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公主献舞
妩媚风情的异域女郎们伴随欢快的鼓乐节奏,尽情展示自己曼妙的舞姿。
美人舞如莲花旋,手腕脚踝缀着的玉石铃铛链在旋转中碰撞,叮铛作响。
最后一个音节奏毕,使节团的女郎在尾音余韵中完美谢幕。
“好!”
一人蓦地自筵席间站起,狂放不羁大笑着击掌称赞。
端坐上首的天策帝闻声目光一低,落在那名狂妄的异族青年身上。
“小可汗应当是首次赴京入觐大晟罢。”
“正是。”
特穆尔右手握拳抵肩,左膝下跪,率身后大辽使团颔首朝觐道:“大辽豹师部特勤——耶律特穆尔,参见大晟皇帝陛下。”
大辽的主力军队兵分三部。大可汗亲自统领战力最为凶猛强悍的虎师,即当年战役中被辅国公府萧氏父子率兵全歼的那支军队。
长子特穆尔的豹师能力居中,代钦的鹰师部规模又在豹师之下。
同样是极具异域特征,深邃野性的相貌轮廓,特穆尔较之意气风发的王弟代钦,更显邪魅狂狷、刚愎跋扈。
“平身。”天策帝道。
礼毕,特穆尔起身,扯了扯唇角忽然一笑。
“王弟年少时便入朝为质,耳濡目染大晟风土人情。异域使节表演的歌舞固然精彩,可我闻王弟所述中原文明堪为无双瑰宝,心向往之,不知此番大晟之行可否有幸一睹何为盛世繁华?”
“中原文明源远流长,歌舞便承自其中一脉,而今万国来朝,万邦文明交融,自是要邀请诸位共赏。”
天策帝言毕,礼官领旨,宣琴师、舞姬进殿。
琴音如淙淙流水自弹拨的细弦间奏出。
水袖倏然抛起,舞姬们伴随清越琴声翩翩起舞。
“这便是中原的歌舞么,身韵结合,形神兼备,宛若画中仙。”
“好轻盈的舞姿。”
席间宾客看得如痴如醉,赞誉声不绝于耳。
特穆尔却眉头紧皱,懒懒扫了两眼,嗤之以鼻,同侍卫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毫不掩饰内心的鄙夷。
过分反常的反应自然引起了周围人与天子的注意。
“小可汗有何话要说?不妨直言。”天策帝微笑着望他,面色平和不见半分恼怒,彰显着帝王雍容气度。
特穆尔也不客气,一拍案几站起身来,口无遮拦:“所谓歌舞绝佳,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可称赞的。常闻大晟皇室的公主琴棋书画歌舞器乐无一不通,依我之见,不如由公主亲自舞一曲,一展贵国作为东道主表露出的诚意。”
敢当庭要求公主献舞?!
众人闻之大惊失色,目光齐刷刷的投向这位狂妄的辽国小可汗。
筵席中央,正起舞翩翩的舞女们于万国使节面前,公然遭了贵宾的批判与嫌弃,登时停下舞曲,脸色一白面面相觑,慌张不知所措。
“小可汗对我大晟的歌舞礼乐不满意?”天策帝目光落在那名盛气凌人的异域青年身上。
“不,是对这些女子不满意。”特穆尔轻蔑地瞟了一眼,抬手指向会场中央的舞姬。
这让东道主大晟在万国使节眼前丢了颜面。
舞女们惊慌失措,纷纷跪下身,向天子请罪。
“母妃,”宾客席间,殷玉娴小脸一白,焦急地攥住齐妃的衣袖:“母妃,儿臣不要在这种场合献舞,更不要被那个野蛮的辽人审视羞辱。”
齐妃按了按她的手心,表面上虽在安抚女儿不要惊慌,内心亦是忐忑不安:“且看一看你父皇的态度罢。”
“昭懿那么自私,肯定不会愿意出这个糗,届时丢人的只会是儿臣!”殷玉娴愤然道,“母妃,那人什么来历,怎敢如此当庭挑衅”
却不料,下一瞬特穆尔犀利的目光竟直接钉在她身上!
那人的目光犹如毒蛇,呲着獠牙爬过全身。
殷玉娴被吓得浑身一颤,愣愣张着嘴,不敢再非议他。
“听大晟使节介绍,想来这位便是玉安公主了,我见玉安公主兴致勃勃,似是在附和献舞一曲的提议,那便请罢。”
特穆尔拍着掌叫好,强逼着殷玉娴登场献艺接受羞辱。
被逼至两难境地,殷玉娴攥紧齐妃的手,慌乱地摇着头。
“不…不……母妃……我不能去跳……”
当着万国使节的眼睛献艺,这般盛大的场合殷玉娴本就局促惶恐,若是再要求她未经排练便即兴起舞,更是会在诸国面前出糗,丢的是大晟的颜面!
“小可汗,”天策帝开了口,“小可汗久居大辽,从未接触过中原文明,既不喜中原歌舞的风致,那便罢了,人之偏好本就各不相同。”
“只是提议公主献舞这一事,朕看可免,朕的女儿不必要受人胁迫,行违背心意之事。”
“父皇。”殷玉娴惶恐不安的面上浮现出喜色,心神稍稍安定下来。
“汉天子此言差矣,”特穆尔并不打算退让,“大朝会本就是一场文明互融的盛宴,今日诸国皆在,贵国公主本就应当能以身作则让我们一睹中原文明盛世繁华。”
“想我们大辽的公主,无论是怎样盛大的场合,都会主动登台献艺,热情地向宾客展示大辽风貌。汉天子迟迟不肯同意,莫不是因为皇室的公主才情鄙薄,拿不出手?”
热闹的会场陡然陷入寂静。
众宾被大辽太子狂妄挑衅的言语惊的不敢出声。
殷玉娴脸色煞白,无助地望向天策帝。
“特穆尔。”一道冷冽慑人的男声自对面宾客席间传出,打破全程寂静。
那阵冰冷的声线中透出的压迫感无比熟悉,唤醒了特穆尔久违的,深入骨髓的惧意。
方才狂妄跋扈的大辽太子心底蓦地一咯噔,目光僵硬地望向对方,触及青年那双凉薄的黑眸——
萧徵?!
肩上遽然一痛,特穆尔下意识捂住肩膀,咬牙切齿,只觉当年被青年将领一杆银枪贯穿的血肉又在发作。
枪乃百兵之王,亦为九长之首,杀伤力极强。当时年仅十七的萧徵一手银枪使得出神入化,在战场之上横空出世,自此给大辽留下了一层心理阴影。
特穆尔身先士卒,自然也尝过那滋味,虽被部下抵死相护,侥幸自萧徵手底捡回一条性命,却也因肩上伤势过重,足足在榻上躺了两年。
“你他娘的不是说萧徵今日不来吗!”特穆尔回过身,一发狠攥住随从脖颈,用辽语低声咒骂。
“但凡提前告诉老子一声,老子也不至于在他面前丢这种脸!”
亲随惶恐失色:“奴也不知……奴反复确认过……萧将军的确不在大朝会出席宾客名单之列……”
“你确定?”特穆尔恶狠狠地盯住亲随眼睛。
“确定!确定!”亲随慌忙颔首,点头如捣蒜,“萧绝对不在受邀之列!奴也不知大晟为何突然变了卦,邀他出席……”
特穆尔单手抵额,愤慨咒骂了声:“中原人,心思叵测,反复无常,不可信!”
他并不知晓,昨夜代钦同萧徵对峙过。
此时,酿成这一局面的根源——他的王弟代钦,正若无其事地为殷灵栖挑选心仪礼品。
“父皇。”
献艺一事,小可汗做出了让步。就在众人以为这件事即将翻篇之际,小公主的声音突然自宴会之上响起。
殷灵栖从容走出宾客席,站在会场中央:“既然大辽的太子开了口,大晟自然不能落下乘,在万国重宾面前失了颜面。”
“昭懿,这等场合不是你任性的地方,回去!”天策帝加重语气,他心知大辽不怀好意,出于保护小女儿的目的,意图制止殷灵栖。
“儿臣新近学会了一支舞,形式新颖,正想寻个合适的契机展示,父皇不若成全了儿臣。”小公主声音温温柔柔,态度却分外决绝,不容置喙。
萧云铮握住酒盏的指节一紧。
“塔娜!”代钦更沉不住气,担心溢出表面:“你不要这样。”
献舞不过是一个借口,特穆尔的目的明摆着是想借机让大晟出糗。
“父皇,请容儿臣一试。”殷灵栖双手交叠一礼,并不退让。
“你可有把握?”天策帝语气深沉。
“女儿确定。”殷灵栖仰起脸,坦然对上天策帝的目光。
天策帝注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眸,心底莫名安定了许多。
“好。”他微微颔首,“便依你所言,去罢。”
“谢父皇成全。”殷灵栖唇角一勾,离席去偏殿更换舞衣。
笙乐渐起,重新开场。
舞女们衣袂翩翩若天仙入世,自宫殿两侧登场,款款围聚在大殿中央。
墨色水袖抛向半空,如当庭绽开水墨画一笔,袅袅舒缓。
水袖齐齐飘向正中央,舞阵一变,便露出薄纱掩面的昭懿公主,足踏莲花座,随着笙乐韵律翩然起舞。
特穆尔眼底勾起几分兴致。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好生惊艳的舞姿!这位是谁?为何从未听说过她的美名!”
“是大晟皇帝年纪最小的女儿,昭懿公主。”
“舞一绝,人亦是一绝,虽然轻纱半遮面,亦能窥见美人绝色。”
“此等珍宝,早该美名远扬,不该埋没于世啊!”
亦有人兴致高涨,忍不住当场吟诗助兴。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中原文明原是如此惊艳,久闻不如一见,不虚此行!”
赞誉纷纷,如江水滔滔不绝。
流水般舒缓的乐声蓦地一顿,俄而琴音一变。
大弦嘈嘈如急雨,满殿伴舞的舞女迅疾退场,留殷灵栖一人独舞。
她纵身起舞,舞姿不再温柔舒展,转而力量感极强。
“我们中原有一篇诗作,大气磅礴,我很喜欢,今日邀诸位共赏。”
琴声骤然转急。
“待到秋来九月八,”
舞步随着急促的弦音、加重的鼓点,越来越快。
“我花开后,百花——”
“杀。”
她出其不意拔剑出鞘,雪亮的剑光晃的众人目光一滞。
冰冷的剑刃贴在特穆尔脖颈上。
“昭懿!”天策帝心底一惊。
“皇妹不可!”
“公主!”
