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51章

    八月十六, 乡试正?式结束,及至天黑之时给?未答完卷的考生三根蜡烛,燃烬若还未答完, 考生将被扶出贡院。

    诸位考生离场之后,贡院大门依旧要?锁着,外帘官们将考卷弥封、誊录、对读完毕之后,送至内堂给?内帘官们评阅。

    此次熙州府乡试主考官是翰林学士朱承贤,人?人?都道翰林官专掌内命, 侍奉君前, 清贵自持,他们其实是最会揣摩帝心的一波人?。

    西?六州作为大齐新边, 又是新政的主推之地, 各方势力盘亘斑驳, 能来此处主持乡试的, 本就是帝王的心腹之臣。

    照如今的情势来看,无论支持或者反对新政都会得罪朝中的重臣, 朱承贤很聪明的未在乡试中言及新政利弊, 题目出的十分中规中矩,他自己秉承中正?之道,亦以此来遴选考生。

    其中一道题是这样出的: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

    此句出自《孟子·滕文公章句下》,孟子与公都子的谈话,通篇都在讲弘扬圣人?之道的必要?性。

    此题出的十分正?常, 一点儿都不吊诡,不用考生抓耳挠腮的去思考考题的出处与典故。

    然而?, 对学子来讲, 越容易答的题目反而?越不容易出彩,古往今来多少有才能的人?已经从各个角度把这道题答烂了, 再答下去难免会落入窠臼俗套,找新点子吧,多少有些牵强附会之嫌,剑走偏锋有可能会一举成?名,更多的是被考官厌弃,认为过于乖张生僻。

    不少考生为了求稳,将此题答的平平,陷入某一个怪圈里挣脱不出来,要?么把重点放在周公身上?,要?么把重点放在百姓安宁上?,破题孤僻而?散乱,不成?体?统。

    朱承贤看着试卷有些失望,听说颜老在此地开设书?院教授学问,怎么西?六州学子们的见识还如此差强人?意呢?但凡能领悟到颜老一二分的本领,也不会对此题如此束手无策,西?六州的教化任重而?道远。

    这次朝廷为了鼓励西?六州的学子们读书?上?进,给?西?六州的举子名额足足有一百个呢,但凡有出彩的文章,朱承贤也不至于这么为难。

    他搁下手中笔,去各阅卷房转了转。

    但见房官们都凑到一堆似在传阅着什么,朱承贤走近一瞧,只见一个花白胡子的房官赞道:“此文立意高远,骨力雄峻,气象宏大,涵盖一时,如五岳四渎,尽天下之大观,确实当列为翘楚。”

    “考生起讲时用‘周公以元圣之德为武王之相’及‘成?周之王业方兴,有殷之遗患未息’二语来提起全局,开局宏敞,有虚虚笼罩一切之气象,完全合乎起讲的作法。”

    “提比反抉,出题承上?,气脉古厚,波澜潆回?,前虚后实,有纲有目,条理?清晰,文字言简意赅。”

    “实乃佳作,莫说在熙州府乡试中,便是在汴京会试里头,这样的好文也不多见,难得是不过分修饰词藻,言之有物。”

    “此生破题在兼与驱上?,也算新奇,当是个胆大心细之人?。”

    众房官纷纷在朱卷上?落了青批,皆是褒赞之言。

    这时又有人?说道:“这才看到四书?义,等看到经义的时候,再仔细留心。”

    留心什么?众人?心知肚明,乡试分三场,原则上?讲三场并重,可考卷众多,人?手有限,不能遍览,约定俗成?的重首场,只是首场确定个差不多了,再翻翻后面的,以确定名次。

    蔺相公行新政,在科举方面多有改革,比起书?经义,蔺相公更重策论,乡试之中少不得挑几个策论写的好的充门面,因为到时候还得写《乡试录》供朝廷阅览,所以最后的名次还有待商榷。

    但此考生的文,他们是一致推举的。

    众人?见主考官朱承贤来了,纷纷起身拱手行礼,于是那篇卷子到了朱承贤手中,只见通篇以中正?尔雅之言论圣贤之道,敦肃庄重,让人?一看便觉耳目一新,确实十分不错,难怪征服了众位同考官的心了呢。

    诸位同考官留意着,朱承贤也留意着的。

    五日之后,熙州的乡试卷子总算评阅完毕,在评选第一名的时候毫无争议,因为那考生不仅四书?文写的好,五经文写的好,就连后两?场的论、判语、诏、诰、表、经史策一并都答的相当出色,各个方面全无短板,不禁令人?啧啧称奇。

    众人?皆好奇,此考生到底是谁?师从何处?竟如此文采倜傥过人?。

    人?们期待着拆弥封,今日诸事毕,终于到了开始填榜的时候。

    室内众考官皆在昏黄的烛火下屏息静待,取得名次的试卷是从录取的最后一名依次往前填的,比对无误后开始落笔。

    渐渐地近了,近了,朱承贤严肃道:“拆解元卷。”

    “是!”手下的人应答。

    弥封被人?小心翼翼的割开,考位、籍贯、姓名及祖上?三代一一袒露在众人?面前。

    众人?凝神一看,考生名为谢壑,乃熙州永宁县的学子,祖籍居然是东京汴梁,而?且还是军户出身,后生可畏啊。

    朱承贤将这个名字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等鹿鸣宴的时候好好观察一番。

    八月丹桂飘香,亦是到了放榜的时候,熙州没有桂花树,但有一群群身材挺拔的学子在翘首以盼。

    蔺冕一巴掌拍在谢壑肩膀上?,暗中问道:“紧张吧,我当年亦十分紧张。一连派出好几波人?去等榜,生怕哪个眼神不好的错过我蔺冕的大名。”

    谢壑心中本来还有一些紧张的,被他一打岔也就放松多了。

    谢壑没去看榜,倒是谢老汉带着谢宣去了,爷孙俩一大清早就站在贡院门口?等榜,心中既期待又紧张。

    最淡定的反而?要?数陆恪,自己的徒弟什么水平自己心里有数,榜上?有名是一定的,只是名次不知在哪儿,靠前或者靠中都有可能的,毕竟评卷官各有各的取向,也不是那么好揣摩的。

    放榜前,贡院大门处又是放爆竹又是敲锣打鼓的,十分热闹,越临近放榜的时刻,人?员越来越密集,像蚁团一样糊了一层又一层,黑鸦鸦的一大片。

    差役们郑重其事的请出桂榜,咔咔在墙上?刷了数下浆糊,啪的一声,榜单被牢牢的贴在墙上?,谢宣坐在谢老汉的肩膀上?往榜上?定睛一看:第一名谢壑!

    他眨了眨眼,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谢老汉不大识字,索性问谢宣道:“宣哥儿,怎么样?你爹中了吗?”声音里有一丝紧张的颤抖。

    第一名谢壑!谢宣揉完眼后继续看,仍是这个。

    他喜的大拍一下谢老汉的肩膀道:“中了!中了!我爹中了!爷爷,我爹是第一名呢!”

    谢老汉瞬间?热泪盈眶,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只一个劲儿的说:“好!好啊!真?好!宣哥儿,咱们家出文曲星了!咱们家出文曲星了!”

    谢老汉不顾残瘸的腿脚,托着谢宣挤出了人?堆儿。

    “爷爷,我可以自己走。”谢宣说道。

    “无妨,爷爷举得动,到时候咱们宣哥儿也一举夺魁,当解元郎好不好?”谢老汉高兴的说道。

    “那是铁定的!大文曲星的儿子一定也是个小文曲星。”谢宣对自己十分有信心。

    爷俩高高兴兴的赶着马车回?了丰乐楼。

    及至将谢壑中举的喜讯报与家中知晓后,又是另一番热闹!

    惠娘心里高兴,大手一挥给?今日来丰乐楼吃饭的食客每人?免费送一盏桂圆饮子,有性子活泼爱逗笑?的食客调侃道:“不知这里面有什么说道?”

    惠娘笑?道:“我家郎君中了乡试解元,大家跟着一起开心开心。”

    众人?笑?道:“原来是文曲星家的酒楼,失敬失敬!这我们可得好好沾沾谢解元的文气,让脑子也灵光灵光。”

    食客们脑子灵没灵光倒不清楚,桂圆饮子却先一步传到了汴京城,成?了汴京城大街小巷的时兴饮品,生津解渴,十分美味。

    景云帝鱼龙白服带着谢徽在汴京城里四处溜达,虽然八月末暑气已散,一早一晚的金风送爽,可中午还是会热的啊!

    景云帝走的有些乏了,他眨了眨眼悄悄对谢徽说道:“朕带你去个好地方!”

    此时君臣二人?正?站在醉春楼附近,楼上?的姑娘甩着香帕揽客呢,见二人?气度不凡,忙笑?语频频逗弄。

    谢徽一下子就红了脸,他磕磕巴巴的说道:“官家,咱们且去别处逛逛吧,这里一看就不正?经。”

    景云帝见新近爱将这幅模样,不禁调侃道:“人?人?都说玉砚将军威猛难当,能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如今怎的被几个花娘吓破了胆?”

    谢徽一脸正?直的回?道:“官家,臣有难言之隐。”

    “咳……切莫胡说八道。”景云帝假咳一声,他亦没有带着臣子逛花楼的爱好,只不过刚刚见谢徽误会了,这才一时意起逗弄逗弄他。

    景云帝指了指不远处的雀金楼说道:“咱们去那边,我跟你讲,你久不在汴京不知道,那座酒楼是宫里的御厨开的,只是他不常坐镇,都是弟子们在弄,味道不错,跟宫里的菜式也不大相同,倒是可以一尝。”

    谢徽抱剑问道:“提官家能给?打折吗?”一脸十分真?诚的模样。

    “会将你往死里宰的。”景元帝笑?道。

    谢徽讶异,能让官家开这种轻松玩笑?的,可见此御厨在官家那里十分得宠,他倒是对这家酒楼的菜式味道来了兴趣。

    景元帝带着谢徽进了雀金楼最上?层的齐楚阁儿,一层楼只有这么一间?,且常年空着,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伙计恭敬的敲开门问道:“大人?想吃什么?”

    景元帝道:“将你们店里的新菜式都上?些来,要?小份的,够两?个人?吃就行,不要?浪费。”

    谢徽仅接着说道:“要?大份的,多来几样,我饭量大。”

    伙计眼珠滴溜一转,见首座的那人?并未反对,当即知道该怎么做了,忙恭敬的退下,官家来了,这回?该换师父掌勺了。

    未几多时,一道桂圆饮子先被呈了上?来,由桂圆、荔枝、杨梅、陈皮及其他几味香料调制而?成?,成?品之后被井水湃的清凉爽口?,一口?下去,疲乏尽散。

    景元帝不禁赞道:“此物好饮,谁研究的?”

    这时一位白白胖胖中年男人?端着一盆鱼羊羹进门来,闻言回?道:“官家这次可是真?的找不到人?了。”

    “哦?此物不是出自雀金楼之手?”景元帝好奇的问道。

    “非也,非也,是从西?边传过来的,据行脚的商人?说此道饮子出自熙州一家生意火爆的酒楼,那家酒楼的东家中了乡试,经营酒楼的小娘子心里一高兴就调制出了此道饮子,当日食客每人?赠饮一盏,食谱也大大方方的公布了出来,这才一路从熙州火到汴京。”白胖厨子介绍道。

    “哎,倒真?的有人?压了雀金楼的风头。”景元帝打趣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那白胖厨子倒是看得很开,他又问道,“官家来此,可是宫里的饭菜又不合胃口?了?”

    景元帝一副快别提了的模样,他问道:“金长庆,你若再闲着没事儿跑出宫来,朕便调你去给?皇后做饭。”

    白胖厨子连忙告饶道:“官家手下留情,臣这不是遇到瓶颈了嘛,罪不至此。”

    “被太后宫里那一坛泡椒刺激的?”景元帝倒十分了解他。

    金长庆回?道:“厨艺一道不仅要?求味道登峰造极,亦要?时常尝试一些新鲜的食材。”

    “宫里那么多山珍海味不够你做的?”景元帝问道。

    “臣想去看看这辣椒生长的模样?”金长庆说道。

    景元帝叹了一口?气道:“可以,不过你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之后还得回?来给?朕做饭!朕没你饭都吃得不香了。”

    金长庆跪道:“臣谢主隆恩,万死不抵其罪。”

    景元帝挥挥手命他退下了,随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金长庆每年都要?闹着往外跑,倒也不是真?的追求什么美味什么新奇食材,十几年前他的家乡发大水,将他家的屋子冲垮了,媳妇孩子都被冲散了,当时他正?在外面与人?切磋厨艺,并不在家乡,等他听闻家乡遭难之后,连忙赶了回?去,媳妇找到了,孩子却一直没有音信,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儿,每年都要?闹着出去一次,天南海北,一直不停的找。”

    谢徽低声道:“官家仁慈。”九五之尊肯怜惜一个御厨的苦楚,十分难得了。

    岂料景元帝摇了摇头道:“真?正?的仁君是令天下海清河晏,朕还远远做不到。”今日在汴京城逛了许久,心中一直隐隐压着一股郁气,新政还是没有达到他心目中理?想的效果,他每日跟蔺祈研讨到深夜,以为各个方面都完善了,可一经发布还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大大小小的问题渐渐有一根根丝线搅成?团的趋势,但他又不知道新政问题的根由在何处?

    谢徽是领兵打仗的将领,并不了解新政的诸多事宜,但他深知自己此刻要?做的不是劝谏安慰,而?是默默地陪官家吃一顿饭,如此而?已。

    实际上?也是这样,景元帝看见蔺祈心里发愁,看到保守派也烦,就谢徽这张俊脸看着还算新鲜有趣,见他吃的欢快,景元帝自己也多添了一碗饭。

    此刻蔺祈正?在翻看各州府呈上?来的《乡试录》,他着重将熙州府的《乡试录》翻出来查看,谢壑的名字第一个映入他的眼帘,见谢壑的籍贯与祖上?三代情况,隐隐透着一丝莫名的熟悉,直到他看到上?面明晃晃的写着:父谢徽,原汴京军户,已逝。

    蔺祈眨了眨眼,叹道:“哎,又一个同名同姓的,不查不知道,一查汴京叫谢徽的还真?多!”

    接着,他又垂首看起谢壑的文章来,洋洋洒洒数篇,篇篇可以做科举例文的程度,经史策论亦言之有物,点为解元实至名归。

    他又看了谢壑的名字一眼,隐隐有些熟悉,他去书?房的木匣子里取出幺子蔺冕的家书?来,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儿子居然还向自己举荐过,自己隐隐约约好似记得若谢壑能考到汴京来,自己会留意的,如今也算一语成?谶了。

    想着明年的春试,蔺祈心里充满了期待,他又记起儿子曾经说过,谢壑出身临安谢氏,后来并宗到了汴京谢氏这里,他想了想问心腹道:“谢徽在何处?”

    “正?陪着官家在雀金楼用膳呢。”心腹回?道,“谢将军近来倒颇得圣宠。”语气酸溜溜的。

    蔺祈拧了拧眉道:“官家恩宠臣子不是很正?常吗?切勿在此事上?计较。”

    “是,相公找他何事?”心腹问道。

    “算了,过两?日再说吧。”蔺祈摆了摆手说道,官家好不容易有个松快时候,他就别在这关头打扰了。

    熙州城内,谢壑一举夺解元,几家欢喜几家愁。

    起码谢京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就连鹿鸣宴都以养病为由推掉了,他心里止不住的冒酸泡,谢壑不考则已,一考就把他们这些兄弟都比了下去。

    谢京对自己的平庸倒还算能接受,但谢壑的出彩令他难受百倍,有种自己怎么努力也比不上?那人?分毫的挫败感,若……若有朝一日谢壑科甲及第,青云直上?,想起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可怎生得了?!为此,谢京很是郁郁寡欢了一阵。

    相比于谢京的愁云惨淡,谢壑一家要?欢天喜地的多。

    丰乐楼开着,惠娘每天日进斗金,手头宽裕了,家里吃喝用度的标准直线上?升,以前去绸布庄也只舍得扯零星的绸缎碎布,给?郎君做个扇坠,缝个锦囊。

    如今终于有钱买成?匹成?匹的绫罗绸缎了,鹿鸣宴上?群英荟萃,穿的不能太寒酸,惠娘与薛氏在绸布庄逛了许久,选了两?匹宝蓝色的绸缎,谢壑生得白,宝蓝色看着庄重华贵又衬气色,十分不错。

    两?匹绸缎给?谢壑父子一人?扯一件袍子正?合适,反正?鹿鸣宴父子俩一同参加的,一大一小穿一样的袍子,多有趣。

    本来鹿鸣宴是官宴,谢宣是去不了的,可熙州城的官员们乖觉啊,给?颜斐和?陆恪递了帖子,谢宣作为颜斐的关门弟子,自然也就一同前往了,名义上?是侍奉师父,实质上?他就是去吃吃喝喝的,师父是幌子。

    席间?,谢宣和?颜斐、陆恪坐一桌,新科举子们在另一桌坐着,谢宣好奇的打量他爹,见许多人?都去找他爹敬酒、说话,十分热闹。

    “我爹跟他们很熟吗?”谢宣纳闷道。

    颜斐是做过权臣的,对此倒有些体?会,他开口?回?道:“当你站在高处时,所有人?都跟你很熟。”

    谢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师父,我懂了,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他眨了眨眼又道,“可是,我家很穷的时候,蔺叔叔和?裴伯伯也常来我家找阿爹说话呀。”

    陆恪笑?道:“那时你爹只是没钱,并不是没有学识,你蔺叔叔和?裴伯伯不以出身论英雄,是真?正?的君子,品行十分不错,往后你也多向他们学习。”

    “是,师祖。”谢宣乖巧应道。

    他夹了一只糖醋虾仁吃,安静没一会儿又说道:“我将来也要?站的高高的,旁人?一提两?位师长就会说这是谢宣的师长,让人?们也都像我一样尊敬你们。”

    颜斐捋须道:“好!为师等着。”

    陆恪捏了捏他的冲天鬏道:“小子,师祖吃你画的大饼就能吃饱了,要?努力呀,哈哈。”

    “在努力了,在努力了,中秋那日蔺叔叔对诗就没对过我,我厉不厉害?!”谢宣调皮的眨眨眼说道。

    “论博闻强识,百个也不及你一个,不过这方面做到极致的人?我却知道一个人?,你是怎么也比不过的。”陆恪得意的说道。

    “谁呀?”谢宣好奇的问道。

    “你爹。”陆恪看了谢壑一眼继续说道,“师祖家藏书?百万,师祖在江南有个藏书?楼,有丰乐楼那么大,但有五层高,里面的藏书?数不胜数,你爹爹可都看过且背过了。”

    谢宣想了想丰乐楼,又想了想五层高的丰乐楼有多大,瞬间?惊掉了下巴,他问道:“都……都读完了?那爹爹这第一考的理?所应当啊!”

    “等你再长大些,师父就允你去江南游学。”颜斐说道。

    谢宣郑重的点点头,决定向他爹看齐。

    第052章 第52章

    席间, 新?科举子们在谢壑的带领下,敬谢帘官们。

    主考官朱成?贤十分欣赏谢壑之才,心道这永宁县的举子大概无甚门?路拜会颜斐与陆恪这样的大儒, 他有心提携,借着举子们前来敬酒之机,他特意将谢壑等人引至颜斐他们这一桌。

    朱承贤对谢壑叮嘱道:“今日本官邀请的这两位鸿儒虽然不是熙州府的举子,但学问深厚,为天下儒生所敬仰, 今日本官特意为尔等引荐一二, 望尔等日后多多向两位鸿儒请教。”

    谢壑后面还跟着诸多举子呢,即便谢壑不需要, 这里面有的是人需要这个机会, 既然主考官说出这样的话, 谢壑一时也不好?立马推拒, 他随主考官朱承贤来到颜斐桌前。

    朱承贤大力?向颜斐推荐谢壑。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谢宣放下手?中?的竹箸,适时打断道:“大人真是火眼金睛, 一眼就看出我爹与二位师长有师生缘份来。”

    朱承贤讶异一瞬, 瞬间反应了过来,前段时间他有听说过颜斐在熙州收了一个关门?弟子,甚为疼宠,时常放在身边教养,想必就是眼前这个稚童了, 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是谢壑的儿子。

    闻弦音知雅意,这稚童的一番话说的甚是委婉, 他不禁歉然道:“怪道谢解元的文章做的如此好?, 原来是陆翰林的高足。”陆恪闲云野鹤惯了,不爱做官, 他也就没有先?将谢壑引荐给?陆恪,而是选了颜斐,没想到闹出这么大的乌龙来,还怪让人难为情的。

    陆恪不是小心眼的人,他拱了拱手?道:“我这弟子全赖朱翰林提携了。”

    朱承贤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举子们引颈朝这边看,心里羡慕的什么似的,能娶五姓女,能拜陆家师一直是诸多大齐男儿心中?最向往的事,没成?想谢壑年纪轻轻就实现了其中?一个,怎不让人感慨?!

    颜斐在一旁打圆场道:“今日借着鹿鸣宴的机会,老夫少不得为熙州书院做做宣传,若举子中?有心去熙州书院读书的,老夫与陆翰林烹茶敬候。”

    众举子闻言皆开心的什么似的,宴会的气氛越来越浓烈,大家推着谢壑去奏《鹿鸣》之章。

    朱承贤亦说道:“谢解元的本经?是《诗经?》,倒也相宜。”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走?了,朱承贤留了下来,特意陪陆恪和颜斐喝了几杯,他扭头?去打量谢宣,十分好?奇,言辞之间说了不少后生可畏的话,他倒也不是恭维,刚刚那种情形确实有几分尴尬,谁先?开口打断他都不合适,只有此子有这样急智,十分难得。

    鹿鸣宴圆满结束,送走?众人的马车后,谢壑牵着谢宣回家。

    谢宣好?奇的看着他爹问道:“爹爹,你看过的书真的能把丰乐楼装满吗?”

    “嗯。”谢壑俯身看着谢宣亮晶晶的大眼睛道,“也不难。”

    “爹爹,我好?崇拜你!”谢宣这个小狗腿立马笑意盈盈的说道。

    月色正好?,此处离丰乐楼的距离也不算太远,谢壑牵着儿子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家走?,酒意渐渐消散,他心中?的快意却正是浓厚的时候。

    夜很深了,惠娘依旧留着灯烛等候他们归来。

    秋试一过,紧接着就是明年的春试,谢壑的意思是想下场试一试,正好?裴逸安和蔺冕也好?几年没有回家了,在熙州锻炼了这么多年,他们也想下场一试。

    蔺冕年少又性子欢活,三个人在一起谈天说地时,喜欢玩笑调侃,他看着谢壑直叹气道:“哎,本来我以?为明年的春试妥了,看了临渊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裴逸安亦笑道:“你的稳妥是指名列一甲?”

    蔺冕笑着承认道:“是呀!先?前还信心满满的呢。”

    裴逸安没有蔺冕那样的把握,他连登甲的把握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父母的意思是让他先?干着永宁县主簿的差事,毕竟是族里费了不少力?气协调下来的,他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万一明年春试不第,岂不尴尬?也浪费了族中?的美意。

    有时天赋上的差距真的大的令人无奈,他有幸围观过陆恪给?谢壑上课,各种诗词旁征博引,甚至有些连他都没听过的典故,谢壑都对答如流,陆恪给?他出经?义题目时,谢壑总是解的恰如其分,新?颖却不刁钻,中?正却不流俗,言之有物,行文如流水一般畅快,谢壑无论做出多好?的文章,在陆恪的指导下都会变的更好?,更令人拍案叫绝。

    而他连谢壑三年前的文章水平都达不到,难怪人人对拜陆家师趋之若鹜,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他自己旁听了陆恪的课后,亦有了不少新?的体会,越体会越觉得自己与谢壑和蔺冕的差距犹如天壤之别,蔺冕能迅速领悟到的东西,他得沉下心来仔细琢磨几天才行。

    然而,纵然天资不如人,裴逸安也没有甘心平庸,止步于举人,做着县城小官的差事终此一生的打算,所以?他决定下场试试。

    三人都决心参加明年的春试后,蔺冕和裴逸安辞掉手?头?的差事,专心在熙州书院上起学来。

    颜斐和陆恪特意为天班的举子们讲课,谢壑还有恩师的课后小灶吃,制艺水平又扎实了不少。

    渐渐地秋去东来,熙州的寒冬很冷,雪花像铺盖子似的那么下,最冷时是会封路的,这路一封就到了明年开春才会化?开,少不得要误了春试。

    是以?在封路之前,谢壑等人就预备着动身。

    此时天已经?很冷了,颜斐年纪大了,腿脚不是那么利索,打算明年春天再回两京。

    陆恪还年轻着,谢壑又是他唯一的弟子,他生怕谢壑在汴京被人欺负了去,心中?很是放不下,干脆给?朝廷上了个折子,说自己病养好?了,想出来做官,报效朝廷,欲讨御史一职。

    景元帝大笔一挥,允了。

    陆恪随着谢壑他们一道去汴京,走?马上任当官去,最起码得等谢壑在汴京站稳脚跟后他再回江南教书。

    一行人抢在大雪封山之前赶出西六州的地界,赶路赶得很急,惠娘担心谢宣年纪小吃不消,众人一合计决定要谢宣跟着颜斐,明年春天再进京。

    谢宣是头?一次离开父母身边,自然很是不舍,但他是大孩子了,大孩子才不会哭鼻子呢,明年春天就明年春天。

    惠娘并没有把闻月榭和丰乐楼卖掉,而是请了靠谱的掌柜代为经?营,一来呢她也不确定去汴京之后会怎样,这两处地方好?歹是个进项,二来呢谢宣暂时还在熙州呢,留他有个吃饭的地方,虽然颜老不会缺他一口吃的,但丰乐楼的饭菜不更熟悉些吗?

    惠娘坐在马车里,心里空落落的,她从来没有跟宣儿分开过这么久,很是难过。一会儿又怕熙州遭鞑子,一会儿又担心他吃不饱穿不暖的。

    薛氏在一旁宽慰她道:“熙州有大营,鞑子不会不长眼往枪口上撞,颜老身边伺候的人不少,又那么疼他,想必他过得十分周全。况且还有丰乐楼在呢,宣哥儿若是想你了,去丰乐楼吃也是可以?的,丰乐楼的掌柜和伙计们都认得他呢。”

    “伯母,这些我都知道的,可就是想他,放心不下他。”惠娘用帕子拭了拭眼泪说道,她想留下来陪宣儿的,可郎君却说要锻炼锻炼他,她知道她若留下来,她们母子不好?往颜老那边去,郎君反而更担心了,为了不让郎君挂碍,她只得跟了来。

    惠娘此时不知,一辆蓝绸子马车与她们擦肩而过。

    今日休沐,谢宣没去书院,正坐在丰乐楼里等吃的,他掏出小帕子擦了一下鼻子,风寒还没好?,真是恼人,若不是因?为这风寒,阿爹阿娘也不至于觉得自己身子骨弱,吃不消赶路的苦。

    楚怀秀在一旁歪着头?问道:“谢宣,你还没好??”

    谢宣潦草的点了点头?,他将楚怀秀推开一点儿道:“秀秀你离我远些,省的传给?你。”

    “我才没你那么弱呢!”楚怀秀亮了亮自己的小拳头?说道。

    “我不是弱,是夜里睡觉不小心蹬了被子。”谢宣强自辩解道。

    楚怀秀点了点头?道:“可惜齐璟回了汴京,不然身体最差这个称号怎么也轮不到你头?上,那才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呢,恨不得?*? 风一吹就倒。”

    “也还好?吧,我听说他每日看书到极晚,可能是累的。”谢宣回道。

    俩小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菜品一一端了上来,谢宣这几日正好?风寒,鼻子不通气,味觉也不大灵敏,吃东西不怎么能尝出味来。

    楚怀秀却是好?好?的,她夹了一箸菜尝了尝又嫌弃的放下筷子道:“我也风寒了?怎么感觉不是那么个味了呢?”

