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朕,真不是断袖 > 7、争伴
    东泉县位于南部沿海,城中有着数万人口,六十年前对外通商的口岸至今仍在使用,城内终年熙熙攘攘,是个商业和人文都无比繁荣的地方。

    丑时一刻,御书房灯火通明,谢桐一手拆开火漆加封的急报,迅速扫了两眼,而后径直递给了右手边的闻端。

    书房里,闻端、简如是、工部尚书刘黔分坐两侧。

    闻端神色如常,简如是垂眸饮茶,唯有刘尚书在这凉风阵阵的夜里暴汗如雨,用来擦汗的袖口都被浸成了深色。

    闻端看完急报,又随手递给了简如是。简如是瞧了后,却将那薄薄的纸张卷起,放在了一旁的茶案上,没有给刘黔。

    “圣上,”刘黔擦了把汗,开口道:“臣也是刚刚收到消息,就赶来宫里了,这……这封急报,臣还没看过呢。”

    谢桐不搭理他,一边从御案后的书柜上取出了几样地图,一边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东泉县最后一次禀报水患事宜,是什么时候?”

    刘黔偷眼看了看闻端,见闻端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犹豫了一会儿,如实道:“是……一月以前。”

    “一月以前。”谢桐按着桌上的地图,重复了一遍,几乎要被气笑:

    “所以说,东泉县有可能已经被淹了一个多月,如今城内生死不明,而现在朕才知晓此事?”

    刘黔连汗也不敢擦了,忙起身跪到地上:“圣上,信使往来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这不能怪工部怠于职守……”

    “那你们派下去传递水患消息的信使呢?”

    谢桐打断了他的话,曲指叩了叩桌面,冷冷出声:

    “这封急报,还是东泉县临近的小城送来的,刘尚书,你们的信使呢?还在路上走着么?”

    刘黔:“臣……”

    刘黔左看右看,御书房中无人替他说话,索性一咬牙,以地叩头道:“臣无能,请圣上降罪。”

    “圣上当然会治你的罪,刘尚书。”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简如是忽然开了口,嗓音依旧温和如春风:

    “南部沿海的水患早于数月前便有端倪,工部治水治了这么久,成效没有见着,还致使东泉县大坝溃堤。如此大祸,刘尚书难道还能安安心心地坐在这位子上么?”

    刘黔怔愣了片刻,隐约听懂了简如是话中的含义,不禁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闻端。

    不料闻端却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出言为他辩解,男人稳稳坐在位子上,自始至终,连懒散闲适的姿势都没有变过,看上去似乎并不觉得当下讨论的,是如何一件紧急的重要大事。

    这般淡定的姿态让刘黔莫名升起了一股希望,或许,事情也不是糟糕得无可救药……

    看在自己当年投靠了他的情分上,闻端应该还是会帮一帮自己——

    “圣上,”

    在刘黔热切的目光下,闻端终于有了动作,淡淡道:“臣以为,刘尚书玩忽职守,应革职后禁足府中思过。”

    刘黔期望的神色冻住了,不敢置信地盯着闻端,直到谢桐将一封新写好的圣旨轻飘飘扔到他脸上,才反应过来。

    “拿着圣旨,即刻滚出御书房。”谢桐瞥了他一眼:“别在这碍着朕的眼。”

    刘黔失魂落魄地离开后,闻端才缓慢道:“既已罚了,圣上也不必再生气。”

    “如‘滚’这样的字眼,太过粗俗,圣上身为天子,以后还是少说为好,有损圣上的威仪。”

    谢桐这回是实打实地被闻端气得笑出了声。

    “有损威仪?”

    谢桐绕过御案,几步走到闻端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安坐如山的男人,毫不掩饰嗓音中的怒意:

    “闻太傅,朕不仅要说滚,现在还想叫你滚出去。”

    听到他的话,闻端抬起眼与谢桐对视,墨眸深深,不紧不慢道:

    “臣又何处惹恼了圣上?”

    盛怒当头,谢桐也顾不得简如是还在了,语气冷冷地说:“六部都在你闻太傅手里,刘黔不是你的人么?”

    “圣上明鉴,刘黔不能叫‘臣的人’。”

    闻端道:“先帝尚能理政时,刘黔已经是朝中元老,根基颇深,连臣也不得不忌惮。”

    “当年留刘黔在工部,也是因为考虑到多方势力纠葛……”

    闻端有意无意地瞥了坐在另一边的简如是一眼,嗓音低沉道:

    “此间涉及故事许多,圣上若有兴趣,之后臣再讲给圣上听如何?现在还是处理水患的事情要紧。”

    随着他几句话下来,谢桐的怒火被浇灭大半,逐渐变得冷静,明白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刘黔的事,可以暂放一旁。”

    谢桐蹙眉:“但闻太傅,朕即位后明明听你提起,早在南部水患严重之时,你已派了治水能臣赶赴过去,这人是谁?说是能臣,怎么还能把事情办成这样?”

    闻端这一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会儿。

    “东泉县失联,只是表面上而言。”

    闻端慢慢道:“臣相信派过去的那位臣子的能力,东泉县虽已溃堤,但或许城内还未到最糟糕的地步,但究竟如何,只能到了地方才能得知。”

    谢桐觉得稀奇:“相信他的能力?你叫了谁过去?”

    闻端说:“齐净远。”

    “……”谢桐感到荒谬:“齐净远不是刑部侍郎吗?”

