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中流惊讶道:“没有关系?”
“我从未见过那位道士,与他素不相识。”
“那这坠子是如何到你手中的?”
“听说是我出生时那位道人给我的。”
“如此怎能说素不相识?那道士显然是为你而来。你虽不认识他,他却必定知道你。世间万事,皆有因果,看似无缘无故,实皆有缘有故。那道士与你必有关系,只是你我不得知罢了。”卞中流百般感慨,“不知是你与那道士是有何等机缘,竟能让他如此费心。”
“您觉得,我如何才能找到他?”
卞中流沉吟片刻,道:“他十七年来都未来找你,恐怕是不打算与你见面了。你若执意去找,或许终将徒劳无功。”
秦镇邪坚定道:“我想找到他。”
“那你可还有其他线索?”
秦镇邪想了会,道:“我出生时,听说他曾给我喂了一枚丹药,救了我的命。”
“你可知道那丹药的名字?”
秦镇邪摇头。
“那,你可知道那丹药的模样?”
秦镇邪又摇头。卞中流为难道:“老夫不擅药石,不知道那道士给你的是何药。但九天阙符无法起死回生,那丹药必大有来头。山北玉家世代炼丹,家藏无数典籍,老夫可为你写信引荐,或许能有些帮助。只是九天阙符之事,还望少侠不要告诉他人。”
秦镇邪感激道:“这是自然。多谢老庄主。”
卞高热情地说:“山北路遥,行程艰难,秦小兄弟不妨在庄里歇息几日,等寿宴结束,我给你备好行装后再走。”
卞中流也道:“老夫写信也要几日,小友就在庄子里玩几天吧。”
几天后,大寿的日子到了。这日卞家山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祝寿之人,络绎不绝。秦镇邪想起卞逆慈要来祝寿,便到前院等候,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加上前院人山人海,异常喧杂,令他十分不自在,他就先暂且离开了,心想等会总能见到的。
前院渐远,人声浮去,清风迎面,蟹爪兰娇怯地抬起头,木芙蓉温婉垂落视线,送来一缕芬芳。秦镇邪深深吸了一口气,顿觉身上轻松不少。他终究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偏爱与山林草木相聚。
忽然,那粉的白的木芙蓉间探出一抹红来。秦镇邪定睛一看,发现是个红衣少女。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摘着花,不满意的便丢在地上。少女似乎觉察到了秦镇邪的视线,转过身,弯眼笑道:“你是谁?这儿可不许外人出入。”
她约莫十五六岁,面如银盘,眼如圆杏,黑发如瀑,红裙娇艳,笑起来灵动可爱,宛如一头小鹿。
秦镇邪道:“我是借住在此的客人。你是谁?在这干什么?”
少女道:“我也是客人。我来找人。”
“你要找谁?”
“我要找殷家人。”
殷?秦镇邪想了会,道:“这里没有殷家人。”
“怎么没有呢?”少女踩过一地残花,微笑道,“要是没有,我就不会来这里了。”说完,她从秦镇邪身边走过,径直往院子深处去了。
秦镇邪提醒:“这条路是通往后院的,你走错了。”那姑娘好像没听见,一转身便不见了。秦镇邪心想她是女眷,进了后院也不打紧,便没多管,只是奇怪她看着像哪家的千金小姐,身边却没一个丫鬟婆子跟着。
秦镇邪回屋歇了一会,卞三秋便差人喊他去赴午宴。秦镇邪想到那满院满桌的人,颇为意懒。他盯着趴在床上的黑猫,奇怪道:“你这些天怎么这么多觉?”以前这猫虽然也爱睡觉,但这两天它格外贪睡,有时甚至一整天都不挪窝。秦镇邪跟它讲话,它也毫无反应。
秦镇邪细细端详着黑猫,轻轻抚摸它柔顺的毛发,往常这猫该一下子跳起来给他一爪子,现在它却舒服地眯着眼。秦镇邪目光渐深,若有所思。他抬起手,平和地说:“那你好好休息,我等会给你带吃食回来。”
午宴设在菊园。卞老太爷坐在最前面的桌子上,两侧贵客环簇。秦镇邪捡了个末次的位子坐下,忽然间,他发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在东张西望,便过去拍了下他肩膀。君稚吓了一跳,扭头见是秦镇邪,又惊又喜:“老秦?”
秦镇邪问:“怎么就你一个?卞道长呢?”
君稚顾左右而言他:“师傅啊,呃,他稍后就来。对了,老秦你的事怎么样了?”
秦镇邪仍问:“卞道长呢?”
“守真兄弟!”卞三秋忽然过来了,高兴地招呼道,“你怎么来的这样晚?道长呢?为何不报上我的名字,让我亲自带你们进来?”
君稚僵硬地笑了笑:“我师傅一会就过来。少庄主这么忙,就不麻烦了。”
卞三秋热情道:“不麻烦不麻烦,正好我给二位留了上座,请!”
君稚推脱不成,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座。他坐立不安地望着门口,秦镇邪低声问:“你怎么了?”
君稚瞟了眼跟客人寒暄的卞三秋,焦急道:“秦兄,我师傅突然说跟卞家有仇,要来砸卞家的场子。不论我怎么劝,师傅都铁了心要过来,还不让我一起过来。我只好偷偷过来,好不容易进了山庄,却压根找不到他!现在寿宴都开始了,也没看见我师傅,该不会是已经跟卞家起了冲突......”