“……”
在场众人纷纷色变,眼底尽是震惊。
谁也不曾料到,方才赞誉的,楚楚动人的小公主竟会突然退去柔弱外表,凌厉出剑。
特穆尔脖颈僵硬,定了定神思,镇定道:“我知道你们中原有剑舞,这种剑未经开刃,伤不了人。”
“哦?”殷灵栖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里漾开笑意,将剑又贴紧几寸:
“能不能杀人,小可汗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特穆尔扯唇轻蔑一笑。
下一瞬,颈上蓦地传来一阵刺痛。
滚热的血珠溢出剑刃。
心底瞬间涌起不详的预感,特穆尔对上小公主那双笑盈盈的眼眸,遽然色变。
第52章 和亲
惊变陡生。
琴师十指弹拨细弦快的掠出残影,琴声铿锵激烈,越来越急促,在小公主长剑出鞘的那一刻,琴弦紧绷至极点——
韧弦断裂之声蓦然响彻整座宫殿。
“母妃,昭懿她怎么敢……”殷玉娴吓得变了脸色。
“她完了。”齐妃面色比她平和得多,眼底甚至划过一抹窃喜。
“平日里娇纵跋扈便也罢了,大晟境内有你父皇护着她。胆敢在万国来朝的重要场合对大辽太子拔剑,这便是在万国眼前丢尽汉天子的脸面,你父皇威武一世,即便再宠她,也不能咽下这口气。”
齐妃低声一笑,悠哉悠哉地开了腔:“自作孽,不可活。从前在宫里便恃宠而骄折腾出那么多事端,闯的祸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总有大到天子罩不住的时候,如今,报应便来了。”
“母妃,昭懿会失去父皇的宠爱吗?”殷玉娴面上难以掩饰喜悦。
“失宠事小,大朝宴上她行刺异国来使,闯下如此弥天大祸,为了给诸国一个交代,父皇定然要罚她,不然难平众怒。”
殷承恪掐着掌中伤疤,心底腾起一阵泄愤的快意。
暗流涌动。
特穆尔惊愕的目光撞上小公主那双笑眸,视线交错间进行无声的交锋。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好!”
一阵叫好声蓦地打破寂静。
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端坐明堂上首的天策帝拍案而起,朗声大笑。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1】。昭懿小小年纪,便能得此神韵,实属难得。想必为了完成今日这场舞,背后定然付出许多。”
血珠凝聚起一股细流,顺着抵在小可汗颈上的剑刃流淌而下。
殷灵栖面不改色,淡淡道:“父皇过誉了,女儿不敢居功自傲。”
“不,你做得很好。”天策帝颇为欣慰。
大辽太子既已挑衅至这个地步,无论由谁开口将这一篇章就此轻轻揭过,于万国使节眼中,都是大晟有意在息事宁人。避让了这一回,便会有人变本加厉不断挑战底线,有损一国威严。
可若正面同大辽起冲突,又有落人话柄的嫌疑,大辽若借题发挥将水搅混,亦无法预料后果。
唯有小公主借着献舞的名义,既满足邀约堵住了特穆尔的嘴,又对大辽起到了震慑作用。
殷灵栖抬起眼眸,平静地扫了一眼惊恐万状的大辽使团,用意不言而喻:
你们太子的这条命,全系在我手上,想清楚了再说话。
一群惊弓之鸟。
对面宾客席间,齐氏一脉愤愤咬牙切齿。
“昭懿她凭什么……”殷玉娴涨红了脸,气的说不出话。
“莫急。”皇兄殷承恪比她更能沉得住气,“即便父皇放过了昭懿,万国使节也不会容忍她行事如此跋扈。东道国的公主在大朝宴上对着同行的异域使节刀剑相向,任谁也忍不了如此羞辱。”
“众怒如水火,不可冒犯。昭懿再手眼通天,也难抵悠悠众口。”
另一侧。
“这位公主,”面目粗犷的辽使节走上前来制止,“请立刻停止你的行为。”
“本宫应辽太子之约,献剑器舞一曲,怎么,小可汗都没什么异议,你急什么?”殷灵栖从容应对。
万邦使者深沉凝重的目光纷纷投过来。
“姐姐的舞跳得真好!”
一声稚嫩的童音操着不甚娴熟的汉话,鼓掌喝彩。
是那夜在亲王府中,殷灵栖帮忙包扎伤口的异域小姑娘。
小孩子欢快高昂的情绪瞬间点燃了宴会,冷凝如冰的氛围随之融化,升温。
被稚童的欢笑声感染,使节们亦开始转移注意力,回归到舞蹈本身。
“啊,原来这便是中原有名的剑器舞,久闻大名,久闻大名。”
“这位昭懿公主,舞动时光华耀眼,像我们楼兰供奉的最耀眼的明珠一般夺目。”
“好生动的女子,好生动的舞姿,宛若中原的古画活了一样。”
“……”
万国众宾惊叹于大晟风华之美,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重又开始推杯换盏,赞誉纷纷。
同预想的结果截然不然,万邦来客不仅没有共情大辽境遇,对任性妄为的昭懿公主愤慨相斥,反而专注于欣赏舞蹈本身的精妙之处,反让小公主又博得个歌舞惊世的美名。
事与愿违,殷承恪眼底笼罩着一片阴郁,指节紧攥,手臂发抖。
“皇兄,如今怎么办?”殷玉娴面色涨红,焦急万分,“父皇不追究,异国使节也在夸赞她,昭懿风头出尽名利双收,今日之事难道就让她轻飘飘揭过了吗!”
“不要慌,”殷承恪攥住她的手,神色一沉:“大辽太子还未发话,旁人不予追究便也罢了,特穆尔睚眦必报,秉性狠戾,他定然不会放过昭懿。”
殷玉娴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当真,此事,我确有把握。”殷承恪掀起眼帘注视着特穆尔,神色阴鸷。
汇聚起来的涓涓细流沿着剑刃而下,鲜红血珠即将滑至指尖的那一瞬,殷灵栖倏地收回长剑。
“刀剑无眼,不小心伤了小可汗,听闻草原男儿心胸豁达,相必小可汗不会介怀。”
她音色甘甜悦耳,却流露出明晃晃的轻视,全然不似是在致歉,倒更像是在嘲讽。
特穆尔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紧紧盯在小公主身上。
他抬起拇指,狠狠用力抹去颈上血珠,突然起身出席。
“臣,大辽豹师部特勤耶律特穆尔,代表大辽有意同大晟联姻,今特向大晟天子求娶——”
目光微动,殷承恪唇角勾起一抹笑。
“公主昭懿。”
殷承恪瞳孔骤然一紧,势在必得的目光尽数碎裂。
“特穆尔!你……”
两国联姻,和亲对象竟然是昭懿公主!
晟朝众人皆是一惊。
联姻提议一出,名堂高殿之上顿时涌起几股势力竟相较量。
但万国使节并不知晓其中蹊跷,察觉不到暗流涌动,他们继续推杯换盏,祝酒庆贺。
“皇兄!事态怎会发展至这般地步!”那些赞赏皇妹的话绕于两耳,经久不绝,殷玉娴只觉得分外刺耳,气急败坏朝皇兄发泄。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又是她占尽好处!”
“方才危急关头你若有胆挺身而出,如今受父皇青睐、被万国来宾赞赏的便是你了,你有这份胆量与能力吗!”
殷承恪本就烦躁,被她缠着哭诉,气急之下不留情面直言相斥。
殷玉娴愣住了:“皇兄,你敢嫌弃我?”
殷承恪冷冷摔开她的手,离开筵席。
他对心腹吩咐道:“去,传话让特穆尔来见我。”
第53章 打起来打起来!
大朝宴散场后。
“二殿下找本汗所谓何事?”
门帘撩起,透出一道慵懒轻佻的声音,卷着几分被酒气熏出的醉意。
特穆尔身形壮硕高大,微微弓下腰穿过门洞,门梁顶部擦过他的头发。他尚未来得及直起腰,殷承恪便猛地出手扯过他的领子,将人一拽。
他压着满腔怒气,紧盯着特穆尔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一张古板威严的脸上面色极差:
“特穆尔,你不该选昭懿,我们原来商定的人选不是她。”
“老子偏要娶她!二皇子管的着吗?”特穆尔蛮横地掰开他的手,用拇指抹了一把脖颈上的刀口,疼得“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狭长的眼底却涌出兴奋的异光。
“带劲啊,性子够烈!”
“小可汗临时起意坏了我们原定的所有计划。”殷承恪不悦。
“只要能顺利达成和亲目的,选谁不是选,本汗就不能挑个喜欢的?”
“你不懂,”殷承恪指甲深入掌中,掐着旧伤疤:“万国来朝之前,昭懿刚刚同我母族表弟退了婚约,她对齐氏造成的伤害让人触目惊心。小可汗应当明白,越漂亮的女子,就越危险。”
“她退婚?”特穆尔掀起眼皮,懒洋洋地冷嗤一声:“怎么不会是二殿下那位表弟无能?没有能力去摘得盛开在天山之巅的雪莲,便将一切罪责都归咎雪莲高不可攀。”
“你以为你能驾驭得住她?”殷承恪板起脸,面目严肃:“特穆尔,你太轻敌了,她不是洁白纯真的雪莲,那只是表面的伪装。她是带刺的玫瑰花,一个不留神,便会扎的你鲜血横流。”
他的目光落在特穆尔颈上的剑痕上。
“本王以为,小可汗已经领略过了。”
“是领略过了。”
特穆尔用指腹抹去刀口边缘渗出的血,含于口中吮吸。
古老的长生天孕育出嗜血嗜杀的狼群,他们天生对战斗与鲜血有着根植入髓的渴望。
“草原不接受软弱无能的娇花,只有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坚韧花朵,才能在长生天的庇佑之下扎根生存。”
血腥味顺着舌尖迅速弥漫开,特穆尔陶醉地眯起狭长的眸子,受到血腥味的刺激而兴奋起来。
“老子就要她了!”
“大辽未来的王后应当兼具美丽与智慧,拥有过人的胆识与手段。把你那个懦弱无能的妹妹收走,老子给过她机会了,是她白白浪费了时机。”
“特穆尔!!”
殷承恪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怒上心头拍案而起,掀翻了桌案。
满桌瓷制茶具碎了一地,特穆尔脚畔皆是破碎的残片。
他脚步稍稍停顿。
“二殿下,差不多得了,本汗耐心有限,你我可以是盟友,也可以是站在对立面的敌人。”
“特穆尔,你会后悔的。”
殷承恪严肃刻板的面上阴云密布。
“抛却其他不谈,你记住今日本王的话,昭懿不是你能轻易招惹的人物。”
***
大朝宴结束,万国使节退散,大殿之上皆是大晟朝臣。
气氛紧张肃穆。
“陛下,老臣以为大辽太子的提议甚好。昭懿公主和亲大辽,不仅能向大辽彰显我泱泱大国的气度,使大辽心悦诚服。还能增进两国情谊,稳定和平局面。”
齐氏族叔手执玉笏,出列进言。
殷灵栖在一旁听着,粲然一笑:“既然百利而无一害,机会难得,不如把齐大人送去大辽和亲吧。”
“昭懿,不得无礼。”天策帝清了清嗓子。
虚发灰白的老臣神色一震,手指哆哆嗦嗦指向她:“荒谬…简直荒谬……”
“大人也知道荒谬啊?”殷灵栖无视那声“不得无礼”,继续针锋相对,“明知荒谬还敢胡乱提议,齐大人用意何为?”
