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青南 > 11、第 11 章
    一块块长方形的薄竹片被绳索串在一起,搁在青南右臂旁,还有一叠未穿上绳索的竹片,放在左边,青南从中取来一片,摆正,用沾墨的笔在上面绘制着什么,图案渐渐成型,是某种植物的叶和果,绘好图案,青南在植物旁写上一行神秘符号,这种符号是羽人族的图文,也叫竹文。

    唯有青宫的巫覡能书写和阅读竹文,这些薄竹片的最终归属,便是成为青宫收藏“档案”的一部分。

    两只鸟儿跳上窗台,发出啾唧声,互相跳起舞蹈,已经过了求偶季节,大概是玩戏中的伙伴。

    窗外是一片桃林,桃花早已从枝头掉落,枝上结着果实,天气日渐炎热,已经进入夏季。

    屋中的木架上摆放各种物品,其中就有一篮鲜桃,还有一些放在陶盘里的梅子和李子,甚至在木架下还放着一篓颜色各异的野果子。

    靠近木案的壁龛上摆着一盏油灯,火塘里炭火被清理的一干二净,已经很久没生过火,夜晚改用油灯照明。

    户外还有一个露天土灶,就在门口处,堆满柴薪的屋檐之下,灶里仍有火星,灶上是只煮水的陶罐,有一股清香的气味从陶罐里渗出。

    月牙站在青南小屋外,四处张望时,就闻到了这股气味,她辨认味道,确认陶罐里煮的是茶叶。

    五溪城外有很多茶树,祠庙里也种了一棵,五溪城人一向喜欢花草,自然也爱茶花,巫女们偶尔也会采摘茶叶煮水喝,说是有提神的功效。

    不同的植物,有不同的疗效,月牙认识很多种植物,她总是记得很牢。

    鹭神使看来很忙,还没发现我。

    月牙低头玩手腕上戴的由鲜花编织成的手环,玩了一会,她抬起头来,决定出声提醒。

    “鹭神使,我过来了。”

    “盈姐姐说,鹭神使要我教我羽人族的知识,让我今天过来。”

    听见月牙在屋外的喊声,青南放下书写的笔,收拾案上的物品,回应:“进来。”

    得到允许,月牙开心的踏上门阶,进入这间不大,但舒适明亮的小屋。

    青南仍在收拾案上的东西,月牙禁不住好奇,打量起屋内的物品,她留意到木案旁放置着几样东西,有燧石片,有石锥,砺石,原来鹭神使平日里也会制作工具啊。

    屋内充满生活气息,一只摆放在火塘旁的水壶,壶口甚至插着两朵荷花,一朵绽放,一朵含苞待放。

    “月牙,到屋外盛两碗热汤来。”

    “好。”

    很快从屋外盛来两碗热汤,就摆在案上,月牙也坐在案旁,和青南坐在一块。

    她学青南用流畅而优雅的动作喝茶汤,喝上一口汤,好奇问:“鹭神使要教我什么?”

    “你想学什么?”

    “鹭神使,我想学那种举起手‘啪啦’一声,坏人就会倒下的技能!”

    “没有这种技能。”

    罩着面具,但是月牙觉得鹭神使似乎笑了一下,语气里带有笑意,她脸上也绽出笑容:“我知道,那是能让坏人倒下,惨叫打滚的秘药。暮姐姐说她也能制作,但不像鹭神使的药那么厉害,能立即生效。”

    “我不能传授你这类知识。”

    “因为我是小孩吗?那我长大了可不可以学?”

    “不能,只传授青宫巫覡。”

    “哦,这样啊。”

    月牙托住腮帮子,露出失落表情。

    “我要教你羽人族的歌谣。”

    “歌谣?”

    青南的声音不似先前那么亲和,比较严肃:“你要用心记,这支歌谣里头有羽人族世代相传的历法,历法可以指导农事。”

    月牙认真地点点头,虽然鹭神使说的历法,还有指导农事她听不大明白,但觉得肯定很重要。

    月牙小声说:“可是,我不懂羽人族语。”

    “我会用江皋族语教你。”

    青南抚摸整理成一叠,放在手旁的竹片,像似在自言自语:“五溪城的图文也好,青宫的竹文也好,原本都是为了和神明交流,才被发明出来。能书写的字句极少,大部分的用语,根本无法书写,各氏族世代积累的知识,都是靠歌谣流传。”

