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迷雾重(三)

    13、

    “小卓。你方才说,两个表兄,是怎么回事?”

    我牵着顾卓一路走到后院,蹲下来看向他,“是不是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人在外祖家啊?”

    顾卓这个时候又不说话了。

    他眨巴着眼,从兜中取出一个藏好的酥糖,递给我,“表兄吃糖!”

    我接过那块被顾卓藏了很久,都快要化掉了的酥糖,一时间百感交集。

    顾卓算是顾家当中难得有人情味的了。

    前世,我来顾家时,顾家人皆对我横眉以对,但只有顾卓会常常陪我玩耍,还会同我分吃糖糕点心。

    这顾氏之人都只会攀炎附势,反倒不若一个傻了的娃娃待人真挚有情。

    我有些心疼地摸摸顾卓的脑袋,将糖纸剥开,塞入口中。

    “好好吃,谢谢小卓。”

    顾卓不好意思地笑了。

    随后,又开始手舞足蹈地拉着我陪他玩,还指着院中的高树,对我道,“大黑鸟,哥哥,大黑鸟,好多大黑鸟,嘿嘿!好多大黑鸟在树上飞!”

    我的心陡然沉下。

    许桑衡难道当真躲在顾府,秘密地做些什么?

    14、

    我在顾府逗留了大半日,都未见到任何可疑之人。

    期间,我还避开府中来往的仆子,悄悄去到正厅门前,想听清楚这些人在说些什么。

    奈何,正厅虽然一直有人在说话,但他们好似是刻意压低了声儿一般,我并不能听得分明。

    约摸到了快至暮晚的时候,此些大臣们才陆续散去。

    顾元义也将好回府,同我们一道用了晚膳,之后,顾元义说自己有公务要忙,就去了书房。

    元灵也催我该回宫了。

    可我望着已晚的夜色,对顾道海道,“天色太晚了,我有些乏累,可否在外祖家歇上一晚,明日再走?”

    顾道海原本还有些犹豫。

    我将好在这时重重地咳了几声。

    他见我咳得厉害,便应允了,叫人为我收拾厢房出来。

    但入夜之后,我却并没有睡觉,反倒蹑手蹑脚地跑去后院,那个顾卓说看到过“黑鸟”的地方。

    此时万籁俱寂,只有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之声,我在树下站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也并未看到想象中的黑衣人。

    看来,是我想多了。

    顾卓本就心智不全,他的话,原本也不可以当真的,说是黑鸟,也许正是巧合罢了。

    我转身要走,忽然听到院落角落的暗影处竟传来了叶片被人吹响的声音,这声调先是很急,伴随着高昂的曲哨响音,我头顶的两棵参天高树的枝叶亦抖动得愈发厉害,但很快,调音便缓了下来,成为了连贯曲声,树顶也再次恢复平静。

    曲音幽幽穿风而至,我却不自觉地握紧双手。

    是许桑衡!

    许桑衡会用叶片吹哨吹曲!

    他小时身份低微,哪里有何乐器学来解闷,哪知,某次竟撞见许桑衡摘了一片绿叶横在口边吹奏。

    小小的一片叶子,就像变戏法似的,被他吹出各种曲音,我看得发了痴,要他教我,他却笑着对我道,妙妙学不会的。

    我那时觉得许桑衡是在嫌我笨,便生了气,好几日不肯理他。

    最后,许桑衡只好拉住我的手,在我的掌心写道,妙妙想听什么,我都为妙妙吹奏。

    而现在,许桑衡所吹,就是我当日在王府中听过的曲调。

    我双目微暗,冲着院落角落喊道,“许桑衡!你给我出来!”

    15、

    许桑衡现身时,虽我已有心理准备,但仍旧是又惊又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竭力保持住平静,霍然望向他。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许桑衡缓缓向我走来。

    他的声音不同于以往那般清润好听,反而有些冷,如同碎冰击石,半边脸也隐在夜色之中,晦暗不明。

    “妙妙,你大晚上不睡觉,在院中逛荡,不就是为了见我吗?”

    许桑衡愈发逼近。

    这时我才看到,他的腰后居然别了把长刀,而一股难以言喻的血腥味,自他身上蔓延开来,如丝如网。

    我汗毛微竖,底气亦然无存,连声音都低了下来,质问他道,“你来上京一事,父王可知晓?圣上又可知晓?”

    许是他目光当中的侵略性实在太强,我竟失了胆量去揭穿他的阴谋。

    毕竟我没有任何自保手段,若他当真要杀我,我是绝无还手之力的,我不提顾府出入的那些官员,也不再提自己被人跟踪监视,只就抬起一双眸子定定看他,“你我身份特殊,你这样私自入京,万一被圣上发现我们的身份,是会连累父王,连累许家的!”

    “哦?”

    许桑衡似笑非笑,嘴角明明是微微勾起的,笑意却没达眼底。

    相反,他的一双漆如点墨的眸子更是寒意毕显,如同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气势更弱,但仍想套许桑衡的话,就不甘心地继续道,“你不要以为我不说就万无一失了…这天下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就说这顾府当中,就是有人知道此事的…”

    许桑衡“啧”了一声,打断我,“妙妙,你不觉得,你大晚上同我幽会,却在说些有的没的…”

    “实在令人扫兴么?”