秦镇邪安慰道:“兴许他是路上耽误了。”
“要是那样可就太好了。”君稚哭丧着脸道,“老天保佑,千万别在这时候过来!”
这时,寿宴开始了。卞高举杯道:“今日是家翁七十七大寿,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拨冗前来。卞某先敬各位一杯!”
“好!”众人齐饮一杯。一人起身道:“卞老醉心符箓七十余载,融汇百家,继往开来,实乃符修泰斗,我等楷模啊!愿卞老四体康且直,寿如南山石,继续作我等之明灯!”
“好!好!”
众人齐齐喝彩,祝寿者纷纷举杯。卞中流微笑欢然,时不时举杯遥和。气氛越是热烈,君稚越是不安,他左顾右盼道:“不行,我还是得想办法溜出去。秦兄你帮我打个掩护......”
君稚的话戛然而止,他端直望着门口,脸上浮现出恐慌的神色。
菊园门口,卞逆慈身穿红袍,负剑而立。他描了眉,涂了唇,头上虽只有一根铁簪,却艳丽张扬,满院秋菊因之失色。秦镇邪震惊地望着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另一张眉眼深邃依稀明艳的脸。卞中流脸色铁青,卞高大震怖,唯有卞三秋不明所以,惊喜又困惑地望着卞逆慈。
有人认出了卞逆慈的剑,议论道:“不平剑?他怎么来这了?为何这样打扮?”
“是那个杀了天命使的壮士?他跟卞家有来往?”
“没想到竟能在这见到他!”
卞逆慈抱拳,言笑晏晏道:“贫道卞逆慈,特来向卞老庄主祝寿。不知卞老可还记得我?”
此言一出,立刻在人群中激起千层浪。
“卞?是那个卞吗?”
“什么意思?不平剑是卞家人?旁支?”
“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
“师......”君稚刚要起身,被秦镇邪一把按了回去,他低声道:“先等等,你出去只会添乱。”
卞三秋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不安地望向祖父,只见卞老太爷脸绷得梆硬,目光也梆硬,背更像一块铁板直挺挺地树着。他紧盯着卞逆慈,老手紧紧拄着那根梨花木拐杖,吐出两个铁疙瘩似的字:“出、去。”
卞逆慈道:“我为何要出去?”
卞高起身道:“顺慈,你先入座......”
卞三秋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向卞逆慈:“顺慈?姐姐?”
众人无不惊异,君稚也张大了嘴,四座哗然,议论纷纷。
“不平剑是卞家之女?”
“卞家女不是二十年前就死了吗?”
“什么死了,不是跟人跑了吗?”
“我听说是疯了?怎么如今成了剑修?”
“哎呀呀,身为女子竟在外抛头露面,真是,真是......”
众人的议论声巴掌一般打在卞中流脸上,他紧咬牙关,脸颊抖动着,脖子上的青筋像要蹦出来。他狠狠瞪着卞逆慈,瞪着那刺眼的红袍和恶劣的微笑,咬牙切齿道:“混账,你,你是故意今天来、来......”
他气得浑身发抖,血直往脑门冲,身体也一点点向左边歪下去,最后轰然倒地。
“父亲!”卞高冲上前,背起卞老太爷,“快叫大夫!”
“爷爷!”卞三秋跟着他跑,被卞高一巴掌拍回去:“去照顾客人!”
园中一片混乱,卞逆慈站在原地,像有点呆住了。群情愤然,指责纷起,一个汉子跳出来痛骂道:“贼女子你安得什么心?卞老太爷已经七十七高龄,你莫不是存心来气他的?好狠的心!”
“真真蛇蝎心肠!”
由他开头,众人义愤填膺的责骂声迅速潮起,卞三秋掌不住这样的场面,脸上显出惶然。卞逆慈背挺得更直,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瞪着众人。众人见状不禁更加愤怒,那汉子拔刀道:“少庄主,这毒妇毫无悔改之意,干脆杀了她!”一言既出,刀剑锵然,园中哗啦啦站起一大片人,杀气腾腾地对着卞逆慈。
“师傅!”君稚忍不住站了起来。卞逆慈坚硬的脸上终于闪现出一丝惊诧,她厉声道:“坐下!”
可是,已经晚了。只听哗啦一声,那些对着卞逆慈的刀剑纷纷指向了君稚。汉子怒道:“还有同伙?果真是计划好的!你这毒妇死不足惜!”
卞逆慈拔剑道:“他跟这事没关系!”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卞三秋终于回过神了。他愤怒地喊道:“都住手!今天是我爷爷七十七大寿,诸位舞刀弄枪是几个意思?这是卞家家事,诸位要是动手就是往我家脸上抹脏!卞——姐姐,把剑放下,跟我去向爷爷谢罪!”
卞逆慈看着他,紧握着剑,一言不发。众人怒不可遏,喊叫道:“对这没良心的讲什么理?”“把她抓起来!”“抓起来!”眼看人潮就要涌过来,秦镇邪突然做出了一个意外之举。
他猛乍抓过君稚,拿匕首抵着他脖子高声喊道:“卞道长,把剑放下,跟少庄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