列为皇商的心思,届时这方子是交还是不交?
交由白楚寒就没这个顾虑,他本身是五军都督府,掌一军兵权,谁也不敢明面强迫他如何,这不是妥妥的把人向外推吗?!
再者,建元帝还活着呢,这位有从龙之功的将军定然是不站任何皇子。
江无眠点头,他也有这个意思,顺带一提,还有一笔买卖要和伍次辅做。
谢砚行一敲锅子,“蜂窝煤?”
不错,正是蜂窝煤。
能发挥它最大作用的地方还是北地、边疆这类苦寒地方。
而在这类地点,受益的不仅是百姓,还有驻扎当地的戍边军。
谢砚行边吃大徒弟的孝敬,边赞同小徒弟的用意,“韩昭鸿手下,多是驻扎边塞的戍边军,用此拉拢掣肘,倒是一条路子。”
军中物资采买,以粮草、御寒棉衣为上。若是伍陵能以此打入军中,分化韩昭鸿在戍边军中的威望实力,也是好事。
江无眠又道:“这等蜂窝煤还要搭配特制火炉、火炕使用,不能保证不死人,只能尽量降低冻死的人数。”
谢砚行与白楚寒同时抬头看他,见江无眠认真表情,心知他这是有了思路。
谢砚行擦干净手,“说来一听。”
白楚寒殷勤地给师弟夹菜,他虽为水师都督,但手下还有右军要养活,最北能到北海卫处。
北海卫靠海,冬日飘雪,一到冬日,北风大作,卷起鹅毛大雪肆虐,门险些推不开,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江无眠简单解释三者搭配的功效,但具体能不能行,要等火炉做出来。
最简单最小的是能露营式的小火炉,大一点的是农家烧煤做饭用的便携圆筒火炉,功能再多一些,便是固定烟道可做饭取暖烧水的大型火炉。
顺便提一句,本质上功能是不变的,只是大小和额外附加的东西有点多。
而火炕,那又是另外一种做法,和蜂窝煤炉子不太沾边,反倒是更适合当前的柴火灶。
用完饭江无眠便去书房画图,蜂窝煤炉子最为基础的构造是中间的主体,简便的火炉没有底下用以接灰的部分,仅有一个通风口连接,可以从此处掏出煤渣。
煤渣可用于铺路,现在倒是不常见了,不过乡下泥泞小路倒是可行,毕竟煤渣吸水性极好,下雨天最为合适。
蜂窝煤的炉子与当前留火做饭的柴火灶有异曲同工之处,两者都能留火过夜。
区别在于,蜂窝煤炉子可以通过本身设计达成这一目的,而柴火灶,它要人工微调一下,还不保证成功。
江无眠回忆完图纸,交给工匠打造,他则是又去看了火药制造情况。
火炮,不仅要有发射装置,最为重要的还是弹.药,如今炮筒已在制作之中,火炮口径与膛线问题解决,唯独剩下弹药问题,但金不换与林师爷处还没传来好消息,这不能行。
江无眠去看研制情况,主要卡在哪个部分。
一到研究地,金不换两眼放光迎上来,“大人,您终于到了!”
救星来了!
再不来,这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江无眠环顾四周,没见到往常堆放的火药桶,金不换解释道:“全拆了用来研究圆形炮弹。”
不错,他们目前研制的还是圆形弹药,而非是后世熟悉的子弹型。
但这不是说它就是个圆形弹药,而是圆筒,装着多个铁质弹丸的那种。
从原理上而言,这更像枪,而不是炮。奈何这个杀伤力大,谁管它是什么定义,火力才是道理!
开火之后,圆筒外皮会在推进作用下炸开,内里铁质弹丸会产生天女散花的效果,由于本身质量够强,推进作用够大,所以对大规模的步兵与骑兵方阵最为适用。
江无眠敬佩地看了一眼金不换,这等杀伤力巨大的霰弹都能做出来,那应当没什么困难才对。
于是他道:“天女散花搭配人工投掷火药已是足够,还有其他填充物可与之搭配?”
金不换叹口气道:“大人,它无法二次爆炸,这意味铁质弹丸的利用率低,使用一次火炮的成本太高,不划算!”
但要在此基础上实现二次爆炸,实在太难,幸好江无眠来得及时,此事问问江大人应有头绪。
江无眠:“……”
炮弹两开花实现难度太高,以当前的技术来算,有生之年怕是见不到。
开花.弹倒是勉强满足条件,但那太过违反天理人伦,不适合登上现今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