    16、

    我能确认我的脑瓜仁子应该是停顿了一下,否则,我怎么会听不懂许桑衡说的话。

    什么…幽会…

    “你放心,父王知道我进了京。且顾府之人本就属于许氏九族,他们还不会蠢到将你我的身世给说出去,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瞠目结舌,还没待反应过来,许桑衡就寥寥几语回答了我,“你问了我这么多,现在,该我问你了,妙妙。”

    许桑衡一转攻势。

    下一刻,却猝而出手,牢牢按住我的双臂。

    他俯身凑近,唇贴着我的耳朵轻擦而过,潮热的气息一点一点地卷入我的耳廓,我听到他孟浪地在问我,“妙妙,为夫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在宫中是否寂寞难耐了?话说回来,你同为夫还当真是心有灵犀啊,为夫刚来上京,妙妙就迫不及待地来同为夫深夜幽会。”

    “你是不是想我了,妙妙?”

    许桑衡在唤我时,眼光终于柔和了些许,声音也极尽低沉温存,可偏他周身又全然都是肃杀的血腥之气,如何看,都透着股诡异。他的手沿着我的后背慢吞吞地滑下,最后掀开外袍,停留在屁股上,隔着衣服,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回答我,妙妙,你是不是想我了?”

    许桑衡!

    我被他那一掌打得面红耳赤,我知道,我现在应当狠狠推开他,质问他究竟又在谋划什么阴谋,可如果这样做,我就再没有机会拌倒他了,许桑衡这个人心狠手辣,若他知我已经怀疑他,怕是会提前对我出手。

    我就再没有机会为前世的自己报仇解恨。

    “是…”

    良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软绵无力地散在风中,“我以为,我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你了…可如今,我离开你之后,独身一人在宫中,才发现…我离不开你的照顾…”

    “我很想你…所以写了很多家信回北燕,可父王未有给过我回信…”

    我抬起眼,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边沉住气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是否安好,所以才来外祖府上,想打听你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的话许桑衡听进去多少,又相信了多少,总之,他将我搂紧,告诉了我他为何会来上京。

    17、

    许桑衡告诉我,他来上京原来是皇上的密旨。

    前段时间,北狄向大宣朝进贡纳献的贡品在北燕的凉沙关被人给劫了,北燕自要奉命为朝廷追回那几车贡品,但蹊跷的是,即便北燕的兵马守住了所有的关口山道,可那些贡品依旧不翼而飞。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批贡品,是通过官道被人运送出去的。

    皇上震怒,怀疑朝廷有人同北狄串通,私吞贡品,以挑拨两国关系,因此案兹事体大,所以皇上甚为看重。

    许桑衡道,“虽北燕并无参与押送贡品,但贡品到底是在北燕丢的,若追查不出,皇上迟早会因此案牵怒于我许氏一族,所以,我索性求父王请旨,我以燕王义子身份,亲来查清此案。”

    “皇上他应允了。”

    18、

    “东西是在北燕丢的,你那为何要来京查案呢?”

    许桑衡的话乍听是听不出毛病,可我仍有疑惑。

    许桑衡瞥我一眼,“因为,负责押送这一批贡品的人,正是外戚于氏。”

    也即是容望的舅父,当朝中书相国,于显。

    19、

    于显?

    他如今可是大宣重臣,其妹于贵妃早年在宫斗当中失利,被皇后一族陷害,在冷宫待了整整一年,可后来不知怎的逆境翻身,复宠后重夺贵妃之位,皇后则在第二年自缢中宫,后党亦尽数伏诛,其兄于显亦官运亨通,扶摇直上,官拜一品左丞。

    此番北狄主动纳贡,是想借机向大宣朝廷示好,以化两国百年干戈,互通边市。皇上极为看重,所以才令于显亲自负责,可没想到,这贡品居然丢了。

    我便是在宫中,竟也从未听说此事,看来,朝廷将这件事瞒得很好,不知此事容望又知多少,他是于显外甥,又是皇上最器重的儿子,按理,也有责任追查。

    许桑衡对我道,“妙妙,你最近不要再写信给父王了,你如今入京为质,我又要替圣上暗查于相国,可谓危险重重,他难免会心情不好,无暇顾及你的。”

    “更何况,圣上只给了我三个月的时间,若三个月后,我依然抓不住于显的把柄…北燕怕是…就要成为替罪羊了。”

    “三个月?这时间未免也太短了,若于显有心私吞,必然是做好了部署的,朝廷如果当真看重北的贡品,便瞒住北狄说收到了贡品便是,何必这般费尽心力?”

    我不解。

    许桑衡却无奈轻叹一声,“因为这批贡品,不仅有财有物,亦有人。”

    “根本瞒不过去的。能瞒三个月,已是极限。”

    第028章 迷雾重(四)

    20、

    许桑衡的话,我是不全信的。

    毕竟他的话中有漏洞:外戚于氏在官场经营多年,门生遍布,可谓盘根错节,而许桑衡无官无阶,只是一个在北燕军中帮助许章驰做事的“义子”,他有何能耐扳倒于氏。

    圣上若当真怀疑于氏,何以会将此重任交给他?他一定对我有所隐瞒。

    我的心绪汹涌起伏,但明面上,还是不能表现出来的,于是便抬眸望向他,对他道,“那你要小心。于显在朝中根基已深,若有意私吞贡品,必然已有周全准备,你在搜寻线索时,也要注意自身安危。”

    “妙妙是在关心我?”