    原始文字的词语库太少,很多东西没法记录,只能以歌谣的方式,一代代传承。

    月牙的小脸蛋皱了起来,她不大能理解青南的话,毕竟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

    “鹭神使,我怕我记下来后,还是不懂歌谣的意思。”

    “你不用懂,只要记住歌谣,将每一句记牢。巫盈能听懂歌谣内容,等你长大后,你也能懂得。”

    “我吟唱一段,你跟着学。”

    “好。”

    月牙正襟危坐,集中注意力,等待传授。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阳光不再明亮,晚霞悄悄爬上天边,月牙喝完三碗茶汤,还觉得口干舌燥。

    歌谣很长很长,月牙用一个白日的时间,将歌谣的上半部分记下来。

    小孩子的记性好,而且能活更长的时间,是最佳的传承人,所以歌谣不传授巫盈,而是选择月牙。

    离开木案,拍拍坐得酸麻的膝盖,月牙开心地问:“鹭神使,我明天还是早上过来吗?”

    “还是,再教你一日,这首歌谣就教完了。”

    青南站起身,走到门口,乌狶正在屋外做饭,灶上升起炊烟。

    这座小屋位于坡地,此时屋外升起炊火,不远处,那些位于平地上的屋舍也纷纷升起炊火。

    孩子们在奔跑,追逐,狗子们在吠叫,大人们在和左邻右舍交谈,打招呼。

    还有几头猪,在一座排屋后面晃晃悠悠,摇着肥圆的肚子。

    傍晚,五溪城居民安逸的生活一览无余。

    “我学会歌谣后,鹭神使是不是就要走了?”

    月牙走下门阶,走出好远,又回头,望着青南的身影,不舍唤叫。

    朝那小小的身影点了下头,青南返回屋中。

    不知不觉,青南在五溪城已经住了三个多月,差不多该离开这片漫山遍野开满美丽花卉的土地。

    一只母猴跃上祠庙的屋檐,坐在上头大啖桃子,一只淘气的小猴子跳过来,伸掌想抢母猴的桃子,两猴争夺一番,攀上树枝,追逐的身影远去。

    桃林里只剩鸟叫声,还有月牙吟唱歌谣的声音,曲调悠长,绵绵不绝,歌谣的内容似乎是在咏唱日月星辰,草木鸟兽等自然之物,但其实蕴含着不少历法知识。

    月牙站在桃树下吟唱,巫盈、巫暮和阙月坐石板上倾听,吟唱完长长的歌谣,月牙很高兴得到称赞,但很快又感到无趣。

    三个姐姐时不时让她重复吟唱歌谣中的某一个段落,并进行讨论,她们讨论的内容,月牙都听不明白,犹如鹭神使教她的歌谣那般难懂。

    终于她们不再讨论歌谣,月牙也不用再重复吟唱,她偎依在巫盈身旁,听她们闲谈。

    巫暮问:“我听说鹭神使就要离开了?”

    巫盈回:“他与我说是明日。”

    “时光过得真快啊。”

    阙月发出感慨,她伸出手臂,攀住下垂的树枝,从树上摘下一颗桃子,用衣服擦拭:“我怎么觉得今年三月节过后没多久,夏天就来啰。”

    咔嚓一声,咬了一口。

    还记得桃花开满枝头,站在祠庙主屋下的玄旸和鹭神使,那时两人刚抵达五溪城不久,阙月还想介绍他们认识呢,哪想到他们是老相识。

    “有件事,我不是很确定,鹭神使的玉梳好像丢了。突然有一天,他头上的玉梳换成一把骨梳。”

    巫盈接住阙月掷给她的一颗桃子,把桃子捧在手中,若要有所思。

    “有吗?”阙月又咬了一口桃子。

    “我也注意到了,骨梳不匹配他的身份,那件玉梳恐怕是在哪里遗落。”

    巫暮很早就注意到了。

    “鹭神使不像会丢失东西的人,而且还是那么贵重的东西。我听说羽人族非常重视他们的梳子,无论男女头上都插着梳子。他们的梳子,跟我们江皋族的腰带一样重要。”