    “他之前确实是,”闻端语气悠悠道:“不过臣见他能力突出,兼有常人难及之诡才,所以临时给他任了个治水的官职,让他先赴南部沿海去了。”

    谢桐:“…………”

    回忆起来,这段时间上早朝,似乎确实没有见到过齐净远的身影。

    无言了半晌,谢桐还是开口说:“朕想去一趟东泉县。”

    “圣上,”简如是这时出声阻止:“新帝登基,还从未有这么短时间便离宫千里的记录。况且水患难解,一解便有可能是数月,实在不宜御驾亲至。”

    “如若圣上信任,臣可代圣上前往东泉县,与齐侍郎一起治水。”简如是又说。

    谢桐不答,转身到书案前,垂首细细看了看案上摊开的地图。

    “朕觉得有必要亲自去一趟。”他道。

    “东泉县是沿海通商的重要隘口,还是南海诸多小国与我朝往来的必经之路。”

    谢桐用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两下,言简意赅地说:“朕这一趟也不完全是单为了治水,还想看看别的东西。”

    先帝在位时,曾下令封锁过包括东泉在内的五个对外口岸,直至三年前这道政令才被取消。

    如今东泉县的转机刚刚重现,就遭到如此巨大的打击,谢桐想亲自过去看一看,将这个地方妥善安置好,再以东泉为据点,重新打通那条曾经无比繁荣的海上对外通道。

    不过这些考虑终究为时尚早,目前最急迫的,还是将东泉县的溃堤修好,终止这场绵延数月的水患。

    谢桐下了决定之后,简如是很轻地叹了口气,那双柳叶眸中有着担忧:

    “圣上,东泉一行艰险重重,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在身边,未免麻烦,请让臣陪您一起去吧。”

    谢桐想了想,没等回答,就听见闻端淡淡道:“朝中不能无人坐镇。”

    简如是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闻太傅打理朝政多年,留在宫中应该没有问题。臣还年轻,陪着圣上一路颠簸,体力也还撑得住,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桐:“?”

    怎么感觉这番话有点怪怪的。

    闻端岿然不动,只是垂首抿了口茶,将目光转向了谢桐:

    “臣不过虚长丞相一岁,体力倒也不至于到难以支撑的地步。臣觉着,还是听一听圣上的意见。”

    与闻端那深邃如墨的眸子一对上,谢桐就猛地想起那个香囊和那什么同心玉的事情来。

    “……”谢桐说:“太傅与朕一起去东泉县,简相留在朝中处理日常事务,如有急奏,遣信使飞马南下告知朕就行。”

    简如是一愣,有些意外:“圣上……?”

    谢桐掀起睫,看着简如是的面容,慢慢道:“简相,朕与太傅一去数月,朝中之事要烦你多费费心思,如此才不负朕的嘱托。”

    简如是定定与谢桐相视良久,点了点头:“好,臣必当尽力。”

    *

    送简如是出了御书房,室中又只剩下谢桐和闻端二人。

    杯中的茶早已凉了,闻端起身,亲手泡了新茶,给站在书案边凝神研究东泉县地图的谢桐沏了一杯。

    谢桐回过神,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问过闻端的意见:“老师可愿与朕同行?”

    闻端一手持着茶壶,悠悠抬了下头:“圣上金口玉言,臣岂有不从的道理?”

    “何况,臣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

    闻端随手将茶壶置于一旁,拿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

    “圣上想治水患,也想将臣从朝廷中剥离出去,让简丞相接手事务,臣又如何能不遂圣上的心意?”

    谢桐闻言,转下了脸。

    他此时和闻端离得近,能嗅见那阵熟悉的、雨中松柏的气息,闻端的黑眸也很平静,平静得里面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清透地映着谢桐的身影。

    闻端好像没有生气,谢桐莫名心想。

    于是谢桐得寸进尺地,朝他露出了一个略有些狡黠的笑容,并且道:“只许老师挑拨朕同简相的关系,不许朕反将一军么?”

    闻端挑了下眉,意外问:“圣上……何时得出这个结论的?”

    “在你对朕说那块同心玉是简相所有的时候。”

    “但臣并未说谎。”

    谢桐摇了摇头:“朕没有不相信,朕只是说——”

    “老师,你明明也没必要特意将这件小事告诉朕吧?”

    谢桐微微仰了下脖颈,注视着闻端的眼眸,慢吞吞道:

    “即便那枚同心玉是简如是的,即便简如是或许想将那玩意赠予朕,但那又如何。”

    谢桐转身往御书房中央走了几步,同时伸手将宽大的袍袖一展:

    “朕为天子,简如是为臣子。朕何须在意一个臣子是否对朕有其他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屋内灯火如昼,映在青年素雪般的面容上,仿佛给那俊丽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眉目间蕴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锋芒毕露,顾盼神飞似一株昂扬成长的白杨。

    “老师,朕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

    谢桐看着闻端,缓缓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朕不会因为区区一枚玉,与朕看重的臣子产生间隙。”

    闻端立在书案旁,默然不语。

    “圣上聪慧机敏,常人难及。”

    闻端久久地凝视着他,终于开了口,并不与谢桐针锋相对,嗓音甚至堪称温和:

    “只是若如圣上所言,对他人他事毫不关心,又怎么会夜半惊惧而醒,为一个荒唐梦纠结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