    恰在这时,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坐在她们旁边那桌,明明是一个人,一叠声的把丰乐楼里的招牌菜式都叫了遍。

    菜品被跑堂伙计络绎不绝的端上。

    那男子吃一口点评一句:“金银炙焦牡丹饼,口感发硬发艮,酥脆不够,焦香不足。”

    “江鱼包儿把鱼肉剁的太碎了,跑了鲜味,差些意思。”

    “麸笋丝里有微微的涩味,不够爽脆。”

    “杂辣羹还算可以?入口,只是里面的青菜有夺味之嫌。”

    “葱焙油炸,葱的火候有些过了,带苦头?了。”

    最后他一搁筷子总结道:“这就是你们熙州城最火的酒楼?我排了一个时辰的队就吃这个?把你们掌厨叫来。”端得一副要找事儿的架势。

    楚怀秀在一旁怔了一下,她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戳了戳谢宣道:“那边好?像有个人来踢馆。”

    谢宣扭头?,丰乐楼的掌厨已经?从后厨跑了过来,旁的不说,丰乐楼的服务绝对周到。

    那白胖男子将菜品的缺点一一点出,掌厨是不认的,他觉得菜品已经?很好?吃了,虽然跟东家比还差一点点,但绝对没有眼前这人说的那么不堪,他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是不是不想给?钱?”

    金长庆怒了,他觉得不仅自己的舌头?受到了侮辱,精神也受到了摧残!

    他伸手?掏了掏锦囊道:“我是吃霸王餐的人吗?”话音未落,他脸色一变,身上的锦囊不见?了。

    沉默瞬息蔓延。

    这时掌柜的走?过来打圆场道:“听这位客官的口音是外乡人吧,没事儿,看你这模样也不像吃白食的,既然钱袋子掉了,这顿算我们丰乐楼请了,希望你能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吃顿饭。”

    意思是说,想吃白食直说,不用来回挑刺儿引起大家的注意。

    金长庆出离愤怒了,因?为菜是真的难吃,名不副实,还不让人说,岂不可恶!无论如何,他是不肯妥协的!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实在是纳闷了,就这个水平,你们丰乐楼是怎么出的名?”

    掌柜也不干了,他明明也是好?心,见?他一副外乡人的模样,也不想往恶里揣摩他,都让他白吃了,他还想怎样?难不成?真想被扣在丰乐楼里洗盘子。

    吃白食还吃的这么吹毛求疵,他以?为他是谁?!

    楚怀秀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她不由插言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因?为这家酒楼原来的掌厨不是那个人啊。”

    金长庆听说掌厨换了人,也觉得没趣儿,不禁说道:“这菜我实在是难以?下咽,不过饭钱不会少了你们的,听说熙州辣菜是从你们酒楼里传出去的,我想见?一见?那个叫辣椒的食材。”

    掌柜见?他轴的像块硬木头?,亦没了耐心,预备开口撵人。

    “我家囡囡最好?辣口的菜,但全大齐也只有熙州产辣椒,听说丰乐楼收的辣椒品质最好?……”金长庆话还没说完,就被掌柜的打断道,“此乃本店机密,概不容忍外人窥探。”

    楚怀秀戳了戳谢宣的胳膊道:“这事儿怎么成?了秘密了?”

    谢宣扭头?对那人说道:“我倒有个主意,诸位不妨听一听。”

    金长庆见?店里的伙计面露恭敬之色,便知这孩子的身份怕是不简单,是以?并没有因?为他年纪小而轻视他,反而率先?接了话茬儿道:“你说。”

    谢宣跳下凳子,来到他面前道:“我娘说了,菜品成?色就在那几个关键的瞬间,火候掌握不好?,或者出锅快了,慢了都影响一道菜的最终品质,我最近闹风寒,也尝不出菜品的好?坏来,我朋友味觉是正常的,这样吧,您来做菜,我朋友品尝,我朋友吃满意了,那这顿饭钱你不用给?了,我允你去看辣椒如何?”

    金长庆看了看丰乐楼里的掌柜的,但见?掌柜的点了点头?道:“这是我们少东家。”

    金长庆笑道:“你娘是这里原来的掌厨?倒是有几分见?识,也罢,我答应了。”往常旁人吃他做的饭得进宫!

    谢宣命人将两张桌子上的菜肴都撤了下去,两张桌子被拼到了一起,他和楚怀秀排排坐,等着吃那人做的饭。

    菜品还是之前那些菜品,金长庆去后厨重?做一遍。

    如果?他做的好?,那他抱怨丰乐楼里的饭不好?吃不是挺正常吗?如果?他做的不好?,谢宣定会将他扣在丰乐楼里洗盘子。

    谢宣偏脸对楚怀秀笑了笑。

    金长庆乍然瞥见?这一幕,有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他没有多想,便随掌厨进厨房了。

    未过多时,菜品被一道道端上桌,楚怀秀伸出筷子夹了一口放嘴里尝了尝,她连忙点头?道:“嗯嗯!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可惜了谢宣,你现在是个瞎鼻子,什么都尝不出来。”

    开头?的时候她还有空说两句,到后来一吃一个不吱声,使劲埋头?干饭。

    谢宣在一旁问道:“真的有那么好?吃?”

    良久之后,楚怀秀抬起头?来,嘴角沾着一粒白米,打了个饱嗝道:“可以?说是跟伯母做的饭十分接近了,只是二者各有千秋,伯母做的饭口味会偏甜一些,那人做饭口味偏咸一点,但都好?吃的,我是汴京人,爱吃咸的!”

    谢宣懂了,楚怀秀说了这么一大堆,就一个主旨:那人做饭比他阿娘做的还好?吃!

    真是遗憾啊,他风寒还没好?,尝不到了。

    最后一道菜是金长庆自己端上来的,他也不跟谢宣客气,直接坐在谢宣对面问楚怀秀道:“小娘子,怎么样?”

    楚怀秀果?断的伸出大拇指道:“好?吃,我认可了。”

    这是丰乐楼的掌厨也不做菜了,他紧随着跑了出来,跪倒在金长庆跟前道:“小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敢问这位高厨还收徒吗?”

    金长庆实话实说道:“收是收,不过你达不到让我收厨的标准。”他又指了指谢宣道,“估计他娘可以?。”

    掌厨摇了摇头?道:“那八成?没戏了,我们东家的郎君中?了解元,如今东家已陪着进京赶考去了,将来人家是要做进士娘子的,怎么可能会在这烟火缭绕的灶房里摸滚一辈子?”

    谢宣拧了拧眉道:“此言差矣,我娘更喜欢做菜一些,没道理我爹考上进士,我娘就要放弃自己的喜好?吧?!”

    金长庆见?谢宣说话有意思,不禁心生几分喜欢,他问道:“小东家,我可以?看看辣椒是什么模样了吧?”

    谢宣点点头?道:“可以?,我娘临去汴京前,腌了不少辣菜,您要尝尝吗?”

    金长庆正好?饿了,于是说道:“有劳了。”

    伙计们将惠娘腌的辣菜端了上来,又端了米饭过来。

    金长庆就着大米饭吃了口泡椒,他一口就尝出这泡椒跟太后宫里的泡椒味道一模一样,难道宫里那坛泡椒也是出自此处,他边吃边叹了一口气。

    “您为什么吃饭叹气?”谢宣疑惑的问道。

    金长庆放下饭碗道:“我先?前有个女儿,大约这么高。”他伸出手?来比了比又道,“最是喜欢吃辛辣口的东西,家里的生姜、茱萸、胡椒等物都是给?她备着的,那时候家里穷,我时常去城里的各大酒楼给?人做工,得了工钱便花一部分兑换成?茱萸、胡椒等。”

    “后来呢?”谢宣抬眸问道。

    “后来家乡发大水,房子被冲塌了,姑娘也被大水冲着走?了,再也寻不见?了。”金长庆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她吗?”谢宣问道。

    “一直在找的,找不到心里如何放得下?”兴许是辣菜太辣了,金长庆的眼圈也逐渐红了。

    楚怀秀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这么想看一看辣椒,是想琢磨出好?吃的辣菜等她回来一起吃吗?”

    “嗯,大抵是吧。”金长庆说道。

    谢宣支颐道:“可惜你来的季节不对,鲜辣椒已经?见?不到了,只能看看干的。”说着,他跳下凳子带人来到了后院储物仓,那里有好?几麻袋的干辣椒,各个色泽深红,皆是两寸来长,散发着一股十分好?闻的香气。

    金长庆拾起一个擦了擦放在嘴里嚼了嚼,辛辣的气息直冲口鼻,回味带着微微的甜味儿,并不苦涩,味道十分干净,他的眸子逐渐亮了,而后欣喜的问道:“买下这些东西需要多少钱?”

    谢宣摇了摇头?道:“这个是不卖的。”

    金长庆顿时失落了。

    谢宣又道:“阿娘跟着阿爹进京赶考了,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熙州城,我师父是个不重?口腹之欲的,所以?……嗯……你懂吧。如果?你能在熙州待一段时间,带带我们家这些不争气的厨子,别让他们把我娘好?不容易打点起来的生意祸祸黄了,顺便……顺便给?我做做好?吃的,我就考虑赠你一麻袋辣椒。不过,你放心,时间不长的,等明年春天我也去汴京了,到时候你就扛着辣椒自由了。”

    金长庆掐指一算,成?交了。

    他好?奇的问道:“丰乐楼的饭菜品质下滑的这么厉害,怎么每日还得排队才能尝到?”

    “哦,他们不是来吃饭的,是来沾我爹的文气的。”谢宣眨眨眼说道,他的鼻子塞塞的,很不舒服,头?也有些一跳一跳的疼。

    “……”金长庆沉默片刻后,指了指麻袋里的辣椒问道:“我在丰乐楼的这段日子,可以?用它?研制新?菜吗?”

    谢宣病色恹恹的点点头?道:“可以?。”

    金长庆道:“你去前堂略坐一会儿,刚刚没看你吃什么东西,想来是胃口不佳,我做些开胃好?克化?的汤面给?你吃。”他最见?不得小孩子弱弱的模样。

    谢宣领着楚怀秀回前堂等着了。

    一炷香后,一碗酸辣可口的汤面被端了上来,面条细如龙须却又不失爽弹,青色的葱花点缀在红色的辣油上,旁边还卧着一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整碗面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醋香味儿。

    谢宣鼻子失灵了,什么都闻不到,但醋香霸道,直往他鼻孔里钻,他断断续续能闻到一些,当下不再犹豫,挑了一箸面条便吃了起来,有淡淡的酸辣味。

    醋香打开嗅觉,那辣椒的鲜香味也随之而来,一酸一辣,呛的谢宣忍不住打起了喷嚏,他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鼻子眼瞬间通了。

    他继续吃面条,这时面条的鲜、香、酸、辣味儿尽情的被他捕捉到,他好?久没吃的这么香了,嗦面的动作急了些,吸溜吸溜的!

    金长庆看他吃的欢快,自己也十分满足,这可是连皇帝老子都没吃过的病号饭,自然是香的!

    一碗面连汤带水的都被谢宣吃光,他放下碗筷,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意犹未尽,好?吃!真好?吃!好?吃到让他连阿爹阿娘都忘了想了。

    一想到这人要在丰乐楼待到他去汴京,他就止不住的高兴,他决定要每顿饭都在丰乐楼吃了!

    第053章 第53章

    景元四年?春, 熙州民暴乱。

    带头闹事的人是因青苗法失地的农民,初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年?秋季的青苗钱刚刚还?上, 今年?春天又打不过锣鼓来了。

    地越种越少,债越欠越多,人越来越穷。

    熙州冬天的寒意一直蔓延到初春,料峭的春风将人吹的瘦骨嶙峋。

    衣衫褴褛的老农脚踩着草鞋,行了几十里的山路到达了熙州府, 问熙州知州讨要个说法:当初迁民时朝廷允的承诺三年?免租免役为何不兑现?官府抑配青苗钱导致百姓失地, 百姓没了田地以后要如何过活?为何去年?已失地的农民今年?还?要被强借青苗钱?

    本来一路也闹不到府城里去,只?是县衙不作?为, 百姓心中的郁结无处发泄, 这才憋着一口气往府城赶!

    一开始只?是零星三五个人, 短短几日府城外已经纠集了上百人。

    熙州的常平、广惠两仓因过度换取青苗钱的本钱而空虚了, 乱民一起,官府连开仓济民都做不到。

    最后是知州去城里各大富户家中游说, 这才借来了粮, 开始于城门外面施粥,已经失了地的农户被一一编入军户,地暂且分不到了,只?得给上司家里种地,勉强供给吃喝。

    谢宣与楚怀秀跟在闻人驰身边, 怔怔的看着这一切,老农那古铜色的面庞上沟壑纵横, 像一陇陇失去的土地, 透着沉重的悲戚。

    旁边有将士们在拖拽着乱中被踩踏而死的尸身,埋在黄土地下, 来年?又是新的养分。

    有的被枭首挂于旌旗前,以儆效尤。

    混乱的局面在知州一通恩威并施的操作?下,渐渐平息下来。

    被招安的乱民蜷缩在城墙根下等候着一碗被人施舍的,掺了沙子?的薄粥。

    滚烫的热粥需要溜着边喝,没一会?儿功夫就?见了底儿,腹中有粮,心里不慌,有的甚至交头接耳道:“你们说官府会?重新分给咱们田地吗?”

    “呵,想什?么呢?”有人摇了摇头嗤笑一声。

    “实在不行再闹一闹呢,兴许再闹一闹就?妥了。”

    “你看旗杆子?上挑着的那几颗人头,再继续闹下去就?是我?们的下场。”那人讽道。

    “真他?娘的什?么世道?!”

    楚怀秀看着面容麻木的乱民,她低声问闻人驰道:“师父,这些不都是大齐百姓吗?为何还?要暴动??”

    闻人驰沉默良久后回道:“大抵是肚子?饿吧。”

    谢宣看着不远处的粥棚,叹道:“这些粮食也只?是顶一时之饥。”

    颜斐身边的弟子?以为他?年?纪小被乱民暴动?吓住了,不由安慰他?道:“不过是些庶民罢了,被官府安抚住就?好了。”

    谢宣闻言没有说话?,官府的官员远远不如失地的百姓多,若不是熙州城外设有军营,这股乱民最后会?演变出?什?么祸事来真不好说。

    乱民对官府的质问震耳发聩,谢宣也想知道为何想种地的农民,地反而越种越少?

    颜斐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都是青苗法的弊处。”

    “即使没有青苗法还?有富户的盘剥,师父,其实他?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谢宣低声问道,“为什?么普天之下不能耕者有其田?这样大家都有地,都能吃饱穿暖,也就?没有人枉顾性命去做这刀口舔血的买卖了。”

    “这天下耕地是一定的,自然有的人有,便有的人没有了。”楚涵刚从外面回来,随口答道,他?又扭过头来对闻人驰道,“你运过来的粮食我?都安排出?去了,不过……真的不跟上面说一些吗?”

    闻人驰摇摇头道:“几袋粮食的事儿,太麻烦了。”

    楚怀秀在谢宣身边低声道:“师父连夜从兴庆府弄来好几大车的粮食呢,若不是将人召到兴庆府去太扎眼,恐汴京那边起疑心,师父八成会?将这些乱民招走,本也是失地的农民,看着怪可怜的。而如今师父连做个好事都偷偷摸摸的,哎。那些粮食我?今早去看过了,师父恐怕又得节衣缩食了。”

    能被安抚住的事便不是什?么大事,从熙州知州到熙州大营的统领都是短暂的慌了一下,等局面控制下来,他?们又镇静了,依旧例处理各项事宜。

    颜斐一本参青苗法的折子?递到御前,引起了轩然大波。

    朝中就?青苗法的废立产生了极大的分歧,景元帝生了废除青苗法的心,直言想不到青苗法竟扰民至此,颜斐身为三朝元老,虽远在熙州依然牵挂庙堂,着实不易,他?亲自下旨命颜斐回京觐见。

    天边的荒野染上嫩青的草色,熙州的冰雪融化殆尽,乍然升起一抹生机,然后凑近看去,并不见什?么绿色。好在熙州的路通了,天气也逐渐暖和下来。

    颜斐预备带着谢宣往东走,朝两京的地方走去。

    谢宣心中很是舍不得。

    楚怀秀十分大方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是汴京人哎,只?要你一直在汴京,咱们早晚有再相见的那一天。”

    谢宣点了点头,他?又朝闻人驰看去,但见闻人驰沉默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师父,我?还?能再见到你吗?”谢宣问道。

    “嗯,有缘自会?相见。”闻人驰道。

    谢宣挥了挥手,朝众人作?别?,一行人都走出?去好远了,他?突然嘚嘚嘚的又跑了回来,将闻人驰拉到一边悄然问道:“师父,我?都要走了,你还?不肯告诉我?假如你是熙州牧你会?怎么处理这次乱民暴动?事件?”

    “为师手中的刀剑绝不会?朝自家百姓砍去,我?若为熙州牧,更北更西或者更东的地方,此刻已然成为熙州的靠背,熙州北面的州县在西秦人手中,那里原是汉人故土,被誉为塞上江南,因为有黄河流经,那里比大齐西六州更适合耕种,如今是西秦人著名的粮仓,熙州更西的方向盛产骏马,每匹都神骏非常,耐寒少病耐力?十足,若为大齐所有,恐如今的攻守形势易变,熙州更东的地方是古长城,能为大齐挡下胡人的数万铁骑,如今却在西秦人和兀目人手中。”闻人驰拍了拍谢宣的肩膀继续说道,“宣儿,你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孩子?,为师希望你能透过熙州连绵的群山看向更远的地方,不争一时之名,不争一时之利,不争一时之功,你有比任何人都有更为广阔的未来。”

    谢宣顺着他?的目光亦注视着远方,片刻后他?点了点头道:“是,师父。”

    他?转身离开了闻人驰,离开了熙州城,离开了大齐西境,一路向东。

    颜斐领了官家的御令,需尽快回京,他?没有骑驴来熙州时的悠闲自在,而是命人套了一辆高头大马车,一路疾驰东去。

    路过洛阳的时候,颜斐带着谢宣回了一次颜家。

    谪居洛阳的耆英们,听说景元帝要召颜斐回汴京,心里高兴的什?么似的,有人做东开了一场宴会?,好说歹说让颜斐吃过席面再走。

    主持宴会?的人是先帝朝的重臣霍时方,亦是因反对新政被迫在洛阳荣养的老臣之一。

    颜斐担心谢宣紧张,他?嘱咐道:“西京洛阳有许多有意思的事,跟在熙州府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届时你九师兄如何你就?如何,不必紧张。”

    谢宣点头称是。

    柳如天这几日着重给谢宣介绍洛阳城的各个人物以及他?们与颜家的关系,他?们在朝中的立场等等。

    谢宣听的认真,柳如天见谢宣的小脸过于紧绷和严肃,他?不禁开口调侃道:“洛阳很好玩的,保证你去一次就?不想离开了。”

    未过多时,谢宣被九师兄柳如天牵着手,跟在颜斐身后走着,目之所及皆是楼宇巍耸,绝非熙州城可比,就?连一条寻常的街道都比熙州的主道宽敞数倍,比丰乐楼还?气派的酒楼数不胜数,此处繁华热闹不似人间?,谢宣边走边瞧,目光露出?微微讶异。

    柳如天见状问道:“此处是不是很热闹,我?没有骗你吧。”

    谢宣点点头,仿佛来到了天上白玉京,这里穿绫罗绸缎的人数不胜数,那些料子?比熙州城繁复多了,他?都叫不上名字来,绸缎被阳光一照,有些甚至发着光,晃的他?眼睛疼。

    柳如天在街市上买了一只?糖人给谢宣,谢宣轻轻咬下一块,酥脆沁甜,一点儿也不粘牙,比熙州城的糖人好吃多了。

    黄豆紧紧跟在谢宣身侧,神气的摇着大尾巴。

    几人进了颜府后,自有仆人上前接应,每个人都换了一套干净衣裳,嬷嬷拿着新裁的袍子?往谢宣身上比了比,一连比了两三件才找到一件合适的,她当即笑道:“也不知道小公子?的身量,只?仿照着其他?这么大年?纪的小童身码多做了两件,幸好有合适的。”

    谢宣低头一看,是他?没穿过的料子?,虽然颜色低调内敛许多,但与街上那些名贵料子?没什?么两样,甚至看上去要更好一些。

    颜府不算大,没有豪华的门庭,院内都是些低矮的竹房草庐,颇为质朴,与他?所见过的农家小院相似但却有着明显的不同。

    柳如天凑到他?耳边道:“咱们师父好田园之居,所以把洛阳的府邸修成了这般模样,说是要返璞归真,待在竹屋里才能更好的修史著书?立说,虽然宅子?质朴,但这处宅邸在洛阳城中的地段十分难得,可谓寸土寸金。”

    谢宣望着屋前半亩见方的春韭畦有些奇怪,既然这处宅邸这么贵,为何还?要在里面腾出?大片地方栽韭菜?他?不是很懂。

    柳如天见他?疑惑,便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这便是文人雅趣,日后你便懂了。”

    谢宣没有说话?,自从他?离开熙州后,话?越来越少了,及至洛阳更是看的,听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

    柳如天以为他?是离了故土之后,有些认生。

    对谢宣来讲,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间?,他?从不知道世上还?会?有这种繁华热闹的地方,这与熙州城外窝棚里吃不饱穿不暖的老农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九师兄一路上津津乐道的西京繁华,原来是这般模样,超乎他?的想象,若大齐人人都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该有多好啊。

    几人在家休整了半日,嬷嬷笑着将他?的黄豆牵走了,说是他?身上的衣料华贵,乃是御赐之物,被狗爪子?划一下就?不能穿了,怪可惜的。

    可是,他?的黄豆很乖,轻易不扑人的,但他?穿了这身好衣裳,不是他?买的,便由不得他?做主,他?只?想着赶紧参加完这劳什?子?耆英宴,脱下来,换回他?原来的小袍子?。

    阿爹阿娘从未说过穿了新衣裳就?不能跟黄豆玩。

    春光正好,快到晌午的时候,颜斐领着谢宣去参加宴席,有心带着自己的关门弟子?在诸位老友面前亮亮相,有馋人的意思在里面。

    霍时方府上,楼台亭榭,犬牙交错,一派富丽堂皇之象。

    席上丝竹管弦俱作?,彩屏翠幕,莺歌燕舞。

    听说颜斐来了,霍时方提前在宴厅前等候着,身旁簇拥着一群老老少少衣衫华贵者,见了颜斐纷纷行礼问安,颜斐略点了点头对谢宣说道:“这些都是你霍家的叔伯兄弟们。”

    谢宣拱手道:“诸位叔伯万安,兄弟们好。”他?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的,但该有的礼节并不差什?么。

    众人将目光放在谢宣身上,犹疑了一会?儿方说道:“这就?是颜老收的关门弟子??失敬失敬。”

    众人说着,将颜斐师徒引向上座,突然有个胖乎乎的孩童跑过来问谢宣道:“我?可以跟你玩吗?”

    颜斐见此人跟谢宣年?纪相仿,同龄人更好凑做一堆儿玩乐,便摆摆手道:“去玩吧。”

    谢宣点头称是。

    那小童一开始对谢宣还?客客气气,及至转了个弯,看不见颜斐的身影后,他?便冷下脸色道:“小乡巴佬,你的座位在这边。”

    这时数十个年?纪差不多的小童围了上来,个个锦衣貂裘,盛气凌人。

    其中位于正中心的那个孩童,身穿一袭绛红色锦袍,被日头一照像霞光一样绚烂,众人都围着他?,众星捧月一般,他?仰头颐指气使的指了指谢宣,又指了指旁边的黑狗道:“你们俩应该在一桌,上席待上客,中席待一般的客人,而你跟狗在一桌都算抬举了。”

    谢宣捏了捏袖口,心道:这是来者不善啊。

    他?仰面一笑,如玉般的面庞陡然升起一抹寒意,随意拿手一指道:“我?跟狗一桌的话?,你就?应该趴在地上吃,毕竟你还?上赶着搭理我?,狗却没这闲情逸致,狗可比你高冷多了。”

    那绛红锦衣的小童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左右,骄矜的问道:“他?说什?么?”

    “谢小公子?,他?说你连狗都不如。”有人脆生生的回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小童还?清脆的笑了一声。

    “裴翎你说什?么?”谢英怒道。

    那个叫裴翎的孩子?并不再言语,只?在一旁抱臂看热闹。

    谢英不敢把怒气撒在裴翎身上,重新将目光放在谢宣身上,他?挥了挥手对左右簇拥说道:“他?一介田舍郎也敢登豪家大户之门,简直不知羞耻,你们教教他?规矩。”

    数个小童摩拳擦掌的围过来,跃跃欲试。

    谢宣冷笑道:“听说你姓谢?这是霍家的宴席由得你嚣张?”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有人道:“谢小公子?,有人不知霍府是你外家呢!”

    谢英随口说道:“那你们就?让他?知道知道。”他?厌恶的扫了谢宣一眼,一个农夫之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吗?竟然让颜老放弃收他?爹为徒,岂有此理!他?临安侯府的脸面何时被人这样踩过?今日便给他?些教训,出?出?这口恶气!

    谢宣将拳头捏的咯吱咯吱作?响,并不惧怕这些恶童,哪怕是以一对多。

    争斗一触即发,那个叫裴翎的孩子?敛袍躲远了些,生怕被波及到,他?站在一处安全的地方继续观察着这里,毕竟他?也很好奇,为何颜老会?选此子?做关门弟子??

    “既然讲理你们听不懂,那我?也恰巧会?些拳脚功夫。”谢宣弯唇一笑,态度嚣张。

    七八个孩童一拥而上,裴翎躲在暗处用?手指捂住了眼睛,片刻后他?的目光透过手指缝隙看过来,只?见一阵胳膊腿儿乱飞,三下五除二,那群孩童跌倒的跌倒,嚎哭的嚎哭,中间?只?剩谢宣一人还?站着。

    谢宣怒意凛然的揪起谢英的衣襟问道:“姓谢?临安谢氏?”

    “临安侯是我?祖父,惹到我?你算踢到铁蒺藜了!”谢英畏惧的看了谢宣的拳头一眼,目光瑟缩了一下,饶是如此他?依旧强撑道,“我?祖父不会?饶了你的!”

    他?不提临安侯还?好,一提临安侯谢宣也不往下问了,临安侯的子?嗣他?见过,陕甘道学?政谢京就?是,卡了他?爹两次的县试报名,临安侯家能出?什?么好鸟?!

    谢宣低眸望见黑狗附近有一坨黄糊糊的东西,他?反手一掼,将谢英的脸按在狗屎上,冷声道:“吃屎吧你!我?先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熙州民风彪悍!”

    谢英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时便懵了!

    裴翎听到些动?静,他?轻声提醒道:“有人来了!”

    谢宣闻言立马松手,拿脚往谢英头上碾了碾,这才照着自己鼻梁擂了一拳,瞬间?倒在那群孩童堆里。

    裴翎看得目瞪口呆!他?瞬间?也反应过来了,忙颠颠的跑过去,躺在谢宣身侧,比木板子?还?平直。

    谢宣一边眼泪哗啦,一边问道:“不躲着了?”

    裴翎也是反应极快,他?迅速说道:“你们都躺着,只?有我?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打的你们呢?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又不懂什?么拳脚功夫。”

    “你躺在我?身边干嘛?”谢宣睨了他?一眼问道。

    “因为我?不想与蠢货为伍。”裴翎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眼泪汪汪的。

    等大人们来时,见这群衣袍光鲜的孩子?都撂倒了,一时摸不着头脑道:“这是为何啊?”