    阙月说着说着,忽然不再说话,她有个大胆的猜想,但不敢肯定。

    窗外已是黄昏,夜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

    站在窗前,看向那一轮弯月,青南意识到自己有很长时间不再抬头望月。

    不再去留意月亮是圆是阙,是明亮圆滚如纺轮,还是出现月晕,有月华。

    回想三月节时的情景,那段时光变得很遥远,曾几何时,那家伙会在窗外吹奏乐器。

    那一夜的记忆倒是很鲜明,鲜明得青南有时会感到焦躁。

    从窗前离开,青南继续收拾明日要带走的物品,他从一只漆盒里取出玄旸的象牙雕筒,指腹无意识地轻蹭上面小圆饼状的绿松石装饰。

    由象牙和绿松石组成的物品,质感冰凉,不具备人的体温。

    玄旸肌肤传递的温度很高,高得烫人。

    青南放下象牙雕筒,察觉到自己在思念某人,他把这份心情抹去,认真整理堆积在木案旁的一串串竹片,将它们挑选,束成一捆。

    屋中的绝大部分物品都将留下,带不走,旅人能带走的只有一小部分,最重要的物品。

    已经是仲夏,那个说会返回五溪城,护送自己归乡的人,并没有回来。

    大概旅人总是要一路遗弃物品,遗忘旅途上遭遇的人与事,才能每次都轻装上路,踏上新的旅程。

    大清早,阙月率领数名五溪城战士,亲自将青南和乌狶送至城郊。

    昨夜,五溪城的城主设下践行宴,款待青南和乌狶,他们已经和城主道别。

    “我有一件东西,想赠鹭神使。”

    阙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那东西用布仔细包裹,她将布片掀开,露出一块掌心大小,长方形的玉料。

    是上好的白玉,白净无瑕,晶莹剔透。

    “江皋族有座玉山,叫都山,这是都山玉。要说江皋族有什么东西适合馈赠远来的朋友,它最合适。”阙月将玉料往前递,等待对方接收。

    青南感到惊讶,这份礼物十分贵重,很有分量。

    “鹭神使向五溪城传授羽邑的历法,对我们的农耕有莫大的帮助,这是我的心意,请收下。”

    “我看巫女们送鹭神使的礼物都收下了,我的可不许拒绝。”

    “多谢。”

    青南收下玉料,将它放进随身携带的布袋中,他留意到这块玉石经过初步加工,长宽正好制作一把玉梳。

    “我也有一样东西,想送你。”青南从腰间众多玉饰中解下一件,是件手指粗的小玉管。

    羽邑的玉器很有名,青南身上的玉器尤其精美,一看就不是出自寻常玉匠之手。

    “这是?”

    阙月接过玉管,手指触摸到玉管表面,觉得似乎并不光滑,捻起一看,玉管刻有纤细的纹饰,是微雕!

    线条跟头发丝一样细,不可思议的技法。

    肯定是出自羽邑王庭的玉器,今日的玉匠根本制作不出来。

    “神玉?”

    阙月很吃惊,她仔细观察玉管上的图案,二重菱形纹构成蛇吻的形态,说是蛇又长角似龙。

    “我听说羽人族从不将他们的神玉展示给别人看,更不用说向外人馈赠,我很荣幸。”

    “神玉往往刻有神徽,神徽便是至高神帝君的真容。除去青宫巫覡外,其他人不允许窥见神的真容,因为神的脾性难以琢磨,羽人族相信凡人直视神明,会遭受灾殃。”

    “这上面刻的就是神徽吗?”听到会遭受灾殃的讲述,阙月又将玉管上的图案仔细打量一遍,觉得神秘又迷人。

    “是帝君的分身之一,一种叫菱的兽,它虽是神玉,但并非我所说的神徽,不是神的真实面貌。”

    青南缓缓陈述,他的江皋族语已经说得很流利,山风吹动他华美的羽冠和白色长袍。

    “也许,神早就已经离开羽邑。这不过是一件旧物,你可以将它做为配饰使用。”

    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声音中能听出他的感喟。

    “我很喜欢,多谢了。”

    阙月将玉管系在自己腰间的配饰上,面露微笑,她说:“鹭神使,我觉得羽邑的神肯定还在,因为青宫还有巫覡。”

    青南的身影一怔,而后,缓缓地点了下头。

    来自羽人族的旅人已经离去,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阙月摸了摸腰间系的羽人族神玉,心想,鹭神使看似冷漠,对人疏远,其实内心情感很真挚。

    到底鹭神使的玉梳,是不是和玄旸做为定情信物进行交换?

    要是以后有机会,就问问玄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