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雪纷飞。
一辆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中向城外驶去,长街上,左右的百姓心怀感激地注视着那辆逐渐消失在视线内的马车。
他们知道马车里是为了王朝和平而自请前往北狄和亲的皇子沈玉竹。
绥朝势微,边境部落虎视眈眈,为了自保,绥朝派出皇子与实力最为强悍的北狄部落和亲,以求庇护。
这一去,他怕是就与这座皇城永别了。
而被人们垂泪相送的沈玉竹此刻正生无可恋地坐在马车里,身披毛裘,手里抱着暖炉。
侍女知道他身子金贵,特意在车内为他垫了好几层软垫,可沈玉竹仍旧坐立难安,只能勉强歪歪斜斜地找了个舒服姿势靠着。
“柳青,我们要赶多久的路?”沈玉竹看着车内正为他搬来小桌添上茶水的侍女,神情恹恹地摩挲着手中逐渐温热的暖炉。
“殿下。”柳青闻言无奈地唤了他一声,这才出城门没多久,殿下就坐不住了。
“这路程还早着,在殿下自请和亲前,奴婢就同殿下说过了,此行路途遥远,北狄也不同于皇宫。但您心意已决,奴婢劝不住。”
柳青是沈玉竹已逝母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自小看着他长大,在沈玉竹心中,柳青同他的姐姐没什么两样。
沈玉竹在心里叹息一声,不怪柳青这么说,他也知道对于从小就身子骨弱的他来说,光是这路程就够要他半条命,但自请和亲的缘由他却不能同旁人说。
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在上一世,他没能熬过这场寒冬,等不及来年的春三月便永久地闭了眼。
沈玉竹醒来看到熟悉的帷幔时,以为是死后的回溯,还没等他再次闭上眼就听见从脑海里传来奇怪的杂音,“宿主您好,我是世界维护系统。”
这凭空冒出来的世界维护系统告诉他所在世界会在不久后崩塌,在系统的计算中,这个世界的一线生机就在沈玉竹的身上。
沈玉竹语气犹疑,“你要我怎么做?”
他从系统口中得知,此世界的气运之子气运残缺,前世没有度过劫难。
在气运之子去世后世界线偏移,世界彻底崩溃,这一世他需要去到对方身边,帮助气运之子度过劫难,阻止对方出现意外。
听得云里雾里的沈玉竹下意识拒绝,“我是将死之人,帮不了谁度劫。”
“经过计算,宿主气运强盛,去往气运之子身边与他成为挚友后可以弥补气运之子残缺的气运,能让他化险为夷。”
“至于帮助气运之子度劫,时机到达之时,宿主会知道的。”
系统抛出好处诱哄,“而且在任务期间,宿主不会提前死亡,命数与气运之子绑定。”
“确认气运之子无碍此世界稳定后,宿主会平安顺遂到老,过您想过的人生。”
不得不说,这个条件对于已经死过一次并且将要再次面临死亡的沈玉竹而言格外诱惑,可是帮助气运之子度过劫难,听上去并不简单。
沈玉竹迟疑问道,“我可以拒绝吗?”
“检测到宿主与气运之子气运互补,系统已将二人灵魂绑定,如果您拒绝,解除绑定后宿主会灵魂受损,之后永生永世都会投胎为短命鬼,辛苦劳作到死。”
系统的机械音里听着没什么感情,但是沈玉竹只觉后背发凉,永生永世?
沈玉竹懂了,他的命与气运之子被迫绑在了一起,对方有危险他也就活不了。
这分明就是强买强卖,根本没给人拒绝的机会,沈玉竹顿感懈气却又无可奈何,“那这位气运之子是谁?”
系统平直的声音响起,“拓跋苍木,北狄部落首领,您的和亲对象。北狄与绥朝距离遥远,你要去到气运之子的身边,只有和亲这一个方式。”
晴天霹雳。
沈玉竹原本正闲适逗鸟的动作瞬间僵住,和亲......他要去和亲?还要与拓跋苍木成为挚友?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一世前去北狄和亲的是二皇子沈兆华,而他过去不久后就在一次与北狄部落人的冲突中,被盛怒的拓跋苍木一刀斩断双腿,命是保住了,但人从此也成了残废......