    有小童颤颤巍巍指证道:“那个凶孩子?打我?们。”他?手指着谢宣控诉。

    未料谢宣哭的比他?还?惨,鼻子?里还?冒着血,一副被人欺负狠了的惨状!

    大人们一阵头痛,这是颜老的宝贝疙瘩,谁敢得罪?!更何况霍府今日设宴款待颜老,是因为颜老马上就?要得君王召见,保守派起复指日可待,谁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

    这时裴翎在旁边补了一刀道:“他?们说要给颜老的弟子?一点儿教训,不仅让他?跟狗吃饭,还?把他?打的可惨了,七八个人打他?一个,我?上前拉架也被按着一起打了。”

    众孩童:“……”裴翎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对,但不完全对,明明最后挨打的是他?们啊,再者说,他?刚跑的远远的,什?么时候拉架了?他?裴翎是这样热心的人吗?

    霍家的人分别?将这些孩童领了下去,然后对谢宣道:“他?们还?小呢,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走吧,我?带着你去洗洗。”他?们听说过此子?聪慧,只?是才八岁的孩子?,再聪慧能聪慧到哪里去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过是个小门小户之子?,哪里真的敢要什?么公道。和和稀泥,再好生哄哄也就?得了。

    谢宣悄悄捞了一把狗食揣在袖口里,由着霍家的人拉着自己去清洗,霍家人口口声声说那群孩子?还?小,自己也不大啊,活该就?被他?们欺负吗?自己的公道自己讨。

    霍家人将谢宣的鼻血止住,又拿了几色精致的点心果子?与他?吃,带他?看了会?儿杂戏,将人哄乐了,这才放下心来。

    谢宣乖巧的说道:“刚刚是弟弟们和我?玩呢,我?不懂,有些失礼了。”

    陪?*? 他?玩的霍家子?道:“无妨,等以后你们熟了便好了,他?们虽然调皮些,人还?是不错的。”

    “嗯。”谢宣真诚的点头应道。

    裴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直觉谢宣这厮在说谎,就?刚刚谢宣打人的那股狠劲儿,是个会?轻易妥协的人吗?

    又过了一会?儿,正式开席了,颜老命人来寻谢宣,谢宣意犹未尽的看了一眼台上的杂耍,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跟着人走了,甚至还?礼貌的跟众人挥手作?别?。

    裴翎也颠颠的跟谢宣跑了,他?好奇谢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宴席上,颜斐见谢宣来了,不由笑问道:“玩的可还?开心?”

    谢宣点了点头道:“十分开心呢。”

    这时霍时方说道:“只?要我?们几个人联合起来弹劾蔺祈,不信官家会?无动?于衷,到时候也让他?尝尝这坐冷板凳的滋味。”

    颜斐并未搭话?,神色一直淡淡的,偶尔逗弄谢宣两句。

    谢宣立刻察觉到宴席氛围的古怪,他?轻啜了一口紫苏饮子?,抬眸笑道:“霍爷爷,我?有道好东西要分享给你。”

    霍时方被人岔开话?头,拧了拧眉,微微有些不悦,但看在颜斐的份上没有发作?,只?耐着性子?道:“哦?是什?么?”

    谢宣嘚嘚嘚的跑到他?面前道:“谢英是您的外孙吗?”

    霍时方点点头道:“不错,谢英正是老夫最中意的小辈。”

    谢宣恍然大悟道:“难怪呢,原来是有其祖必有其孙啊,他?刚刚叫我?出?去玩,很是热情呢,还?给了我?一块吃食,虽然是霍家的东西,我?此刻拿出?来有借花献佛之嫌,只?是此物实在是好,我?对霍爷爷一见如故,心生敬仰,想要跟您分享,等您吃过了再跟我?师父谈公事好嘛?”

    霍时方道:“可。”他?对这个出?身微贱的小子?并没有多少好感,认为他?不过是借着颜斐的身份才有资格登霍家门庭,自己肯耐着性子?跟他?搭话?,也不过是看在颜斐的面子?上。

    谢宣将自己袖中的狗食掏出?来摆在霍时方的盘子?上说道:“霍爷爷,请。”

    一股酸腐的味道瞬间?袭来,席面上的诸公皆以袖掩鼻,纷纷露出?不豫之色,颜斐一见那狗食,立马冷了脸色,他?抬眸问道:“霍兄这是何意?”

    谢宣替他?答了:“谢小公子?说上席待上客,中席待一般人,我?只?配跟霍家的狗一块吃饭,霍府待客如何厚道,我?辈甚为折服。”

    霍时方哑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他?掐了掐发抖的手问道:“那孽畜呢?!”

    左右皆不知。

    裴翎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添油加醋道:“是真的,他?们把谢宣打了一顿就?跑了,霍三叔说那群孩子?还?小,让谢宣不要和他?们计较,他?们心肠不坏的,都是好人呢。”

    颜斐拉过谢宣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他?们伤你何处了?”

    谢宣摆了摆手道:“只?是流了点鼻血,不妨事的,师父。”

    颜斐冷冷的看了霍时方一眼道:“这就?是你们霍府的待客之道?”

    霍时方又急又怒迭声道:“将那畜生押上来!”险些坏他?大事的混账东西。

    谢宣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了我?,让霍家祖孙失和岂不罪过?”他?晃了晃颜斐的衣袖道,“师父,这里不甚欢迎我?,我?可以走了吗?”

    颜斐牵起他?的手跟众人宣布道:“宣儿是我?的关门弟子?,将来要传承我?衣钵的人,情同亲子?,谁若瞧不起他?便是瞧不起我?,以后的宴饮不叫我?也罢。”说着,他?攥着谢宣的手便起身往外走,他?的宣儿看样子?是没吃什?么亏的,霍时方就?偷着乐吧。

    霍时方忙追赶道:“颜老,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宣回头道:“虽然品评旁人宴席不太地道,可是霍大人,你们这菜品是模仿雀金楼的吗?那可不太像了,有照猫画虎之嫌,我?见过雀金楼的厨子?,他?做饭没有这么浮夸,奢靡,又令人难以下咽。”说完他?眨了眨眼,扭过头去,跟颜斐走了。

    独留众人在风中凌乱!

    因为传闻雀金楼是宫中御厨开的,众豪贵之家皆以效仿雀金楼的菜品为时兴,又为了彰显豪贵之气,多加修改菜谱,在真正的老饕眼里就?有些四不像了。

    那孩童什?么档次?敢说见过真正的雀金楼的菜肴,可见胡吹,但他?又句句说的在理。

    谢宣脚步顿了顿,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小金牌来晃了晃说道:“我?有雀金牌为证,不信拉倒。”

    只?有雀金楼的贵客才能拥有雀金牌子?,霍府满座衣冠也凑不出?两枚雀金牌来,没有不代表没见过啊!

    众人屏气凝神,一时有些尴尬。他?们所看不起的小童手里居然有他?们都不曾拥有的东西。

    颜斐边走边低声问道:“你怎么有这个?”

    谢宣将自己的小牌子?揣进兜里道:“师父忘了,我?说我?给丰乐楼招了个厨子?,那人答应帮阿娘带带丰乐楼里的掌厨,两个月为期,我?给他?一麻袋辣椒为报酬,他?临走之前送了我?这么一个小牌子?,说是可以随便去汴京雀金楼吃饭,不要钱的。”

    颜斐停下脚步道:“你这个小人儿呀,你可知道自己遇见的是何人?”

    “何人?”谢宣好奇的问道。

    “八成是汴京雀金楼的东家,那人是御厨出?身,专门给官家做饭的。”

    “啊?!那我?岂不是吃了大亏!!”谢宣后悔不迭道,“早知道他?如此有来头,我?得狠狠敲一笔才对!”

    “你呀!”颜斐刮了刮他?的鼻子?道,“那谢家小儿怎么欺负你了。”

    谢宣轻轻往后躲了躲,叫道:“师父轻点儿,我?鼻子?疼!”

    “他?打你鼻子?了?”颜斐问道。

    “没有,我?自己打的,不过我?送他?吃狗屎了。”谢宣笑道。

    颜斐凑近摸了摸他?的鼻子?,果然有一抹淡淡的青痕,他?心疼道:“往后不必用?这种自伤的方式脱身,闯了天大的祸,师父给你兜得住,受了天大的委屈,师父替你伸张,我?的弟子?不必看人脸色行事。”

    “是,我?知道了。”谢宣点头应道。

    “怎么今天没见黄豆粘着你?”颜斐问道。

    谢宣眸子?闪了闪,回道:“大概是被家里的骨头拌住了,忘了我?。”

    颜斐皱眉问:“可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谢宣眨了眨眼道:“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师父吗?嬷嬷说这件衣裳很贵重,是御赐之物,被黄豆扒一下抽了丝就?可惜了。”

    颜斐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不过是件衣裳罢了,抽了丝可以放在家里日常穿,少时的快乐却是一件衣裳换不来的,我?回去说说她们,莫要本末倒置了。”

    谢宣笑了,虽然洛阳不好,但师父好好。

    洛阳知府官邸内,一道小小的身影钻进书?房内。

    “见着人了?”

    “见着了。”

    “知道自己差哪儿了?”

    “不如他?能打,也不如他?能演。”裴翎摸了摸鼻子?说道。

    书?房中伏案疾书?之人停笔顿了一下,抬头道:“颜斐目光何其老辣,他?一眼就?能看中的人岂会?寻常?”

    裴翎将今日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给父亲听,末了他?问道:“爹,我?做的对吗?”

    裴逸宸道:“不与蠢人为伍,你做的很好,审时度势,还?欠些火候。这点儿要多跟你二十六叔学?。”

    裴翎点点头道:“孩儿受教了。”

    不过几日,霍家用?狗食招待宾客的传闻传遍了洛阳城,引了无数洛阳人的嘲讽和嫌弃。

    第054章 第54章

    谢宣到达汴京的时候, 谢壑已经进贡院六天了。

    惠娘在汴京城内暂时租了个小院子,她们从熙州带过来的盘缠还很充足,也就没有十分?着急考虑营生的问题, 一切看谢壑的考试结果,若能一举中试她打算在汴京城开个小馆子,若他不幸落榜,她们再回?熙州城继续做丰乐楼的生意,如此两手准备着。

    她还是第一次来汴京, 这?里竟然比临安城还要繁华热闹的多, 真不愧是帝京,她暂时没有生意或什?么活计要操心, 一时空闲了下来, 既然有意要做吃食生意, 自然要探探汴京的吃食馆子。

    不尝不知道, 一尝她顿觉压力?倍增,盖因这?里人杰地灵, 物华天宝, 美食数不胜数,每家馆子都有自己?的鲜亮招,或菜品调味独绝,或点心造型奇特新颖,或者价钱亲民又实惠, 或者食材昂贵猎奇,总之只有旁人想不到的, 没有汴京的厨子做不出来的。

    而且汴京城内寸土寸金, 盘下一家酒楼谈何容易?租吧,要向房东支付大?把?的租金, 基本赚不到什?么钱的,惠娘捏了捏自己?的钱袋子,叹了一口气。

    不过也不是很急,她先?慢慢扫听着,至少做到心中有数。

    今日惠娘还没出门,谢宣就牵着黄豆出现?在小院门前?。

    “娘?”谢宣试探着喊了一声,“爷爷,奶奶?”

    薛氏正在井边浣洗衣服,她抬头一看是谢宣,忙停了手中的活计,起身快步向前?道:“宣儿!你可总算来了,差点没把?你娘想死,听说熙州有乱民暴动,没遇到什?么事吧?”

    “一切都好,劳家里惦念了。”谢宣笑道。

    黄豆见了熟悉的人,兴奋的摇着大?尾巴,左窜右跳,薛氏伸手挠了挠它脖颈处的毛,黄豆立马卧倒舔人,大?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十分?活泼。

    惠娘听到声音后,急忙出来一看,瞬间愣了,半晌后她才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道:“我的儿,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谢宣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有吗?还行吧?我觉得和原来一样。”

    “胖了就好,胖了就好。”惠娘自打离了谢宣之后,心一直提着,听说熙州有了乱民,她就忍不住害怕,夜里不知悄悄抹了多少眼泪,此刻见他好端端的出现?在她的面前?,顿时感觉心里都亮堂了。

    谢宣神秘兮兮的说:“你们离开熙州之后,我给丰乐楼招了一个厨子,那厨子手艺十分?了得,人也骄傲,我留他在丰乐楼带了带其他厨子,为?期两个月,报酬是一麻袋干辣椒,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惠娘被他吊起了胃口,忙问道。

    “那人原是在汴京开酒楼的,听说极有来历,等阿爹出了考场,我带你们去他的酒楼吃喝。”谢宣眉飞色舞的承诺道。

    惠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阿娘就等着沾你的光。”

    “你就瞧好吧,就是他把?我喂胖的!”谢宣笑道。

    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

    谢宣没赶上送父亲进考场,等父亲出考场的时候,他必迎接啊!

    谢壑面带微微倦色,在贡院大?门与蔺冕和裴逸安告别,他老?远就看到了儿子在朝他挥手,心中一动,忙提步疾走过去。

    “爹爹,这?边!”谢宣边跳边招手道,“爹爹,你看到我了吗?”

    “嗯。”谢壑应了一句,他走到儿子面前?道,“结实了不少,可叫你娘好想。”

    “那爹爹想我吗?”谢宣眨了一下眼问道。

    谢壑并不擅长直白的表达,被儿子如此追问,显然面露窘色,他低咳了一声,伸手敲了敲儿子的额头道:“嗯,快上车吧。”

    谢宣人小鬼大?道:“爹爹,我要带你去长见识,吃汴京最好吃的饭。”

    惠娘扶着他坐稳道:“先?让你爹睡上两天再说。”考了这?么多时日,身子一定?乏了。

    谢壑刚想捏捏儿子的冲天鬏,但见他换了发式,儿子长大?了呢,他的手顿了顿,又弹了儿子的脑壳一下说道:“想吃什?么?爹爹带你去。”

    “樱桃酥山。”谢宣迅速答道。

    谢壑皱眉道:“如今天还冷,吃这?个伤脾胃。”

    “可是我听说这?个很好吃呀!”谢宣好奇道。

    “那就买个小份的,只许吃三口。”谢壑规定?道。

    “可以!”对谢宣来说,大?份小份无所谓,能吃到就是最好的。

    谢壑在考场里一连数日休息不好,与谢宣说着说着话,便有困意不停地袭来,他以手支颐,打起了盹儿。

    谢宣悄悄止了话题,将小手伸出放在马车车壁上,这?样马车即使晃动的再大?,有他的手垫着,也磕不到阿爹的头了。

    谢壑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又猛的醒来,见儿子的手正垫在他的脑袋下,便直起身来,换了个姿势坐好。

    这?时马车也刚好停在小院门口,谢壑先?下了马车,他在车下接着儿子,小崽子站在车头一跳,他怀中瞬间一沉,才两个月没见,这?小子的分?量越来越足了,直撞的他胸口一闷。

    谢壑幽幽的看了怀中的儿子一眼,舍不得放下,开口调侃道:“宣儿,爹想给你换个名字。”

    “啊?”谢宣不知他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突然提这?茬儿?

    “叫铁轴如何?要么叫石碾子?嗯?不够文雅,就叫千斤坠吧。”谢壑笑道。

    谢宣懂了,阿爹这?是嫌他胖,他扭过小脸去,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哼!他才不胖呢!他只是长大?了!

    谢壑回?家之后,略吃了些东西,洗漱一番,倒头便睡,足足睡了两天,可见心神耗费有多大?。

    同样的,蔺冕也在家里休息了好久,等起身的时候,脑子还不甚清醒,不知今夕何夕。

    他穿好衣裳,打着哈欠在庭院里伸懒腰,看着满园的绛红轻翠,舒心了不少,不禁引吭高?歌道:“芳草摇轻碧,蔷薇著小红……”

    “别嚎了,见我在此,还不过来问安。”蔺祈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说道。

    蔺冕定?睛一瞧,这?才看到父亲的身影,他连忙住了口,走上前?去躬身道:“成冠给父亲请安。”

    蔺祈随口问道:“春试的题目答的如何?”

    蔺冕垮了脸道:“没有十分?把?握,不过我觉得临渊肯定?答的尽善尽美。”

    蔺祈听蔺冕提了别人,他不禁说道:“等有机会请你的同窗来家里坐坐。”

    “蔺小公?子年少有为?,登科及第是迟早的事儿。”谢徽在一旁说道。

    蔺冕这?才惊觉旁边还有别人,只是被繁茂的花影遮挡住了,他一时没有察觉,扭头看去,但见那人从花影里移步而出,五官英锐而内敛,像一把?收鞘的宝剑,气宇轩昂,像一棵挺拔的孤松。

    蔺冕见此人甚是面生,他疑惑的看了父亲一眼。

    蔺祈笑呵呵的介绍道:“这?是宁国公?。”

    蔺冕拱手行礼道:“成冠见过宁国公?。”

    蔺祈看向谢徽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哦,没什?么,听说你心情不爽利,怕你郁结于?心,憋坏了,今日正好经过此处,过来看看。”谢徽随口答道。

    蔺祈摇了摇头,没有点破,这?人来看他有哪次是顺道的?

    不过,他乍一见谢徽和蔺冕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然后抬头问向蔺冕道:“你在熙州结交的那位好友,他的资料上写着父亲是谢徽又是汴京军户,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蔺冕不疑有他,只好一五一十的跟父亲说起谢壑的身世来:“此事说来话长,他原本出自临安谢氏,是临安侯谢靡的第七子,后因故被临安侯逐出家门,临安侯一族都对他极尽所能的打压,连科举都不让考,他在临安遭遇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只是在熙州的时候,谢京就曾两次划掉他的县试报名单子,后来还是颜老?力?撑,他才有参试的资格,父亲你是知道的,他的儿子如今是颜老?的关门弟子。”

    蔺冕挠了挠鬓角,小心翼翼的觑了蔺祈一眼方道:“后来,临渊所落脚的村子因青苗钱一事惹得数家民户破产,盖因借青苗钱的是个赌徒,很多人被他坑的一无所有,临渊与那谢老?汉家一合计,这?才并了户,一来谢老?汉家是军户,民入军户,便脱离了先?前?的保甲制,摆脱被赌徒无辜连累的命运,二来谢老?汉年过五旬,腿脚不利索,家中只余一个老?妻,日子过的甚是艰难,并宗之后有子有孙的,日子相当有滋有味,三来临渊挣脱临安谢氏的束缚,亦能光明正大?的参加科举,可谓一举多得。”

    蔺祈略一思索说道:“我看谢壑的资料上写着父亲谢徽已逝,可是听你说这?谢老?汉还活着,这?是怎么回?事?”

    “哦,临渊没过继给谢老?汉,是过继给谢老?汉早亡的三弟了。”蔺冕解释道。

    谢徽在一旁听得心惊不已,他连忙问道:“蔺小友可知那谢老?汉是何名?”

    蔺冕摇了摇头道:“这?倒是不太清楚,裴兄应该知道。”

    谢徽又问道:“那谢老?汉可是右脚因伤跛了,走起路来一高?一低。”

    蔺冕凝眉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这?样的。”

    “他是不是左手背有道疤,长得四方阔脸,面目与我有些仿佛?”谢徽继续追问道。

    蔺冕静静地端详了谢徽一会儿,惊奇道:“哎?仔细这?么一看,是有连相的地方呢,国公?爷如何知道?”

    谢徽的手抓了自己?膝盖的袍裾一下又松开,激动道:“那是我哥,亲哥,我就是谢家老?三谢徽!我们失散了很多年!”

    “啊?”蔺冕懵了,他的脑子被春试题目搅成一团,现?在还是浆糊呢。

    反而是蔺祈说道:“那谢壑正好参加完春试,为?了稳妥起见,我们不妨先?去见一面。”毕竟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就算别的特征对得上,也不敢百分?之百保证就是了。

    蔺冕点点头道:“正是呢,本来我也打算今日去谢家拜访,听说他们一家都来到了汴京,国公?爷不妨随我一道前?往,看看是不是?”

    几人一拍即合,随即从蔺家牵了马,决定?去谢家瞧一瞧。

    一大?清早,谢壑终于?睡饱了,神清气爽的起床,难得他今日没有温书,而是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法,谢宣也跟着凑热闹,跟在他爹屁股后面呼呼哈嘿,还真别说,有模有样的呢。

    谢老?汉坐在一旁的矮杌子上剥葱,一边乐呵呵的看着谢宣在院子里耍宝。

    谢壑抬眸问道:“伯父,咱们什?么时候去祭祖?”

    谢老?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利索的掰掉葱根,抖了抖葱身上的枯叶说道:“等吃过早点就去。”

    谢壑点了点头道:“好,让惠娘准备些祭祖用的吃食点心。”

    惠娘在一旁应道:“好的。”

    一家人准备妥当之后,乘着租来的马车往谢家祖坟的方向赶去。

    谢宣掀开车窗帘子,便看到不远处的田野开满了杏花,粉粉团团,如霞如雾,煞是好看,他不禁叹道:“哇!好多的花!阿娘,你会做杏花点心么?”

    惠娘的目光亦朝窗外看去,闻言不禁笑道:“馋猫,你想吃杏花点心了?”

    谢宣光明正大?诬陷道:“是阿爹想吃!阿爹望着这?些杏花出神出了很久了。”

    惠娘转眸望去,她与谢宣坐在一侧,谢壑坐在她们对面,谢宣人小没注意,其实谢壑的目光没有落在车外的那些杏花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惠娘,惠娘扭头一看,目光与他隔空相撞,二人心中的涟漪蓦然一荡,仿佛有鸥鹭打水面掠过。

    惠娘顿了顿,继续扭头去看窗外的杏花,她轻声道:“好,阿娘给你做,别凭空诬陷你爹,你爹要吃也是爱吃杏花饮子。”

    谢壑突然接话道:“你怎知我爱吃杏花饮子?”

    一般这?种话题他是不接茬儿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惠娘觑了他一眼,低羞道:“我就是知道。”年少时,她第一次遇见他便是在一个杏花烂漫的季节,他捧着一束新鲜摘下来的杏花在厨房里问道,“有会做杏花饮子的吗?”

    其他的人怕麻烦,又觉得郎君素来脾气好,皆摇了摇头声称不会,只有她站了出来,接过他手中的杏花道:“我会。”

    少年的他,春温一笑,明如春山:“如此,便有劳了。”

    回?忆搁浅,如今他们的儿子都已经八岁了。

    谢宣不知阿爹阿娘间的这?段故事,他小手一拍道:“那正好啊,阿娘也做杏花点心,也做杏花饮子,如果能酿杏花酒就再好不过了。”

    “你还小呢,不许饮酒。”薛氏笑道。

    “没事儿,哪坛子酒不得存上几年才能喝,到时候我就长大?了。”谢宣盘算道。

    薛氏是个宠孙的,她笑道:“好好好,都依你,等会儿祭祖回?来,问此间的老?农多买些杏花拿回?家去吃。”

    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在看到谢徽的坟被人刨了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是谁这?么缺德,来刨别人家的祖坟?”谢老?汉出离愤怒了!

    他低头看过去,不仅坟被刨了,连里面的骨灰盒都不见了,旁边还有一些类似灰烬的东西,他一拍大?腿,悲从中来,掩面哭泣道:“老?三啊,你死的好惨,生前?尸骨无存,死后还被人刨坟!如今更是连个灰灰渣渣都不剩了,大?哥怎么给你再立衣冠冢啊!!这?不是剖我的心吗?!”

    谢壑皱着眉走过去,他抬头一望,问薛氏道:“伯母,这?片坟地都是咱家的吗?”

    薛氏垂头拭泪道:“都是,咱们原先?也是人丁兴旺的大?户,只是后来兵事频频,这?才没落了。”

    谢壑走了两步,见所有坟头上的藤草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的,还有明显祭拜过的痕迹,只有谢徽的墓被剖了,他心思一动挑眉道:“会不会……”

    “我知道了!”谢宣抢答道,“这?坟十有八九是我爷爷自己?剖的,因为?别的坟头都好好的,甚至被人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只有这?座坟被人刨了,如此看来,也不像外人干的。”

    谢老?汉的哭声顿时止住,他抬头问道:“真的吗?老?三……老?三还活着?”

    他立马站起身来瞧了瞧,越看越生疑,心中慢慢信了,他嗫嚅了一下,凝眉问道:“若是他真的还活着,我们去何处找他?”

    谢壑安慰道:“等我回?去问问成冠,看看他那里能不能给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谢老?汉点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一家人站在众多坟茔前?面,谢老?汉给谢壑父子介绍了祖宗来历之后,几个人再一同跪拜。

    半个时辰之后,上完了坟,谢宣磕头磕的头昏眼花,他扶着自家爹爹才能走的稳当。

    谢壑索性把?他抱了起来。

    谢宣蹬着小脚丫道:“爹爹,我很沉的。”

    “抱得动。”谢壑回?道。

    薛氏和惠娘正在前?面的马车旁等着他们,旁边还站了一位脸生的老?农,三人正在交谈着什?么。

    谢宣悄悄问道:“阿娘他们是在买花吗?多买一些,多买一些。”

    还真让他猜着了,惠娘她们就是在买杏花,谢宣凑过去,眼也不花了,膝盖也不疼了,直囔囔着要摘花。

    惠娘和薛氏也都由着他去。

    谢宣找了最妍丽的一枝摘下,他坚持插在惠娘鬓边道:“杏花娘,最漂亮。”他转身又挑了一支好的插给薛氏道,“杏花娘,真漂亮。”

    二人被他这?张甜嘴儿哄的笑开了花,薛氏道:“我都一把?老?骨头了,皱纹八叉的,哪里当得上漂亮二字。”

    谢宣理直气壮道:“我说漂亮就漂亮!这?事儿得听我的!”说着,他又冲父祖招了招手道,“杏花郎们,快来呀。”

    他给每人都插了一枝杏花,甚至包括卖他花的老?农,最后将一顶杏花冠戴在自己?头上,十分?臭美。

    惠娘她们摘了足够的杏花放在马车上,一家人这?才往家里赶。

    谢壑说道:“伯父,马车在老?雅巷站一站,我去蔺家坐坐。”

    谢老?汉点头应了。

    “爹爹是去找蔺叔叔打探爷爷的消息吗?”谢宣仰面问道。

    “然也。”谢壑正了正他的杏花冠回?道。

    “那我也去!我也去!”谢宣道。

    “好!”

    等马车进了开封城,谢老?汉将谢壑父子放在朱雀大?街外的老?雅巷口。

    谢壑登门拜访蔺府,却?被蔺家守门的小厮告知家主和小公?子随友人出游了,归期不定?,很是不凑巧。

    谢壑心中略遗憾,决定?改个日子再来,谢宣叹息道:“蔺叔叔不在家啊,那我们找裴伯伯吗?”

    谢壑道:“你裴伯伯家离此处还远着呢,咱们先?去用了午膳再说。”

    “我要吃樱桃酥山!”谢宣连忙说道。

    “嗯,除了樱桃酥山还想吃什?么?”谢壑带他去找馆子用膳。

    “还想吃藕炸和旋炒银杏。”谢宣掰着手指说道。

    “好。”谢壑笑着应道。

    老?雅巷这?一带都是达官显贵聚集地,公?侯府院数不胜数,酒楼却?是没有的,二人需得穿过老?雅巷、武学巷、榆林巷去往安州巷,那里酒肆林立,开饭食馆子的也较多。

    汴京城的酒家食肆都把?招牌挂在门外,以便往来食客选择。

    谢壑依次看过去,选了个这?三道吃食都在招牌上的馆子。

    父子俩刚欲抬脚进门,忽然听到一道声音说道:“爹,欺负我的人正是那个戴杏花冠的!”