“公主,叔父也是一心为大晟着想,公主大可不必如此言辞激烈针对他。”
齐聿白开了口,一句话既为族叔解了围,又将风向引至昭懿公主目无尊长、跋扈娇纵的方向上。
小公主留在盛京一日,他便一日不得安宁。他迫切想要将殷灵栖送走,走得远远的,最好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他眼前,这样齐聿白便不会思绪混乱,也不用再看到她亲近别的男子时,被嫉恨折磨心智了。
果然,朝中齐党子弟心领神会长公子的用意,开始纷纷进言,趁机煽风点火。
“齐少卿这话说得妙,一开口,便又是一本伦理经典大作当头压下。”
殷灵栖面不改色,唇角漾起浅浅弧度。
“耐人寻味啊齐少卿,你这座山何止是压了本宫一人,这是要将所有反对和亲的朝臣全部打上不肯忠君爱国的记号?”
“齐大人一心为国着想,难道满朝反对和亲的臣子,便不是一心为国了吗?”
齐聿白擅长煽风点火引导风向,她便用他惯用的伎俩对付他。
“陛下。”齐聿白俯身一礼:“臣并无此意。”
“有没有是口头说说而已吗?本宫年后才送了几名齐氏子弟锒铛入狱,你们便这么急切想要送本宫去远嫁塞外,这其中当真没有掺杂一丝私怨?”
小公主盯着他的眼睛,步步紧逼。
齐聿白目光闪烁,将头一低:“请陛下明鉴。”
“总归要远嫁的不是你们自己,过去、现在、将来牺牲的和亲女也同你们没关系,这时慷他人之慨,再披上一层仁义礼的外衣遮掩龌龊的真实心思,美其名曰‘大义’,算盘打得真响。”
“老臣愿对天起誓,我齐氏一族绝无私心。”齐氏老者声如洪钟,意气激昂。
“对天起誓?不如对本宫起誓,若有半分私心,则诛你九族子弟,齐大人敢吗?”
殷灵栖唇间溢出一声轻笑,定定盯着他,透着说不出的冷意。
“你放肆!”老者勃然震怒。
“本宫就是放肆,齐大人第一天知道吗?”小公主声音慵懒恣意。
老者语塞,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胸腔郁结喘不过气,两眼发黑,眼看着便要昏厥。
齐聿白及时扶住他的身躯,担忧道:“叔父当心身体。”
“昭懿,你先退下。”天策帝见局势愈发混乱,便想将女儿摘除出去。
“回你的公主府,等待朕的旨意。”
“陛下。”
初入朝堂,列于末位的柏逢舟出声进言:“微臣以为,大辽提议和亲之举看似有意两国交好,实则是为挑衅,此举无异于‘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1】”
他扬起头,清润的声音透着坚定:“辽人之欲无穷无尽,自大晟取得北境大捷之后,辽人一直对败绩耿耿于怀,这些年隐忍不发,直至今岁首次派使团入觐大晟,开口放言迎娶皇室公主联姻,其中深意,委实叵测。”
天策帝目视着他:“你便是翰林案中,唯一留下的新科进士柏逢舟?”
“回陛下,正是微臣。”
天策帝微微颔首,肯定道:“好,是位可塑之才。”
“陛下,臣并不认同柏探花的言论。”
齐聿白瞥了一眼那张温润儒雅的书生面,眼底透出憎恶。
对,对,就是这张脸,同他曾经的未婚妻雨雪中共遮一伞,齐肩并行。
柏逢舟有什么好的?一介涉世未深的贫寒子弟,家世、样貌、能力,哪一点比得上他这位世家静心培养的嫡长子?
他处心积虑也挽回不了昭懿公主退婚的决心,柏逢舟一句话便能博得公主的好感。
他怎么会输给柏逢舟!
殷灵栖凭什么针对自己,对柏逢舟这样不起眼的人物青睐有加!
无论是出于公仇还是私怨,今日齐聿白都绝无可能放过这个朝堂新秀。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柏探花未免把大辽看的太过不堪了。辽人崇尚我大晟风华,出于友好交往的态度提出和亲之请,柏探花此言有失偏颇,莫不是唯恐天下不乱,蓄意伤了友邻的心。”
他话里带刺,刻意挖苦柏逢舟。
只要柏逢舟吃瘪处于劣势,齐聿白心底便会腾起报复的快感。
唯一可惜的是,昭懿不在。
昭懿?
齐聿白思绪猛地一滞。
昭懿退朝回府,此刻怕不是正在公主府那群莺莺燕燕妖艳贱货的陪同下寻欢作乐。
一想到细作齐朔传回的信中,描述的那群花枝招展的面首,齐聿白便忍不住从心底燃起一阵邪火。
狐媚子!一群狐媚惑主之徒!
有火没处发泄,看向柏逢舟那个小白脸的目光便愈发嫉恨。
众臣附和齐氏长公子的说法,直言这位新科进士未免太过偏激。
柏逢舟出身寒门,形单影只孤立无援,霎时被这群老谋深算的狐狸置于众矢之的攻击。
“好了,肃静!”
天策帝终于出言制止这场争斗。他转而望向另一侧,问:“萧徵,你怎么看?”
陛下竟然在过问辅国公府的态度?!
满朝文武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那道年轻的身影上。
任何一位臣子都只是向天子提出建议,最后是否采纳,决策权在皇帝。
可萧氏不同,萧徵若是开了口,那便直接决定这个国家是否向大辽宣战。
齐聿白抿住唇,满眼写着不甘。
他不甘心众人争执不下的局势就这么被萧徵一句轻飘飘地下了定论,更不甘心……
更不甘心,昭懿公主的事又同萧徵扯上关系。
***
昭懿公主府。
回府后的殷灵栖舒舒服服去后院温泉池泡了个花瓣浴,全然不知朝堂之上,一群男人为了她正进行着口舌交锋。
没有唇枪舌战的烦忧,沐浴完毕的小公主挑了件喜欢的衣裙,不出齐聿白所料,她在满院争奇斗艳的面首陪同下嬉笑玩乐。
川乌取来一条柔软的丝带,轻轻遮住小公主的眼睛,系于脑后。
“快活啊,一起来快活啊。”
“来呀,公主来抓我呀。”
“公主,奴在这儿。”
“哎呀,奴不小心被公主抓到了,真是的……”
满堂的入幕之宾将昭懿公主围在中央,玩起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被丝带蒙住眼睛的小公主循着欢笑声去捉他们,躲闪间,年轻男子们衣袂飘飘。曼妙笙乐作陪,满堂嬉笑声不绝于耳,春色旖旎。
可以想见,若是叫齐氏宗族那些古板的老臣亲眼目睹,定会吹胡子瞪眼痛心疾首道:“礼崩乐坏!有辱斯文!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公主快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欢笑声包围着小公主。
殷灵栖寻声摸索过去,伸手蓦地攥住一人袖摆。顺着广袖一点一点朝上摸索,她的指尖慢慢触摸到那人面颊。
“抓到你了!”小公主欢呼雀跃。
周围面首却不似方才那般,齐声击掌欢笑。
堂内静得出奇,让人心里发怵。
殷灵栖一瞬间察觉到不对劲。
本该松开的指尖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蓦地捉回来,攥紧。
“放肆!谁允许你碰的本宫?”
殷灵栖微微一怔,而后顺势去抚摸那人眉眼,在心底一笔一画描摹出面目。
眉心遽然一蹙。
她猜出了答案。
冰冷的指节突然触到她的脸,冻得人肌肤一颤。
太冷了,殷灵栖下意识想躲,蒙住眼睛的丝带却蓦地被那人修长的手指扯下。
眼前天光大亮。
她眯了眯眼睛,目光撞入一双深邃的黑眸。
“公主好兴致。”
萧云铮面色不善,冷笑一声,音色冷得滴水凝冰。
“朝堂之上诸党派为了公主和亲一事吵得天昏地暗,公主竟还有闲心在府上左拥右抱面色取乐?”
“不然呢?”殷灵栖没事人一样,歪着脑袋云淡风轻打量着他。
萧云铮被她的态度激得青筋一跳。
他沉声质问:“殷灵栖,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第54章 “公主!”
“我的心?”
殷灵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良心。
“我的心是……”
“塔娜啊啊啊——”
她正说着话,门外突然冲进来一道高大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跪到脚边抱住她的腰身想求亲近。
遗憾的是,因为辽人普遍体格健壮,力量过大没掌握好分寸,意外把小公主撞飞出去。
殷灵栖没说完的话就这么被截断在喉咙里,随后“砰”的一声响,整个人摔进软榻里。
萧云铮只觉一阵疾风呼啸而过,而后,眼前空荡荡,没了人影。
萧云铮:“……”
“啊!公主。”
川乌体贴入微,见状当即扑到软榻边缘,小心翼翼扶起小公主,着急地问候:
“公主怎么样了,可有伤着哪里?手臂可还能活动?肩颈如何?”
“……没事,人还活着,还能呼吸。”
代钦单膝跪在地上,愣了愣,后知后觉自己用力过猛,冲撞了公主。
他站起身,也奔到软榻边缘,挤开正嘘寒问暖的川乌,焦急解释:“塔娜…我…我不是故意的……”
“明白,你要是有心为之,可不止是把人撞飞这么简单的事了。”殷灵栖在川乌的搀扶下,坐直身体。
“对不起。”代钦躬起腰身,高大健硕的身躯伏在小公主膝畔。他垂着头,像一匹犯了错的狼,懊丧地等候主人的责罚。
“对不起对不起……”他声音越来越低,突然放声哭了起来。
川乌伸出手,正欲给公主递出巾帕净手,突然被地上那阵声音惊得两手一抖。
“你是什么人?”代钦注意到眼前这个面貌白净清秀的小白脸,登时警觉地眯起狭长的眼眸,像莽原之上狭路相逢的猛兽那样,朝敌人示威。
“我……我是公主的人。”川乌轻声回答,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紧盯着,有些局促不安。
“你什么意思!”代钦的声音染上一层怒色。
“嗯,”殷灵栖清了清嗓,“他是公主府的面首。”
“面首?”代钦竖起眉,那双极具异域特征的眼眸里浮现出疑惑神色。
“面首是什么,是做面的师傅吗?”