    许桑衡的气息明显一急。

    虽是在黑夜当中,我仍能看到,许桑衡望向我的眼光晶亮如星,他似是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之前在燕王府时,你总待我冷言厉色,我还以为你…你…幸而…”

    许桑衡含笑拉住我的手,“妙妙依旧在意我。”

    我被他的无耻惊到。

    但看他模样应该是已经对我放松了警惕,便强忍住喉间不时泛起的血腥味和恶心感,软了声音道,“我那阵…那阵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份,一朝从云端跌落,难免会对你有敌意…”

    “我知道。”

    许桑衡竟心疼地抚了抚我的脑袋,“我说过,你永远都是我的主子,你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

    “便是你没有了许家,没有了父王,但你永远都还有我。”

    21、

    他话之凿凿,言深意切。

    我却心口泛酸,强忍痛楚。

    不知是否因我心疾严重之故,最近,我的咳症也很厉害。

    我再是支撑不住,便以手捂唇,咳得撕心裂肺,胸腔也热到发燥,挤闷得连呼气都变得困难。

    舌间也须臾间漫出一股血腥味,我许是又要咳血了,便匆忙抬手要挡,可手心还未垂下,就被许桑衡紧紧抓住。

    “这是什么?”

    许桑衡拧起眉头,借着并不明光的月色,打量着我手心里的一抹鲜红。

    “血。”

    我扯扯嘴角,想尽力做出并不在意的表情。

    “你咳血了?”

    许桑衡的眉头拧得更深,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问话,“多久了?可看过大夫?大夫如何说?”

    “看过了。没用的,宫里的御医说,我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热症,无法根治,只能慢慢调理。”

    我摇头,取出丝帕,想要擦拭嘴角血渍,但倾而间,手便被人覆住。

    许桑衡拿过我的丝帕,沉默不语地替我拭去鲜血。

    “阿衡。”

    我已无力再招架他,便唤他道,“我想回屋,歇息一会儿。”

    “好。”

    许桑衡不由分说,将我拦腰抱起。

    我身量轻,他抱我时本应很轻松才是,但我看到,许桑衡的右手顿了一下,而他的右肩,则以一种极僵硬的姿势向前挺起。

    而放我去榻上时,他的手更是不受控制地轻轻晃了一晃,好似是在抽搐,旋即,他便用左手握了握右手,保持住平稳。

    是极微小的动作。

    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许桑衡的旧伤可能还没有好罢。

    我这般迷迷糊糊想到,可这是什么伤呢,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我的身子刚沾上床,就倏而变得很是无力,我伸出手,想扶着他借一借力,结果,却碰到了他别在腰间的刀柄。

    玄铁制的,硌得手心生疼。

    “这刀…是怎么回事?”

    许桑衡将刀拿出握在手中,平静地道,“是舅父拿给我的兵器,让我用来傍身。”

    “舅父他也知道你在查于显吗…”

    我还想问,可意识却越发迷离。

    许桑衡的嘴一直在动,我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之后,他俯身,修长的指尖,略带了一层薄茧,轻滑过我的脸颊,最后停在了我微抖的眼皮上。

    “睡罢,妙妙。”

    这次,我看懂了他的口型。

    我点点头,又唤出一声阿衡。

    闭眼之前,我好像看到许桑衡抽出那把带血的长刀…紧接着…刺向了他自己…

    我的口鼻之中又开始弥漫血腥气味。

    22、

    夜半睁眼时,我被惊醒了一身冷汗。

    外头不知从何时起竟下起了如注的暴雨。

    我又做了噩梦,但这次,我梦到的并非是前世的自己,而是许桑衡。

    我梦见许桑衡浑身浴血地站在燕王府的那棵梨树下,安静看我。

    粘稠的鲜血从他清隽的面颊四淌而下,铺落在地的纯白花瓣被生生染成了透红。

    我怕血,怕得快要晕厥过去了,就软着腿想跑,可还未跑出两步,就被许桑衡扼住手腕。

    我低头一看,他的两只腕骨上也全是淋淋的血窟窿,一个挨着一个,一个大似一个,皆是用刀刺破了皮肤,再挑出筋骨,最后任由那堆烂肉流脓生疮。

    我感觉到自己的胃液在不停地翻滚,恶心欲吐,我迫切地捶打许桑衡,想要他放开我,可浑身浴血的许桑衡却意外地有力,双臂如铁,我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许桑衡沉默地亲上我的脸,再到唇,接着是…

    直到我身上也同他一样,沾满了污腥的鲜血,才缓缓开口,质问我。

    他的声音像破败的风箱,喑喑地发着哑。

    他问我,为何要害他?

    妙妙,你当真…想要我死?

    我不已经害怕到快要失魂,只就愣愣望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桑衡却忽而笑了,他这一笑,口中吐出了更多鲜血。

    下一刻,他却用沾满鲜血的手,拿着一把刀塞到我手中。

    好啊。

    妙妙,既如此,你杀了我。

    我要你亲手杀了我。

    23、

    我慌忙张开眼睛,对上的却是一双含笑的眸子。

    “怎么了?”