    谢宣扭头看去,不是谢英是谁!

    冤家见面,分?外眼红!

    谢壑亦循声看了过去,他脚下一顿,眉眼淬满了冰雪。

    谢瑞领着谢英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好久不见啊,老?七。”

    谢宣看看谢英看看谢瑞,又抬眸看了看自己?爹爹,没有言语。

    反而是谢英问道:“爹,你认识他们?”

    谢瑞嗤笑一声说道:“不过是被家族逐出的不肖子,不足挂齿。”他指了指谢宣道,“你,过来,给我家英儿道歉。”

    谢宣拧眉,瞥了谢英一眼说道:“你又想吃屎了?!这?地儿倒是干净,我也现?找不出那么大?一坨来,不妨让我家黄豆给你现?拉。”

    谢英恼羞成怒道:“你这?混球儿,找打!”说着,他对身后的随从挥了挥手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谁敢!”谢壑将谢宣护在身后,迎上冲来的拳脚,谢宣悄悄挪动步伐,向谢英欺近。

    “住手!”一道威沉的声音传来,临安侯与数位锦冠玉带之人朝这?边走来。

    谢壑闻言松开谢瑞的衣襟,冷哼一声。

    临安侯扬手就要给谢壑一巴掌,只是他的手掌还未落下,众人就听到啪的一声响,十分?清脆!

    谢宣揪着谢英走到众人面前?,谢英脸上还有一个通红通红的巴掌印,谢宣提声道:“我看谁敢教训我老?子?”

    镇厄短剑横在谢英脖颈上,虽未出鞘但亦杀气腾腾,谢宣面容冷肃道:“师父说此剑一出鞘必定?见血,谁欲试试?”

    谢英被谢宣钳制住,脸上火辣辣胀歪歪的疼,他吓的哭都不敢哭了,只骇然的瞪直了眼睛,素日里娇生惯养的豪富公?子,虽然骄横跋扈些,但哪里见过真正的血,谢宣与他不同,谢宣是见过血肉横飞的。

    “谢壑,这?就是你教养的好儿子?”临安侯冷漠的问道,“拿刀剑指着自家兄弟?”

    “胡说八道!我是谢家的独子独孙,哪里来的一上来就要我命的兄弟?”谢宣嘲讽道。

    “谢壑,告诉他我是谁?”临安侯绷紧了脸说道。

    “侯爷没有必要在我们面前?自报家门。”谢壑说道。

    “逆子!得了些许功名就猖狂的什?么似的,岂是大?家子做派,老?夫今日少不得要人前?训子了。”临安侯说道,“你在熙州得了几分?运气,不见得在汴京也吃得开。”

    谢宣早慧,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临安侯的暗示,他仰头问道:“你以为?在汴京城你就能只手遮天了吗?染指科场是什?么罪过,想必你比我懂。”

    “黄口小儿莫要血口喷人!”临安侯攥住谢壑的衣袖,对周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提起拳头就要朝谢壑父子身上招呼。

    临安侯对身侧的锦冠玉带之人笑了笑说道:“让诸位同僚见笑了,家门不幸啊。”

    “侯爷客气了,谁家没出过几个不争气的呢。”那群人亦笑笑回?应。

    谢壑父子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乃汴京谢氏,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时,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将街道堵的水泄不通的,蔺冕刚从谢家那边回?来,三个人扑了个空,心情有些不太美妙,此时回?家的必经之路被人堵了个严严实实,蔺冕不禁向旁人打听道:“这?是怎么了?”

    有刚从人堆里钻出来的士子摇了摇头道:“豪门恩怨,听说是临安侯和熙州的谢解元发生了争执。”

    蔺冕细一想,暗骂一声连忙往里挤去,边挤边大?喊:“住手!快住手!有话好好说!”他生怕谢壑吃亏!

    谢徽也翻身下马,往里挤去。

    蔺祈左右看了看,见儿子与好友都挤了进去,他下马将马牵至老?槐树底下拴好,也挤了过去。

    蔺冕隔着好几层人就喊道:“侯爷手下留情,莫要打错了人,人家是汴京谢氏,你莫要仗势欺人啊!”

    谢徽心里急的什?么似的,他们在谢家扑了空,又去枢密院查了原始资料,知道谢壑乡试录上填的信息十有八九就是自家了,听说兄长给他过继了一个儿子,心中很是震撼,此刻儿子正在里面挨打呢,还是挨谢靡的打,如何肯忍?!

    他三下五除二拨开看?*? 热闹的人,冲着谢靡就是一拳打过去,他怒喝道:“谢靡,你有病啊!我儿子用得着你教训?!你真当他老?子死了不成?!”

    一群人共同懵了圈,到底谁是谁的爹?谁又是谁的儿子?!

    谢宣收起捶谢英的拳头,他嘚嘚嘚跑过去,歪着头打量正在打谢靡的那个人,见那人生的高?大?威猛,相貌堂堂,拳头硬硬,心里不觉产生几分?向往。

    谢徽猛一抬头,瞥见一双似曾相识的金丝丹凤眼,不禁愣了一瞬。

    这?时,谢宣脑瓜转的极快,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胖嘟嘟手一指,对众人说道:“这?个才是我爷爷!摔在地上狗啃屎的是谢英的爷爷。”

    众人:“……”

    谢徽见他头上带着的杏花冠是谢家祖坟旁才有的杏花,出言问道:“你们刚刚祭祖回?来?”

    谢宣点了点头道:“本来我和爹爹从祖坟回?来欲去找蔺叔叔打探些事情,但扑了空,爹爹便带我来这?附近吃饭,谢英,喏,就是在地上趴着的那个,不由分?说向前?就要打我,不仅打我,还带着他爹,他爷爷,他家的爪牙,一起来打我,还打我爹。”

    “岂有此理!”谢徽怒道。

    那些锦冠玉带之人忙劝道:“国公?爷手下留情。”

    谢徽冷声道:“你们眼瞎啦,我手下留什?么情?谢靡带人欺负我儿孙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来劝说,麻烦你们站远点儿,别溅你们一身血。”

    “谢徽,我要去御前?告你!”临安侯从地上爬出来,扶正官帽咬牙切齿的说道。

    “正好,我也想去御前?告你!谁缩着谁是孙子。”谢徽不怒反笑道。

    “别啊,爷爷,我不想跟他同一辈分?,跌份儿。”谢宣阻止道,会试结果还没下来,他怕这?番吵闹下来,影响他爹的功名。

    “乖孙,他们打你哪儿了?”谢徽问道。

    “这?个你问问我爹吧。”谢宣指了指一旁的谢壑说道。

    谢壑理了理衣袖,走上前?来道:“我没事。”

    谢壑容貌酷似其母,尤其是那双金丝丹凤眼。

    谢徽怔了怔,拍了拍手道:“回?家吧,回?家再说。”

    谢宣还记挂着他的樱桃酥山、藕炸、旋炒银杏,他还想吃呢。

    谢壑摸了摸他的脑袋,进店将他要吃的东西打包了来,樱桃酥山没办法打包,谢宣拿着小勺子坐在酒楼门前?一勺一勺的挖着吃,边吃边跟众人讲他跟谢英的恩怨,眉飞色舞的!

    蔺冕在一旁笑道:“我就说这?天底下就没有你小子吃亏的时候。”

    谢宣道:“也不尽然,今天要不是爷爷和蔺叔叔赶来的及时,我和爹爹就吃了大?亏了!”他叫爷爷叫的极其自然,仿佛他就是在谢徽跟前?长大?的一般。

    得,这?张巧嘴儿真不愧是吃樱桃酥山的,就是甜,一出口就把?所有人都哄的开开心心的,小马屁精。

    他三下五除二将酥山吃完,担忧的叹了一口气道:“那劳什?子侯爷,不会真将爹爹的功名卡掉吧?”

    “他敢?”谢徽当即吹胡子瞪眼道。

    谢壑立在一旁,格外沉默。

    第055章 第55章

    蔺冕起身牵来自?己的马, 把缰绳递给谢壑道:“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回家去?吧, 我改天再去?找你喝酒。”

    谢壑接过缰绳道:“也?好。”他将谢宣抱上马,自?己亦翻身上马,走在前面引路。

    谢宣抱着阿爹给他打包好的吃食,不断地?拿眼偷瞄谢徽,显然十分?好奇, 看不够似的。

    谢壑话少, 谢徽话也?不多,二人便一直沉默着赶路。

    蔺冕给他爹牵着马往家赶, 不停感叹道:“宁国公这运道也?是绝了, 哥哥还没?见到, 反而连儿带孙的齐全了。”他想了想又道, “宁国公的家小能容得下临渊一家吗?”

    “谢徽没?成亲,往日宿在军营的时候多, 哪来的家小?”蔺祈缓缓开?口道。

    “啊?啊?”蔺冕啊了两?声以示惊讶, 他提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末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感叹道,“爹,你说这世?上真有亲爹不喜欢亲儿子的吗?”

    蔺祈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呢,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蔺冕叹了一口气, 宁国公那?一拳可真解气, 搞得他当时也?想邦邦揍人两?拳,奈何宁国公没?给他这个机会, 宁国公一个人就把这事儿给办了,又狠狠抡了谢靡几拳。

    临渊真是倒霉透顶,怎么摊上这么个亲爹,也?不算非常倒霉,养父就很?不错的样子。

    谢壑等人回到家时,惠娘正在和薛氏裁剪花样子,谢老汉正在旁边的马厩里?给租来的马儿喂草料。

    谢宣抱着一堆吃的进门,喊道:“爷爷,奶奶,你们看谁来了?”

    三人听到谢宣吼的这一嗓子,不由抬头去?瞧,谢老汉手中的草料直接滑落在地?,薛氏手中的剪刀蓦然一顿,在不该划口的地?方划了个大口子。

    谢老汉顾不得喂马了,他步履蹒跚的走过来打量着门口处那?个高大威猛的汉子,一拍大腿嚎啕大哭道:“你这死小子,可死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年一点儿音信也?不给家里?传!”

    “大哥!”谢徽喉头哽住,酸涩的打成一个结,再也?讲不出一个字来!眼圈却狠狠的红了,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薛氏又哭又笑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低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惠娘起身烧了一壶热茶道:“莫在门口站着了,都?进来坐吧。”

    “哎!”薛氏应道,她拽着谢徽的胳膊就往里?走,边走边对惠娘说道,“惠娘,这是你公公!”

    “……”惠娘大抵知道了谢徽的身份。

    谢宣把惠娘拉到一旁,把刚刚在外面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跟惠娘讲了一通,惠娘听闻他们遇到了临安侯父子,眉间一紧连忙问道:“可曾吃了亏?你们。”

    谢宣这个小话痨手舞足蹈的说道:“打不过大的,我还打不过小的吗?我逮住谢英就是一顿猛捶,谁揍我我就捶谢英!可那?劳什子侯爷实在可恶,他捉住爹爹的手,还招呼他的爪牙们一起上,幸亏爷爷和蔺叔叔赶到的及时,我们才没?吃什么大亏?”

    惠娘取出一瓶红花油来问谢壑道:“伤哪儿了?”

    谢壑只?推说道:“无事。”

    只?是,谢壑哪次对上临安侯府的人像是无事的模样?

    她情急之下将他拉入房中,落了帘子,就去?掀他的衣袍。

    谢壑由着她扯去?他的衣衫,肩背上有两?处红紫色的淤迹,她拧开?药油瓷瓶的木塞,在帕子上倒了一些油上去?,缓缓在淤青处推开?,慢慢将药劲儿揉进去?。

    “嘶!”谢壑呼吸蓦然一紧。

    “很?痛?”惠娘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问道。

    “还好。”谢壑的声音有些微哑。

    惠娘思量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劝道:“以后见了他们还是绕着走吧。”

    “嗯。”谢壑应道,大抵药油起了作用,那?两?处闷胀的淤青开?始变得火辣辣的,像被烈火焚烧一般。

    惠娘抹完这两?处,她低声问道:“别?处还有吗?”

    谢壑掀开?弧度优美的丹凤眼,瞟了一眼她手中的红花油道:“没?了。”

    “真的?”惠娘明显不怎么信,若是郎君自?己遇到临安侯府的人还好,可身边跟着宣儿,他岂是会让宣儿吃亏的主儿?

    “不信你看。”他衣衫半敞着,已经褪到腰腹处,宽肩窄腰,肌理结实,劲瘦如?松,整个人坐在光晕里?,白皙英俊的不像话。

    惠娘脸色蓦然一红,她急忙将红花油塞到他手中道:“药上完了,天还冷着,你快将衣衫披好。”说着,转身跑了出去?,忙叨叨的,鼻子还磕到了门框,疼的她眼里瞬间含了一包泪,她还模模糊糊的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那?人悠闲道,“慢点儿。”

    谢壑见惠娘出门了,自?己掀起袍裾,将剩下的地方涂抹好。

    谢宣正坐在外间屋吃旋炒银杏,见阿娘出来了,他连忙舀了一勺递过去道:“阿娘也吃,很?好吃的。”

    惠娘问道:“你们没用午膳?”

    “光顾着打架了,一地?鸡毛,哪里?还想的起吃饭?爹爹在馆子里?打包了几个菜。”

    惠娘一边嚼着银杏果一边生火做饭。

    谢徽坐在另一间屋子里?把离家这么多年的经过一一跟兄嫂讲来,三人又是一阵哭一阵笑的。

    薛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这么多年,你成亲了没??”

    谢徽窘迫的摇了摇头道:“还……还没?,我在战场上受了伤,还是别?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了。”

    薛氏闻言又是一番叹息道:“也?好,阿壑是个好孩子。”

    正在这时,惠娘的饭也?做好了,她笑道:“大人还没?用过午膳吧,我做了几道小菜,暂且垫垫肚子,等晚膳再吃丰盛些,为大人接风洗尘。”

    谢徽抬眸打量了惠娘一眼,之前听宣儿阿娘阿娘的叫她,便以为她是谢壑的妻子,但?闻她叫自?己为大人,他一时不知谢壑是什么意思,毕竟当初过继的时候,他不在场,大哥知晓谢壑是贵家子,已经那?么大了,没?好意思将谢壑过继在大哥自?己名?下,反而过继给了他,到时候称呼的时候,也?避免尴尬。

    他听谢宣叫他爷爷叫了很?多声,却未听谢壑叫过他一声爹,先前他不在家还好说,现在他回来了,称呼问题也?着实让人有些尴尬,他突然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感觉……还挺奇妙的。就是不知谢壑愿不愿意认他当爹,他之前听蔺家小子说这个孩子十分?有才华,是熙州府的解元,读书读的很?好,他抿唇苦笑,自?己只?是一介粗人。

    饭菜端了上来,谢壑也?给自?己上好了药,一家人重新坐在桌前,谢宣十分?有眼色,给谢徽夹了一块煸炒的极香的肉,见谢徽看过来,他嘻嘻笑道:“爷爷快吃吧,我阿娘做饭很?好吃的。”他倒不厚此薄彼,也?夹了一块他爹爱吃的菜放在他爹碗里?。

    谢壑抬箸夹了一大箸青菜放在他碗里?道:“你也?吃。”

    “我想吃肉。”谢宣抗议道。

    “今天先吃菜。”谢壑不为所动。

    “那?好吧。”谢宣妥协了,忽然一只?鸡腿投到了他的碗里?。

    谢徽笑了笑说道:“吃吧。”

    “爷爷,你真好,不苛待亲孙。”谢宣毫不吝惜表扬。

    谢壑听得一阵牙酸。

    一顿饭在谢宣插科打诨中就过去?了。

    吃过饭后,谢壑抬眸对谢徽说道:“我想跟您谈谈。”

    “嗯。”

    两?个人走进书房里?,谢宣也?像只?小尾巴似的跟了进去?。

    谢壑扭头道:“乖,去?跟黄豆玩。”

    “我也?想听。”谢宣挠了挠头说道,“难道我就不是谢家的男人吗?”

    “你还小呢。”谢壑揉了揉他的头说道。

    “让他进来吧。”谢徽说道。

    祖孙三人坐在书房中。

    谢徽率先开?口道:“大体情况,你伯父已经和我说了。”

    谢壑沉默了一会儿,决定直接问:“您跟临安侯有什么过节吗?”

    谢徽拨弄茶盖的动作一顿:“何以见得?你为什么认为我不会给你出头?”

    “您是个聪明人,不会觉得打他一顿是理智的做法,而您坚持这么做了,说明您只?想打他一顿,而且见一次打一次,有理由也?好,没?有理由寻个理由也?并非难事。”谢壑缓缓说道。

    谢宣眨了眨眼,仿佛听懂了父亲的话,又仿佛没?有听懂。

    谢徽低咳一声,辩解道:“我与他没?什么过节,只?是看他不顺眼而已。”

    “我希望得到您坦诚的回答,这决定了我与宣儿的去?留。”谢壑显然对谢徽的搪塞不满意。

    谢徽轻啜了一口茶水道:“你是担心自?己和宣儿会成为我对抗临安侯府的筏子?”

    “可以这么理解。”谢壑点点头答道。

    “事实就是我确实跟他没?什么私仇,只?是单纯的看他不顺眼而已。”谢徽抿了抿唇角如?实说道。

    二人陷入沉默之中。

    良久之后,谢徽率先松了态度道:“我不会拿自?己的子嗣作筏子的。”

    “抱歉,宣儿是我的独子,我不能拿他冒险。”谢壑一步也?不肯让。

    书房中的气氛像一根拉的极紧的琴弦,仿佛顷刻间就能分?崩离析。

    谢徽面色阵阵发白,他的确只?是看谢靡不顺眼,可个中原因让他如?何说得出口?那?是连想一想都?会觉得难为情的事儿啊。

    他霍然起身道:“你不在我家了,又能去?哪里?呢?唾手可得的功名?也?不要了吗?”

    “这些比起宣儿来说,不值一提。”谢壑说道。

    “不值一提?回到熙州去?,做个白身,被区区青苗法就能折腾的翻不过身来,听说谢京还在任陕甘道学政,虽然不是什么有权力的大官,可背靠临安侯府,他抬抬手指就能碾死你,你以为的裴蔺两?家子弟与你相交是为了什么?因为你是个比较有才华的白身吗?一旦你的官路被堵死,一辈子碌碌无为,他们可还会多看你一眼?”谢徽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您仿佛对世?家子弟颇有意见。”谢壑不为所动,瞬间抓住了他话里?的破绽。

    谢徽闻言,跌坐在圈椅上,面色颓丧,忽然叮咚一声什么东西坠落在地?。

    谢宣跑过去?拾起来定睛一看,疑惑道:“这枚玉佩,好生眼熟。”

    谢壑闻言看去?,但?见谢徽已经夺过玉佩,胡乱塞进了袖袋里?,可他还是看清楚了,因为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他也?有一枚。

    那?形制太特殊了,谢壑还以为全天下只?有这么一枚,玉佩整体是一只?憨态可掬的鱼龙,胖胖的,首尾勾衔在一处,鱼尾写了一个篆体的“林”字,在“林”字的末尾有个几不可察的小点儿,这是特制的意思,专门用来防伪的。

    谢宣挠了挠头,终于记起来了,他扭头问道:“爹爹也?有枚一模一样的玉佩,我拜师的时候,还曾佩过呢。”

    “您与汴京林家有旧?”谢壑斟酌着问道。

    “没?有!那?枚玉佩是我自?己雕刻着玩的!”谢徽矢口否认道,毫不犹豫。

    “想来也?是,我的外家覆亡多年,也?不大有什么故旧在汴京。”谢壑苦笑一声说道。

    “你是卿仪的儿子?”谢徽蓦然抬头问道。

    “嗯。”谢壑承认了。

    谢徽目光闪烁,手指死死攥住木圈椅的扶手,他敛着眉眼,并不叫人看清眸中的神色,沉默半晌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谢靡为何要如?此对你?”

    谢壑悲凉的笑了一下,喃喃道:“我也?想知道。”

    “你母亲她……”他想问一问她还好吗?如?今看来,大抵是不好了。

    “在我出生的时候,难产去?世?了。”谢壑道。

    谢宣蓦然抬头,他小小的心脏骤然被蛰了一下,心中暗道:原来爹爹一出生就没?了娘亲。他想象不出没?有娘亲的日子该怎么过?有多难过!

    “我是被临安侯的侧室养大的,她生前是我娘的侍女,待我也?算尽心。”谢壑又道。

    谢宣又被噎了一口大瓜,骇得说不出话来。

    谢徽的拳头攥的紧紧的,显然出离愤怒了,平息了良久,他才开?口说道:“我之前说的话并无半句虚言,与你娘……也?……也?算不上相熟,我只?是众多爱慕她的人之中的一个,并不起眼。”

    “您不必妄自?菲薄,敢揍临安侯又能揍得到的,您还是独一份。”谢壑补充道。

    谢徽:“……”他看谢靡不顺眼,大抵是因为嫉妒吧。

    “家里?先前的情况,你伯父都?跟你说了吧?”谢徽问道。

    “嗯。”

    “寒门小户又怎么可能攀附林家那?样的高门呢?!我时常站在汴京城林家店铺房檐下仰望帝阙,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你的母亲,她跟别?的大家闺秀都?不一样,不嫌弃我身上的穷酸味,亦不会驱赶我离开?,我年少的时候,时常在玉器店做帮工,你手上那?块玉佩是我刻的,不过不是什么定情之物,你母亲来玉器行定做了两?块,一个刻着林字,一个刻着谢字,谢靡的谢。只?是谢靡那?块儿被他嫌弃的扔掉了,你母亲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不小心遗落在哪一处了。”谢徽缓缓道出当年的旧事。

    “本来林大小姐的定制也?轮不到我这个学徒小工来做,只?是当时我犯了错,失手打碎了客人定做的玉瓯,被玉器行的掌柜吊起来打,还要赔一大笔银子,我吓坏了,即便不吃不喝昼夜做工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银钱来赔偿,大概是我运气好,遇上了你的母亲,她心善将活计交给了我去?做,那?是块极上乘的玉料,林大小姐给的酬劳也?十分?丰厚,解了我的窘困,如?此我们算是相识了。”

    “我不做工的时候,喜欢去?林家店铺下仰望帝阙,幻想着有一天也?能出人头地?,出入庙堂。”

    谢徽至今还能回忆起那?人的一颦一笑,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谢徽。”

    “哪个徽字?是‘仰福帝徽,俯齐庶生’的徽吗?”少女俏生生的问道。

    谢徽臊红了脸,军户起名?哪有那?么多讲究,但?他还是屏息道:“大抵是吧。”后来他悄悄问村里?的秀才,这句话的意思以及那?个徽字该怎么写,他自?己闲暇的时候,亦一笔一划的练习,笔画真多,写起来可真费劲啊,但?……她认为是这个徽那?就是这个徽吧。

    他从未想过与她有什么交集,偶尔能抬头望她一两?眼便也?足够了。他对谢靡的不忿大抵是他认为瑰宝似的女子,并不被谢靡珍惜。

    “那?只?玉瓯真的是您失手打翻的吗?”谢壑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我不认为会仰望帝阙的人,能够甘心平庸。”

    谢徽出身微末,壮年封公也?能体现出一二来。

    谢徽听到谢壑的灵魂一问后,沉默住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亵裤都?能给扒干净了。

    这次连早慧的谢宣都?能听懂些了,他揪了揪他爹的衣袖道:“好好听故事,不要插话。”

    谢壑:“……”

    谢徽:“……”

    “前尘不论,自?从卿仪嫁去?临安,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谢徽道。

    “临安侯与您之间……”

    “以前只?是我认识他,他并不认识我,直到我从南边死里?逃生回到汴京受赏,他都?不知道有我这号人的存在。”谢徽说道。

    谢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亦坦言了自?己的情况。

    “我以前行七,自?幼在临安长大,在我的印象中他并不时常回家,我们彻底闹翻是因为他将世?子之位传给了谢瑞,气死了我的养母。后来,府中有人给我递了一杯添了料的酒,我和宣儿的阿娘有了夫妻之实,府里?以此作筏子,用淫辱母婢的罪名?将我逐出府去?,在家谱上除了名?,后来我带着宣儿母子去?熙州过活遇到了伯父伯母,之后的事情您都?知道了。”谢壑言简意赅的说道。

    谢徽思忖片刻问道:“那?你和宣儿的娘亲?”

    “暂时还不是夫妻,不过也?快了。”剩下的话,谢壑没?有说,他预备中了进士之后就与惠娘完婚。

    谢徽点了点头道:“那?便好。”

    二人将话说开?,心里?都?亮堂了些,谢宣摸了摸脑袋,试探的问道:“你们不吵了?”

    “没?有在吵。”两?个大男人矢口否认道。

    “爹爹是不情愿要的我吗?”谢宣失落的问道。

    “爹爹最喜欢你了。”谢壑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脸蛋说道。

    “哦,秀秀说男人最会说甜言蜜语了,可不能相信。”谢宣还是很?沮丧。

    “你也?是男人,难道你以前说的话都?是哄我的吗?”谢壑反问道。

    “那?倒也?没?有,我跟每个我喜欢的人都?是天下第一好!”谢宣说道。

    “……”谢壑道,“你在我心中很?重要。”

    “也?是,像那?个劳什子侯爷那?么有病的人世?所罕见,我运气这么好,一定摊不上那?样的爹。”谢宣无意中在他爹的心口补了一刀,“不过你也?不必灰心丧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爷爷一看就是个好爹!一定不会伤你心的。”

    “谢谢你的肯定,小伙子。”谢徽一把抱起这个沉甸甸的胖孙,他一个习武之人都?手腕一沉,真够分?量啊!养的可真好!

    他将谢宣架在脖子上,扭头问谢壑道:“不走了吧?”

    “我还挺喜欢当官的。”谢壑回道。

    一番谈话下来,每个人都?很?汗流浃背。

    房间外,谢老汉他们正在收拾行李,谢宣摸不着头脑,不禁问道:“咱们要搬家吗?”

    “嗯,去?住爷爷的大宅子。”谢徽回道,他看着兄嫂被谢壑和惠娘照顾的极好,开?口道,“多谢你们把兄嫂带回汴京。”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啦。”谢宣扶着他的脑瓜说道。

    谢徽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一儿一孙性格两?个大反转,一个惜字如?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一个是个小话痨,有他在的地?方绝不冷场。

    本来惠娘她们也?才在这里?住了不到两?个月,收拾起来也?方便,没?一会儿就收拾妥当了。

    谢徽喊了几个属下帮忙搬东西,又套了马车拉着薛氏夫妇和惠娘过去?,谢壑骑马跟着,谢宣和谢徽骑同一匹马殿后,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谢徽已经答应给谢宣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小院子里?架秋千,还有给黄豆搭的小窝,还给养一匹小马驹。

    等到了地?方,谢宣仰头一看“敕造宁国府”五个古朴大字映入眼帘,他似有所感的往对门一看,匾额上四个大字“临安侯府”。

    “……”谢宣默了一下提声问道,“跟他家做对门,爷爷,你不嫌晦气啊?”