殷灵栖饮了口茶,被他满眼真诚的求知欲呛了一下。
“意思就是,中原话里的男宠。”
晴天霹雳。
“什么!”代钦如遭雷击,抱住小公主的膝盖放声哭嚎:“男宠?不可以!塔娜的男宠只能是我!你走开,不许你留在塔娜眼前!”
“呵,公主的人。”立在门前一言未发目睹完全程的人,终于嗤出一声冷笑。
“还有人?什么人?”代钦机警地竖起耳朵,转头望过去。
两道凌厉的视线骤然相撞。
空中似响起刀剑交锋磋磨之声。
“萧徵,是你。”
代钦的声音瞬间恢复了一贯的低沉雄厚,让人想起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席卷漫天的黄沙。
他抬起头,目光在萧云铮与川乌之间来回逡巡,阴阳怪气道:“原来萧将军也在。”
火药味呛鼻,川乌默默退至一旁,不敢出声。
“这不是能好好说话么?”萧云铮淡淡扫了他一眼,嘲讽道:“想不到,大辽特勤人前人后有两副面孔。”(特勤:官名,以可汗子弟充任)
“老子乐意对塔娜好,只在她面前装乖!”代钦面露不屑,“萧将军又是塔娜什么人,管的这么宽?”
萧云铮漆黑的眼眸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冷得可怕,能将人溺毙其中。
“我是她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两军对峙时,大辽可汗被我杀入阵中直取首级的前一刻,也如你这般狂妄,大放厥词。”
代钦眼底簇起一团火,站起身。
“你什么意思。”
“不知者无畏。”萧云铮唇角一勾,笑意不达眼底,“特勤有祖父之风。”
“萧徵!你……”
“好了,别吵了。”殷灵栖悠哉悠哉支着脸颊,轻声制止代钦。
川乌关怀备至,正贴心地为公主按揉额角解乏。
代钦低沉雄厚的声音瞬间又软了下来。
“你让他走。”他盯着公主身侧的小白脸,充满敌意。
“安静。”殷灵栖望着他。
代钦满脸写着不服,却还是听话地闭上了嘴。
“让世子见笑了。”殷灵栖朝萧云铮淡淡一笑,“府中繁忙,招待不周,让世子站着等了许久,不如坐下饮一杯茶罢。”
“公主府热闹,不敢打扰,告辞。”萧云铮一字一顿,音色极冷,说罢果断转身离去。
殷灵栖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世子殿下似乎更生气了。”川乌不知所措。
殷灵栖轻轻地叹了声:“谁知道呢,猜不透他心思。”
死对头待她的态度越发冷漠了,一见着面不是针锋相对,便是视若无睹,敌意越来越尖锐。
谁知道哪里招惹到这位了。
***
大朝会持续四日,翌日一早,殷灵栖又更换了一身华丽的宫装礼服,入宫列席赴宴。
前一日刚被大辽太子当庭求娶,昭懿公主自然成了筵席之上最受瞩目的人物。
“公主准备如何应对,大辽昨日求娶不成,不达目的不罢休,只怕今日小可汗会再次提议和亲。”
钩吻与牵机穿着侍女宫装,陪伴她左右。
“慌什么,”殷灵栖拈起杯盏,兴致盎然,“他有这个胆敢想,有命去娶吗?”
“公主的意思是……”
“首先父皇便不会同意,其次,即便他们兵行诡招能越过父皇达成目的,也娶不了我。”
殷灵栖合拢掌心,拈起一枝花枝,眼底浮现出浅浅笑意:“特穆尔没有机会回到大辽的都城,他也不会死在大晟境内,那会给大晟招致灾难。”
牵机心领神会,请示道:“公主打算如何做?”
殷灵栖指尖用力一抵,细枝瞬间断裂,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他会在踏入大辽国土的那一刻,突发暴疾崩卒。”
“属下明白,”牵机颔首,将别枝寒研制的毒药悄然取出,“必要时,属下会伺机下手。”
另一侧,钩吻低声附在她耳侧禀报道:“公主,照影阁的暗线奉命去查了那座失火的万国驿馆,发觉……”
“昭懿公主。”
一面健硕的人墙遮住她的视线。
殷灵栖抬起眼眸,目光滑过蓄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看向那人深邃的,极具野性的面目轮廓。
轻轻瞥过特穆尔颈侧的剑痕,殷灵栖敛眸一笑:
“小可汗找本宫,所为何事?”
“没什么大事,来邀昭懿公主饮一杯酒罢了。”特穆尔举起自己的酒盏。
“这么一点要求,昭懿公主总不会驳了我的面子罢。”
“当然不会。”殷灵栖轻轻一笑,接过钩吻奉来的茶盏:“本宫以茶代酒,敬小可汗一杯。”
特穆尔扬起脖颈,豪迈地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侵略性极强的目光不加掩饰,始终紧紧盯着她。
“实不相瞒,我很欣赏昭懿公主的胆量与才情。公主兼具我们草原女子的过人胆识,与中原国度的文明风华,就如供奉在长生天的明珠,璀璨燿目。”
“小可汗过誉了,我也只是大晟芸芸众生中的一人,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殷灵栖淡然一笑。
“求娶的事,我希望昭懿公主能够再考虑一下。”特穆尔挑眉,“如果可以,我将率大辽勇士,以我们草原部落最崇高的礼仪迎娶公主。”
“王兄。”代钦见他在公主的席位前久久纠缠,冷着脸过来赶客。
“你来做什么?”特穆尔不拿正眼看代钦。
他与代钦并非一母同胞,特穆尔自认血统纯正,看不上这位王弟,大辽王室皆是如此,以至于当年入质大晟时,他们毫不犹豫将年少的代钦推出去做质子。
“王兄,适可而止,昭懿公主尊贵,不是任你冒犯的人。”代钦向他施压。
“怎么?莫非你也对这位公主有意?”特穆尔挑衅地扬眉一笑,“我劝你早些歇了心思,日后,她只会是你的王嫂。”
“特穆尔!”代钦攥住他的领口,脸色骤沉,话音却蓦地被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打断。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
“御医!速速传御医!”
兄弟二人争锋不下之时,遽然一阵剧痛叫嚣冲上肺腑,殷灵栖喉咙间涌上一股腥甜,眉尖一皱,忍不住俯下身,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耳鸣不止,扰得头痛欲裂,小公主痛苦地蹙紧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公主!”钩吻大惊失色,接住她倒下的身体拢在怀中,急得泪如雨下:“快传御医!”
满殿笙乐声骤然一静。
“昭懿!”
贵宾席间同时站起数道焦急的身影。
第55章 修罗(一更)
“茶……”
指尖颤抖着伸向茶盏,手臂蓦地一沉,殷灵栖闭上了眼睛,垂下的袖摆顺势将杯盏扫落,茶水尽数泼洒。
“茶里有毒……”
鲜血沿着殷灵栖的唇角涌出。
“公主!”钩吻托住她的肩背,“公主你醒醒!”
“塔娜!”代钦松开王兄的衣领,冲过来抱起昭懿公主。
脉搏微弱地颤动着,似秋风中瑟瑟颤抖的叶。
“特穆尔。”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着一双眼愤怒地望向王兄。
“关我什么事?”事发突然,特穆尔看着打翻一地的茶水,一脸惊愕,“我没有理由害她。”
“理由?”代钦冷哼一声,“公主昨日拒绝了王兄的和亲提议,以王兄一贯的行事作风,报复人也在情理之中罢。”
“你什么意思!”特穆尔怒目圆睁,“殿中往来之人无数,你他娘的凭什么认定就是老子做的!”
“可公主的的确确当着你的面饮下了那杯茶,在此期间能接触到公主的,除却王兄,便是侍女,王兄难道想将罪责推给公主的近身侍女吗?”
代钦一臂抱紧小公主,一手愤愤指向身着侍女服饰的牵机、钩吻二人。
无数惊疑的目光投过来,注视着特穆尔。
“代钦!你……”
“两位王子!”殷承恪闻讯赶过来打圆场,“两位不要动手,已经遣人去传令太医署,先将昭懿交与我,等候御医诊治罢。”
“交给你?”代钦不听他辩解,强势地将人推开,“交到你们这群人手上老子不放心!”
不放心?
被当众驳了脸面,殷承恪脸色一沉,拦住他的去路:“昭懿是本王的皇妹,是大晟的公主,自当由我大晟照料,便不劳大辽费心。”
“听不懂人话吗?”代钦盯着他,拳头紧攥,手臂肌肉绷紧:
“给老子让开!”
“放肆!”齐聿白快步上前制止他,“当着万国使节的面,大辽世子罔顾我大晟例律,这是打算将公主带去何处,请何人延医治疗?”
代钦眯起狭长的眼眸,打量着他:“我认得你,你曾经是与公主定过婚约的未婚夫。”
齐聿白抿了抿唇,不愿再提及那段往事。
“若非当年我以质子的名义入京,身份配不上她,单凭自幼相识的情谊,哪里还能轮得到你同公主定婚!”
代钦抱着怀里的人,挑衅地看着这位曾经的对手:“你辜负了公主,老子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如今我以大辽特勤的身份堂堂正正回到了大晟,便再不会给你辜负她的机会,这笔账,老子自会同你算个清楚!让开!”
他空出一只手,拔出守殿卫的刀,用锋利的刀尖指向众人,大有拼死一博带着昭懿公主杀出去的气势。
“老子今日偏要将她带走,若有人再敢阻拦,休怪刀剑无眼!”
众人哗然色变,无人敢再上前。
“站住。”
萧云铮自人群中穿过,站在众人面前叫住代钦。
“你可以走,但把她留下。”
“萧徵,”代钦举起刀,“你敢拦我?”
“我不仅要拦,还要……”
他蓦地推掌击向代钦手腕,代钦握着刀转腕一避,萧云铮反手扣住他的手臂反剪至背后,击落武器。
手中刀“当啷”落地,代钦旋身一转,挣脱他的钳制。
“那夜切磋一番,君未使出全力,终是不过瘾,不如今日痛痛快快打一场,一决高下!”
代钦转守为攻,飞身踹向他肩,招招狠戾。
萧云铮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攻势,抬腿击他膝盖的间隙,看准机会旋身揽过殷灵栖的身体,将人夺入怀中。
“接好了。”他看向满目担忧的柏逢舟,将公主瘫软的身体推了过去,立即回身应对代钦的攻击。
“这里有我,带她去见御医。”
柏逢舟一怔,来不及多想便接过昭懿公主,将人打横抱起,奔向殿外。
“萧徵。”代钦怒火中烧,出拳又快又狠,“你为何要同我作对!”