沈玉竹打了个寒颤,拒绝无效,他苦着脸在系统的续命警告惩罚声中硬着头皮面见父皇自请和亲。
唉。
车轮碾过路上的石子,马车内颠簸了一下,沈玉竹面色苍白地扶住座上的软垫,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去了北狄之后,在那个残暴的拓跋苍木手下,他活命的日子能不能长过上一世。
听说北狄常年风沙飞扬,北狄人茹毛饮血,大多身量高大性格暴躁,都是一群没经过教化的野人,他在那样的环境里,能安稳度日吗?
沈玉竹揉捏额角,还真是上了条贼船。
*
经过两月的翻山越岭后,沈玉竹与护送侍卫来到了北狄边境。
沈玉竹最为在乎相貌,这舟车劳顿的路程把他折腾得够呛,但哪怕是环境最为恶劣的情况下,他也坚持至少每隔三日就要换身衣服,保持周身整洁的形象。
柳青知道他爱漂亮,带着的行李中,数他的衣服最多。
这次和亲,随行的还有中原工匠、医者以及擅长种植的播种能手,说是和亲,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是场交易。
金银、食物、工具与尊贵的皇子来交换一场外族的庇护。
和亲的皇子也不过是王朝的牺牲品。
几乎是刚进入边境,沈玉竹的脑海中就响起系统的声音。
“叮!系统在此位面的时间即将结束,接下来就要靠宿主啦!”
“请务必记住,宿主与气运之子的关系越好,气运互补之后,宿主的身体也会越来越好。”
正昏昏欲睡的沈玉竹陡然一惊,连忙问道。
“系统,你之前说要我和气运之子成为挚友,可是这个关系怎么判断?”
沈玉竹意识到这个严峻的问题。
“回答宿主,这个得由气运之子判断哦,人类的七情六欲太过幽微善变,系统也无法用数据捕捉。”
“不过系统相信同为人类的宿主可以察觉到与气运之子关系的变化,请多多努力,宿主一定能用真心打动他!”
沈玉竹:......要不他还是收拾收拾跑路吧,这听上去根本就无法完成。
与人交朋友什么的,他一点都不擅长,尤其还是那个煞神。
*
沈玉竹掀开车帘,入目是无边的旷野,白云飘过,他们经过的河边有几只牛羊正在喝水吃草。
这番新奇景象自小在深宫里长大的沈玉竹从未见过,他趴在车窗户上,将脑袋探出去瞧。
一只小羊抬头看向他,耳朵颤了颤,像是在好奇地打量。
沈玉竹笑起来,还没看几眼就被柳青拉回,柳青仔细地给他系好身上的毛裘披风,叮嘱他。
“草原上风大,殿下切勿着凉,这里不比宫中,没有一群太医围着您侍候。”
柳青话音刚落,沈玉竹就适时地打了个喷嚏,他抬眼就看到一旁的柳青动作迅速地倒出热水让他喝下。
沈玉竹惦记着那任务,三日之内与拓跋苍木见一面,听着倒是不难,只是一想到要与那煞神说话见面,沈玉竹就忍不住心里发怵。
传言那拓跋苍木长得奇丑无比,络腮大胡,身背一把长刀,性情暴虐,但凡有人惹怒了他,就会挨上一刀,轻则断手断脚,重则脑袋落地。
沈玉竹握紧手中的杯子,安慰自己,会没事的。
他紧绷的情绪持续了一路,等车队到了北狄部落的中心地带时,天色也几近夕阳。
残阳如血,为这荒凉开阔的草原上增添了另一抹颜色。
“停车,我想下去看看。”沈玉竹的眼眸也被这暖色浸染。
他走下马车,切实地站在草原上,深深野草可以将他的长靴藏匿,肆无忌惮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沈玉竹抬眼眺望,远山的影汲取了最后一点火红的余晖。
他们出发的时候是冬日,到现在,也快是春天了。
沈玉竹披风上的兜帽也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地紧贴着他的脸颊。
这是前世他在深宫不曾见过的景色。
沈玉竹轻吸口气,空气中也弥漫着青草的气息,他转身,“继续出发吧。”
话音刚落。
“哒哒哒......”