    谢徽哈哈大笑道:“乖孙,咱们家在上势,风水好。”

    谢壑瞥了对面那?黑漆漆的大门一眼,沉郁的记忆几乎瞬间翻滚上来,那?个瓢泼的雨夜,以及临安侯对自?己像狗一样的驱赶,他以为他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时移世?易,没?成想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此处。

    不巧,这时临安侯府的大门也?打开?了,谢瑞正要出府去?,迎头看到谢壑,他不禁嘲讽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厚脸皮之人,父亲早已将你踹出了门外,还没?皮没?脸的粘上来,这会儿知道错了?父亲可没?有你这种不孝子,伙同外人欺负自?家人,也?配为人子?他可不想见你。”

    谢宣最见不得旁人欺负他爹,于是回道:“你们临安侯府的人都?是这么自?作多情的吗?谁要去?那?里?,看好了,这才是我们家!”他胖乎乎的手一指宁国府的大门,大踏步的走了进去?,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谢宣一手牵着爹爹,一手牵着爷爷,步伐迈得十分?神气嚣张。

    后面帮忙搬行李的人络绎不绝。

    以前家里?没?什么人的时候,谢徽也?不怎么在这里?住,他一般住在军营,如?今他有家了,也?乐得搬回来住。

    惠娘发现偌大个宅邸,仆人没?几个,陈设还格外空洞。

    谢徽将家里?的账簿交给薛氏和惠娘,薛氏摇摇头道:“我哪里?识字?还是惠娘来看吧。”

    惠娘也?不推辞,拿过来一翻,是这些年官家颁赐下来的奖赏,有钱有物,她和薛氏一起将库房打扫了出来,将东西归置整齐,又商量着添几个仆人。

    谢徽也?不懂操持家务,让惠娘看着弄就行,不用事事告诉他。

    家里?人一多,有了热乎气,他在家里?待着的时候越来越长。

    宁国府在武学巷,就在老雅巷的隔壁,谢徽闲着没?事了,偶尔去?蔺祈家溜达溜达。

    蔺祈翻了一页书,问道:“你兄长找到了,又添了一儿一孙,怎么还有空到我这里?来?”

    “这不是向蔺相公请教来了吗?”谢徽毫不见外的坐在他对面,腿一伸,仰头就是饮了一大口阳羡茶。

    谢徽虽然面上看着柔和,其人却十分?骄傲,难得从他嘴里?听到请教二字,蔺祈放下手中的书,好奇的问道:“什么事?”

    “怎……怎么跟儿子相处?”谢徽干巴巴的问道,还特意强调了一句,“是聪明的儿子。”

    蔺祈摸着下巴道:“你知道的,我们蔺家一直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不听话的打一顿就好了。”

    谢徽颇不以为然,觉得蔺祈在逗弄他。

    果然蔺祈话头一转,“这一招小的时候管用,大的时候就不好使了,就比方说我们家成冠是个叛逆的,打他一棍子,他能离家出走两?千里?。”

    “那?怎么办?”谢徽问道。

    “顺其自?然吧。”蔺祈道,“你家那?个原本就不怎么爱说话,前面又摊上谢靡这么个爹,他肯待在你那?里?就代表了对你的认可,其他的事儿慢慢来,你也?说了,他是个聪明孩子,聪明人都?拎得清,有分?寸。但?他性子内敛,别?说你这半路捡来的爹,就算是亲爹,他也?不见得有多热络,这不是你的问题,你要喜欢活泼的,可以跟孙子玩呀。”

    “他的防备心很?重。”谢徽不知怎么说下去?,憋了半天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那?不挺正常嘛,依他的经历来看,防备心不重,被人啃的渣都?不剩了。”蔺祈劝慰道,“只?要他为人正派,往正路上走,问题就不大,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蔺祈夺了茶杯道:“喝茶有什么意思?喝酒去?。”

    两?个男人坐在杏花荫下推杯换盏,蔺祈也?烦,因为颜斐的那?封奏折,官家对新政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可新政走不下去?的话,富国强兵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056章 第56章

    三月春, 礼闱放榜,诸府参试举子咸集贡院门前。

    此前就有好事者在押会试头名会花落谁家??自然各州府乡试的五经魁们都?榜上有名。

    人们在看到熙州府的时候,自然而然的选择忽略, 以?熙州为府城的西六州本就是大齐新边,虽然之前为前朝故土,可被西秦人占去这么多年,汉地文脉早就散了,而迁去开边的齐民又多是良莠不齐之辈, 那穷乡僻壤能孕育出什么风流雅士来?不过是些沾朝廷政令光的取巧之徒罢了, 不足为虑。

    绝大多数下注的人都?将本钱压在了江南文风鼎盛之地的解元们身上,再不济也有押宝两京解元的, 还有些出身显赫的举子也排名很靠前。

    其中蔺冕就排进了前三名, 压他的人很多。

    蔺冕摸了摸下巴, 笑道:“没想到我蔺成冠还挺吃香的, 竟然有这么多人看好我。”

    谢宣扒着小脑袋凑过去看了看,纳闷道:“我爹的名字怎么这么靠后?, 不行, 我选我爹!”

    蔺冕调侃道:“宣哥儿?选我!吃不了亏亦上不了当,顶多是赔个零用钱,我可知道最近你?爷爷给了你?一个小金库。”

    谢宣一脸紧张的捂住自己的锦囊,果断摇头道:“蔺叔叔,你?连孩子的钱都?骗?!岂有此理!”

    话音还未落, 他从锦囊里掏出一个造型新奇的金锞子豪爽道:“店家?,二两黄金押第二百三十名谢壑!”

    “小孩子不准赌博!”裴逸安说道。

    “假如我只有二两黄金, 一口气全押出去了, 这叫赌博,但我不止有二两黄金, 而且不会再次追加什么,算不上赌博的。”谢宣说的有理有据。

    谢宣话音刚落,酒肆里的店家?就诱惑道:“小公子,如果您再出三两黄金,赔率将加到一赔五十。”

    谢宣摆了摆手?,不为所动:“我不要做那个二百五,我出的起,你?们这小店也赔不起的。”

    众人哈哈大笑。

    “等我赢了,请你?们去雀金楼吃酒。”谢宣对蔺裴二人说道。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少不得?添砖加瓦了,我出十两白?银押第二百三十名谢壑。”蔺冕说道。

    “我出十两白?银押第二百三十名谢壑。”裴逸安说道。

    大家?将目光转向谢壑问道:“临渊,你?呢?”

    谢壑摆摆手?,十分坦诚的说道:“我没钱!”

    “嘁!”谢壑成功收到一波来自好友的鄙夷。

    旁边有看热闹的人瞬间?炸了锅,奔走相告道:“夭寿了,排在第三名的蔺冕竟然押了一个无名小卒。”

    无名小卒·谢临渊一摊手?表示无奈:“……”

    就这样,谢壑的名字被自家?儿?子和好友的一阵搅合,直线上升,跃至第十名的位置,名后?短介写着熙州府新科解元。

    不少人嗤之以?鼻,表示不屑一顾,以?为这不过是贵家?子弟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

    谢壑他们前脚刚离了此地,后?脚跟上来三个人站在刚刚他们站过的位置,饶有兴趣的观摩了一阵。

    “我押这个第十名谢壑!”英表堂堂的男子说道。

    “客官,您押多少?”店家?见他仪容不俗,英姿飒爽,身上衣袍的料子也颇为贵重,声音不禁恭敬了几分。

    “盖过第九名即可。”那人答道。

    “我押第九名谢瑞。”又一贵派男子说道。

    “这位客官,您押多少?”店家?见他身家?不俗,同样恭敬的问道。

    “不让第十名盖过第九名即?*? 可。”男子说道。

    店家?一寻思,好嘛!以?为您二人一道来的是友人呢,没想到是对家?,他把目光移向第三人,第三人的目光在名单上划来划去并没有抉择什么,便以?扇遮唇低咳一声道:“朕……真不好意?思,我不参与。”

    谢徽和谢靡在官家?和店家?面?前叫起了板,十两十两的往上加,店家?慢慢由笑脸转为哭脸,别加了,赔不起了,赔不起了。

    景元帝合扇点了点下巴道:“没成想二位如此阔绰。”

    谢徽摆了摆手?道:“我没钱,不过我儿?子赢了他儿?子之后?,他押多少都?是我的了。”

    景元帝讶异的抬头细瞧道:“熙州府的解元竟是令郎?!什么时候的事?!”

    “此事说来话长?,简单的说就是我家?兄长?以?为我战死了,给我过继了一个儿?子,前两天刚刚相认的。”谢徽一本正经的说道,“所以?,我现在有儿?子了,不仅有儿?还有孙子了呢。”

    景元帝点点头道:“玉砚这运道着实?令人艳羡。”于是他大手?一挥,对店家?道,“店家?,我押二十两给谢壑。”

    明明清晨的时候还排在第二百三十名的谢壑,噌噌噌一上午的功夫跃升至第一名,谢靡脸色晦暗不明,官家?这是明摆着拉偏架啊!

    景元帝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会试还没评完卷,朕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不过玉砚得?了新儿?子,朕好歹得?随个份子不是。”

    “官家?,您这份子随的可真……”谢徽接下去的话没有说出来。

    “寒酸?”景元帝兀自接话道。

    谢徽的喉结滚了滚,违心的说道:“恰到好处。”

    景元帝哈哈大笑着离开此处。

    “客官,客官,您的宝单!”店家走出门来追了过去,谢徽回?头道,“给我吧。”

    如果这算小插曲,那接下来的事就是重磅级的了。

    陆恪有一日经过此处,一眼看到自家?徒儿?高挂榜首,他不禁出了十两银子押在谢壑名下。

    前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举子们,就算不认识陆恪其人,也听说过陆恪的大名,有那么几个去鹅湖书院游过学的举子认出了陆恪,见陆恪将宝押在了谢壑名下,皆是心惊不已。

    陆恪笑笑说道:“自家?徒儿?嘛,当然给他讨个好口彩。”

    谢壑竟然是陆恪的弟子?!!

    举子们震惊了!!

    说好的无名小卒呢?敢情小丑只是他们自己?!许多人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此时谢壑的赔率已经被压到了一赔一。

    所以?,到了杏榜发布的这天,许多人蹲在榜前看热闹,不看谁中试了,就看谁是头名。

    谢宣是个爱凑热闹的,他一大早就在宁国府的管家?带领下,前去蹲榜。

    谢壑仍是在外围跟蔺冕和裴逸安说话,三人都?有些不约而同的紧张。

    这次的会试题目很难,大家?都?差点没答完卷,考经义的部分缩减了,论?策多加了两道题,问的是大齐的仓储事宜与水利事宜,并不是笼统的考史,而且根据实?际情况提出解决方案,半点马虎不得?。

    盖因凡是局限在一州一县的问题倒还好解决,但涉及到整个大齐,便是头发丝儿?那么小的问题,最终也会酿成天大的事儿?,就农事上讲南北气候不同,东西风物各异,其实?这里面?涉及到的仓储问题就不能一概而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是,而且还要做到统筹兼顾,这也是为何当初蔺祈问蔺冕答题情况,蔺冕说大概只有谢壑能答得?尽善尽美的缘故了,因为他们三个之间?,也只有谢壑在南北东西等地都?待过,言之有物。

    蔺冕大抵在忧虑名次,裴逸安却?实?打实?的忧虑这次能不能上榜?毕竟当初他乡试考了两次才中,第二次差点排到副榜上去。原本以?为在熙州历练几年,他会有不少增进,可坐到汴京贡院之后?他才发现还远远不够,罢了,即便没中下次再继续努力吧,虽然心中这样劝慰自己,可依旧忍不住生?出一丝浅浅的期待来,像藤蔓一样捆绑缠绕他的心。

    谢宣坐在管家?的肩膀上,站在第一排盼着贡院大门打开,前后?攒动的人头密密麻麻的,若不是管家?行伍出身,膀大腰圆,他们都?得?被挤的贴成饼子不可。

    鸣锣声响起,后?面?跟着鼓点班子,数十个衙役分作两排,手?持长?枪出列,贡院的大门一开,他们率先冲了出去,以?防有人唐突了将要出场的杏榜。

    等衙役制住骚动的人群,众人只听一声高亢的唱和声:“请会试榜——”

    瞬间?万籁寂静,人们都?自发的停止说话,停止动作,停止思绪,脑子一顿,只剩了一个念头:榜要来了!先前吃瓜的心思顿散,都?在想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会不会幸运的降临在自己身上?眸间?嘴角的渴望再也藏掖不住,视线紧紧的被那道榜单扯去,想挪都?挪不开!

    差役在众人怔愣间?急步朝贡院的外墙走去,刷刷刷几道米糊被利索的涂在墙上,差役展开榜往墙上一拍,怕粘不牢靠,有差役使劲的按了按,榜旁还站着护榜的禁军,正好将谢宣的视线挡住了,急得?他抓耳挠腮!

    管家?焦急的在谢宣屁股底下问:“哥儿?,看到了么?看到了么?”

    心急如火烧的谢宣反而转过头来安慰他道:“别急,在贴榜了。”

    等榜粘的牢靠了,护榜的禁军侧了侧身子往旁边一站,谢宣向左边一歪身子,却?发现自己已被汹涌的人群挤至榜尾处,他们只好从榜尾看起,越看越没有,心里的锣鼓已经七上八下的敲起来了。

    谢宣在榜尾后?几名里寻到了裴逸安的名字,继续往前找去,在第二十五名的地方找到了蔺冕的名字,他又抬目看去,终于寻到了阿爹的名字,第一名!会元!

    谢宣重重的舒了一口气!终是找到了!!

    管家?此刻已经急的满头大汗,嗫嚅了一下,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继续问道:“怎么样了?哥儿?!”

    “中了!阿爹中了!”谢宣高声喊道!

    大齐殿试不设黜落,会试中了,殿试也一定?榜上有名,只是名次有些许差别。盖因大齐先前也设黜落的,有个举子千辛万苦的中了会试,却?在殿试中被黜落,悲愤之下投了西秦,让大齐西北境的将士们吃了诸多苦头,从那之后?,大齐殿试一概不设黜落。

    等殿试一过,如无差池,会被封官的。

    人潮拥挤,谢宣他们就在榜单下,一时也挤不出去。

    参加会试的举子十有八九都?会亲自来看榜的,不仅仅谢壑他们如是,谢瑞他们也如是。

    人群中恍恍惚惚的议论?着今科会元姓谢。

    谢瑞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心,忙命家?中护卫将人遣散,他要亲自看榜!还没看完榜的考生?冷眼瞥他,如今世家?子弟都?行事这么霸道了吗?众人敢怒不敢言的让出一条路来,谢瑞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迎面?见谢宣坐在随从的肩膀上手?舞足蹈道:“阿爹中了!中了头名!”

    谢瑞恍若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谢宣看着面?前被人自动让出来的小道,挠了挠额头道:“大家?都?这么礼貌的吗?”

    众人:“……”

    谢瑞:“……”

    谢瑞耐不住众人探究的目光,他佯作无事似的往里挤,终于从一百八十九名中试名单里寻到了自己,吊在末尾。

    有不明所以?的人纳闷道:“谢瑞不是临安府乡试的第六名吗?怎么会……”

    不少来自临安府的举子神秘一笑,低叹道:“奈何人家?有个好爹,这么难的会试都?能吊在末尾,羡慕啊!”

    “怕什么?高官之子不是还有加试吗?”有人小声说道。

    “你?见过几个高官之子加试的时候被黜落过?”有人讥讽的摇了摇头。

    谢瑞不忿了,他挺了挺胸膛道:“你?们有本事也登榜啊,背地里酸言酸语算什么好汉?再者说,我爹是不是高官并非我能决定?的,若论?高官之子,榜首的那个才值得?商榷吧。莫非他爹是朝中新贵你?们便不敢说什么?这不好吧?诸位仇贵之心应当一视同仁。”

    “会元除了有个国公爹,还有个陆氏师呢,陆氏收徒的标准你?们应当知道吧。”蔺冕就听不得?有人酸言酸语的不干正事儿?。

    落榜的学子们在听到陆氏的名头后?都?垂低了脑袋,合该如此,合该如此,被陆氏看中的人,其资质岂是他们能比的?!

    谢壑高中会元,凑到他面?前恭维的人络绎不绝。

    “苏州府举子顾承,恭贺谢会元!”

    “绍兴府举子李连华,恭贺谢会元!”

    “……”

    “临渊,请我们吃酒去!”蔺冕和裴逸安笑道,蔺冕名次不错,裴逸也中了榜,二人皆得?偿所愿,此刻心情正好着呢。

    渐渐地人声消散了,谢壑失神的望着前方,仿佛又见那个滂沱的雨夜,他求着临安侯给他一次下科场的机会,狼狈的在临安侯府前跪了一整夜,仍是没跪开临安侯府的门,及至到了早朝的时候,临安侯穿戴整齐,由家?仆打着伞要去上朝,顺带踹他一脚,厌恶的说道:“滚开!凭你?也配!”

    凭你?也配!这四个字像咒语一样紧紧的箍在他的头上,师长?的期盼,多年的苦读,终成泡影,他万念俱灰之下,看着汴京城外的合抱粗的大柳树时,有扯过腰带,打算一了百了的。

    天气阴沉又灰暗,他再也没有力气赶回?临安去,雨丝黏腻的像扯不断的丝线爬在他身上越缠越密,箍的人透不过气来。

    居住在府界的乡民们披着斗笠蓑衣挑着筐赶早市,一个点点大的孩子被父亲放在竹筐里挑着,那孩子一点儿?也不怕淋着,顶着一口竹盖露出小脑袋来跟他父亲搭话:“爹爹,我们的青菜卖的完吗?”

    “约摸是可以?的。”那青壮汉子身板很壮实?,容貌有些农户儿?郎特有的憨直,“今天咱们来的早,等卖完青菜给你?买糖吃,你?不是最爱吃豆糖了吗?”

    “哎呀,宝宝今天不想吃豆糖,先给阿娘扯几尺红布头吧,春天来了,左邻右舍的娘子都?时兴卷杏花头花呢,就阿娘没有了,她又不好意?跟你?要。”小家?伙人小鬼大。

    憨直汉子微微红了脸,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脚下的步子又迈的快了几分,显然是着急去早市占个好位子。

    那时谢壑连环扣都?打好了,那汉子经过他的时候,操着汴京口音道:“哎,那边那个小哥,柳树上可没果子吃,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快快回?家?去吧。”

    小家?伙也循声望去,不知为什么,谢壑用手?把环扣遮挡了一下,没让小家?伙看见。

    他一下子泄了气,委坐在地上,雨不停地垂落如坠星一般,透着憋闷的暗沉的令人绝望的光。

    忽而,他耳边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啪嗒啪嗒声,是草鞋底与泥泞的地面?相击的声音。

    那汉子似是不放心他,又折了回?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余温的窝窝头塞到谢壑怀里道:“这是俺婆娘给俺的,俺将它送给你?了,没啥事儿?是吃个窝窝头解决不了的,往后?的日子还长?哩,怎么过不是过,你?说是不?”

    “嗯。”谢壑神思不属的接住那块还带有体温的窝窝头,放在嘴里咬了一口,他勉强站起身来,扯过树上的腰带重新束在腰间?,而后?逞强道,“多谢这位大哥,我只是一时内急,没想要自寻短见。”谁家?如厕把腰带打上吊结挂树上啊,那汉子咧嘴笑了笑,并没有拆穿他,见他没了寻死觅活的念头,也就挑起担子继续赶路,末了还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看看他。

    谢壑挥了挥手?,转身走了,那汉子这才放心的进了城门。

    谢壑当时心中自嘲,怎么会产生?这样懦弱的念头呢?他也有个像竹筐里的男童一样可爱的宝宝,在等他回?家?呢。

    他风尘仆仆的到达临安的那天,是个夜晚,惠娘开门时吃了一惊,或许是被他那狼狈的模样吓到了,但她什么也没问,给他烧了一桶热水沐浴,又给他下了一碗阳春面?,里面?悄悄卧了个荷包蛋,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家?里最后?一个荷包蛋了。

    宣儿?见他回?来了,似乎对他这个爹爹很陌生?,睁着一双和他极为相似的金丝丹凤眼打量着他,片刻后?扭扭捏捏的来到他面?前伸出双手?:“要阿爹抱!”

    “谢临渊,你?自己的胖儿?子自己抱!好重!你?这小子天天在家?嗑金条吗?”蔺冕龇牙咧嘴的将谢宣往谢壑怀里塞。

    “蔺叔叔,你?这年纪轻轻的,有点弱哦。”谢宣扭头补刀道,他仰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像太阳一样,驱散世间?一切阴霾。

    谢壑闻言回?过神来,将大胖小子扛在肩头说道:“多谢诸位美意?,临渊改日请大家?吃酒。”

    他步伐很是轻快,急急的想要回?家?去。

    宁国府的管家?扛来一筐铜钱,举在头顶上,谢宣一把一把的将其抛给前来道喜的人,主打一个人人有份,活脱脱一副散财童子的模样。

    惠娘和谢徽在家?门口翘首以?盼,先等来了官府报喜的人:“恭喜国公爷,令公子摘的头名!前途无量啊!”

    “哈哈,同喜,同喜!”谢徽在家?门口做散财翁,祖孙俩喜好一致,爱给前来贺喜的人发钱。

    惠娘听闻谢壑高中的喜讯后?,双手?合十竟念起了佛号:“阿弥陀佛,郎君总算熬出来了!”

    谢老汉和薛氏何曾有过这么风光的时候,会元郎的伯父伯母!做梦都?能笑醒了,他们也凑到竹筐前给前来道贺的人打发赏钱。

    正热闹着,谢壑带着谢宣回?来了,谢壑将儿?子放在地上,他缓缓走到惠娘面?前说道:“有些饿了,想吃阳春面?,里面?卧个荷包蛋。”

    “好!我做给你?吃。”惠娘笑道,她拾步往厨房走去,未曾想谢壑也抬脚跟了上来,惠娘扭头道,“灶房油烟大,郎君在房间?里等着就是。”

    未料谢壑失笑道:“无妨。”

    惠娘走到哪里他走到哪里,惠娘摸什么他摸什么,比他八岁的儿?子还孩子气,又笨手?笨脚的。

    惠娘抿唇偷笑,没有拆穿他,未几多时,一碗香喷喷点缀着嫩绿色葱末和灿黄色油星儿?的阳春面?摆到了他面?前。

    有厨娘跑过来问:“夫人,有鸡汤和佐口小菜呢。”

    惠娘摆摆手?道:“不用,郎君口味清淡。”其实?,她知道他要吃阳春面?不是因为什么口味清淡,甚至不一定?是真的饿了,而是只想再尝尝多年前那晚的味道,彼时家?贫如洗,去哪里寻什么鸡汤与肉干呢?左不过是些粗茶淡饭罢了。

    “夫人,这里有新蒸的点心,公子要用些吗?”厨娘又过来问道。

    惠娘被她这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的臊的面?皮发热,不当着谢壑时还好些,如今谢壑就在这儿?呢,她又怎么好意?思听?!她摆了摆手?道:“先在笼屉里蒸着吧,等会儿?宣哥儿?累了会来吃的。”

    谢壑吃得?不慢,但吃相优雅,真真是食不言寝不语,等他喝完最后?一口热汤微微低着头问道:“关于在哪里摆宴席,你?有什么想法?”

    “大人的意?思大约是要去雀金楼的。”惠娘细细揣摩道。

    “你?呢?不是正在筹备在汴京开丰乐楼吗?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打开名声。”谢壑提议道。

    “可……可是,丰乐楼在汴京还没什么根基,只怕有些不妥当。”一向性情爽利的惠娘罕见的犹豫了,她总想给郎君最好的,雀金楼资历老,菜品过硬,名气大,听说是宫中御厨开的,十分体面?。

    谢壑笑了,他搁下筷子温声说道:“雀金楼不差咱们这一单,你?最重要。”

    惠娘蓦然抬头,愣愣的看着他,幼时在家?的记忆已经全然模糊,只记得?时常坐在灶台旁看父亲生?火做饭,然后?在饭菜出锅的时候给她的小碗盛得?满满的。

    及至后?来,流落临安,得?郎君的母亲恩惠活下命来,在临安侯府的厨房做帮工,每日从早干到晚,手?掌也不像那些大家?闺秀那样细腻,她像一条不起眼的小泥鳅窝在泥泞的河水里过活。

    若不是那一杯酒,她本不会跟这个天上明月似的人物有什么交集,可偏偏世间?之事如此凑巧。

    看着从少女时就仰望的人在跟自己说你?最重要时,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人轻轻的戳了一下,暖洋洋的,轻飘飘的,让人怔忡沉溺而不自知。

    他高中之后?没有去跟亲朋好友出去应酬,而是跟自己要了一碗阳春面?窝在厨房里一口一口认真吃完,然后?说道:“你?最重要。”旁的,全不管。

    惠娘笑了,回?应道:“好!”

    谢壑亦笑,暗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两人相对而笑,外面?的喧嚣热闹半点也吵不到这里来,倒是难得?宁静。

    第057章 第57章

    杏榜张示后, 接下来还有?殿试,谢壑内心并没有?松懈,依旧每日在书房研磨例届的殿试题目, 还有?自己做的诗赋策论文章,以及师父的批改意?见。

    殿试开考之前,宁国府迎来了两个?熟客,一个?是蔺冕,一个?是陆恪。

    蔺冕此?刻脸上完全没有?中试的欣喜, 眼圈微微泛红, 露出些许疲惫,素来性子开朗的他亦没有?逗趣, 开门见山道:“临渊, 殿试之前多思新政事宜吧。”

    谢壑豁然抬头, 惊疑不定, 他斟酌道:“蔺相?公还好吗?”

    蔺冕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还算可以,考完找你喝酒, 我先回去了。”

    送走蔺冕之后, 陆恪踏进了宁国府的大门,他推开谢壑的书房门扉问道:“殿试准备的如何了?”

    谢壑未将话说?满,只谦逊道:“必尽力而为。”

    陆恪看了看他新作的文章,略点了点头道:“当今官家?重经世致用之才,诗词歌赋、吟风弄月、卖弄词藻, 多为官家?不喜,你殿试的时候切记。”

    “是。”谢壑答道。

    “不过你的本经便是《诗经》, 用词典雅些也并非错处, 听闻最近几?科殿试更重策论,你需上些心, 切莫因前面?的诗赋题而忽略了策论,嗯……殿上无论遇到何种刁钻的策论题目,照你心中所想去答便是,不用为了保住名次刻意?忸怩,明白吗?”

    “学生受教了。”谢壑回道。

    陆恪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记清这些,当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陆恪与?蔺冕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未在宁国府用饭。

    谢壑直觉朝中出了不小的动?荡,果然等谢徽从官署出来后,有?些沉默寡言,用膳的时候,他打量了谢壑好几?眼,显然在思忖着什么,等用膳结束后,谢徽下定决心,朝谢壑点了点头道:“临渊一会儿?来我书房。”

    谢壑恰好吃饱,闻言放下碗筷,跟在谢徽身?后往书房走去。

    一灯如豆,满室昏黄。

    父子俩在书案前相?对而坐,沉默良久后,谢徽开口说?道:“蔺祈递了辞折,官家?应了。”

    这句话恍若惊雷一般在谢壑耳边炸响,难怪蔺冕今日来的时候,面?色有?异,原来如此?。

    谢壑皱眉问道:“怎么会这样?”

    “年关那会儿?熙州暴乱的事影响太恶劣了,朝中保守派抓住这个?由头群起而攻之,舆论重压之下,必有?人祭旗。”谢徽淡淡的说?道。

    “那依您看,蔺相?公还有?没有?起复的可能?”谢壑直接问道。

    “自然,蔺祈如今是块大齐磨刀石,大齐这把刀还没磨出来呢,官家?怎么舍得放弃他。”谢徽直言不讳道。

    谢壑闻言心里有?底了。

    蔺祈卸任,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皆震,不少人都慌了神,无所适从,轰轰烈烈的新政就这么夭折了吗?!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三月十四,政事堂密拟八道殿试题目请景元帝圈定,然而最终结果却让人犯了难,盖因最后那道策论题并非政事堂出的,十有?八九是景元帝自己的主意?,题目大意?是论新政得失。

    啊这……将朝堂争斗蔓延到科场上来,对于众臣来说?是大可不必的事情,而且官家?这么明目张胆的让考生议论新政得失,意?欲何为?