“是你技不如人。”萧云铮不出手,由着他频频进攻,期间抽空淡淡瞥了特穆尔一眼。
“你的王兄没告诉过你,见到我记得安分些吗?”
特穆尔双拳一紧,面色难堪。
“特勤,怎么办?”侍从看着正在交锋的两人,“萧徵他……”
“不必插手,”特穆尔齿关紧咬,嗤出一声冷笑,“中原有一句古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由着他去,就让他与萧徵两相残杀,届时汉天子与父汗问罪,得利的只会是我。”
***
偏殿。
柏逢舟将公主轻轻安放在榻上,一回身,恰好御医赶了过来。
“有劳了。”柏逢舟侧身避开,容医官近前来诊治。
“等等!”
殷珩带着一名女子匆匆入殿。
“你,退下。”殷珩对着太医挥了挥手,“本王刚刚去请了昭懿府上的医者过来,这位姑娘陪伴昭懿身侧,最是熟悉她的身体状况,你们退下吧,让她来诊。”
“这……”太医面露为难。
“哎呦本王的话你听不懂吗?”殷珩看着他,“这里没你的事了,让这位姑娘来,出任何岔子,有本王担着。”
“是。”太医颔首,提起药箱退下。
殷珩累的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张罗着:“别枝姑娘你快给昭懿看看,她说茶里被人下了毒,服下不久便突然口吐鲜血。”
别枝寒牵过那双手,抬指搭脉。
殷珩俯下身跟着看了半晌,看不出门道,复又直起身,一抬头,便望见了安静地待在一侧等候的柏逢舟。
“你是……”殷珩朝他走去,只觉得这人面熟,挠着头想不出是谁。
柏逢舟拱手行礼:“不才去岁一甲探花,见过汝阳王殿下。”
“想起来了,”汝阳王拍着脑门,“是你,岁首那场宴会上,昭懿让宋阁老那些人老脸丢尽,护的人就是你。”
柏逢舟抿唇一笑。
“你还不走吗?”殷珩看着他,“你要留在这里照看昭懿?”
柏逢舟微微颔首。
“好小子!”殷珩围着柏逢舟上下打量一遍:“体贴,温柔,会疼人,谁不想要一个这样的驸马。好好干,本王看好你啊。”
“柏某低微,不敢妄想高攀了公主。”柏逢舟低下头。
“有什么不敢的?”殷珩走上前来,痛快地拍了拍温润书生的肩膀:“昭懿喜欢就够了,她一开口,哪个敢拦?”
“殷珩。”
一道低沉冰冷的声音过电般窜至脑后,汝阳王冻得一激灵,寻声一看——
“见过世子。”柏逢舟先他一步做出反应。
“云铮,你来了。”殷珩松开柏逢舟,摇着折扇走过来同他说话,“你是不知……”
萧云铮没理会他,视若无睹直接越过殷珩。
“兄弟,你走这么快做什么?等等我。”汝阳王小跑着跟上去,依然没能唤得萧云铮驻足停顿片刻。
“萧云铮?萧徵!”
手中折扇一僵,殷珩愣在原地。
“你听不到本王的声音吗!”
萧云铮并不理会。
殷珩倒吸一口冷气,敲着扇子数落:“真是的,本王哪里得罪这尊大佛了?两朵一闭,什么话也听不见。”
柏逢舟抿着唇,默默走至他身后,犹豫道:“兴许,恰恰是方才王爷的话被世子殿下听到了。”
“本王的话?本王方才说什么了?忘了。”殷珩皱眉,转而揽着柏逢舟:“依本王之见,萧徵若能有你半分善解人意便好了,也不至于同昭懿闹得水火不容这么些年——啊!我的扇子!!”
倏然飞来一只墨玉扳指,将汝阳王手中折扇击落。
殷珩从地上捡起宝贝折扇,捏起那枚罪证“扳指”,心疼地直叫唤:“萧云铮!好端端的你为什么打我扇子!”
“不为什么,没有理由。”萧云铮冷着脸同殷珩交谈,目光却注视着那个温润如玉、善解人意的书生。
“如你所说,我脾气不好,就是与人不对付。”
第56章 修罗(二更)
“如我所说?啊……我明白了,你是因为本王夸了柏逢舟温柔又体贴,适合上位做昭懿的驸马,在生本王的气!”殷珩手执扇骨一拍大腿,这才回味过来。
汝阳王总算开窍了。
柏逢舟无奈地轻轻摇头叹息。
不料下一刻,汝阳王笑眯眯地凑到萧云铮跟前:“没想到在你心里,兄弟我的赞誉这么重要。好了好了,以后都夸你,世子殿下惊才风逸,世子殿下气宇轩昂,世子殿下英明神武,世子殿下举世无双……”
“……”
柏逢舟沉默着掀起眼帘,心想殷珩是否抓错了重点。
“净添乱。”
别枝寒走过来,“啪”一记扇子轻轻敲在殷珩嘴上。
“她怎么样了。”萧云铮问。
别枝寒低头自顾自收拾刺血验毒的银针,随口说道:“既然担心,为什么不亲自过来看看她。”
萧云铮唇角一动。
“对啊,为什么不亲眼看望……不对,你担心昭懿?”
殷珩悟性极高,这回学聪明了,一举精准击中重中之重。
“没有。”萧云铮矢口否认,顿了顿,又补充道,“公务而已,缉拿投毒之人的任务落到了皇城司手上。”
别枝寒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微妙。
“好了,用过了药,还得昏睡几日才能醒,慢慢养着罢。”
“昏睡几日?”
萧云铮到底还是动了脚步,走上前来,目光落在那张深陷衾被中间惨白的小脸上,不由自主眉间微皱。
“她中的什么毒。”
别枝寒仰脸望着他皱起的眉,淡淡道:“世子不肯说实话,我也没必要坦诚以待,得罪了,见谅。”
“我需要坦诚什么?”萧云铮看向殷珩,面色不善。
“你看我也没用,我哪知道你对她隐瞒了什么。”殷珩摊开手,一脸无辜。
“人脱离危险了就好,至于别的,别枝姑娘既然不愿奉告,萧某也不会再追问。”
萧云铮转过身:“走了,告辞。”
“这便走了?云铮,你说那杯茶……”
“你怎么还在这。”萧云铮脚步一顿,看着那不争不抢、安安静静候在角落里的书生,忽然开了口。
柏逢舟眼睫低垂,声音温和:“微臣奉世子之令,将公主送入侧殿休养。”
“我知道,我问的是为什么还、在、这待着。”他一字一顿,声音冷若冰霜。
柏逢舟无声一笑。
“柏公子琴艺很好,公主伴着他的琴声入眠,总是能睡得很安稳。”别枝寒走过来,扫了他一眼,“是我让他留下来,为公主奏琴安神的。”
“‘总是’。”萧云铮唇角牵出一丝冷笑,“看来柏公子与昭懿公主交情匪浅,是公主府的座上宾啊。”
“世子谬赞了,柏某不敢以上宾自居,不过承蒙公主知遇之恩,报之以所长琴曲而已。”
萧云铮目视着他,意味深长:“汝阳王所言非虚,你的确体贴入微,善解人意,最懂如何抚慰她的心。”
他的声音透着危险,警示柏逢舟:“你最好不要步齐聿白的后尘,他的下场,你看得到。”
“柏某不敢肖想公主。”柏逢舟眼睫低垂。
“不敢吗?”萧云铮勾着唇角,“我倒觉得,你的心思深沉得很。”
柏逢舟抬起眸,不作声,只是含着一阵淡淡的情绪盯着萧云铮,似笑非笑。
气氛一瞬间凝滞。
“小寒,”殷珩敛声屏气移动脚步,站到别枝寒身旁,“我怎么觉得,萧云铮最近像个火药似的,碰到谁都能一点就着火,他什么回事。”
“个中缘由,你得问他自己。他不承认,谁也说不得什么。”别枝寒抬指系上白色面纱,收拾完毕准备出宫。
“还有,”她白了殷珩一眼,“不许叫我小寒。”
“啊……”殷珩眉头一皱,“我以为我们已经是……”
“是什么?”别枝寒冷冷盯着他。
“好吧,别枝姑娘教训的是,是本王自作多情。”殷珩低下头,很是委屈。
“我从小到大一应事宜都对别枝姑娘交待了,底裤都扒的不剩什么了,我以为姑娘会对我有那么一点不同,谁知道到头来还是拿我与外人一视同仁。”
“你不要乱讲!”别枝寒耳尖一红,环顾了一下四周,训他:“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形容,底裤都……啊,总之,你管好自己的嘴!”
“可是我们中原话里就是有这么一种表达方式啊。”殷珩满眼都是委屈。
别枝寒撇下他,独自走了。
殷珩望着那道仙气飘飘的白衫逐渐走远,越想越难过。
“王爷就是这么追人的?”萧云铮走过来,无情嘲笑。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见多识广懂的最多,也没见世子追到手哪个姑娘,给本王做个示范呀。”殷珩反过来奚落他。
“你看看人家柏逢舟!昭懿那么难缠的主,都对他青睐有加,这才叫实力!本王心服口服!”
萧云铮目光幽幽,扫了他一眼
“瞪什么瞪!”殷珩叉着腰,理直气壮:“有本事你追到手给本王看!”
***
皇城司内。
“主子,大朝会昭懿公主被投毒一事……”
雾刃手捧文书走进来,刚一入内,便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他小心翼翼去打量指挥使大人。
“主子您心情不好?”
“继续说。”萧云铮以手支着额角,冷声吩咐。
“说哪一项?”
“昭懿公主的事。”
他的声音明显透出几分烦躁。
“哦,”雾刃听话,“散场后,皇城司的暗线已经按您的吩咐分派到各国使节身边,进行追踪了。主子以为,谁投毒的嫌疑最大?”
“前几日的万国驿馆失火案,线索查的怎么样了。”
雾刃凝眉苦思,摇了摇头:“没有新的进展,拒使节中的目击者称,那夜风大,将驿馆悬挂的油灯吹落了,点燃后院干草堆,引发大火。”
“你觉得只是意外?”萧云铮抬起眼眸。
“直觉不像意外,但苦于缺少有力的证据佐证。主子您知道的,那场烈火火势凶猛,就算有证据可寻,也早已被大火烧了个干净。”
雾刃眼睛一转:“主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莫非您认为,万国驿馆失火案与投毒昭懿公主系同一凶手所为?”
