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午后并不清闲，走廊外人来人往的脚步声片刻没有停歇。
芒果倒是没去聆听这些阔别已久的生活杂音，她迷茫地咀嚼着q弹的果冻，美食冲击着她的味蕾，让她有点回不过神。
健康零食口感好，但是价格昂贵，天灾后更是少见。
边上坐着的唐煜，扫一眼幼崽这认真鼓动腮帮子的珍惜模样，手上利落的把苹果削成块，又挨个地插上签，“吃快点，没吃完这里还有。”
站在悬浮推车前确认吊瓶信息的护士，忍无可忍地斜了他一眼：“陪护人注意哈，小孩营养不良，现在还有点发烧，不能光吃零食不吃饭，吃这些是填不饱肚子的。”看把孩子瘦的！
唐煜还没怎么着，芒果先着急了。
她黑亮的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护士：“姐姐，唐叔叔，是给我买、买的，是我，我，想吃。”
经过了灵泉水的滋润，小崽子的嗓音逐渐变得软和，虽然还带着卡顿，但是内馅甜滋滋的，像是含了棉花糖。
唐煜忍不住勾起嘴角。
护士眸子都软了下来，温柔地俯身，给芒果捻被子：“是吗？那姐姐错怪叔叔了，是姐姐不好。”
莫名升了辈分的唐煜：“……”
芒果松了一口气，珍惜地握着唐煜塞给她的巧克力，郑重地递给护士：“姐姐，这个送给，姐姐。”
唐煜嗤笑：“你这小屁孩倒是会借花献佛。”
护士理都没理，眼珠子都恨不得安在芒果身上，声音越发柔得像水：“宝宝真乖，那姐姐要谢谢乖宝宝。”
红洲越是鼓励生育，生育率越发走低，生不出已经是星系难题了，幼崽越发少见。
护士已经连续三天都没有遇到这么小的病人了，倒也不是希望别人生病……
生病也是人体的防御机制，从医院持续走低的幼崽率来看，这个社会正在逐渐走向断层。
未来会如何，谁都没办法预料。
护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眼中浮现忧愁，却在注视着芒果的时候化作温柔的暖意。
护士的语气温柔：“怕不怕打针呀？姐姐扎针很轻的，一点都不痛哦。”
芒果这才注意到那细细长长的银针，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生理性地苍白起了脸。
唐煜皱眉，立马站起身抬手挡在芒果的眼前。
黑暗挡住了恐惧的源头，芒果下意识地抱住唐煜，小小的一团忙不迭地缩进唐煜的怀中。
她竟是慢慢地在发抖。
唐煜瞳孔微缩，大掌一下一下地轻抚幼崽的脊背，瘦得令人发指的脊柱有些微凸，轻易就能折断。
“你先把东西收起来。”唐煜语速低而快。
护士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寻常孩子害怕扎针，所以看到针就躲，但是芒果不一样，她甚至出现了轻微的应激反应。
护士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语调保持着柔和，“好了好了，大怪兽不见了，我们乖宝宝不要怕了。”
她又低声和唐煜说道：“孩子怕这个，我去拿雾化仪器。”
“嗯。”
唐煜一下一下地拍着幼崽的背部，耐心极了，他用自己的方式缓缓地驱散幼崽的恐惧。
护士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一眼，孩子细瘦的手，把唐煜的衣服捏地泛起皱痕，那白皙的皮肉上，是零碎的红色小点……
护士顿住脚步，一个健步冲过去把孩子的衣袖薅起。
半晌，她红着眼睛，死死咬着牙齿，才从喉咙里挤出来：“报警……报警！”
*
封闭的审讯室里，纠察组正在做案情笔录。
唐煜作为临时的陪护人也一同在场，却蹲在角落避开了芒果，他的气压低得吓人，手指咯吱咯吱地捏着响，正和电话对面的人咬牙切齿地“沟通”。
“……位置……姓苏的……套麻袋……”
负责询问案情的两人耳目一点都不灵敏，就算听到了，也当做没听到。
他们看着笨手笨脚想要爬上座位的小幼崽，瘦瘦小小的身躯上，还松松垮垮地挂着医院的病号服，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伸手去抱吧，好像对当事人不太尊重。
不伸手吧，对良心不太友好。
最终，年长的那位大刘抖了抖袖子，站起身伸手掐着芒果的腋下，把轻飘飘的小朋友整个提溜起来，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椅子中央。
芒果乖乖地仰着头，认真地道谢：“谢谢，叔叔。”
纠察员们：“……”
他们无语地看着，小朋友别扭地把手臂高高搭在桌上，桌面上就露出小朋友一个小脑袋，这高度害得幼崽使劲地仰着脑袋，来迁就他们。
怎么看着，就这么别扭呢？
脸上带着些许青涩的纠察员，小刘，瞄了师父一眼，悄无声息地窜出去，扯了同事的黑猫靠枕回来。
他绷着脸俯身靠近芒果，学着师父的手法掐着小孩的腋下抱起来，放到靠枕上坐着，两条小短腿晃悠着悬空。
这下子小朋友高了不少，看着就舒服多了。
大刘轻咳一声，努力想要严肃一点，可逐渐柔和的嗓音已经出卖了他：“苏芒小朋友，请陈述一下你的基本情况，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啦，家住在哪里……知道什么都可以说一下，叔叔帮你做记录。”