    景元帝这一做法,绕过政事堂直接下政令,一意?孤行,不合法。新政废黜在即,公开讨论此?事,而且是在科场上大书特?书,有?教唆天下儒生之嫌,不合理。自古有?为尊者讳的传统,新政已?然被撼动?,废黜是迟早的事,如今递交告老还乡折子的蔺祈还在汴京呢,新政成为朝堂之上最敏感的议题,短时间内公开议论新政是非,不太体面?,不合情。

    就殿试出题一事儿?,景元帝与?政事堂来回拉锯扯皮,最后景元帝还是用了自己的题目。

    次日清晨,会试中试的贡士经文华门在文华殿前集合,最后在礼官的带领下,于太和殿前丹墀考试。

    谢壑因为是会元,一直在队伍的前列,礼官唱名之后率先拿到了试卷、草卷,寻到座位后安静坐下开始阅题、审题。

    题目总共有?三道:一赋,一诗,一策论。

    赋题:《未明求衣赋》

    诗题:《悬爵待士诗》

    策论:古之明王,求贤而听之,择善而使之。法不足以有?行也,改之而已?;人不足与?有?明也,作之而已?。以守位则安,以理财则富。以禁过则听,以讨罪则服。以交鬼神则享,以来蛮夷则格。以上治,则日月星辰得其序;以下治,则鸟兽草木得其性。

    朕夙兴夜寐,心庶几?焉,而未知所以为此?之方。子大夫其各以所闻,为朕言之。朕即位于兹七年,行义政事之失,加于天下多矣。往者不可救,来者尚可图也。以所见方之,毋隐。

    所有?参加殿试的考生在看到策论的那一刻都呆住了,倒吸一口凉气,观其题目看似官家?要?将他即位以来所支持实施的新政彻底否定。

    家中有重臣亲长在朝中的考生,仿佛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们?较普通考生提前一步知晓了蔺相?公将要?离朝外放,新政恐有波动的消息。

    如今答起策论来,多以家?族立场出发?,然后再添些细枝末节的个人心得体会。

    景元帝走下御座,慢条斯理的踱着步子,瞧瞧考生们?的答题情况,只是他面?上波澜不惊,让人看不清喜怒。

    底下的学生又激动?又紧张,兴许这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见到九五之尊的机会了,发?抖的手不妨碍他们写出哗众取宠之言,让人啼笑皆非。

    甚至有的人心情太过紧绷,大脑一片空白,能坐到这里考试的,大抵才华都比较过得去,可此?时支支吾吾半晌写不出一个?字来,玉搔头都快把头皮戳烂了。

    景元帝暗中摇了摇头,他继续在考场中溜达,抬眸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他凑过去看了看,见试卷上三代履历那里写着父蔺祈,他一下子来了兴趣,这是蔺祈的儿?子?

    他下意?识停住脚步,看看此?考生会如何答策论?

    蔺冕在熙州锻炼多时,亲眼目睹了新政的利与?弊,当百姓在新政中得利的时候,他心里总觉得无限高兴与?骄傲。但当他亲眼目睹长留村的数户村民因青苗钱而倾家?荡产时,内心所产生的震撼与?动?摇却也是前所未有?的。

    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是蔺祈的儿?子而对指出新政时弊有?所保留,他尽量公正的客观的看待新政,并将自己构思出的解决措施一一陈列。

    景元帝在一旁看了片刻,心中暗暗点头。

    他看了个?眼饱,终于记起了另一个?焦点,谢瑞与?谢壑,他忽然想起这两个?考生,盖因他们?的爹太出名了,而且是死对头,一天不掐上几?次不算完,他没少从中拉架,今日偏这个?,明天偏那个?,怪忙的。

    他先经过谢瑞的书案旁,见他还在挖空心思琢磨诗赋题,文辞极尽华美,对仗工整,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书言,连草纸上都写得满满当当的,殿试最重要?的策论却是只字未提,这时已?经过去多半天了,景元帝摇了摇头,继续去找谢壑的身?影。

    他抬头忽然瞥见一道犹如青松般的身?影,参加殿试的考生不少都是世家?子弟,由于家?教良好,他们?同样仪容优雅,坐姿不俗,可没有?一个?人像那人那样,风姿令人心折。

    景元帝好奇之下走了过去,看看这考生到底是哪家?养出来的?等他看清该生素页之后,大吃一惊,心中暗叹:原来他就是谢壑!谢徽一介武将竟然能养出这样风流俊雅的儿?子,看不出来啊!

    景元帝往谢壑的试卷上一瞥,见诗赋题早就做好了,他暗中阅览了一番,频频点头,不愧是新科会元,言之有?物,用词清正典雅又不流俗,字字珠玑,真乃神文也,他见谢壑笔下微微一顿,显然是察觉到他的到来,但故作不知,继续答题。景元帝朝谢壑的策论卷上看去,不觉一怔。

    谢壑并未因新政受到打击而下笔逢迎保守派,也没有?一味的夸赞新政,歌功颂德。

    他的文章不仅针砭时弊,亦充分肯定了新法有?利之处,还很有?前瞻性,分别以五年、十年为框架,分析新政将会产生的影响,利弊并驾。

    最后,谢壑给文章做了总结,言明新政只是阶段性的权益之策,当逐步见效之后,尤其是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后,朝中应有?更大的改革,否则不仅西六州不保,燕云十六州吞纳不下,连长江以北的大齐腹地都将有?可能沦丧,而且是在六十年内必将发?生。

    景元帝看得心中一凉,胸膛中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之气,他重重的看了谢壑一眼,脚步沉重的坐回冰冷的御座。

    渐渐金乌西坠,殿试也进入了尾声。

    谢壑从容淡定的将自己的答案誊抄在正卷上,在考试结束的那一刻,他也成功的收了尾,交卷离座。

    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未几?多时,蔺冕也走了出来。

    “逸安还在里面??”谢壑微微拧眉问道,殿试为防火事是不给蜡烛的,此?时还未出来,是没有?答完题吗?

    正当二?人疑惑之际,裴逸安擦着额头上的汗夺门而出,面?色微微发?白,见了谢蔺二?人,不禁低呼一声:“好险!好险!”

    谢壑与?蔺冕便知他赶在强行敛卷前交了卷,亦都放了心。

    此?刻还在宫里,三人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并未再说?话,而是等着人齐之后,由礼官将他们?领出宫门。

    半个?时辰后,考生出了文华门,彻底出了宫,还有?考生扭头回望,目露留恋不舍之情。

    蔺冕今天的状态还算可以,没有?那日去谢家?时的颓丧与?疲倦,他出了宫就将谢壑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我见官家?在你身?侧站了大半晌,你写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新政还得继续。”谢壑说?道。

    蔺冕挠了挠头道:“我觉得也是,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裴逸安亦附和道:“贸然废止新政,比一开头不实施新政,危害更甚。”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走出宫门有?一段了,各自看到了自家?来接人的马车,互相?拱手作别,日后再叙。

    殿试收完卷,一应弥封、誊录、对读完毕之后,由专人负责将这些试卷送到八位读卷大臣那里,算上往年通过会试后未参加殿试的考生,今年报名参加殿试的人数有?二?百余名,平均每个?读卷大臣分了不到三十份考卷,看似数目不多,其实只有?一天的读卷时间,还要?拆封确定名次,可谓是时间紧任务重。

    读卷大臣将畏畏缩缩不敢直言的考卷和未曾答完题的考卷放在最末等,将有?理有?据中规中矩的答卷安排在中等,将有?些真知灼见,言辞清正的答卷放在前头等候参与?一甲和二?甲前十名的排名大比拼。

    最后有?一道考卷被单独拎了出来,因为观点过于犀利过于惊世骇俗,它并不属于这几?类中的任意?一类,令读卷大臣十分头疼。

    众人不敢批阅,将其交到官家?面?前,请官家?圣裁。

    景元帝一看其卷便知是谢壑的,印象极为深刻,一开始看到此?文的时候,他心中蓦然升腾起一团郁火来,说?不清是躁还是怒,只觉得这人是真敢说?啊。

    朝堂之上因为新政争论不休,其重点也只是在要?不要?实施新政上,只有?谢壑独树一帜,不仅要?而且一直要?,甚至嫌弃新政像小猫抓痒痒,不够深刻,不能刮骨疗毒,只能暂时挤出毒疮脓血,缓解一下王朝弊病,时机成熟要?来一次更为彻底的变革。

    若是旁人这么说?,可能有?哗众取宠之嫌,可谢壑在文章中将情由利弊一一分解明白,有?理有?据,清晰可辨,不得不惹人深思。

    景元帝是上位者,他所看到的视角要?比臣子们?更为广阔,作为站在权势之巅的人,他对谢壑的文章比臣下们?感触更为深刻?*? ,他本来就是个?进取之君,他的某些观点其实是与?谢壑不谋而合的。

    他主持过好几?次殿试了,也只见过一个?谢壑。

    思索良久之后,他用朱笔写了一个?大大的“中”字,入木三分。

    谢壑的卷子被送回读卷大殿时,诸位读卷大臣心里有?了底,既然景元帝能相?中,那依此?文的质量,当为头名。

    景元帝心中暗忖道:吾当为子孙后代取才也。

    读卷完毕后,读卷大臣将拟定的前十名试卷奏至君前,请景元帝过目。

    景元帝依例翻阅一番,无甚异议,只将蔺冕的第六名提到了第三名的位置,将原先的第三名换到第六名,他抬头直言原第三名的文章言语清和,但论点有?些虚浮,不若蔺冕的文章踏实。

    底下的大臣道:“官家?圣明,我等亦是如此?认为,只是蔺公子年少,便有?意?垂磨一番,是以将他的名次往后排了排。”

    景元帝不赞同道:“贤明何拘长幼,日后切莫如此?了。”

    众臣连忙称是。

    名次由景元帝亲定之后,读卷大臣将原卷捧至红本房,前三卷填写一甲第几?名,后七卷填写二?甲第几?名,然后政事堂将其余各卷依次书写,拆弥封交填榜官填榜。

    填榜用黄纸,表里两层,时称金榜,中书四人写小金榜,四人写大金榜,小金榜由奏事处进呈御前,大金榜由馆阁学士捧至紫宸门钤盖“皇帝之宝”,在金殿传胪那日张榜于众前。

    金榜填至完毕,于次日举行金殿传胪大典。

    诸贡士皆穿公服,戴三枝九叶冠,按名次排列于殿前,鸿胪寺官设黄案于太和殿东门旁和丹陛正中,设云盘于丹陛下,设彩亭于文华门外。

    百官肃穆静立,中和韶乐奏《隆平之章》,皇帝升座,銮仪卫官与?鸣赞官分别赞:鸣鞭、排班。

    读卷官、执事官行三跪九叩大礼,起罢,诸贡士行礼。

    鸿胪寺官立于丹陛东侧宣《制》:“景元七年三月庚申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毕,鸿胪寺官开始唱榜。

    第一甲第一名谢壑。

    第一甲第一名谢壑。

    第一甲第一名谢壑。

    连续传唱三次,丹陛上下,金殿内外,万臣咸听。

    早在礼官引新科进士入场的时候,谢壑心中就有?猜测,考生队次略有?变化,比如先前蔺冕离他还有?三排的差距,这次入场只与?他相?隔了一个?人。

    但他内心还是没有?完全肯定自己能夺得头筹,一路走来科场上的人越来越少,考试也越来越难,更不必说?,朝堂之上暗潮涌动?,官家?力排众议在殿试中让考生对新政畅所欲言,其实考生前途难料,因为大部分人都不一定领悟得到官家?真正的意?图。

    殿试之前,老师特?意?到家?中叮嘱自己该怎么答就怎么答,让他对殿试内容有?了一定的揣测,及至后来那人告知自己蔺祈卸职了,他才斟酌问出官家?对蔺祈的看法,因为官家?怎么看待蔺祈的,基本就是怎么看待新政的。

    只有?领悟了官家?真正的意?思,他才敢在殿试中放手一搏,蔺祈作为新政真正的掌舵人此?时卸职,未必不是官家?以退为进安抚保守派的招数。

    朝政疲敝未除,内忧外患之际,新政几?乎成了官家?所有?的砝码,他怎么可能就此?放手,不甘心的。

    只是官家?性子不够果决,总想朝堂内外都尽善尽美,然而这怎么可能呢?有?一部分人得利就有?一部分人失利,同样失利的人亦不肯善罢甘休的。

    一进一退,朝堂中的这两股势力拧成了新政派与?保守派。

    只是新政的优势明显,弊端同样也十分突出,官家?需要?以退为进,缓和平衡两派之间的矛盾,此?为帝王心术,这也是官家?和蔺祈产生分歧的地方,亦是蔺祈感到深深无力的地方。

    当前的新政只适合短期之内实施,拖一天便有?一天的不便之处,官家?总试图去平衡两派之间的矛盾,真正忽视了新政隐忧,他同意?蔺祈卸职,并没有?着手解决新政所带来的弊端,其目的在于平息保守派的怒气。

    谢壑就是抓住这一点儿?起文的,意?在劝诫君王清楚了解新政实施的急迫性,别再玩什么平衡术了,再玩下去大齐迟早要?完……

    言辞不可谓不犀利,言之殷殷,情之切切,若君王能听进去一二?,他必拔得头筹,若君王听不下去,将他排在末尾他也并无怨言。

    所以鸿胪寺官高唱状元之名时,他心中一颤,在礼官的引导下出列叩谢皇恩时,心中感慨万千。

    鸿胪寺官唱完新科进士榜,礼部堂官行至榜前北跪天子后,捧榜下阶放至云盘里,随后与?一甲进士随榜而出,其余诸位新科进士由鸿胪寺官左引出昭德门,右引出贞度门。

    谢壑作为新科状元由鸿胪寺官引着,去偏殿换红袍,插金叶红花于帽侧,奉圣旨预备率诸进士游御街。

    金榜贴出后,谢壑连中三元传为一时佳话。

    景元帝离殿之后,将谢徽叫至御书房,他将谢壑的墨卷递给谢徽道:“玉砚啊,你这个?儿?子着实了不起。”

    谢徽迅速览阅一番,跪拜道:“天子圣明。”

    景元帝着实好奇,不禁问道:“你家?兄长打哪儿?给你淘来的?朕遍寻宇内而不得,倒让你一低头碰到了。”

    谢徽憨厚一笑,爬了起来说?道:“熙州捡到的,托官家?的洪福,一抬头就捡到了。”

    景元帝目光灼灼的看着谢壑的试卷说?道:“此?子文采斐然,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之前是何来历?师从何处?想必不是无名之徒。”

    谢徽毫不避讳道:“犬子年少的时候,师从陆恪陆御史,多年来一直勤奋好学,这才有?了今日。”

    景元帝了然道:“原来如此?。”沉默片刻,他忽然对谢徽说?道,“今日御街夸官,咱们?也瞧瞧热闹去。”

    此?时,谢壑自文华门出,绯袍玉面?跨白马银鞍行至御街之上,街道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皆目露艳羡之色朝谢壑行注目礼。

    丰乐楼恰好位于御街左侧,甫一开张就被瞧热闹的人将临街的位子都预定了出去,谢宣站在最高的那一层,从窗头探出半截身?子来高声吼道:“爹——状元郎——你好棒啊——你最厉害——”

    御街两侧人声鼎沸,将谢宣的声音截得断断续续的,可谢壑还是听到了,他仰头朝丰乐楼那边看去,对着谢宣挥了挥手,惠娘上前来拉谢宣,以免谢宣掉下去,粉面?桃腮突然出现?在窗前,谢壑心中蓦然一震,像是被谁敲了一下。

    “爹爹可真威风!”谢宣抬眸对他阿娘说?道,“今天爹爹最威风!”

    惠娘揽着谢宣的小身?子,深以为然,她不禁劝学道:“我儿?也勤奋刻苦读书,来日像你爹爹一样威风。”

    “阿娘!你好贪心,有?了状元夫君还想要?状元儿?子。”谢宣笑道。

    “你这小家?伙浑说?什么呢!”惠娘抿了抿唇角,她何时有?状元夫君了?她想要?个?状元儿?子过分吗?天下所有?母亲,谁不愿自家?儿?孙出息?!

    御街右侧,汴京城最大的珠宝首饰楼华萃楼内,一位妙龄女子推门绣窗,垂首正看到谢壑领诸位进士骑马游街,惊鸿一瞥,夺人心魄。

    “素心,那御马上的郎君是谁?”女子鬓边簪了一枝通心草卷成的千丝菊,花色纯白,衣裙亦是穿的素雅,显然是在守孝期。

    “娘娘,看模样依稀像是谢家?七郎。”贴身?侍女素心谨慎回道。

    那簪菊女郎略点点头,暂且按下眸底的心思,在谢壑骑马而过后,她亦百无聊赖的关上窗户,扭头对随从说?道:“去,打探打探,新科一甲进士都是谁?”

    “是,娘娘。”随从闻令而动?。

    第058章 第58章

    谢徽携景元帝登上丰乐楼时, 谢宣正手提装满杏花瓣的香篮,倚在窗边往下扬洒,边洒边笑道?:“杏花沾衣状元郎, 撷得墨客第一香。”

    景元帝纳罕道?:“这出口成章的小童是谁?”

    谢徽得意的笑道?:“我家的小孙子,素日里有几?分顽皮,但招人喜欢得紧。”说着,他招了招手对?谢宣说道?,“宣儿过来, 拜见官家。”

    谢宣闻言扭过头去, 又留恋的往下看了一眼,而后将手中的花篮放在八仙桌上, 走至景元帝面前规规矩矩的行礼道?:“草民谢宣, 见过吾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畏惧不?胆怯, 落落大方,小小年纪便?一副从容沉稳的气派, 令人啧啧称奇。

    景元帝起了逗弄的心思, 笑着指着游街的新科进士说道?:“你若能自作一首观进士游御街的诗来,朕便?将手中的乌骨泥金扇赐给你,如何?”

    谢宣拍拍胸膛道?:“这有何难?”他在丰乐楼最顶层缓缓踱步,行至临街的那扇窗前一拍窗棂道?:“有了!”继而他高声吟哦道?:

    “青帝怜生?民,人间才放春。

    天河粼粼水, 送臣至帝津。

    翻身鱼龙客,簪缨始为?真。

    葳蕤天下材, 报君何惜身。”

    景元帝听罢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青帝怜生?民, 人间才放春!此子竟聪慧如斯!”

    谢徽扶额道?:“官家,他的夫子是颜斐, 这小子素日里最喜欢捉人吟诗作对?。”

    景元帝惊愕道?:“前两?年颜斐在熙州收的关门弟子竟是他?”

    谢徽一脸正直的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谢宣伸手笑道?:“官家,小子讨赏。”

    景元帝瞧了瞧手中的乌骨泥金扇,唤来伙计笔墨伺候,他提笔蘸墨在扇面用飞白?体题“放春”二字,盖上了自己?的私印交给谢宣道?:“放春扇赐与谢家放春郎,正相宜,望尔日后如同?父祖这般成为?大齐栋梁之材。”

    “谢主隆恩。”谢宣接过乌骨泥金扇后跪谢道?。

    谢徽站在窗前满眼慈爱的看着谢壑打马而去,心中与有荣焉,因?为?这曾是他年少时遥不?可及的梦呀,他犹记得自己?还是汴京少年时,呼朋唤友挤在人堆儿里看新科进士游街,人人对?新科进士交口称赞,说其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天生?便?是人上人。

    在大齐,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而他还是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一样的建功立业,壮年封公,可还是有那么?些微微的小遗憾,如今这遗憾随着子孙出息也弥补上了,心间如何不?快慰?!壑儿状元及第,卿仪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吧。

    景元帝在窗前俯身一看,目光落在蔺冕身上,他扭头问谢徽道?:“蔺祈出京了吗?”

    谢徽摇了摇头道?:“臣不?知?,臣许久没去蔺家了。”

    景元帝挑了挑眉道?:“闲暇的时候,可以去看看。”

    谢宣边把玩着乌骨泥金扇,边抬头说道?:“祖父也是无奈呀,他实?在不?善饮烈酒,每次从蔺家出来都摸不?着自家的门在哪儿,得家里的老奴出去寻上半晌才回得来,祖父面薄,不?好意思跟官家说。”

    景元帝见他说话实?在有趣,不?禁打趣道?:“你呀,一句话将你祖父的老底都揭了。”

    谢宣哈哈一笑道?:“无妨的,祖父疼我,必不?会?介意。”

    谢徽佯作恼羞成怒在他的屁股上轻拍了两?下,谢宣笑的更欢了。

    景元帝情不?自禁的又看了谢宣几?眼,一开始只?以为?他年幼聪慧,有几?分诗才,而今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实?则巧妙的解了他祖父的围,不?仅有诗才,还有急智,后生?可畏啊,不?愧是状元郎的儿子。他拍了拍谢宣的小脑袋道?:“你祖父对?你期盼甚深,要好好读书呀。”

    谢宣仰面笑着应了,心里却默默念叨,每个人都来他面前劝学,搞得他像什么?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一样,真真是恼人的很。

    他趴在窗口看着爹爹打马远去,心里美滋滋,自己?是状元郎的儿子,才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呢。

    谢壑仰面看不?到丰乐楼了,这才扭过头来好好骑马走路,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反而淡定了,甚至不?及中会?元来的冲击大,今天是他科场上的终点,亦是官场上的起点,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沿途看热闹的人群交头接耳道?:“状元郎好生?俊俏,人又年轻,不?知?成亲了没?”

    “你可真敢想,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她的同?伴打趣道?。

    “他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取妻啊,不?知?他中意什么?样的女人?哪个女人又有天大的运气才能嫁给他罢。”

    “瞧你说话酸的,吃不?着的飞醋也得舀过来尝两口。”

    “哎呀,人家这不?是羡慕嫉妒恨嘛!想想都不可以嘛?你不想?”

    “哈哈,我可没有你脸皮厚。”

    “哎呀,你踩到我的绣花鞋啦。”

    “别乱动,碰歪了我的头花。”

    谢壑骑马经过,被人啪啪啪投掷了不?少香囊与玉佩,这些姑娘家的俏皮话也随风断断续续的飘入他的耳朵,他抿了抿嘴角,又朝丰乐楼的方向回望了一眼。

    他喜欢的女子呀,一定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然后后半程的游街中,他整个人都在思索如何跟惠娘提及提亲的事儿?要写怎样的文书,下怎样的聘礼等等。

    他甚至连婚后宣哥儿可能会?碍眼都考虑到了,若颜老忙于朝政没空教导的话,到时候可以扔宣哥儿去国子监读书,最好住在国子监里得了,嗯,他有了媳妇之后,不?会?想儿子的。

    思及此处,他弯唇笑了笑,像雨后初晴的春山。

    谢壑心情很好的率领诸进士游完御街,文庙祭孔,而后在礼官的指引下来到琼林苑的集贤殿,等候官家赐宴。

    这时气氛就松快多了,三五相熟的人凑到一堆儿说话,蔺冕和裴逸安围在谢壑身边,蔺冕拍了拍胸口道?:“刚刚游御街的时候好险,我听好多人窃窃私语要将我捉了去做女婿呢!我蔺成冠岂是那种……那种……浮浪之人。”

    蔺冕还未成亲,说此话的时候,脸上飘来两?抹可疑的绯云。

    “这次你算得意了,又是金榜题名又是洞房花烛的,大登科连着小登科,可美。”裴逸安调侃道?。

    蔺冕连忙摆了摆手道?:“我志不?在此,男子汉大丈夫理应治国平天下,怎可耽于儿女私情!”

    “好好好,治国,平天下,前面的修身齐家你是一样都不?提。”谢壑低笑道?。

    蔺冕抬眸问道?:“临渊你这满面春光的,是有情况?”

    谢壑难得目光游移,抬头看看天,低头瞧瞧地,就是不?搭话。

    “哎!还真是有情况?怎么?样,我帮你出出主意?”蔺冕自告奋勇道?。

    裴逸安揶揄的看了蔺冕一眼说道?:“你自己?都未成家,还给别人出起主意来了,即便?你敢说,临渊也未必敢听。”

    孰料谢壑瞧了他二人一眼道?:“不?妨说说看。”

    蔺冕好奇的问道?:“是不?是宣哥儿他娘?”

    “嗯。”谢壑承认了。

    裴逸安道?:“你这条件得天独厚啊!女人最看中孩子,宣哥儿是你的,惠娘岂会?另择他人为?婿?”

    未成亲的蔺冕反而明白?了什么?,他说:“这完全不?一样,如果只?是单单为?了成亲,倒也不?难,难得是互相喜欢,不?掺杂别的因?素的互相喜欢,临渊大抵要的是这个!”

    谢壑没成想蔺冕倒说的头头是道?!

    蔺冕又道?:“你的本经是《诗经》,《诗》三百里求爱的篇章可不?少呢,你就没领悟到什么??”

    裴逸安笑道?:“他要是冲那方面理解,陆御史的戒尺不?知?要打折多少根了?”

    蔺冕点点头道?:“倒也是!”他摸着下巴略一思忖道?,“你喜欢人家,你就要对?人家好啊,整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似的,旁人也领悟不?到的,不?如这样,先来个简单的,投其所好,她喜欢什么?,你送什么?!”

    谢壑凝眉想了想道?:“她喜欢美食,喜欢元宝。”

    “这不?就结了,你就领着她下馆子,吃遍汴京美食!”蔺冕提议道?。

    “你这个夯货,且不?说行不?行得通,汴京城里比惠娘厨艺好的厨子也不?多吧?”裴逸安发出灵魂一问。

    “我倒知?道?个地方,雀金楼!惠娘一定会?喜欢的。”蔺冕道?。

    裴逸安亦点头道?:“此处倒不?错,我也推荐,听说坐镇的大师傅是宫中御厨,且不?论真假,菜品是绝对?可以的。”

    “可以一试。”谢壑总结道?。

    三人正说着,读卷大臣与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们陆陆续续的来到了集贤殿,诸位新科进士立马噤声,正襟危坐。

    一阵礼乐之后,皇帝升座。

    这时一队宫娥鱼跃而入,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凤鸟衔牡丹枝的墨色漆盘,漆盘上是一块块拿红绫包裹的圆滚滚的点心,诸位进士目露欣喜,这就是传说中的御赐点心红绫饼了!只?在琼林宴上赐与新科进士,每人一块。

    宫娥们依次分发,只?是给了谢壑两?块,谢壑有点疑惑。

    掌事女官笑道?:“是官家特意给谢小公子留的。”

    谢壑少不?得起身行礼谢恩。

    众人皆是错愕不?已?,谢家祖孙三代简在帝心!着实?了不?得。

    这段小插曲过去之后,谢壑作为?新科状元是要率诸进士敬谢考官的,殿试主考官为?当今天子,景元帝喝了新科进士们的敬酒之后,鼓励了诸人几?句话便?离席了。

    官家离席之后,宴会?上的氛围一松,众人都热闹了起来,往来交际,好不?自在。

    文人集会?,少不?得诗酒应和,大家酒酣之时,一致推举谢壑留墨,这种事是推拒不?得的,他接过宫人的笔墨,略一思索,提笔挥毫写就:

    引领群仙上紫薇,云间相逐步相随。

    桃花直透三层浪,桂子高攀第一枝。

    阆苑更无前骤马,杏园都是后题诗。

    男儿显达当如此,满袖馨香天下知?。

    众人皆高叹不?已?,甚至读卷官里有观文殿大学士,也来凑热闹挥笔赞道?: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

    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

    榜眼陆道?白?亦被人推着提笔留诗道?:

    世间得意是春风,散诞经过触处通。

    犹以西都名下客,今年一月始相逢。

    又是赢得一片喝彩声,榜眼出自江南陆氏,是陆恪的族侄,其人性情甚为?内敛,不?善言辞,但架不?住家族名气大,前来结交的亦不?在少数,他和谢壑也算旧识,见着捧酒过来的同?年,刚想往谢壑身后避避,奈何发现这厮是状元,避不?开的,只?能举杯硬着头皮顶上,惹来谢壑促狭一笑。

    陆道?白?过后道?:“未曾想临渊你还有性子这样开朗的一面。”

    蔺冕凑在一旁说道?:“陆兄才发现吗?谢壑其人促狭的很。”他刚凑完趣儿,亦被人捉去吟诗,他也不?怵,直接大笔一挥写道?:

    银烛照彻紫薇天,玉殿堂前集万贤。

    莫道?春光容易过,老玉堆里论华年。

    众人亦笑道?:“不?愧是新科探花郎,果然少年意气。”

    裴逸安打趣道?:“这厮刚刚还说别人促狭,这会?儿又作诗骂我们都是一群老家伙,岂不?可恨。”

    蔺冕在二百来位新科进士中确实?年纪最小,这话旁人说着狂傲,他却可以说得,众人听闻裴逸安的话后,又捉住蔺冕狠狠的灌了他三杯,势要比试一番谁老玉谁新玉?