    许桑衡脸上没有鲜血。

    他的声音也一切如常,带了些倦意,略略沉哑。

    房中正亮着一盏烛火,他合衣卧在我身侧,回眸看我。

    我们挨得极近,彼此间呼吸交错,我一抬眼甚至就能瞧见他密实的长睫,轻轻垂下,显得格外温缓。

    “是不是还不舒服,所以睡不着?”

    许桑衡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我僵直的后背。

    其实我没有不舒服。

    这次,我的咳疾居然平复的很快,我记得前世,每次吐血之后,都要好久才能平缓,可现下,那种胸闷的感觉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消失不见了,体内的燥热也不甚明显,除了…方才被噩梦惊出的冷汗。

    那个梦实在可怕。

    我喘了口气,摇摇头。

    许桑衡放在我背上的手微紧了紧,我便被他搂入怀中。

    将将此时,一道闷雷响过,我没出息地瑟缩了下脖子,惹得许桑衡闷笑出声。

    “妙妙还是和从前一样,惧怕打雷。不怕了,妙妙,有我在,我会护着你的。”

    许桑衡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

    大抵也是疲累,熬不过睡意了。

    “只要有我在,妙妙就不会有事…”

    他喃喃呓语,很快沉入梦乡。

    我却依旧睁着眼,越过许桑衡,定在厢房中央的一方桌案。

    那上头,摆放着几罐香露。

    24、

    香露依旧是许桑衡为我准备的。

    他说他怕我用不惯宫里的皂荚,便在外祖家为我调了几罐,叫我带回去继续用。

    其实前世,在我得知自己身有隐疾之前,曾同养父提过想要娶亲生子的事情,养父也有意让我早早成亲,好为许氏开枝散叶,延绵子嗣,所以已托了人为我说亲事了。

    偏那个时候,许桑衡向我证明,我根本就口口不了,我明白,我这种人是绝不可能再同女人在一起的了,便找到养父,对他说,我不要成亲了。

    结果,就是被养父狠狠掌掴,斥我顽劣胡闹。

    我那时并未后悔,只想着要同许桑衡永远在一起。

    可谁知,就是许桑衡害得我永远不能人道。

    水汽氲湿了眼眶,我窝在许桑衡的怀里,垂下的双手渐次握紧。

    25、

    第二日,我拜别外祖,启程回宫。

    许桑衡早已不在了,他此番暗查于氏,行事低调,不想抛头露面。

    顾元义也不在,概是早早上朝去了,顾道海,舅母和顾卓为我送行。

    顾卓被家仆们抱着,在廊下冲我招手,脆生生地喊,“有空还来找小卓玩!”

    我叫元灵看看身上还带了什么小玩意儿,一并拿去塞给了他,“一定”。

    “好耶!好耶!表兄还来!表兄下次来陪小卓看黑鸟!”

    舅母卢氏呵斥住胡言乱语的顾卓,让自己的随身丫鬟给了我一些女红绣活和点心带上,“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总归是家里人做的,用着舒服,妙妙啊…”

    卢氏拉住我的手,回头看了眼顾道海,欲言又止,最后含混不清地道,“对了,舅母这里还给你做了两双鞋垫,我不知你尺码,是估摸着做的,也不知你现在可还穿得上,你拿去试试,若是不合适了,就派人拿来府上,舅母给你改改。”

    “什么鞋垫不鞋垫的!妙妙如今在宫里要什么没有?还缺你的这些玩意儿?”

    顾道海不悦地啐骂了卢氏几句,“行了,赶紧走罢,别误了时辰!”

    顾家一心攀图富贵,妄图一朝得势,光耀门楣。

    奈何顾家父子两人,为官数十载,苦心经营,也不过就是个不上不下的六品小官,若有机会扶摇而上,想必,是会铤而走险的。

    前世,正因如此,顾元义才会被许桑衡利用。

    而卢氏一介妇道人家,眼皮子浅,就只想着相夫教子,安生过活,她虽不懂官场之事,但看到府中来来往往的皆是从前很难接触到的大官,他们所谈论的,也是些会掉脑袋诛九族的大事,大抵已经有所察觉。

    我回去后,先是将许桑衡给我的香露让元灵拿去扔了,他只当我还是像从前一般傻,但这一世,我不会再让许桑衡得逞。

    接着,我又翻出卢氏塞给我的鞋垫,果然发现端倪,鞋垫的垫脚线是未缝合上的,故意留下了缺口。

    元灵替我将鞋垫拆开,一张字条便飘落出来。

    “妙妙,救救你舅父。”

    26、

    看来,除了暗查于氏私吞贡品一案外,许桑衡果然另有图谋。

    我将这些事和话本中的情节仔细串了一遍,隐隐能猜到一些端倪,但仍旧不分明。

    许桑衡行事太过小心了。

    除了顾府,他从不在任何地方现身。

    我开始经常出入顾府。

    有时会撞见许桑衡,有时不会,许桑衡对我并未起过疑心,他有次也问我最近怎总来外祖家。

    我便说一句,阿衡,我想你了。

    他瞬间一震,旋而又抱住我要亲。

    我阻止他,“阿衡,给我些时间。”

    “毕竟是你抢走了我的父王,若我现在就跟你在一起,我心中会过不去的…”

    许桑衡似有不满。

    前世的我,从未拒绝过他的任何一次亲热要求,但许是怕我又像从前那样冷色待他,所以许桑衡这世难得有耐心,“好,妙妙,不急。”

    卢氏也会给我递出一些手信,包括许桑衡会见过的人。

    27、

    就在我快要推测出一些端倪之时,我常去顾府的事不知怎么的,竟然传去了容望耳中。

    这日傍晚,我正要和元灵出宫,一打开苑门,竟瞧见太监春喜带着一干护卫拦住了我,说是四殿下要召我去他殿中问话。

    我寻了借口拒绝。

    那几个护卫却直接拔刀指向我,“我们殿下有令,你必须要去!”