芒果两只手握在一起，乖乖地放在桌面上：“好。”
软乎乎的嗓音带着天真的柔软，又带着懵懂的纯澈。
幼崽的记忆偏重格外不同，问起她家住在哪里，她如数家珍，甚至记得隔壁领居的奶奶每天塞给她几个粗粮饼。
可是问起她的渣爹和后妈，她却茫然地回想了半天。
然后沮丧地垂头，可怜巴巴地说，她有些记不得了。
越是听着芒果的讲述，几人就越是感到愤怒，以及难以克制的怜惜。
这孩子，似乎用尽全力记住了所有的好事善事，而那些乌七八糟的糟心玩意儿，没给孩子留下太多阴影。
孩子不记得没关系，犯错作孽的大人记得就行，他们总能给孩子讨个公道。
最后合上笔的时候，纠察员主动地抱起小孩，让她双脚平稳地站在地上。
他郑重地对芒果说：“小朋友你放心，我们会联系儿童保护协会的调查员，一起查个清楚。”
芒果仰着脑袋，去看纠察员们小麦色的坚毅脸庞，缓缓地眨了眨眼：“嗯。”
两人把孩子送回到唐煜的手里，他们也知道这位是兄弟单位，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送人走之前，掏出主机和唐煜说着什么。
“……就一点心意！”
“……不用……”
“主机……健康食品……”
芒果只模糊地捕捉到了几个字眼。
她乖乖地等在原地，看唐煜和他们拉扯完了，走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强装淡定地踮起脚伸出手，去拉着唐煜的手指。
唐煜低垂着眼眸看了看幼崽的小短腿，蹲下身，单手搂着幼崽的屁股，把小孩抱起来。
小孩下意识地抻了抻腿，小爪子害怕地扶着唐煜的脑袋，孩子手小，将男人的寸头抓起几簇头发做扶手。
他的眉头还锁着，抱住幼崽的动作却轻巧温柔：“难怪这么瘦，该死的畜……”
他下意识地捂住芒果的耳朵，看到她懵懂的眼神，又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他轻咳一声：“小芒果记得的东西真多，不得了啊，连你楼下的猫叫小胖你都知道。”
芒果认认真真：“小胖很可爱，是橘黄色的。”
“大橘为重？”
唐煜看着芒果疑惑的眼神，轻笑一下：“听不懂？等你以后上育幼园就知道了。”
“育幼园？”
“育幼园就是很多小朋友都在一起做游戏的地方，你今年三岁多，”唐煜颠了颠幼崽，看她紧张地抱住自己的脖子，棉花团子般依靠着他的半边身体，“差不多该上学了，今年下半年送你去育幼园。”
他开始琢磨着，家里那个上小班的侄子，能不能在育幼园带带小芒果，只要前面顺利地融入育幼园，这一批的孩子会一直陪伴彼此，直到成年。
他很细心地规划起了芒果的未来，慢慢地盘算着该如何保护她。
芒果呢喃道：“下半年啊……”
唐煜眼眸低垂：“以后要是遇到了任何不好的事情……要马上打视讯给我，主机你年龄还不够，绑定不了，给你买个儿童定位仪？也可以像今天一样，找纠察局的人，或者童协。”
芒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侧脸。
唐煜勾起嘴角，一股清朗的少年气溢出，“只要你愿意求助，会有其他人哥哥、姐姐去帮你。”
芒果沉默了一下：“……我不想要，你们会受伤的。”
芒果对唐煜他们前世的别离，耿耿于怀。
孩子的世界就那么大，丢了一颗糖果都能难过那么久，更别说是失去了一个又一个曾经对她好的人。
唐煜抬手捏了捏芒果的脸颊，虽然身上没什么肉，但是脸上依旧带着幼崽的软乎。
“苏芒小朋友，你还太小了，有很多你没办法做到的事情，这种时候，你需要相信大人，红洲对幼崽的保护是蓝泽星最健全的。”
唐煜的眼睛带着认真：“无论什么时候，任何情况，只要你需要。”
芒果沉默地听着。
她被唐煜拐出去，吃了一餐健康食物，咬着勺子，出神地想着。
唐煜没好气地弹了一下额头，留下一个小红印，“吃饭就吃饭，想什么呢？”
芒果回神又去看唐煜，干净的眼神透着一点迷茫，她讷讷地张了张嘴，“……想去厕所。”
唐煜叫停了上菜的机器人，揣着小崽子下意识地往男厕走，回神又猛地拍脑袋，转身找了个女巡逻：“让这个姐姐带你。”
巡逻员笑着牵起芒果，“要不要姐姐帮忙？”
芒果摇摇头：“我可以的。”
巡逻员温柔地捏捏幼崽的小手，“那姐姐在外面等你，要帮忙记得叫姐姐哦。”
卫生间的门关上，幼崽小巧的身影坐在马桶上，眼睛却瞬间变得无神，似魂游天地。
久久，等到巡逻员不急不缓地敲响木门，芒果才慢慢地回神，眼里却带了惊讶和不解。
她皱着眉，像是遇到了难解的谜题。
巡逻员温柔地牵着她柔软的手，仔细地洗干净，重新交还给唐煜。
唐煜叼着烟，没点火，瞟了一眼还没他膝盖高的小崽：“怎么，皱着眉？”
芒果捏着手指，沉默地依偎在唐煜的脚边，像一颗可爱的绊脚石。
进了包间，在唐煜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胡萝卜，试图给她补充维生素的时候，芒果默不作声地推开讨厌的胡萝卜味儿
她趴在唐煜的手臂旁，说悄悄话般，用软和的嗓音困惑地问出：
“叔叔，你知道谢清辞叔叔在哪里吗？”
唐煜捏着筷子的手，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