    新科进士这边吵吵嚷嚷甚是热闹,读卷大臣中却有一位格外沉默,只?静静的坐在位子上引觞自酌。

    旁边有别的同?僚看过来问道?:“万良兄,有心事?”

    资政殿大学士穆万良轻轻摇了摇头道?:“并无。”说着又自酌一杯。

    有知?情人士悄悄在一旁压低声音道?:“月前,东平郡王薨了。”

    众人心思一凛,东平郡王是穆家的东床快婿,猝然长逝确实?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儿,然而知?道?更多内情的人心中哂笑,东平郡王打小便?是一棵病秧子,倏然离世着实?算不?上惊讶,不?过穆家丢了西瓜拣芝麻的行为?更令穆万良难以释怀吧。

    有人朝谢壑的方向看了看,压下唇角的淡笑。

    谢壑作为?新科状元郎,今日占尽风头,此刻好友环绕在他的身边,又被人劝了几?盏酒,一向波澜不?惊的金丝丹凤眼也平添了几?分潋滟水光,面露微醺之色,端得是风华正茂,人间琢玉郎。

    穆万良手里捏着酒杯踱步到谢壑面前,低咳一声道?:“临渊。”

    谢壑乍然抬头,眸中的神?色蓦然发凉,他亦举杯道?:“中书大人。”

    穆万良心头一梗,讪笑道?:“来京有些时日了吧,竟不?见你来家坐坐,岂不?是见外了?”

    谢壑仰面自饮一杯道?:“壑乃微末之人,不?敢高攀。”

    他神?色极为?沉静清冷,显然没有跟穆万良叙旧的心思。

    二人周围还聚了不?少人,穆万良亦并未多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道?:“当年阿筝也是有苦衷的,你莫怪她,这么?多年来她亦……”

    谢壑蓦然开口打断道?:“中书大人慎言,宁国府与穆家并无交情。”

    穆万良的话头戛然而止,他自知?失言,自斟一杯痛饮道?:“有时间来家里坐坐,此时正是吃杏花饮子的时节,你又素来钟爱那物,相信汴京没人比穆府的人更会?做杏花饮子了。”说罢,他也不?等谢壑应答,便?自顾自的离开了。

    众人被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弄的一头雾水,不?过谁还没两?三段故事呢,并未往里深究,又拉着谢壑一起去吃酒。

    谢壑拈着银盏心内一叹,彼时他并不?爱饮酒的,也曾将饮酒视为?罪恶肮脏不?堪之事,如今,罢了,无德的只?有递酒之人,琼浆佳酿又有何错呢?

    他唇角挂起一抹讽笑,他曾来汴京求临安侯网开一面,那个时候,穆府的大门是紧紧关闭的,并非穆府的主人不?知?自己?来了汴京,而是这件事不?重要,他谢壑不?够重要,一个家族弃子又怎么?能够与百年世族穆家攀上关系呢?!

    如今他也没有心思和穆万良玩什么?故旧世交的把戏,没得让人膈应。

    琼林宴散,谢壑乘上宁国府的马车,溜溜达达的往家走,此时天已?经黑了,街道?两?侧寂静无声,暖黄的灯笼高高悬挂在店铺屋檐下,照亮马车前行的路。

    他回到家时,家人还未睡,齐齐坐在堂中,等候他归来呢。

    谢壑往怀中一摸,摸到一块微凉丝滑之物,他淡笑着取出,塞给谢宣道?:“给,官家特特赏给你的,你今天做了什么?好事?”

    “也没有啦,只?是做了一首诗,官家听的乐呵,已?经赏了我一把乌骨泥金扇了。”说着,谢宣将把玩了一天的折扇又掏了出来,显摆道?,“爹爹看呀,官家说我是谢家放春郎。”

    谢徽笑着将今日丰乐楼里的事说了一遍。

    谢壑闻言拍了拍谢宣的小脑袋瓜道?:“你倒是乖觉。”

    谢宣剥开红绫子,里面的香气已?经扑鼻而来,他也不?吃独食,将小小的一块点心平均掰成六份,主打一个人人有份。

    薛氏和谢老汉受宠若惊,直觉这是天大的好日子,他们何德何能也吃上了御赐点心,忙用双手掬着,连点碎渣都舍不?得掉。

    惠娘见谢宣爱吃,便?推拒道?:“你吃吧。”

    谢宣道?:“阿娘不?吃怎么?知?道?味道?如何?阿娘不?知?其味怎么?做得出来?”

    惠娘接过他手中的糕点道?:“我的儿,这御赐之物可不?兴仿做。”

    谢宣玩笑道?:“那就等我想吃了就去考进士,考一次吃一回,考一次吃一回,岂不?便?宜?”

    众人皆哄堂大笑道?:“你就可就捣乱吧,看主考官把你叉出去不?!”

    惠娘吃完手里的点心,见谢壑微微带着醉意,她将提前做好的杏花饮子端了上来,递到他面前道?:“里面添了些解酒的,郎君饮上一盏吧。”

    谢壑从善如流,接过杯盏,见饮子上浮动的杏花煞是可爱,不?由多看了一眼,待品尝时不?小心滑到了嘴里,冰冰凉凉的,甚为?消酒解热,他颇感惊讶的看着惠娘。

    惠娘道?:“丰乐楼里新定制了一批模子,大小都有,我瞧着此物精巧新奇便?试用了一番,如今看郎君这般模样,便?知?今天的饮子做的不?错。”

    以假乱真,确实?心思高妙,谁道?天底下只?有穆府会?做杏花饮子,最好喝的杏花饮子明明在他谢家。

    琼林宴后,诸多外府进士要回乡探亲,少不?得又是一番宴饮游乐。

    雀金楼基本承包了例届新科进士的宴席,除非手头特别拮据的,否则谁不?愿在天下第一楼里举办宴会?,风光又体面。

    可今年真是邪了门了,状元、榜眼、探花,新科一甲进士没一个在雀金楼预定宴席的。

    嗯……一甲进士嘛,就算手头拮据点,雀金楼也不?是不?可通融的,与贵人结个善缘嘛,何乐而不?为??不?至于一个都不?来雀金楼吧,着人仔细一打听才知?新科一甲三人没一个是寒门子弟,而且他们都十分默契的在一家叫“丰乐楼”的酒楼定了宴席。

    丰乐楼?金长庆觉得这名字有几?分耳熟,他不?禁问道?:“新科状元姓谢,可是从熙州来的?”

    底下的人道?:“正是呢。”

    金长庆点了点头,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等他抽出空来亦去丰乐楼尝尝佳肴,看看与熙州的有何不?同?之处?

    惠娘也万万没想到除了自家郎君的状元宴,榜眼和探花也在丰乐楼里定了酒席。

    蔺冕笑道?:“咱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在哪儿宴请不?是宴请呢?”

    听他如是说,惠娘少不?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亲自操持此事,毕竟机会?难得嘛。

    一家人入住宁国府之后,再也不?需要她额外掏钱补贴家用,她从熙州带了不?少银子来,一时堆在她手里也不?能下小的,索性盘下一家规模还算不?错的酒楼,打算好好经营。

    是以这些日子都在忙丰乐楼的改造,总算在金榜揭榜之前将丰乐楼改装好了,如今正好可以打开大门做生?意。

    有了状元宴托底,够她招揽不?少食客呢。

    如今陆道?白?、蔺冕、裴逸安等人都来凑热闹,她得抓住机会?将丰乐楼的口碑打出去,日后即便?汴京城里酒肆林立,也有她丰乐楼的立足之地,所以宴席上的大事小情,皆马虎不?得。

    惠娘一时忙的头脚倒悬,有时倒比谢壑这个状元郎还忙呢。

    官宦子弟在考取进士之后,需要复试才能正式授予官职的,这些在谢壑和蔺冕眼里根本不?成问题,在谢瑞那里便?成了老大难。

    景元帝特令负责复试的官员考食禄之家子弟的策论水平,不?试诗赋,一直在诗赋上下功夫的谢瑞顿时两?眼一抹黑,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谢瑞在考场上吭哧瘪肚半晌,挤不?出半句经邦致用之言,只?堆砌些不?知?所云的华丽辞藻凑数。

    景元帝一看试卷,也黑了脸,心道?:这样的庸人是怎么?考上进士的?!又一想此人到底是官宦子弟,也不?好太刻薄苛待,于是他略一思忖,朱笔一挥批阅道?:“赐同?贡士出身。”

    考核结果在吏部大门外一公布,有爱凑热闹的一瞧,忍俊不?禁道?:“真真是千古奇闻,听说过赐同?进士出身的,没听说过赐同?贡士出身的,这不?就说明当初谢瑞能金榜题名多亏投生?了个豪家吗?!我要是他啊,宁可不?中,也别这么?丢人现眼!哈哈哈哈!高还是官家高!”

    临安侯谢靡知?道?复试结果之后,臊的躲在府里好几?天没有出门,没成想谢徽天天在家门口放爆竹,逢人就说:“祖坟冒青烟了,家里子嗣出息,哎,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子是状元郎呢?!那可真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谢靡:“……”一口郁气憋在肺腑里上蹿下跳。

    谢壑不?在意这些与他无关的是是非非,通过吏部铨选后,他被官家亲授翰林院修撰,正式踏入官场。

    这日午后,他刚从翰林院下值,牵着马从闹市走过,打算去丰乐楼转转,蓦然听到一声:“表兄!”

    谢壑抬眸一看,一位衣衫素白?的女子挡住了他的去路,那女子头戴蓑笠,身段窈窕如弱柳扶风,又在挺直的侧影中看出一丝世家女的矜傲。

    她见谢壑目光清冷,不?禁又道?:“是我,阿筝。”

    第059章 第59章

    谢壑牵着?玉花骢, 垂眸问道:“郡王妃何事?”

    穆筝一怔,从未想?过这个称呼会从谢壑的口中?道出来,瞬间觉得这三个字化作一根钝刺在来回扫戳着?她的心口, 让她有几分难以适从,又有些难堪。

    穆家和临安侯府是老亲,累世缔结秦晋之好?,到她这一辈,与她年纪相当的谢家子没一个是嫡出的, 她乃穆?*? 府嫡女?, 怎么?可能甘心下嫁一个庶子,所以内心并不满意这桩婚事。

    在她的推波助澜之下, 谢壑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她也就顺手推舟的赖掉了与临安侯府的联姻, 摆脱了这种尴尬困窘的境地, 也免了被姐妹们嘲笑。

    她如?愿嫁给了宗室子,成了人?人?艳羡的王妃娘娘, 只是好?景不长, 夫君撒手人?寰,她亦沦为了寡妇,好?不凄凉。

    此刻与谢壑在汴京街头重逢,是她有意而?为之,谢壑虽然出身不高, 但人?比较争气,高中?状元, 又封得翰林官, 将来十有八九会成为宰执之臣。

    最?关键的是他未婚,莫非他还放不下当年的事, 还在等着?她?

    男人?嘛,不都?是那么?回事,功成名就之后对自己少年时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久久不能释怀,他刚刚待自己冷淡,也不过气自己琵琶别抱,只要耐着?心思哄一哄,他总会乖乖上钩的。

    所以,穆筝并未气馁,她再接再厉道:“前段日子家里事忙,我也才知道表兄高中?状元,还没来得及道贺呢,表兄此刻刚下了值吧?咱们不妨挑个馆子坐一坐?”

    “不敢。”谢壑冷淡的看了她一眼,牵过玉花骢绕过她就往前走,未料被她一把扯住衣袖。

    “郡王妃请自重。”谢壑神情更冷了,像远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

    “表兄当真要对我如?此狠心吗?”穆筝叹道,“说?到底若不是那件事,我们何至于劳燕分飞这么?多年?”

    “事已?至此,我们并没有特别的缘分,往后便桥归桥,路归路吧。”谢壑将衣袖从她手中?扯出,掸了掸,继续往前走了,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穆筝未料他情绝至斯,喉间一噎,泫然若泣道:“未曾想?表兄厌我如?此。”她心里觉得,谢壑再冷硬的心此刻也该软和一些了吧,未料谢壑脚下连停都?未停,径直走了。

    完全?不似当年那个温雅有礼的临安少年。

    她怎么?肯就此甘心呢?此时的确不是方便纠缠的好?时机,略微探过谢壑的态度后,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心里有了计较。

    “素心,命人?跟紧他。”穆筝出声吩咐道。

    “是,娘娘。”贴身侍女?应道。

    谢壑的眉头一直紧锁,直到看到丰乐楼的牌匾,他才松快些。

    谢壑将玉花骢牵至丰乐楼后院,惠娘正在和采买账房核验果蔬食材,见他来了,不禁问道:“郎君下了值?”

    “嗯。”谢壑略点了点头,拍了拍玉花骢的脖颈道,“它兴许饿了,出了官署就不肯走了,想?着?你这里约摸有草料喂它,就过来了。”

    这里确实离宁国府还有一段距离,官署里偶尔短缺草料也是备不住的事儿,惠娘也没有多想?,命店里的小厮将他的马牵到马厩里去喂,可怜膘肥体壮的玉花骢一天从早吃到晚,这会儿实在吃不下了,小厮刚想?去跟惠娘回话,被管事拍了一巴掌训道:“你这铁憨,一辈子也就是个小厮了,出息不大,基本的眼力都?没有,那谢翰林是嫌马走不动了吗?他分明是自己想?来丰乐楼坐坐,寻个由头罢了。”

    小厮双手捂着?脑袋问道:“哦,那马还喂吗?”

    管事屏息道:“看这马肥的,你可给东家省点草料吧。”

    惠娘核验完货品之后,从茶房寻了极品明前龙井提去前边的齐楚阁儿,谢壑这会儿正坐在阁间里单手支颐闭目养神。

    惠娘安静的斟了一盏茶放到他面?前,谢壑倏然睁开双眸,他见芽叶鲜亮舒展,茶汤清透,香气淡雅,不禁说?道:“上雨前的就好?。”

    惠娘笑道:“店里新招的伙计沏茶手法?还略有些生疏,泡雨前茶总避不了苦涩味,有明前就喝明前的吧,喝着?敞亮。”

    谢壑微微一笑,端起茶盏来仔细品尝,惠娘趁机拿出了拟定好?的宴席菜品单子给他过目。

    谢壑细细看过,没有十分奢靡的菜品,他很满意,于是道:“这些就好?。”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面?果单里的三元及第糕问道,“这是什么??”

    “是我最近新琢磨出来的点心,特贺郎君高中?。”惠娘解释道,“厨房还有,我端一碟来给你尝尝。”

    片刻后,一碟造型精巧的点心摆放在谢壑面?前,黛蓝色的盘子底上摆着?三块茶绿色的方糕,在方糕之上又摞着两块乌红色、有些晶莹剔透的方糕,在乌红色方糕上搭着?一块金丝裹糖霜的蜜糕。

    谢壑执起手边的竹箸,分了一块第一层的方糕尝了尝,入口即化,唇齿间有股淡淡的龙井茶香和苦涩的味道,他眉尾一挑,又尝了第二层的方糕,是山楂的味道,酸酸甜甜,生津开胃,最?后他将顶层的金丝蜜糕放入口中?,酥脆可口,回味无穷,一开始的苦涩味儿杳无踪迹,只有清茶的香气,金丝蜜糕酥脆的口感,和山楂的酸酸甜甜,味道十分独特。

    三元及第糕像极了他酸酸涩涩的前半生,少年时候皆是茶沫儿的清雅与生活的苦涩,解元时候的酸甜交加,以至后来高中状元的甘美。

    想?必她花了很多心思才琢磨出这道糕点来吧,谢壑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儿,被人?掀开一个小角,在里面?播种了一颗会发芽的种子。

    “极好?。”谢壑说?道。

    本来惠娘还有些忐忑,听到谢壑的肯定后,她终于放心了,当即笑道:“郎君喜欢就好?,只是还总觉得哪里有些不足?”

    谢壑也着?眼看了看,半晌后他提议道:“将盘子换成花青色的试试。”

    惠娘抚掌赞道:“果然相宜,这就对了,花青色盘底柔和了第一层和第二?层的配色冲突,让点心看起来更雅致了,郎君果然厉害!”

    她开心的端起糕点去试盘子颜色了,谢壑放下竹箸,摇头失笑,都?是他儿子的娘了,还这么?活蹦乱跳的,宣儿那活泼开朗的性子多半是随了她。

    随后又有小厮给他上了几碟别的糕点,佐他吃茶。

    丰乐楼里的生意很忙,他也并不能时时刻刻都?见得着?她。

    当初她坚决从临安侯府跟他出来时,他可曾料想?到了今天?

    那时他自知对她不住,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她,让她自谋营生,不必跟着?他这个家族弃子过活,彼时的他给不了她什么?的。

    看到她总令他想?起那个失控的夜晚,他心里正不自在着?,教养让他无法?去对一个姑娘口出狂言,可态度却是十分冷淡的。

    她只默默的跟在他身后,料理他的起居,他实在不想?让她做这些,也厌弃事事无能为力的自己,胸中?的憋闷无处发泄,人?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她只轻声说?:“我受夫人?一碗热羹得以活命,如?今夫人?驾鹤西游,我无以为报,只能报答在郎君身上了,并非对郎君有什么?非分之想?。”

    只是年少的谢壑还是难以释怀,终于在梅雨绵绵的时节落荒而?逃了,一路从临安到江西,在鹅湖书院得以歇息片刻,刻苦读书,试图忘掉临安的那些不愉快的,令人?难堪的记忆。

    直至他收到她的信,只有短短几行字,我怀孕了,郎君的崽,烦请郎君给孩子起个名吧。

    那时他知,他再也避无可避!索性从书院赶回了家,说?是家,其实不过是临安侯府在乡下的庄子。

    就那样,两个人?磕磕绊绊的过起了日子,他回到家时,她已?经生产了,邻家阿婶说?她生的艰难,足足痛了两天两夜,差一点儿就没熬过去,强撑着?等稳婆把孩子包裹好?,抱到她面?前,她勉力支起身子给孩子喂口热乎奶喝。

    而?他见到她时,她已?经能下地了,抱着?啼哭不止的小儿在屋子里走脚,细声哄着?,见他回来了,她水灵灵的杏眼顿时一亮,接着?有些尴尬的说?道:“宝宝平日里很乖的,今日肠胃有些胀气,这才哭闹了些。”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给我吧。”

    他哪里会抱孩子,孩子在他怀里哭的更惨了,甚至还赏了一泡尿给他,这些都?令他震惊又错愕。

    他笨手笨脚的学会了抱孩子,学着?给人?做爹爹。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孩子也八岁了。

    而?他仿佛一闭上眼就能回忆起当初鸡飞狗跳的生活,和乐观开朗的她,她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像田野间开的最?顽强的小花,任凭风吹雨打也绝不气馁,有股子支撑着?人?向上的力量。

    一朵小花在权贵的后花园里丝毫不起眼,但见过严酷寒冬的人?才更能明白她的坚韧与可贵,这是任何阆苑仙葩都?比不上的美丽。

    身上这袭从六品的官袍乌纱,马厩里那匹据说?出自禁庭别苑的玉花骢,三元及第的荣耀,国公之子的光芒,这一切的一切与惠娘相比都?有些黯然失色,谢壑如?是想?。

    当年他挣扎在泥淖之中?时,也只有她陪着?,后来添了宣儿,便是她们母子。

    谢壑一时有些感怀,开始思忖怎么?跟惠娘提及提亲的事儿。

    “?!”的一声,齐楚阁儿的门从外面?被人?打开,听这力道,也不像店小二?,他扭头一看,果然是蔺冕提了个小竹篮进?来,走路姿势还有些怪异。

    见谢壑目露疑惑,蔺冕将那竹篮往旁边一放,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道:“我今天差点没让这小东西折腾死,我可不碰它了,临渊,你帮我把它送回家好?不好??”

    谢壑掀开布帘一看,是一只十分可爱的临清狮子猫,还是罕见的三花色,他忍不住挠了挠小猫的颈子,那小猫伸了个懒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惬意又舒服。

    谢壑伸手将小猫抱到腿上,摸了摸它漂亮的毛发,声音温柔道:“怎么?了?这不挺乖的嘛。”

    蔺冕绝倒!他愤怒了!这小混球儿怎么?到临渊怀里就乖的像没有骨头一样,缺乏猫德!到他手里就成了炸毛的滚刀肉,十分难搞!

    小三花伸出爪子来抓谢壑晃来晃去的袖口,大剌剌的坦着?肚皮,十分悠闲自在。

    “我家老爷子最?近不是闲得慌吗?整天不是训这个就是骂那个,我怕他再憋出个好?歹来,便想?聘一只小猫咪给他解解闷,一切都?十分顺利,除了接猫回家,我在路上都?逮了它三回了,实在是跑不动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临渊帮帮忙!”蔺冕央求道。

    谢壑点点头,同意帮他送猫,猫猫乖巧可爱,他很是爱不释手。

    蔺冕笑道:“那户人?家是蔺家的旧识,你若实在喜欢可以写聘书去聘啊。”

    门外,端着?茶壶的惠娘正好?听到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低眉想?了想?,并没有进?门,转身走了。

    谢壑临时有事,没等惠娘一同回家,打了声招呼就和蔺冕离开了丰乐楼,手里还提着?个竹筐。

    惠娘在汴京开丰乐楼,也增长了很多见识,知道文人?墨客那一套,平日没事儿凑在一堆,除了诗词唱和吟风弄月之外,便是琢磨纳美等风流韵事。

    前不久她的丰乐楼里就给一个翰林办了场纳妾的喜宴,那翰林都?老大年纪了,花白胡子一大把,还贪恋红颜。

    当时丰乐楼里的掌事娘子都?见怪不怪了,她撇撇嘴道:“男人?都?这样,任他人?前再如?何一本正经,背地里的心思却是不少的,就比方这个张翰林,家里住着?河东狮,虽然纳妾宴席办得体面?,这美妾他是万万不敢领回家去的,已?在城里寻好?了宅邸,打算金屋藏娇呢。”

    惠娘当时还想?:郎君指定不是这样的人?,她冷眼看了这么?多年,未曾见他对哪个女?子多看一眼,想?来是个冷情的。

    未料掌事娘子笑道:“东家不信?”

    惠娘只迟疑问道:“果真如?此?”

    “就这么?说?吧,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男人?不动别样的心思不是不想?动,是没有时机动,等时机一到,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彼时掌事娘子正与她的寒门书生夫君和离,对男人?的怨怼之气正盛,十分看不惯男人?暗地偷纳之事,对此非常嗤之以鼻,“男人?平生四大快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看金榜一揭,汴京城最?热闹的是哪儿?”

    “是哪儿?”惠娘亦好?奇的问道。

    “是麦秸巷的那些秦楼楚馆。”掌事娘子轻讽道。

    惠娘没再好?意思问些什么?,只见掌事娘子又说?道:“即便有那么?一两个真真把持得住,也挡不住身旁的狐朋狗友劝。”

    如?今她没头没尾的听蔺冕说?了那么?一句话,心下惊疑不定。

    她揣着?茶壶又回了茶房,这一路上不知想?了多少,最?后意识到自己实在是不适合在宁国府住着?的,她只是宣哥儿的娘亲,并不是郎君的什么?人?,再住下去确实不甚方便。

    郎君不可能一辈子不成亲,他此时正风光得意,有不少权贵之家有意与宁国府攀亲的。

    自己再这么?稀里糊涂的住下去,岂不尴尬?

    从那以后,惠娘待在丰乐楼的时间越来越多,几乎是从早到晚。

    甚至有时天色擦黑才会乘着?马车回来。

    终于有一天晚膳的时候,谢壑没看到惠娘的影儿,不禁问道:“惠娘呢?”

    薛氏道:“丰乐楼里生意忙,惠娘打发人?回来说?不在家里用晚膳了。”

    谢壑闻言蹙了蹙眉,颇没滋味的用完晚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这段时间丰乐楼的生意的确繁忙,他也就没有深思。

    直到晚上乘凉的时候,谢宣突然蹭到他面?前担忧的问道:“爹爹,阿娘不会是不想?要我们了吧?以前她无论多忙都?会陪着?宣哥儿用膳的。”

    谢壑当即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劝慰了他一番,等将家里的小人?儿哄好?之后,越想?越不对,是了,惠娘平时最?看中?宣哥儿,无论多忙都?不会冷落宣哥儿的,都?说?小孩子的心思最?敏感,惠娘她该不会真的打算不要他们爷俩了吧。

    及至惠娘归家时,又谈笑风生,看不出一点儿异常来,谢壑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他打算找她谈谈,有些事情该挑明了。

    未料,在他之前,穆筝先找上了她。

    穆筝包了丰乐楼最?贵的齐楚阁儿,又拣着?楼里最?贵的菜式点了两样,筷子都?未动,点名要见惠娘。

    惠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客人?呢,忙里偷闲去应付一下,推开门一看是穆筝,她瞬间花容失色。

    “好?久不见了,惠娘。”穆筝仍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下颌不肯收敛半分。

    “穆娘子,有何贵干?”惠娘走上前去问道。

    “依制你应称我为王妃娘娘,行跪拜礼。”穆筝盛气凌人?的说?道。

    惠娘笑了,神情越发冷淡,她直言:“穆娘子怕不是来跟我摆郡王妃的谱的!你不妨有事直说?。”

    穆筝淡淡的饮了一口茶说?道:“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分聪明气都?不长?”

    “穆娘子倒是聪明的很,不然也不会找到丰乐楼来。”惠娘反唇相讥道。

    “哦,只是来看看家中?妾室的小本生意,顺路的事儿。”穆筝道。

    “穆娘子还挺有闲情逸致的,看完生意后特意来丰乐楼歇脚。”惠娘笑道。

    穆筝闻言转眸望了过去,仔细盯了她一会儿,方才嗤笑道:“怎么?在临安时不见你如?此牙尖嘴利?这些年来他将你宠的不错,长了几分脾气,只是你忘了尊卑,属实失礼。”

    惠娘摆了摆手道:“不敢当,若论失礼,我可不会药倒别人?,将人?送至自己未婚夫的榻上。”

    “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为夫君纳一两房娇妾,也是大妇的贤明。”穆筝扬眉道,“你不也挺乐在其中?的吗?哪有半分的不愿?!”