    第029章 迷雾重(五)

    28、

    容望所住宫殿极大,朱色殿门之后,是一条高阔长廊,长廊两侧皆有侍卫站守,此些人皆佩刀傲立,目不斜视,应该是训练有素的皇子亲卫。

    穿过长廊,又经过了一座偌大的苑林才至正殿,这殿宇也好生气派,云顶檀木作梁,琉璃红瓦作檐,鎏金铜胎作顶,往来宫娥太监穿梭如织,井然有序,比兰华苑实在气派太多。

    正殿后的小殿则要更多,一间间连接着排开而去,一眼竟望不到头,在这里,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万重宫阙万层山的恢宏之势。

    春喜一路领我去到容望的寝殿。

    我则有些不解,容望何故要在寝殿见我。

    春喜并未同我多说什么,只叫我进去的时候小心着点说话,莫惹殿下心烦。

    我点点头,心中却想,这话说的好似我常惹容望心烦一般。

    29、

    我踏入寝殿之时,里头一派沉静,也未瞧见旁的伺候着的宫人身影。

    我只当容望已经歇下了,在门边呆站一会儿后,听到珠帘悬着的屏风后头传来了几声窸窣的声响和水流声,紧接着,容望才开口唤我。

    我走过屏风,竟瞧得后面居然有一方巨大的温池,这温池是凿在殿中的,白色的雾气缭绕升腾,加之殿内又燃了暖调的熏香,我只站了片刻,便觉有些发燥。

    容望正半躺在温池旁的卧榻上,榻边点了油蜡做的宫灯,正烧得毕剥作响,而一年轻男子正跪在他脚边替他捶腿按摩。

    容望只着了中衣,这男子则更是衣冠不整,半敞着里衣,露出一大片白到刺眼的肩背。

    我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这男子的身份,应当便是容望的新欢男宠,听说是叶氏远房宗亲家一个庶出的儿子,名叫叶朝弦。

    这叶朝弦同容望之间,本是攀都攀不上的关系,但不知怎的,在某次宴饮之中被容望夸了几句,便自荐枕席地进宫侍奉,还自诩是叶相家的人,仗着容望宠他,便常在宫中作威作福,脸皮颇是厚的很,元灵向我提起这叶朝弦时,语气满是不屑。

    我不明白容望为何要令我过来看他和叶朝弦,便问,“殿下唤我过来所为何事?”

    容望一手横在额头撑着,一手持了些文册手信在看,我走近后,才抬眼看了下我。

    “何人竟如此大胆?见了殿下还不知行礼!”

    容望还未开口,这叶朝弦倒是率先朝我发了难,还柔若无骨地向容望身上倚了倚,一副小人得志之相。

    我皱皱眉,向容望行了一礼。

    “免了。”

    容望放下手中册子,终于开口,他的嗓音有些发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许清妙,听说你最近常去顾府?去做什么了?”

    “我去拜见外祖。顾氏是我在京中的唯一亲故,我心中挂念,便去得多了些。”

    “是吗?”

    容望望着我,随后便展颜道,“知道了,赶明儿我让宫里送些好的东西去顾府,就说是你的心意。”

    “殿下不必如此客气。”

    我疏离拒绝。

    “妙妙。”

    容望忽又唤我,“你可用过晚膳了?”

    “啊?”

    我本还想叫容望收回命令,他成日给我送东西,已在宫中惹出不少闲言碎语了,若再送东西去顾府,怕是这全上京城都要乱传我和他的风-流韵事。

    可我没想到容望会突然转了话头。

    我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有些发怔了,顿了顿才老实回答,“我吃过了。”

    “那便好,现在你就去温池沐浴净身罢。弦儿,过去伺候许公子宽衣。”

    沐浴…净身…

    什…什么意思…

    那叶朝弦更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在听容望同我说话时就已经面色难看得紧了,一听这话,立时便就不依,可怜兮兮地道,“弦儿只想伺候殿下!”

    “我再说一遍,去伺候许公子沐浴。”

    容望收起笑容,抬脚便就踹在那叶朝弦的腰际,这一脚来势甚猛,叶朝弦被踹得跌翻在地,委实可怜,只好低头垂泪地应了句是。

    我也又惊又怕,支吾问他,“我…我为何要在此沐浴…”

    “因为…”

    容望一字一顿地对我道,“我要留你在我的寝殿过夜。”

    30、

    “你,你别乱来!”

    叶朝弦走至我身旁,怨毒地剜我一眼,见我根本就不让他碰我,便又立时委委屈屈地说道,“许公子,是殿下命我帮你脱衣的,你这样,是要违抗殿下的命令吗?”