“大朝会当前,在夜深人静使节就寝时突然纵火焚烧驿馆,已经入睡的人很难成功逃生。若有任何异域使者在大晟的国土上死亡,极容易激化大晟与附属国的矛盾。”
萧云铮放下手,坐起身来,继续说道:“毒杀昭懿公主一事,亦有异曲同工之妙。大辽太子前一日才提议求娶汉家公主,后一日公主便被投毒,这摆明了想要破坏两国联姻的计划。”
“莫非是其他国度的使节有意为之?万国来朝,宾客规模空前盛大,这事可难办了。”雾刃沉重一叹。
“我们主动去一一排查,自然难度极大。所以——”
萧云铮抬手,朝对面墙上掷出一柄飞刀。
“我要他们主动送上门来。”
“凶手主动暴露自身?如何做到?”雾刃觉得不可思议。
“昭懿公主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被秘密移送至先皇后故居养身体,不在偏殿。”
萧云铮眉目一敛:“我派人放出消息,大肆宣扬公主已然苏醒,交待了凶犯线索,但因身体虚弱,故而仍被保护在偏殿休养。”
“不出意外,凶手为了斩草除根,会很快再度出手灭口。”
他吩咐雾刃:“你亲自带人,拿着我的令牌入宫,伏击在偏殿守株待兔。”
***
更深夜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的声音在夜幕里时隐时现。
兵器反射的寒光在漆黑的夜色一闪而过。
偏殿之外,雾刃领兵潜下心预备伏击凶犯。
一道身影却借着夜色掩映,悄悄绕开偏殿,窜入真正安置公主的栖凰殿附近。
一根细细的芦管扎破窗纸,深入殿中。
管口散开白色迷雾,越来越浓。
栖凰殿值守的宫人身体摇摇晃晃,很快昏迷过去。
“吱呀——”
沉重的门扇被人推开。
一道身影迅疾溜入殿中,轻车熟路直往公主就寝的内殿走去。
在迷药的作用下,所有人都安然入睡,殿中寂静,除了呼吸声,不闻一丝声响。
他来至公主的床榻前,用刀挑开了笼在榻四周的床帐。
月光透过窗纸朦朦胧胧照在榻前。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那张深陷床榻之中,美人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的虚弱面孔。
小公主双眸紧闭。
确认无疑。
正是昭懿公主。
那人眼底掠过一丝快意而兴奋的光芒。
他举起匕首,对着小公主的心口,猛地用力扎下!
“终于来了。”
一阵慵懒的透着三分睡意的声音,突然攀上耳廓。
“我等你好久了。”
少女嗓音清甜。
冰凉的指尖如蛇游曳轻轻掠过来者的锁骨。
她像一尾冬眠苏醒的毒蛇,懒懒地舒展开腰身,慢慢地攀上人的脖颈,缠绕,收紧,绞杀……
第57章 夜杀
指尖蜻蜓点水般轻盈掠过那人的肌肤,所过之处,冰冷的指尖底下滋生出悚然寒意,如一尾悄然苏醒的毒蛇顺着脊骨缓慢攀爬至人的后颈。
缠绕的窒息感让蒙面人分外惶恐。
指腹每一次轻轻落下,都会激起掌下之人由心而发的颤抖。
“你……你是谁……榻上那人又是谁……”
“我是谁?”
殷灵栖按住她的肩,纤细的手臂自背后顺势而上,环绕住她的脖颈。
“我是你今夜要杀的人,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韩十娘。”
她的下颌轻轻垫在那人肩窝上,朝耳廓呵出冷气。
“你啊你,这么聪明,怎么还是被我骗过去了呀。”
榻上那小脸苍白的“昭懿公主”突然睁开眼睛,掀开衾被,抬手撕去假面。
“阁主,这人怎么处置。”匕首脱手而出,钩吻将刀架在韩十娘脖颈上。
“是人皮面具!”韩十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可能,我常年易容,绝不会于此道上看走眼。”
“看来还是我的人技高一筹。”
冰冷的手臂一路游走,将人的脖颈紧紧缠住,韩十娘心底倏然腾起一阵强烈的窒息感。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只是男人吗?”
指节蓦地用力,殷灵栖掐住她的下颌,让人不得动弹。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只为一个不值的男人而存在,这就是在暴殄天物,浪费生命。”
“一个已经死了的渣滓,有什么好怀念的。”
她指尖翘起,微微一挑,钩吻心领神会,将刀刃上移,划开韩十娘的假面,剥落人皮面具。
“我猜,应当还有别的缘由。”
“公主是如何认出我的。”韩十娘盯着那张掉落在脚边的假面,“原本的韩十娘现在应当被关押在京城大牢里。”
“大牢里的那个替死鬼,真的以为她能伪装得天衣无缝吗?”
殷灵栖伏在她颈侧:“当日来劫狱救你的逆党将事情闹得轰轰烈烈犹能全身而退,那么于他们而言,在撤离时带走你一个人不是小事一桩吗?怎么会容你一人继续留在大牢里。”
“你也说了,你精通易容之道,找个替死鬼伪装成你,将真正的韩十娘换出来也不是不可。”
“但是——”
“你出狱执行的第一件任务,竟是来杀一个夜夜笙歌纵情享乐,对你们来说毫无威胁的公主。”
殷灵栖掐住她的面颊,强迫韩十娘抬起头,伏在她肩上幽幽地笑着,模样乖巧:“我有那么重要吗?值得兴师动众派出你这种高手在大朝会动手。”
“胡说!给你投毒的人不是我们!”
韩十娘头皮发麻,只觉被黑夜中的毒蛇盯上,那蛇愉悦地竖起瞳孔,攀附在她颈上吸取养分。
“哦?那万国驿馆失火一事……”
“也不是我们做的!”
“我不信。”
“你是坏人。”小公主一双水盈盈的眸子透着无辜,“坏人都是会骗人的,我凭什么信你。”
韩十娘皱眉:“公主不也骗……”
“是啊,我也骗过你。”她莞尔一笑,“所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韩十娘语塞,“你果然是个极危险的人物,该杀,以绝后患。”
“这个理由太宽泛了,我不喜欢,换一个。”
“你还有心思挑理由?”韩十娘试图扭头去看她,“竟然还有闲心同别人调侃,你这个年纪,居然不害怕死亡吗?”
她对上一双淡漠之至的眼眸,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苦乐悲喜的情绪存在,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
韩十娘瞳孔骤然一紧。
她曾见到过相似的眼神。
在无数死不瞑目的亡人面上
那是死人才会有的平静。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在通天阁地宫里你已经问过我啦。”殷灵栖笑吟吟望着她。
“你这个年龄,这样的身份与阅历,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什么眼神?”小公主歪着脑袋,兴致盎然。
韩十娘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你…是人是鬼……”
“有趣,你不是第一个向我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殷灵栖抬起一只手,揽镜自赏:“所以我看起来,同常人的差别真的很大吗?”
韩十娘面上血色瞬间褪去。
“你……你真的不是正常人……”
殷灵栖一本正经纠正她道:“准确来说,是死过一次的人。”
“我不能明白你在说什么,”韩十娘僵硬地摇着头,“我奉令来杀你,可如今,似乎要无功而返了。”
“你还想走?”殷灵栖抬指划过她的面颊,又撕去一层假面:“你以为,你还能走的掉吗?我又有什么值得你非杀不可的理由呢。”
韩十娘叹了口气:“当前,是我遇人不淑,辜负了师傅的栽培,葬送了这门秘术。所以现在,我只想尽力弥补,首先要做的便是除掉你。你会推演星阵,识得机关术,这都是墨家顶级绝密,不可外传,不可泄露的至高机密。”
“可这门秘术,总要有人传承下去,不是吗?”殷灵栖道。
韩十娘沉默了。
“你师从何人?”她问。
“没有师傅,我自己看书习得的。”
“什么书?”
殷灵栖手托脸颊:“无可奉告。”
“公主对机关术的演算能力能有几何?”韩十娘问。
“那日在地宫里,你不都见识过了么?”
韩十娘想起叔祖耗费一生心血搭建起的机关城中枢,被她一个小姑娘仅在一夜之间尽数切断。
“我将毕生所学的机关术全数授与你,可好?”
殷灵栖抬起眼帘:“主意改的这么快,你不杀我了?”
“不杀了。”韩十娘下定决心,“横竖也杀不了你,心计输你一筹,我认下了。我也是看在霍郎的情面上,拿钱替他们做事,思来想去,还是将师门千年积累的凝聚的心血传承下去更为重要。”
她抬起头:“平生行过错事无数,而今,不能再让师门断送在我手上了。但愿这一回,我能弥补先前过错。”
“你要选我?”
殷灵栖轻轻一笑:“昭懿公主可是出了名的荒唐人物。”
“对,选你。”韩十娘道。
“你就不怕,哪日我反咬你一口?”小公主淡淡打量着她:“我说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不,这一次,我一定不会选错人。”韩十娘看了看钩吻,又望向她:“我觉得,你和一位故人很是相像。”
她话音未落,窗外一道不易察觉的黑影一闪而过。
钩吻作为训练有素的杀手,登时警惕地察觉到了。
“阁主,有人来了。”
“你带韩十娘先走,这里由我解决。”
殷灵栖掀开衾被,躺入榻中假寐。
“阁主当心。”钩吻将防身的匕首塞给她,这才离开。
月上中天,夜间突然起了大风,穿行过连廊间,在殿外咆哮,撞得大树在风中枝摇叶乱。
紧阖的窗扇忽然被夜风吹开了。
疾风卷起窗台前书册扉页“哗哗”翻飞作响。
一道敏捷的身影越窗而过,无声无息走至她榻前。
“人来过了?”
他望着沉睡中的小公主。
无人应答。
借着月色,男子锐利的目光飞快扫过殿内种种细微痕迹。
“已经被你解决了?”
仍然无声应答。
“呵。”
那道高大的身影在殷灵栖榻边站定。
“公主还想装病到什么时候?”
“你成功地骗过了所有人,用和亲公主被毒杀一事激化了诸方势力的矛盾内斗,一子落,全盘乱。”
他俯下身,慢慢靠近那张沉睡的面孔。
“除却公主自己,没有人敢在大朝会上给你下毒。”
“中毒只是表象,公主一直安然无恙,不是吗?”
榻上女子眼睫轻轻一颤,睁开了双眼。被枕头蹂躏得微乱的发丝慵懒贴在面上,一双清澈的剪水眸柔和地望着他。
“被你发现了哦。”
她嫣然一笑,确是一副纯良无害、善于蛊惑人心的好皮囊。
萧云铮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
“这些时日,看着一群男人为了你大打出手争风吃醋,公主满意吗?”