    “宁国府可没把聘礼下在穆府,郡王妃娘娘。”惠娘好?心提醒道,“这才几日?穆娘子就来我这里宣示身份了,急什么??您夫君纵然是下葬了,宗室玉牒里可还有您的位子呢,旁人?必不会高攀。”

    惠娘这番话说?的极不客气,就差将谢壑不肯理你这几个大字刻在她的脑门上了。

    “你倒是提醒了我。”穆筝似笑非笑的看了惠娘一眼,扔下一枚银锭子,转身走了。

    当夜惠娘没有回宁国府,她抱着?一坛梨花白在丰乐楼空荡荡的楼梯上痛饮,此时已?经很晚了,楼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伙计们也都?打烊回家去了,只留了少数离家远的宿在楼里帮着?看店。

    如?今她们也不打扰她,只将她周围的烛火都?点亮了些,人?也站在远处打量着?她。

    掌事娘子轻叹一声,心中?暗道:得,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痴人?。

    谢壑找过来时,惠娘正坐在楼梯上挽着?袖子给自己打酒喝,虽然启了一大坛子,她抱着?喝的费劲又浪费,又寻来沽酒器和杯盏,一勺一勺舀到碗里喝。

    此时醉意熏熏,她一双水灵灵的杏眼里嵌入了星辰,双颊也红扑扑的,手却将酒碗端得稳稳的,不肯洒落一滴。

    谢壑手里亦拿了一只白瓷碗,轻声坐在她的身侧,与她相隔一个酒坛子,他拎着?沽酒器打算往自己碗里倾倒,酒气甘香醇美却并不浓烈,果真是好?酒。

    没成想?惠娘的小手直接捂住酒坛子口道:“不许你喝!”十分护食。

    “为何?”谢壑抬眉问道。

    “两个人?都?喝酒会误事的,今天我先喝了,你就不能喝,赶明儿你喝了,我就不喝。”惠娘思绪很清晰,说?得头头是道。

    “误得什么?事?”谢壑缓缓问道。

    惠娘摇了摇头,想?甩掉头昏脑涨的感觉,然而?无果,只潦草的说?了一句:“不清醒的事。”

    谢壑从善如?流,将白瓷碗放到一旁,看着?她喝酒,半晌方问道:“今天不开心?”

    “没有,挺开心的。”惠娘摇头说?道,脑袋一晃头更晕了,她用手指掐了掐太?阳穴。

    “那为何躲在这里喝酒,不回家去?”谢壑继续问道。

    许是酒饮的足够多了,她将心里的话一并脱口而?出:“你说?宁国府?那不是我的家。”

    谢壑闻言一愣,心脏蓦然发紧,像是被一双透明的手紧紧攥住了一样,她是真的打算不要他和宣儿了吗?

    “那里不是,哪里是呢?”谢壑追问道。

    “不知道,天大地大,或许没有一个这样的地方吧。”惠娘轻声道。

    “有的,一定有的。”如?果没有,他愿与她携手共建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家。只是眼下这种状态,实在不是说?正事的好?时机。

    等她饮的差不多了,他扶她回了宁国府,出门前掌事娘子叫住谢壑,直言:“今天有个出身高贵的女?子找过她。”

    谢壑点了点头,大约知道是谁了。

    夜深了,马车有些颠簸,晃的惠娘头脑昏昏,谢壑将她的头揽向自己的肩膀靠着?,惠娘像只炸毛的猫,瞬间清醒了,她推拒道:“我不靠着?你。”

    她在醉中?犹记得他喜洁,不爱人?近身。

    “靠吧,旁人?靠不得,你靠得。”谢壑十分大方。

    惠娘摇了摇头道:“还是不了。”她趁着?酒意继续说?道,“我过后会搬出宁国府,你将人?接回去吧。”

    “???”谢壑一脸疑惑,纳闷问道,“什么?人??”

    “那日蔺公子来丰乐楼找你,他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惠娘低声说?道。

    谢壑蓦然记起那日的事,他的眸子瞬间变得幽深莫测,只挑着?眉脚问道:“都?听到了?你确定听全?了?”

    “嗯,听得可全?!”惠娘信誓旦旦的说?道。

    谢壑失笑,终于明白她这阵子的不对劲来自何处,开口解释道:“我没有藏人?,都?接回去了。”

    惠娘心神一凛,胃里一阵翻滚,控制不住吐了他一身。

    她惊讶极了,连忙道歉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谢壑面?色沉沉,兀自强撑,咬牙切齿道:“我知道。”

    二?人?一脸神情莫测的赶回家,一只通体雪白的蓝金鸳鸯眼狮子猫从假山上跳了下来,跳到谢壑的脚边围着?他喵喵叫,忽而?脚下一顿,似是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小猫瞬间躲远了些,但还是冲谢壑喵喵叫,谢壑气笑道:“雪奴过来,还不见过你娘。”

    他转头笑道:“我当日接回来的正是它。”

    惠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极了。这些文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干,这也聘那也聘,养只猫猫隆重的像是纳妾一般。

    谢壑又道:“没娘的孩子可惨了,雪奴自从来了咱家连块正经的鱼干都?没吃过。”

    惠娘俯身摸着?雪奴光滑如?玉的毛发,好?奇的问道:“为何不给它吃?”

    “炸得不够酥脆,它不喜欢。”谢壑幽幽道。

    “罢了,你去洗洗吧,我来喂它。”惠娘抱起猫咪就跑,再多待一会儿她就脸热的冒烟了。

    半个时辰后,谢壑从浴房里出来时,正见惠娘在月亮地下给雪奴喂炸的酥香的小鱼干,边喂边劝它:“要好?好?吃饭,不许挑食,挑食的孩子长不胖。”

    雪奴呼噜呼噜的吃着?,不知听进?去没有。

    谢壑披着?一身月光坐在她的身侧,伸手捻了一条小鱼干放在嘴里道:“今日穆筝找你了?”

    “嗯,哎?你怎么?跟猫咪抢吃的?”惠娘仰面?问道。

    “它一只猫哪里吃得了这么?些。”谢壑说?着?,又抓了一只小鱼干放嘴里吃了。

    这到底是雪奴想?吃小鱼干还是这人?想?吃?!

    她恍然记起穆筝来,犹豫半晌方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郎君若想?成亲要不要考虑考虑别人?,穆娘子……她心术不正。”

    第060章 第60章

    四月初八, 谢壑在丰乐楼里开状元宴,旁的都好,就是前?来吃席的宾客颇有?几?分鸡飞狗跳。

    原因无他, 颜斐作为谢宣的授业恩师是必会出席的,蔺祈作为谢壑好友蔺冕之父也是必会出席的,但?颜斐和蔺祈是冤家。

    惠娘思量良久,特意将二人的座位分隔的老远,基本一个东边一个西边, 奈何这两人喝着喝着就凑到了一堆儿去。

    颜斐拎着酒壶, 显然对之前?蔺祈贬他去洛阳修史的事儿极为不满,如今蔺祈落魄了, 他叉腰大笑道:“竖子也有?今日!”

    但?蔺祈是谁, 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出气筒还不使劲儿折腾, 他冷笑道:“诸事未定, 你?也别得意的太早,去洛阳修史有?什么?不好?多少文官想捞还捞不着这差事呢!”

    “这么?说, 我得感谢你?疼我?!”颜斐反唇相讥道。

    “颜兄有?这个心就行了。”蔺祈十分大度的摆摆手道。

    话已至此, 聊天的氛围有?些热烈,眼看着要从语言冲突上升到肢体冲突了,陆恪和谢徽老将出马,一边拉一个。

    蔺冕拍了拍谢壑道:“临渊,叫后厨给我爹上一坛子烈酒, 喝倒就好了。”

    谢壑:“……也不是不行。”

    这边还没见?分晓,更离谱的事儿出现了!

    众人在丰乐楼宴饮, 有?个青布衣道士听说状元郎在开宴, 想着讨顿素斋吃,没成想寻错了门, 他不知众人在丰乐楼,直接找到家里去了,竟临安侯府与宁国府傻傻分不清楚,非得说谢家的掌家人答应请他吃状元宴的素斋了,不能说话不算数。

    临安侯府被这疯疯癫癫的道人扰得够呛,没了耐心,家仆们下?手没轻没重?的将人打了一顿,打得老道痛呼:“直娘贼,活该遭了破家败户的运道。”

    门口有?看热闹的人说:“想吃状元宴去丰乐楼,你?寻错了门可不是要挨顿打!”

    老道碰了一鼻子灰,这才摸摸索索的寻去丰乐楼那边。

    惠娘正?在安排宴饮事宜,听说有?个老道自?称与谢家的掌家人有?旧,想讨桌斋宴吃,她以为是谢徽微末时的旧相识,亦不敢怠慢,亲自?布置了一桌斋席,特意开了个齐楚阁儿安置,她笑道:“先生请稍后,大人那里有?些脱不开身?。”

    那道人观惠娘片刻后啧啧称奇道:“夫人好运道,将有?喜事发?生了。”

    惠娘以为只是寻常客套话,并未往心里去,只微微一笑算作回?应。

    道人微叹道:“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享得孙福,享不了儿福。”

    这不就是直接咒谢宣短命吗?惠娘瞬间也不笑了,挑眉问道:“你?这是何意?”

    道人却?是不说了,低头吃饭,边吃边连连叫好道:“此席只应天上有?!”

    没多时,谢宣不见?阿娘,便寻了来,他悄悄推开齐楚阁儿的门,朝他阿娘招手。

    道人放下?竹箸道:“罢了,吃人的嘴短,那边那个小童,你?过来。”

    谢宣指了指自?己道:“老伯,你?叫我?”

    “嗯,就是你?。”道人招了招手说道。

    谢宣嘚嘚嘚的跑到他面前?,老道端详片刻道:“此子必因聪明?误此生。”

    “你?这话说的奇怪,人皆养子望聪明?的。”惠娘反驳道。

    “过犹不及,太聪明?了反受其累。”老道摇摇头说道,“这孩子命里都是死劫。”

    “你?这老道浑说什么?呢,我只这一个孙子,若被你?咒的断子绝孙了,岂能轻饶了你??”谢徽高声喝道,“我家好心招待你?吃席,你?这张嘴恁的不讨喜。”

    老道错愕道:“原是国公爷的后裔?那还有?得解救,我且问问国公爷将来可愿拿半辈子拼命挣来的爵位给他平息祸端?”

    谢徽哈哈一笑道:“老子费劲得来的,早晚传到子孙手里,或兴或败自?有?定论,如何舍不舍得?名利而已,何足挂齿,但?你?再诅咒我家孙儿,我就要把你?扫地出门了。”

    “国公爷豁达。”老道拱手道,二人吃了一盏酒后,谢徽又去别的桌位应酬。

    一场宴席吃了大半天,老道饭饱之后,摸着溜圆的肚子踱出丰乐楼,走了没几?步反被人拦住。

    老道拱手道:“还未恭贺状元郎高中,着实失礼。”

    谢壑摇了摇头,递给他一壶梨花白道:“余酒尚酣,望先生不要嫌弃。”

    青衣老道行走江湖多年,何曾得到这般招待?走路都轻飘飘的如踩在云朵上。

    谢壑不说,那老道也猜出了他的来意,他仰头饮了一口梨花白道:“令郎适合放养,莫要拘着他,凡事不可求全,如此才可平顺的度过此生。”

    “嗯,多谢。”谢壑点点头,拱手走了。

    老道跌跌撞撞抱着那壶梨花白痛饮,行走江湖坑蒙拐骗这么?多年,倒也偶尔有?说真话的时候,只是真话刺耳,他亦不常讨这份打的,不过是吃了人家酒席,看这家人厚道,多提点了几?句。

    筵席散后,谢宣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任凭谁被人平白无故的说是败家子也会不高兴的吧,岂有?此理!

    谢徽捏了捏他的小脸道:“这小嘴撅的,还不开心呢?”

    “哼,我下?次见?到那老道,一定打他一顿。”谢宣发?誓道。

    “这有?什么?的,爷爷家大业大,随你?挥霍。”谢徽十分想得开,“只要我孙儿快快乐乐平平顺顺的就好。”

    谢壑抬眸不动声色的看了谢徽一眼,心田微微被触动了,他打小没被如此疼宠过,此时倒有?些羡慕自?家儿子了。

    和状元宴上诸多轶事被一道传出去的,还有?状元宴上的佳肴。

    除了雀金楼的东家金长庆外,几?乎所有?同行都更关注状元宴的菜品,想看看丰乐楼这个新开的酒楼到底何德何能承办状元宴?很有?几?分不服气的样子。

    所以,在状元宴后,有?不少同行蹲到丰乐楼里摸底,惠娘慢条斯理的将状元宴上的菜单拆分了,谁来都一次性点不完,不是爱打探吗?那多少得出点血不过分吧!

    探听情况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惠娘赚得盆满钵满。

    雀金楼的厨子问金长庆道:“师父,你?怎么?就不急呢?”

    金长庆神秘一笑道:“人家那是夫妻店,你?急什么??急就有?用?”

    雀金楼的厨子:“……啊?”

    “那新科状元郎正?是丰乐楼东家的夫君,你?说这状元郎的宴席不在丰乐楼办在哪儿办?”金长庆解释道。

    拎着一漆盒吃食进?门来的小徒弟豆角茫然道:“师父,那我这钱不是白花了?”

    “也不算,午膳多加几?个菜的事儿。”金长庆安慰道。

    雀金楼的众位厨子得空扫了两眼漆盒,面上兴致缺缺,他们十分自?信,不认为有?哪家酒肆的菜品能够超越自?家的。

    “可惜了,丰乐楼卖的最火的三?元及第糕我没抢上。”豆角遗憾的说道。

    众人揭开食盖,是一道鱼跃龙门,一道金榜题名。

    金长庆直接夹了一块吸满糖醋汁的鱼肉尝了尝,果然比在熙州吃到的味道要好上一大截,他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

    豆角亦效仿师父夹了一块鱼肉道:“香酥可口,酸甜适中,挺好的呀,师父可惜什么??”

    金长庆道:“此道菜并不适合外送,闷在食盒里热气散不出去,影响菜品口感。”

    豆角睁大了眼睛道:“师父是说这道菜可以更好吃?那得多好吃啊,这就跟大师兄做的不相上下?*? ?了。”

    金长庆的首徒姜康闻言好奇的尝了一口道:“确实不错。”

    姜康作为金长庆的收徒,一向自?视甚高,能得他一句不错,十分难得。

    旁人也好奇的紧,一条糖醋鲤鱼瞬间被分完,有?人感叹:“师父说人家是夫妻店的时候,我还略微失望了一下?呢。”

    金长庆道:“我只说丰乐楼是夫妻店,没说人家的菜品不好吃啊。”

    豆角问道:“师父怎么?知道那家是夫妻店的?”

    金长庆摸了摸鼻子,指了指他们店里的镇店之宝说道:“那一麻袋辣椒便是我从熙州的丰乐楼扛回?来的,他家的小郎说阿娘陪着阿爹进?京赶考了,所以店里出菜水平才有?所下?滑。”

    众徒悟了:“师父,你?又去踢馆了!”

    金长庆抿嘴笑了笑,自?豪道:“踢馆不成,吃了两个月的霸王餐。”

    众徒立马拆穿道:“难道不是被人临时扣押当免费人力?使?”

    “怎么?什么?话到你?们嘴里就格外难听呢?”金长庆将凑到面前?的黑脑袋瓜一一拍散道,“怪道做不好菜!”

    豆角不掺和师兄间的插科打诨,他专注干饭,夹了一块金榜题名尝了尝,没有?言语,只是手中的筷子抡得更快了,险些抡出残影来,主打一吃一个不吱声。

    “臭小子,给我留一块!”金长庆眼疾手快,抢走最后一块。

    金榜题名是道凉菜,用金汤煨的蹄膀做成晶莹剔透的水晶冻,吃得时候片成薄片,用香醋和麻油凉拌,是为金榜题名。

    “这道菜倒是对了味儿,十分不错。”金长庆评价道。

    在座的只有?师父和小师弟吃到了这道菜,众人遗憾的咂咂筷子,他们非常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美味才能得师父这声赞,要知道他们师兄弟是被师父从小骂到大的,也没谁得这么?一句话,于是纷纷对豆角抱怨道:“你?怎么?才买了这么?两道菜?不够吃!”

    豆角大呼冤枉,不是他抠门,是丰乐楼限购,每人若想品尝状元宴菜单上的菜品,只能点这两个,不过前?十有?三?元及第糕可买,他没抢上。

    行吧,这丰乐楼还挺拿乔。

    金长庆道:“这状元宴上一多半是人家的新菜品,哪能这么?快被人仿做了去,不过咱们可以去那边尝尝别的不限量的菜。”

    因为豆角吃光了金榜题名这道菜,他被怨念十足的师兄们留下?来看家,师父预备带着好几?位师兄去丰乐楼大吃特吃。

    状元宴办完,谢壑决定将自?己的想法跟惠娘通通气。

    他一早起?来,查了个万事大吉的好日子,说那日要带惠娘去雀金楼吃饭,希望惠娘到时候能腾出功夫来。

    惠娘满口答应,甚至给谢宣收拾起?那日要穿的小袍子。

    谢壑道:“就咱们俩,暂时不带宣儿去。”

    谢宣郁闷了,心道不带他去,他们能去天下?第一楼里白吃白喝吗?!谢徽是个疼孙的,哄说那日带他出城骑马,他这才作罢。

    惠娘到了那日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提前?安排好了丰乐楼的生意,与谢壑同乘马车来到雀金楼。

    谢壑包了一间安静清幽的齐楚阁儿,面上波澜不惊,实质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头一次做这种事儿,有?些紧张。

    蔺冕与裴逸安早早选好了茶位,悄悄观察谢壑那边的动静。

    俗话说,婚姻大事自?古以来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惠娘与父母家人失散多年,早已忘了归处,嫁人这事儿需她自?己拿主意。

    雀金楼内,谢壑坐在惠娘对面,手中捻着茶杯轻啜了一口:“这家馆子倒有?几?分意趣儿,今日特意带你?来尝尝。”

    惠娘不疑有?他,点了几?道雀金楼的招牌菜,听说这间酒楼是宫里御厨开的,这段日子她忙碌的很,还没腾出时间特来品尝,今日倒也碰巧了,本着虚心学习的目的坐在这里。

    酥骨鱼、蜜炙鸠子、木瓜煎、梅子姜、藕炸、五味杏酥羊、雪霞羹、金橘水团、玉井饭被店里伙计陆续端上桌。

    惠娘安静端碗吃饭,每道菜都尝了尝,她忽然面露不解之色,难以置信的夹了一块藕炸瞧了瞧,炸的没问题,只是里面的肉馅味道调的咸了许多,她琢磨了许久没琢磨出这是为何来?一般咸味是为了保鲜的,多是些生意冷清的小店才会如此做,按说雀金楼完全没必要啊,可此种情况还是出现在了雀金楼,那只能说厨子偷懒了。

    雀金楼里有?个规矩,齐楚阁儿的食客吃过菜品之后,可以将用餐感受写在桌上的木板上,由店里伙计交给后厨,以便及时改进?。

    惠娘拿过一旁的炭笔写道:冒昧问一下?,雀金楼的主厨、帮厨每月工钱几?何?

    豆角一人独自?承担齐楚阁儿贵客们的大部分菜品,忙得头脚倒悬,此刻见?到这张木牌,他手中的动作一顿,忙叫停伙计道:“等等,这桌的客人还在吗?”

    伙计点点头道:“菜品刚上,还在的。”

    豆角翻炒了几?下?,将菜品出锅后便离开了后厨,一路来到惠娘所在的齐楚阁儿,他手中端着一碗冰雪冷元子敲响了齐楚阁儿的门。

    “请进?。”惠娘听到门响之后说道。

    豆角将冰雪冷元子放在桌上,说明?来意:“我就是雀金楼的主厨之一,客官刚刚的留言是何意?我不甚明?白,还望客官解惑。”

    惠娘停箸道:“就是字面意思。”她打量了豆角一眼道,“传闻雀金楼的东家是宫里的御厨,大概不是阁下?吧。”

    豆角心道今天碰到茬子了,他抿了抿唇道:“我师父不常掌勺了。”这天下?也不是谁都能让他师父出手伺候的吧!

    惠娘点点头表示理解,她这才说道:“所以我才问了问主厨、帮厨们的工钱,没有?贸然同情宫里的贵人们。”

    豆角不服气道:“我哪儿做的不好吃?”

    “酥骨鱼的肉质不够软烂,应该是出锅出急了,藕炸的内馅咸了,连累的藕本身?失去清脆的口感,皮艮了些,应该不是一份份现炸的,大抵是几?份一锅出的,甚至不是现出的,别的小店还有?情可原,这事儿出在雀金楼挺让人费解的,五味杏酥羊的味道不够香纯,应是还没来得及换今年的新杏仁。”惠娘一口气点出菜品的不足之处。

    豆角被说的脸色一红一白的,仿佛想起?了被师父支配的恐惧,他问道:“这么?多菜就没有?一样好的吗?”

    惠娘摇摇头道:“也不尽然,这冰雪冷元子做的倒是不错,最关键的是它免费,免费的都好吃!”

    豆角又羞又窘道:“既然如此,那客官为何问厨子的工钱?”

    惠娘直言不讳道:“雀金楼的钱这么?好赚,我怕我家厨子们知道之后都跑到这里来,你?说你?们每月多少钱?我回?去给自?家厨子加工钱去。”

    谢壑听到这里,掩唇低笑道:“内子顽皮,小哥儿勿怪。”

    惠娘兀自?震惊谢壑脱口而出的那句“内子”,心潮澎湃起?伏,她怔怔的看着谢壑,茫然又可爱,像一只懵懂的小鹿。

    豆角听到谢壑的场面话后不为所动,他点了点头道:“敢问阁下?是?”

    “丰乐楼的东家。”惠娘道。

    “嗯,我听明?白了,阁下?是来踢馆子的,请!”豆角强压住心中的兴奋,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叫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师父带着师兄们白白跑到丰乐楼那边去了,孰料正?主此刻来了他们雀金楼!什么?叫运道,这就叫运道啊!

    “啊?”惠娘回?过神来。

    “请!”豆角坚持说道。

    “请什么??”惠娘回?望谢壑问道。

    “他请你?去踢雀金楼的馆子!”谢壑幽幽回?道。

    “我不行,我何德何能!”惠娘连忙拒绝道,人家徒弟做饭稚嫩,万一师父出山了呢,她没那么?自?不量力?敢和御厨比拼厨艺。

    “阁下?可以的,刚刚指点我不头头是道的么?,怎么?这会儿动真格的,你?就惧了?”豆角继续说道,“万望不吝赐教!”

    惠娘一时骑虎难下?!

    谢壑笑道:“这局内子不接。”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方银锭子放在桌上,欲拉着惠娘走人。

    豆角哪肯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他甩出更大价码道:“今日我师父不在店里,阁下?只需挑战我即可,挑战成功便可登我雀金楼发?布的雀金榜,每年六月出榜,榜上有?名的皆是大齐老饕,他们开的馆子没有?不火爆的,许多食客也会优先择榜上的馆子吃,百利而无一害。”

    说的惠娘都有?些心动了,她问道:“若挑战失败呢?”

    “阁下?做道三?元及第糕即可,我排了好几?次队都没抢上,想吃。”豆角说道。

    惠娘噗嗤一声笑了,眼前?这人年纪轻轻已是雀金楼的主厨了,实力?可见?一斑,她丝毫没有?轻视他的意思,反而心里如临大敌,她回?头望着谢壑,有?些想要踢馆了。

    谢壑笑道:“想去便去吧,我陪着你?。”

    惠娘鼓足勇气道:“我接招!”

    豆角当即鸣锣,今日雀金楼暂不待客,因为有?人来踢馆。

    惠娘:“……”

    她忙问道:“这么?大张旗鼓的吗?”

    豆角点点头道:“是啊!因为很少有?人来踢雀金楼的馆!”

    “那雀金榜呢?”惠娘又问。

    “我师父每年都会走南闯北,他自?己评的,如果阁下?踢馆成功,肯定会登上头名的!”豆角解释道。

    惠娘回?过味来了:“我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你?能不能隐瞒一下?我的身?份,我还想继续在汴京城开馆子呢。”

    豆角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继续喊道:“来踢馆的人身?份保密,敬请期待!”

    来雀金楼吃喝的,除了权贵就是老饕,食客们都很好奇到底是谁敢来踢雀金楼的馆,倒也不急着离去,都想看看热闹。

    蔺冕与裴逸安扯住要进?后厨的谢壑道:“要紧的话你?到底说了没?怎么?吃着吃着饭还比上了?”

    谢壑垂眸道:“算是吧。”

    蔺冕纳闷了,问道:“说就是说了,没说就是没说,什么?叫算是吧?”

    裴逸安也跟在一边着急,他开口问道:“你?怎么?说的?”

    谢壑突然闭紧嘴巴,不言语了。

    “哎,果真不能指望你?,你?这张嘴说别的挺溜的,怎么?轮到这事儿这么?墨迹!”蔺冕急道!

    裴逸安看了一眼惠娘和豆角离去的背影,不禁问道:“那又是怎么?回?事?”

    “诚如你?们所见?,我要陪她踢馆子去了。”谢壑说道,“你?们要来吗?”

    “去!怎么?能不去!”蔺冕撸了撸袖子,做足看热闹的架势,一次看两场热闹,还有?比这更划算的吗?

    这边惠娘到达后厨后,问豆角道:“比什么??”

    “就比你?刚刚点的那几?道菜吧。”豆角摸了摸下?巴说道,“我再重?新做一遍,做好之后端出去给外面的食客们品尝,谁得票多谁赢,如何?”

    “可以。”惠娘同意了。

    “且慢。”谢壑抬脚进?门阻止道,“既然是比试,那食客多少有?无定数?食客们可有?何忌口?这些信息需要详细告知我们的,不然眉毛胡子一把抓,容易吃亏。”

    豆角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果然是状元郎,为人果然谨慎。”他招了招手叫来店里伙计道,“问问外头愿意参加评选的食客有?多少?可有?何忌口?”

    小伙计得了吩咐出去了,未几?多时将参评食客的详细信息报了上来。

    惠娘与豆角在雀金楼比的如火如荼,丰乐楼那边也有?几?分热闹。

    金长庆带着几?个弟子点了一桌子菜,略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道:“虽然比熙州丰乐楼的菜品好吃不少,但?还是未能达到那日豆角买回?去的菜品水平,不大像同一个人做的。”

    他没有?继续吃下?去的欲望,只问伙计道:“你?们东家什么?时候在?”

    伙计是新来的,听过金长庆的大名,没见?过金长庆其人,见?这人一上来就点名问东家,不禁说道:“我们东家也不常下?厨的。”那意思是说,无论东家在不在,你?们都不大可能吃到东家亲手做的饭,你?以为你?是谁?

    金长庆的名头在汴京各酒楼里都可以说是响当当的了!这伙计明?显有?眼不识泰山!

    姜康说道:“你?可知他是谁吗?”

    “任凭他是谁小的都是这套说辞。”小伙计油盐不进?,最近打听东家的人太多了,他不能每个都往心里去,能敷衍则敷衍。

    “他可是金长庆!”姜康自?豪的说道。

    “噗!”小伙计笑了,摆摆手说道,“可别逗了,金御厨有?空下?别人的馆子?你?敢说我敢信吗?”

    金长庆及众人一阵沉默:“……”

    付过钱之后,金长庆站在丰乐楼门口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就跟丰乐楼的东家缘分这样浅?”

    正?从城外骑大马回?来的谢宣闻言愣住,扭头道:“金爷爷,你?怎么?在这儿?”

    “丰乐楼的状元宴火遍全汴京,我特意来尝尝。”金长庆打招呼道。

    “那你?今天可能要失望了。”谢宣撇撇嘴道,“我阿爹阿娘去雀金楼幽会了,不带我。”

    “啊?”众人惊了!

    这时满城的食客都在往雀金楼的方向跑,边跑边呼朋喝友喊道:“有?人在雀金楼踢馆,大家快去瞧热闹啊!”

    金长庆与雀金楼的诸位主厨站在风中凌乱,这是被人掏家了吗?家里最小的那个顶得住吗?快回?去看看!

    谢宣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他挥了挥手道:“金爷爷,等等我,我也去。”

    “好!一起?去!”金长庆牵起?谢宣的小手就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