    “容望!”

    我咬牙,拽住自己的衣襟,“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罢了,既然许公子不要你碰他,你就先下去。”

    容望向叶朝弦道。

    “是。”

    那叶朝弦虽心有不甘,但到底不敢得罪容望,躬身退出。

    “好了,这里没有旁的人了,妙妙,你自己乖乖下去,当然,我也不介意过来帮你…”

    容望话落,便起身,步步向我逼近。

    说话间,他的手就已经挨上了我微有些发抖的肩背,他比我小两岁,个头却窜得极快,低头揽过我时,好像是要将我整个人拢在怀间一般。

    “我,我不想泡温泉…”

    我摇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碰触,“我有热症,在温泉里泡久了会发病的…”

    “所以我特意嘱人兑了凉水,水温不算高。”

    容望动作微滞,但旋而却又坚持道,“下去。”

    “这是命令。”

    根本不容人抗拒。

    我咬住唇瓣,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容望,这手搁在衣带上,却半天没能解开。

    容望的手便覆到了我的手上。

    他俯身握住我的手,轻轻松松地扯下了我的衣带扔在脚边。

    我眼睫颤得厉害。

    白袍委地。

    他又故技重施,握着我的手,拔下我的发簪。

    “你最近常去顾府,可在顾府中瞧见过什么人?”

    我一头青丝缓然垂落。

    容望也未束发,肩上长发拂在我肩上竟有一些缠在了一处,望之十分惹人旖旎生遐。

    容望的呼吸声也微有些重,他停了一停,才开口问我。

    “没有。”

    我自不会将我在顾府偷会许桑衡的事告诉他,于是一口咬定我只是去顾府探望外祖舅父一家。

    “哦。”

    容望不置可否。

    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容望态度不对,但究其原因,仍旧想不分明。

    “慢吞吞的。算了…”

    容望的手倏而滑至我的后腰,将我往他怀间一带,我和他穿得本就不多,此番动作之下,两人的胸膛便就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贴在一处,我心跳如鼓,视线不住躲闪,容望却好似很满意地将我的无助看在眼里,他轻笑出声,就这么半搂着我,带我来到池畔。

    “殿…殿下…”

    我们隔得实在太近,容望的唇几乎就要擦贴上我的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会亲我,今夜我们都没有喝酒,也没有醉,容望他,到底又是以何种身份亲我…正当我胡思乱想,手足无措之际,他的气息却远了。

    下一刻,容望将手一松,将我直直推下了温池。

    31、

    唔…

    温池的水算是深的,能没过我的胸口,我原本是会些水的,但这样没有防备地被骤然推下,还是险些溺水,我在水中扑腾了好几下,他才蹲在池侧,向我伸出手臂。

    我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抓住他的手臂,拼命站稳,但这一番落水的动作下,当真是激起了好大的水声,殿外怕是都能听到。

    容望看到我满脸满发皆是水珠,形容狼狈的样子,竟噗嗤一笑,“妙妙,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现在才知容望故意戏弄我只为看我出丑,性格一如话本当中那般顽劣不堪。

    我木着脸,冷冷回他二字,“没有。”

    “还说没有。”

    容望的眼光落在我抓住他的那只手上,“你明明抓我抓得好紧。”

    我匆忙松开手。

    他却几不可闻地轻言道,“那年在北燕王府的屋顶上,你也是这般抓住我的衣摆不放的…对了。”

    容望抬高音量,对我道,“我将叶朝弦收在身边,是利用他牵制叶家。我母族于氏与叶氏同为大宣左右二相,这些年来,却纷争不休。我宠爱叶朝弦,便是我舅父叫我故意做给叶家去看的,他并非外界传言那般,是我的男宠。”

    我面无表情,不懂他为何要向我解释。

    “妙妙还说没有生气,脸都鼓成了一团,好像小花猫。”

    容望笑嘻嘻地对我道。

    我揉揉脸,发现并非如他所说,才知自己又被他戏耍了,当下也不客气了,“容望!”

    “你到底要做什么?”

    容望负手站起,收回笑容,依旧是那句话。“不做什么。留你过夜。”

    32、

    温池的水确实如同容望所说,不算太热,但在里头待久了还是会不舒服的,加之我还穿着衣服,现下沾满了热水湿乎乎地粘在身上,着实难受。

    我生来有热症,最不喜穿又湿又粘的衣服了。

    我悄悄往屏风那边看了一眼,见容望已经卧回软榻继续看文册了,且没有让我上去的意思,便将手伸去水下,开始偷偷摸摸地褪衣。

    春衫最是轻薄,没过多久我就褪得只剩亵衣了,我将那些衣服小心翼翼地搁到池畔,开始有点犹豫要不要继续,可低头看了一眼,薄薄的亵衣被水浸湿后,竟紧紧贴在皮肤上,视若无物,身体的线条部位都被勾勒得好生清楚,就连不知怎的微有些图起的口口,若隐若现。

    还不如不穿。

    我臊红着脸,慢腾腾地褪去亵衣,所幸温池水深,我大半身子皆在水中,便是我不着一缕,也只会露出个脑袋和半截胸膛。

    “妙妙好乖。还知道脱了衣服洗自己。”

    “把自己洗干净些,晚上好替我暖床。”

    我一抬眼,发现容望又不在看文册了,而是好整以暇地在看我。

    我耳根热度骤升,想刚才那番躲在水里脱衣的自欺欺人动作全被他看了去,又羞又气,刚欲出口驳斥,却恰在这时听到殿外传来了躁动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殿下!有刺客!”