“不满意,”殷灵栖攥着衾被蒙住自己,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邃黑眸:
“我更喜欢看世子殿下吃醋。”
萧云铮神情一僵,俯身望着她,音色冷冷:“让公主失望了,萧某不近人情,不似某些人那般善解人意。”
“也并不是没有任何收获呀。”殷灵栖眸中含笑:“既然世子都说了,本宫不过是演了一场中毒的戏码,那便也该知道,我那时神智分外清明。”
“我看得见。”她微微一笑,
“事发那一刻,世子分明知道毒杀公主一事是假的,可你眼里的担心,确是真的。”
第58章 心动啊
他明知道那只是昭懿公主在逢场作戏。
可看到殷灵栖受伤,他还是会克制不住去担心。
殿外夜风汹涌,松林猛烈摇晃,掀起排山倒海般之势。
“轰隆——”
一声巨响,修缮未完的廊亭在狂风中轰然坍塌。
萧云铮只觉心底也有一块地方随之塌陷。
柔和的月光洒在殷灵栖面上,她抬手懒懒揉散一头长发,支着身子坐起来,盯着萧云铮的眼睛,眼底蔓开笑意慢慢朝他靠近。
呼吸一瞬间停滞。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而后开始不受控制急促跳动。
那是一种久违的,令萧云铮陌生的感觉。
仅仅是一瞬间,就在那一瞬之间,他找回了未尽的尘缘中遗失的心跳。
那是来自久远的前世,刻骨铭心的痕迹。
陌生的感觉让他感到不适。萧云铮微微一怔,忽然自榻边退后几步,同公主隔开距离。
“他们想不到,身边有别枝寒这等善用奇毒、医术精湛的医者,公主根本不会轻易中毒。”
“经此一事,前来朝觐的万邦使团内乱,人人自危,驿馆失火一事的嫌疑尚未撇干净,即便有心做小动作,值此风口浪尖也不敢轻举妄动。大辽内斗,代钦指控特穆尔动的手,借机发挥想动摇继承者的地位,闹得难堪。为此,和亲一事便由大辽主动开口撤回,亦免去了大晟的麻烦。”
他眼睫一敛,避开殷灵栖的目光:“公主一石多鸟,心思了得。”
“世子也不赖,一开始便看出了真相,为防被旁人察觉蹊跷,才会阻止代钦将我带走的罢。”
“不怕臣揭发你?”萧云铮道。
殷灵栖笑了笑:“于世子而言,揭发我能给世子带去什么好处?你我结怨多年,这事儿若是捅破了,除了能一报私怨给殿下出口气以外,对于大晟没有任何好处。”
少女轻启丹唇,语调慵懒,有如午夜幽会时情人在耳畔呢喃:
“世子啊,眼下,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她像一株淬有剧毒的娇花,危险而娇艳诱人。
萧云铮一言不发。
“怎么,还在同本宫置气?”殷灵栖微微蹙了蹙眉:“开年以来,你遇到本宫就没见过好脸色,本宫哪里又得罪萧世子了?”
“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匹,臣怎敢对公主心存异议。”
“你不敢吗?你有什么不敢的?萧世子以下犯上的事没少做吧。”
殷灵栖掀开衾被,起身下榻,身着寝衣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
授受不亲,萧云铮下意识想避开,殷灵栖的话却快他一步。
“譬如今夜,世子殿下这般克己复礼之人,也会罔顾礼法,夜闯深闺。”
萧云铮喉结滚动了下,顿住脚步,思绪有些乱。
他的确是在雾刃禀报偏殿伏击未果的那一刻,情急之下未经理智思索,下意识便想赶去栖凰殿救人。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皇城司一众人根本追不上他的步伐。
萧云铮面色越发深沉凝重。
“又生气了?”殷灵栖打量着他,“没那么严重,你不说我不说,谁知世子今夜进过我的寝殿,世子的名节还在,放心吧。”
“住口。”他眉头紧皱,岔开话题,“接下来公主打算做什么。”
“借病金蝉脱壳,查一查纵火案咯。”
“你觉得是人为纵火?”萧云铮问。
“当然。”殷灵栖钻回衾被里,“帮个忙把窗户关上,有点冷。”
萧云铮走到窗台边,伸出手,忽然发觉窗下悬着个什么物件。
“供给驿馆专用的琉璃灯?”他回身望着殷灵栖。
殷灵栖点点头:“若是我说,这正是被引燃驿馆的那一盏灯替换掉的灯盏呢?”
“什么意思?”萧云铮合上窗扇,将晶莹剔透的灯盏取下。
“殿下站那么远干什么?坐到这里不行吗?”殷灵栖拍了拍床榻边的圆凳。
“过来坐着。”萧云铮望了一眼会客用的软榻。
“不行,太冷,我只待在衾被里。”
萧云铮唇角一动,皱了皱眉:“穿上衣服,坐过来。”
“我不,夜还长,待会儿还要继续睡,我就要舒舒服服待在暖和的被窝里。”
殷灵栖一点也不想委屈自己。
“我是男子,男女大防。”萧云铮耐着脾气给她讲道理。
殷灵栖不讲道理:“方才毫不犹豫进到本宫的寝殿时,也没见着世子殿下顾念男女大防吧。”
“人命关天,不可同一而语。”萧云铮逐渐失去耐心。
“那你走吧,爱听不听。”殷灵栖扯过衾被将头一蒙,翻身滚进床榻里侧睡觉。
“出去记得把门给我关好,别漏了缝,夜里进风可冷。”
萧云铮盯着那道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彻底对她没了脾气。
“说。”他走到榻边,在小公主方才指定的位置坐下,“琉璃灯哪来的。”
“呜呜呜……”殷灵栖蒙着头,声音闷闷。
“什么?”萧云铮听不清。
“我说呜呜呜……哎呀你凑近一点不就能听到了。”殷灵栖蓄意钓他胃口。
萧云铮微微倾侧身体,不情不愿朝她靠近。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她催促道。
萧云铮俯下身,左臂撑在她身侧,被昭懿公主折磨的耐心耗尽声线冰冷:“现在可以说了吧。”
“嗯。”殷灵栖从衾被里冒出脑袋,睁开眼,倏然同他四目相对。
他们之间的距离第一次这么近,昭懿公主只需微微仰起脸,便能与他鼻尖厮磨。
耳根似被火燎了一般,霎时红得几欲滴血,萧云铮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他方欲直起身,殷灵栖看准时机突然掀起衾被蒙住他的视线将人卷起,带着他一同滚到榻上。
提心吊胆藏在门扇后的两道身影顿时一愣。
“走啊。”殷灵栖一面吃力地压着人,一面抬手急切地朝钩吻示意,比照口型无声地催促:“快走,我撑不住太久。”
以钩吻与韩十娘的身手,原本是能顺利离开宫殿的。谁料来者是皇城司指挥使,身段动作远远凌驾于常人之上,他们来不及越窗而逃,便只能藏于门后避免直面撞上。
藏也只能藏一时,时间一久,以萧徵的内力很容易会发觉殿内还有其余两人的气息在。
钩吻泪眼婆娑,含泪朝殷灵栖重重点了点头。
公主为了她们,牺牲太大了!
趁着世子殿下被干扰了耳目,她同韩十娘抓住时机争分夺秒越门离开。
她们终于能顺利离开了。
殷灵栖望着重新合上的门扉,舒了一口气,手下力气一松,突然上下位置颠倒,被人按着压了下去。
第59章 奸夫(一更)
“殷灵栖!”
萧云铮厉喝一声翻身而上,以防御的姿势将人牢牢锁在身底。绷直两臂撑在她身侧,胸膛起伏喘息沉重,锐利的目光紧紧盯住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
“欸,在呢。”殷灵栖欢快地应了声,眨了眨眼。
“公主是要谋杀我吗!”萧云铮扯开隔在两人间的衾被,深邃的黑眸里冒出火星。
殷灵栖扬唇一笑,口吻轻松:“哪有的事?你不要乱讲,眼下世子不是还好好活着么。”
“你!”萧云铮皱眉,恨铁不成钢,“你真的打算把我捂死?”
“萧徵你不许冤枉人,本宫现在明明松开手了。”殷灵栖抬起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直至被萧云铮强行捉住手腕按在榻上,才消停下来。
萧云铮气息不稳,一面喘息,一面冷眼看着她插科打诨。
“生气了?指挥使大人这么快又生气了?”殷灵栖仰起脖颈,好奇地凑近他脸前,左瞅瞅右看看,语重心长:
“不会吧萧云铮,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年轻人,听我一言,火气大伤身子。你年纪轻轻,总是板着一张脸,走到哪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欠你钱不还。你这样怎么交朋友,怎么相亲,怎么开枝……”
“住口!”萧云铮怒视她一眼,侧脸避开殷灵栖好奇探究的目光。
“你凶我?你竟然敢凶我?”殷灵栖一脸的不敢置信,眼睛一闭演技便开始爆发,委委屈屈:“来人啊,皇城司指挥使欺负人了……”
萧云铮头痛,没料到小公主突然来这么一招。
迷药散去,殿内昏迷的宫人被昭懿公主的哭声惊的悠悠转醒:“公主……公主怎么了……”
殷灵栖听见有动静传来,故意亮开嗓音扬起声音:“救命啊,萧云铮欺负……唔!”
“嘘!住口。”
萧云铮捂住她的嘴,语气冷硬:“公主倒是厉害,哭声震天,眼泪是一滴也没有。”
“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要是被人撞见可真的说不清楚了。”殷灵栖在他掌下闷声说道,“值守的宫人马上就醒过来了,届时他们看到世子出现在本宫的榻上,颠倒……”
萧云铮蓦地收紧手掌,截断她的话,不许殷灵栖继续说下去。
幸得黑夜遮掩,无人看得见他红透的耳廓。
“得寸进尺!”萧云铮低斥了声,慢慢松开手。
“对,我就是得寸进尺。”殷灵栖也不客气,“这已经是相识以来,世子第一千七百一十二次对我说‘得寸进尺’这种话了。”
“真的假的?”萧云铮眼神透着怀疑,微微动容:“我的话……公主能记这么久?”
殷灵栖微微一笑。
“当然是假的。”
萧云铮的脸色一瞬间重又冷下来。
内殿之外的窸窣人语声越来越近。
“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殷灵栖抬起眼眸,唇角忽而漾起微妙的笑:
“还是说,殿下有心让人误会我们是那种关系?”
萧云铮定定注视着眼前这个笑意诚挚的姑娘,试图从她的任何细微神情变化中分辨真假心思。
半晌无果。
脚步声催近。
萧云铮瞥了眼门外,坐起身来。
双臂压在身侧形成的禁锢解除,殷灵栖亦得以随之坐起身。
萧云铮的目光落在被两人轮番蹂躏凌乱的衾被上。
“今夜之事,下不为例。”
“这也是本宫第一千八百一十九次从殿下口中听到‘下不为例’了。”
萧云铮勾唇冷笑,被骗过一次显然不再上钩。
“你看我干什么,”殷灵栖咬唇,“爱信不信。”
“这回真的假的?”萧云铮淡淡瞥她一眼。
鬼使神差的,心底竟对她的话生出一丝期待。
殷灵栖唇角上扬。
“还是假的!”