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势浩大,惊动了天边的鸟雀。
很快,沈玉竹就看到了来人的身影,前面是策马而来的北狄人,他们的衣摆随着马背的起伏在空中飘拂。
打头的马背上隐约可见一道身姿挺阔的人影,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缩进。
那人身背长刀,长发编成小辫垂在脸颊两边,古铜色的肌肤,身着藏蓝色衣袍,赤着一条臂膀,手上扬起马鞭。
哪怕即将冲撞到人群,那马背上的身影也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沈玉竹脚步不动,他看着逐渐逼近的枣色骏马,思绪游离,这人都快要和他的马一样黑了。
“吁——!”拓跋苍木勒紧缰绳,马蹄扬起,乍停的劲风掀开了沈玉竹青色的兜帽。
沈玉竹侧头避开,脸颊旁的发丝拂过耳畔,他被风吹得咳嗽了几声。
拓跋苍木坐在马背上,没有下马的意思,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瘦弱的身影。
“你就是那位来和亲的皇子?”
沈玉竹抬眼,离得近了,终于看清楚了这位年轻的北狄部落首领。
二人一俯一仰相望。
他的眉眼阴鸷深邃,鼻梁高挺,锐利的眼眸泛着幽蓝的光,身上带着久经战场的血气和杀气。
沈玉竹提起唇角,见到本尊,反倒没那么害怕了,他不避不让地仰头看着对方,“我是,请问阁下是谁?”
他姣好的面容上,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凝神专注地看向对方。
沈玉竹虽常年带着病容脸色苍白,但是他的唇色却意外的红,就像是落雪上的一点红梅,对视间会不自觉地吸引旁人的注意。
说来奇怪,沈玉竹见到来人的那一刻,心底深处的一根弦就像是被拨动,带来颤栗般的痒意,他想到系统曾说,他的灵魂已经与气运之子绑定在了一起。
难道来人就是拓跋苍木么?倒也没有传闻中那般丑陋,只是衣冠不整实在上不得台面,长得也很凶。
而后,沈玉竹看着眼前人翻身下马,随行的护卫警惕上前试图阻拦,他抬手示意护卫退下。
拓跋苍木站定,他的相貌与气质都实在过于锋利,多看一眼就仿佛会被他割伤。
沈玉竹瞥到他背后的长刀,垂下视线,还真是野蛮人。
拓跋苍木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沈玉竹,兴味地打量,一只被迫进入草原的孱弱羊羔。
柔弱、温顺、多余。
他对这门皇帝赐下的婚事不感兴趣,也对中原人没什么好感。
皇帝想用莫须有的和亲或者说妻子束缚住他,还真是天真的想法。
比起这个似乎风一吹就能倒下的病弱皇子,他对中原的医术和工具更感兴趣。
拓跋苍木眼神幽暗,指腹摩挲马鞭,草原不需要弱者,他也不需要伴侣。
他懒得应付眼前这个病怏子,随便编个身份好了。
对方最好听话些,否则他不介意用一些手段让对方安静呆着,比如废掉双腿、拔掉舌头......
说得好听是来和亲的皇子,其实就是枚交易完后的弃子罢了。没人会在乎弃子的生死。
拓跋苍木收起马鞭,他不擅长撒谎或者说不屑于,说话间目光肆意又语气倨傲,“我是北狄部落派来接殿下的护卫。”
闻言,沈玉竹面上的假笑僵硬了一瞬,配合地点头,“有劳了。”
长得不讨喜也就罢了,还想要骗他。
沈玉竹想到系统所说的命数相连,垂下的眼眸中暗含幽怨。
为什么是他被选中?真是倒霉,还不如前世在皇宫混吃等死,好歹死了也是个舒服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