    屏风外忽多出了好几道人影,看打扮都是容望的亲卫。

    “抓住他!务必要留活口!”

    容望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他竟

    提了把早就备好的短刀,披上外衣,随那些侍卫冲出。

    临行前,他不忘回首望了眼呆在温池当中的我,命令道,“妙妙,你今夜就待在我这寝殿之中,不到明日天亮,不准出去。”

    第030章 迷雾重(六)

    33、

    我在温池里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再听不到殿外的声响,才能确信容望已经走远了。

    白雾缭绕而起,温池的水也越来越热,我打算上去,正瞧见屏风外有人影在动,便试探性地喊了一句,“春喜?”

    “奴才在呢,公子可是沐浴好了?奴才这就过来伺候公子更衣。”

    果然,容望留了春喜在殿中。

    “你,你把布巾和衣服给我便是了!”

    我生怕他要进来,赶紧对他道。

    春喜麻溜地取了布巾和衣衫放到温池的架边,他一路目不斜视,显然是在容望这里做惯了这等事的。

    我待他出去后,才走出温池,擦干了身体,又看那身新拿来的衣服,十分的干净松软,穿上也甚为合适,心中便又悄悄打了个突。

    容望唤我过来,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

    我穿好衣服后,就想出殿。

    春喜却满面笑容地拦住我,对我道,“公子今夜,只能待在这里。”

    “为何?”

    我刻意向殿外瞥了一瞥,此时夜已深了,殿门口杵着两个岿然不动的守卫,除此之外,什么旁的都没瞧见,“容望已经不在殿中了,我为何还不能走?”

    “这是殿下的命令,请公子莫要让奴才为难。”

    “奴才就在殿外候着,公子有何需要唤一声便是了。”

    春喜毫不相让,说罢,就躬身退出内殿,将我一人留在这偌大的寝殿之中。

    我知道容望只要不松口,自己这回怕是出不去的了,只好在寝殿绕了一圈。

    容望的寝殿极是宽大,摆设也富丽堂皇,光是殿中的那张床榻都比寻常的卧榻要大上两倍不止,绣衾锦账,榻上还铺了棉缎制的金丝软被,看着极是软和。

    但我自然不会胆大到去容望的榻上休息,但望来望去,寝殿里除了那张大榻外,就只有几张矮点儿的软榻,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只好寻了个墙角抱膝蹲坐下来,我晚间向来难寐,可不知是不是殿内的熏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此番才过了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34、

    拂晓刚至,殿外便传来急促脚步声。

    我睁开眼,才知原来昨夜自己竟然缩在殿中的角落睡着了,只我整夜都维持这同一个姿-势入睡,身子僵硬得很,手脚也有点不听使唤了,我垂眼揉着自己的小臂,想要缓解一下酸意,就听到一道沉冽的男声在我耳旁炸响。

    “怎么不去床上睡?”

    我一哆嗦,缓缓抬眼,映入眼的是一张放大的俊脸,正是容望。

    他不声不响,目光如蛇,显然是看了我许久。

    而我朦胧刚醒,连殿中何时进了人都不知。

    “此处是殿下的寝殿,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不会睡在不该睡的地方。”

    我只好站起身,冲他略行一礼,冷淡说道,“既我已留了一夜,敢问殿下,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我虽因在墙角囫囵睡了一夜,有些身酸脚软,但精神却还好。

    倒是容望,却更好像是一夜未睡,他的眼白上密密的布着红色的血丝,下巴上也有一圈青色的胡茬,连梳洗都还未有,满头长发自也还未束起,拂落而下,掩住了大半脸庞,可露出来的分明颌线却刚毅端然。

    我望向他,现下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容望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同我没羞没皮地说着浑话的少年了。

    “殿下…”

    我见他不说话,语带迟疑地唤他一声。

    “妙妙,你当真是变了很多。”

    容望忽轻叹一声,对我说道。

    我微哂,“人都是会变的。殿下也变了。”

    容望又默不做声了,我看他不阻拦我,便抬脚从他身边迈步走过,可擦肩的一瞬,他忽出手扯过我的胳膊,叫我站住。

    随后,他进到内殿,取出了个什么东西塞到了我的手上。

    温温凉凉,白腻润泽,只背面有一道摔下来时的裂痕,摸之硌手。

    正是当初,他给我那块白玉,被许桑衡要了去,不知怎的又回到了容望的手上,如今兜兜转转,被他再一次给了我。

    “这块玉,收好。”

    “我给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收回的道理。这白玉是我此前去往北燕营救你时,在那个马奴身上看到的,便就拿了回来。”

    “既然你当初愿意收下,便应当妥善保管好,而不是…随意地丢给什么旁的男人。”

    容望语气发沉,他抬起下颌,眸中有隐忍的怒意,深深地看我,眸光轻动,“收好,妙妙。”

    “我不会,再给你第三次了。”

    35、

    我出殿门时,外头已经守着不少宫人了,送我回去的轿辇也备好了,静静停在一侧。

    只不过,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奇奇怪怪的,还有些说不清的讨好感,见我出来,个个都躬身朝我行礼。

    元熙也在,他一瞧见我,清秀的小脸立时皱巴成了一团。

    “怎么了?”

    我随元熙一道上轿,看他眼中憋着泪,赶忙问他。

    “公子,您快回去看看!梅大人今日一早就过来找您了,他听说您…您去了四殿下那里,就过来找您,结果被四殿下的亲卫拦住,后来他又回了兰华苑,冲我和元灵发了好大脾气…还说要责罚我们…说是都怪我们没有看顾好您…”

    元熙委屈地直抹眼睛,“可是四殿下的命令,我们又怎敢违抗?”

    梅若笙?

    我有些奇怪,他往常来兰华苑为我授课皆会是在正午过后的,今日怎会提早过来?又为何会因我之事大发雷霆?

    话本中,梅若笙是个喜怒向来不形于色之人,我只在前世看他发过一次火…那就是在知道我和许桑衡的事时…

    我想起前世之事,眉骨不争气地狠狠跳动了一下,心中也愈发惴惴。

    36、

    兰华苑中一如寻常,一派悄静。

    元灵确实不在。

    元熙依旧在哭,我只好宽慰他几句,随他一道往殿中走,果然,正殿厅中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我推门而入,瞧见梅若笙正同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攀谈。

    他神色淡淡,身后则站了个面生的随从,并未像元熙所说的那般动怒,听到声响后,也只回首略略看我一眼,便指向厅中的空位,“清妙,过来坐。”

    “没事的,你先下去。”

    我对搀扶着我的元熙说道。

    我一整晚抱腿而睡,腿脚难免酸麻,没有人搀扶后,脚步也甚是虚浮,短短一小段距离,我偏走得蹒跚难行。

    梅若笙一直盯着我,瞳仁轻缩。

    我尚是迟钝,未觉有何不妥,待坐定后便问道,“老师,您今日如此早便来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梅若笙方才收回视线,指向厅中的老者道,“这位是鼎鼎有名的神医,君药先生,早年间也是宫中的杏林圣手,致仕后便隐居县郊山林,这次我请他入宫,便是想替你瞧瞧你体内的热疾之症。清妙,把手伸出来,让先生替你把脉。”

    我一怔。

    君药先生?

    我是听说过此人大名的,但多是在一些时兴的话本中所闻,其医术神乎其技,为人却性情孤僻,中年便退而致仕,隐居后看病更全凭喜好,多少王公贵族拉着成箱的黄金求他出手他都视若无睹,实在是个怪人。可我没想到,梅若笙竟能请得动他,还能请他专程来宫一趟为我看病,一时实在发愣,舌头转了几转才应了句是。

    我伸出手,观察君药替我把脉的神色变化。

    近来我一直未再咳血,但心绪却依旧紊乱,心疾不愈,夙夜难安。

    君药果然医术高明,不过稍稍片刻,便得出结论,“许公子的热疾乃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实属先天不足,除此之外,公子体内还有少许毒物存在。”

    我一惊,瞬而想到香露中的菟草毒,又想到自己从小不聚,生怕君药说漏了嘴,便面红耳赤地抿紧唇瓣。

    其实,在我发现香露的秘密后,就我已没有用过了,这段时间,我发现自己的口口竟有恢复的迹象,我有一次…有一次偷偷动自己…竟然会有反应…我的脸越发地发烫,但很显然,君药所说,并非是那单纯的菟草之毒。

    “此毒甚为微妙,虽说是毒,但亦可能解百毒,以不同草药做引,便能达至不同效果,实在怪哉,我倒是想到了一种可能…”

    君药抚须摇头,转而对梅若笙道,“但那应当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37、

    君药的话,我当真是听不明白。

    什么毒,什么引,什么解百毒,这又与我的热症有何关联。

    但君药性子便是如此,他不愿说的东西,再问也是无用。

    君药替我开了几个缓咳平心的方子,梅若笙拜谢君药,旋又将方子交给他身后跟着的那个随从,命人跑一趟太医署,照方拿药。

    君药临别前还提及我有心疾一事,但他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若一味靠药压制,许是反而会不好的。

    我无言以对。

    38、

    君药走后,梅若笙依旧留在兰华苑,一直待到那随从将药拿回来煎好,又亲眼看我将药喝下。

    我本不喜喝这苦药的,奈何不敢违抗梅若笙,只好小口小口地将药饮了,平心而论,君药的这个方子确实比太医的方子要好得多,一碗下去后,通体便舒泰了不少。

    我喝完药,取出丝帕擦去嘴角药汁,稍一抬眼,却见梅若笙依旧咄然看我,赶紧对他道,“多谢老师替我寻医。”

    梅若笙没有应我,而是轻拂袖袂,转身就走。

    我急忙起身,“我送老师出去。”

    但我的腿脚到底还是酸麻,这番急走几步,当真苦不堪言,不由拧眉闷哼了一句。

    梅若笙闻声,骤然回身,看我良久后,嘴角竟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清妙,你怎么了?”

    “难不成是和四殿下春宵一夜,连腿都做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