心底好不容易窜起的一点火苗被无情熄灭。
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怎么还不死心。
“琉璃灯带走了。”萧云铮脸色阴沉,毫不犹豫起身便走。
“正确的是一千九百零九次。”殷灵栖忽然开了口,在他身后说道。
萧云铮脚步一顿。
他听见了,
但没回头。
没人知道那一刻他心底在想什么,又有着怎样的情绪,除却他自己。
“嘁,又生气。”
殷灵栖没兴趣去关心他人情绪,她眼帘沉重,现在只想继续睡觉。
夜风迭起,枕着窗外风声,殷灵栖很快入眠。
随着时间的推移,月光自小公主榻前缓慢移开。
夜已三更。
盛京城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月移影动,照着城中一方庭院。
谁也不曾看见,此时京都第一拍卖行——博古斋的库房间,忽现一道迅敏的黑影一闪而过。
“当啷。”
一声脆响,箱箧繁重的锁应声而开。
于夜色中散发着幽幽光亮的玉器,被轻手轻脚盗取出来。
***
“哎,你们听说了吗?博古斋镇斋之宝——沧海月明,昨夜失窃了。”
“什么!那可是五日之后要在博古斋一年一度的拍卖盛会上展出的宝贝!”
“是啊,博古斋的老板都要急死了。昨夜还放着好好的,您猜怎么着?今早伙计去清点库房时却发觉镇斋之宝不翼而飞了!”
“……”
殷灵栖头戴帷帽行走在长街上,帷帽边缘垂下的白纱很好地遮住了昭懿公主的面容。
一路走来,她听到摊贩与游人都在议论同一话题,便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牵机陪伴她身侧,答:“昨夜博古斋失窃,被盗走了即将在拍卖会上展出的玉器,此物价值连城,被视作镇斋之宝一直被严加看管,不知怎的,昨夜竟无声无息被贼人盗走了。”
“报官了吗?”殷灵栖问。
牵机微微颔首:“拍卖行老板一早便去了府衙鸣冤,听闻连京兆府尹都惊动了。”
“只是……”
“只是什么?”殷灵栖侧首望她。
“只是这也并非博古斋这一年度失窃的第一例拍品了。”
“既非第一例,为何从前不报官,为何从前不加以重视?”殷灵栖凝眉。
牵机道:“盖因先前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博古斋作为京城最大的拍卖行,收藏拍品无数,便也顾不得那丢失的‘三瓜两枣’。而今又不同了,被盗的可是镇斋之宝,少了这一件,五日后的拍卖会能否顺利如期举行亦未可知。”
“事态小时不加以重视,直至酿成大乱,才想起后悔未能早些亡羊补牢减少损失,”
殷灵栖抬起眼帘,望向铺子的匾额:“到了。”
“公主,我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牵机看着堂内陈列的各式杂物,猜不透用意。
“琉璃的制作工艺复杂,本朝指定工坊生产。万国驿馆专用的琉璃灯在制作时便有心规避灯壳破碎引发火灾的风险,故而,你看火场中找回的那一只,层层加固,莫说是落在草垛上了,便是直接摔在地上,也未必能摔到最里层的灯芯。”
牵机若有所悟:“他们事先调换了琉璃灯,造成被风吹落自然坠地的假象?可那盏灯,若是自域外携带入京的呢?”
“不大可能,城门守官会搜查每一个进入盛京城的外来客,那么大一盏,藏在包袱里太明显了。”
殷灵栖提起裙裾,抬步迈过门槛。
“花灯节快到了,我们府上的小姐喜欢这个样式的,不知贵坊可否烧制一盏?”
她取出画轴,递到柜台展开来看。
“这……”伙计眉头一皱,面露难色。
“价钱都好说,主要是想哄得小姐开心。”殷灵栖有意在琉璃灯原稿的基础上增删几笔,画了一幅相似但不相同的草图。
“可行是可行,但现如今能烧至这种琉璃灯的大师傅不在坊中,只怕尊府小姐等不及在花灯节前拿到手了。”
“大师傅是有事停工了吗?”殷灵栖问。
那伙计点点头:“大师傅老家出了些事,便同坊中告假一段时日还乡了。”
“何时走的?”殷灵栖轻笑一声。
“七日前便离开了,估摸着这会儿路程赶了约过一半了。”
“七日前啊。”殷灵栖眼睫一敛。
正是万国驿馆失火的次日。
掐着这个时间点走,走的可真妙。
“可惜了,不知坊中可还有其他师傅能烧制得出?实在是不忍心空手而归,让府上的小姐伤了心。”
伙计摇摇头:“若单论烧至琉璃的手艺,多的是师傅能做。只是以姑娘想要的这盏灯的精细程度,大约便只有他一人能制得出来。”
殷灵栖撩起帷帽一角,暗示了牵机一个眼色。
牵机会意,登时便开始嚷嚷起来:“我道是什么稀罕物?不过一盏灯而已,都烧制不出来,看来贵坊在盛京城中的名声也不过是有意夸大吹嘘罢了,走罢,我们去景德坊看看,他那儿的师傅听闻个个手艺精巧,厉害得很!”
一听到贵客看低自家,要去对家坊肆做买卖,那伙计顿时急了:“姑娘,此言差矣。不是咱们吹,这门工艺你就是跑遍盛京城,也寻不到第二家能做得出。咱们坊中这位大师傅,年前才接了一笔大单,做出的那盏琉璃灯那叫一个漂亮!”
“漂亮?有多漂亮?”殷灵栖口吻不屑,“难不成,还能压过我们府上小姐的这一盏?”
“那是自然!”伙计激情一上头,得意忘形,“咱们这儿还存着图纸呐,等着,我给二位找来看看。”
他趴在柜架间循着编写的记号仔细翻找一通。
“找到了!”
伙计取出一幅卷轴:“是这卷!”
殷灵栖与牵机走上前查看。
伙计将图纸依次展开,摊平的一瞬,忽然愣住了。
“怎么回事?”他左看右看,满脸的匪夷所思,“日期编号正确无误啊,为何里面绘着的不是那一幅图?”
有人暗地里将琉璃灯的图纸更换掉了。
殷灵栖走出坊门,驻足街口。
“如今怎么办?”牵机问。
“只能派人尽力去追那名制作灯盏的师傅了,时日久远,只怕即便寻到他的家乡,要么是隐姓埋名踪迹全无,要么在半途早已被主顾劫杀。”
殷灵栖看着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但愿他还活着吧。”
“让开!”
“都让开!”
“哪个敢挡爷的路!”
一阵嘈杂高昂的喧嚷声突然刺破市井的平静。
殷灵栖抬眼看去,只见府丁分列两侧,驱赶着街上行人。
“闹事纵马,这人好大的胆子。”
她话音未落,手臂却被人轻轻牵住。
“当心。”
柏逢舟带着她,避到一旁的巷子里。
烈马气势汹汹,驰骋时卷起的风浪自她身边呼啸而过。
风掀起她帷帽边缘垂着的白纱一角。
“你怎么认出我的?”
柏逢舟待到确认处境安全,这才松开手,拱手一礼:“情急之举,柏某失礼,还请公主恕罪。方才并未敢认,只是猜疑,未曾想到真的是公主。”
他规矩地站着,一举一动尽显文雅与教养:“公主中毒呕血,此刻不应当憩于宫中调养身体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你都亲眼看见我安然无恙地站在你面前了,还会认为昭懿公主伤重以至于卧榻养病吗?”
殷灵栖提着裙裾,在他面前悠悠转了两圈:“看见没有?本宫好着呢。”
柏逢舟愣了愣,垂眸一笑,顿时会意。
“公主下一次不要再冒这样的险了,会…会让人担心……”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微微慌乱。
“能瞒过你们的眼睛,看来本宫也没白费一番功夫。”殷灵栖扬唇一笑,突然想起夜间拆穿她的死对头,顿感扫兴。
萧云铮的眼睛比他驯养的那只鹰隼还要毒,真不是人!
“公主出宫可有何要事?可交给微臣代劳。”柏逢舟谦卑地等候着。
殷灵栖思忖片刻,望着他眼睛一亮:“我倒是真有一件事需要麻烦柏公子。”
“公主但说无妨,微臣任凭公主差遣。”
“众人皆知,如今昭懿公主正重伤居于宫中养病,所以现如今出现在你眼前的这位,便不能算是昭懿公主。”
纱幔完美地遮掩住殷灵栖的面容。
“为了掩人耳目,我在宫外行走需要有个去处。公主府是回不得了,府外必然有人监视。”
虽未指名道姓,但她点的必有萧云铮。
“我记得柏公子的宅院里有空置的厢房,可否容我与牵机一住?”
“这是自然,柏某的宅邸本为公主所赐,理应一切皆为公主所用。”
柏逢舟为她引路:“公主,请。”
三道人影并行,渐行渐远。
巷子深处,忽有几人鬼鬼祟祟尾随其后。
“他奶奶的,奉长公子之令盯了这小白脸这么久,可算抓到他的把柄了!”一人喜上眉梢。
“这小白脸不是最得公主之心么?昨儿个公主刚病倒,生死未卜,而今他便迫不及待带了姑娘回府。”
“啧啧啧,装什么清高,还不是下流胚子一个,男人嘛,就是耐不住寂寞!”
另一人扬了扬脖子:“长公子因着这小子的缘故,栽了不少跟头,这回总算能出口恶气了!走!速速回去给长公子报信,打这小白脸一个措手不及!”
第60章 奸夫(二更)
城春草木深。
街巷中铺着青石板小径,连日的春雨滋养出春日第一批花朵,簇拥着盛开在宅邸木扉前。
“这些都是柏公子种出的花吗?”殷灵栖记得,买下这座庭院,门前的土壤还是光秃秃一片。
她俯下身,帷帽边缘垂下的白纱拂过娇艳欲滴的花丛。
“柏公子看着清心寡欲,平日一心只问圣贤书,不像是会分出闲情去系心花草的人。”
“从前的确是不喜欢侍弄花草的,后来的日子分外忙碌,再忙,也会忙中偷闲去栽培,久而久之,便多了个养花木的习惯。”
“为什么?”殷灵栖侧首去望他。
柏逢舟垂着眼眸:“有人喜欢。”
“什么人?”殷灵栖眨了眨眼睛,眼角眉梢含笑。
柏逢舟抿唇不语。
“不想说就算啦,我不八卦柏公子的私事了。”
殷灵栖伸手轻轻抚摸花丛,微风拂过,芳香盈袖。
“养得真好,爱人如养花,柏公子有一颗很会爱人的心。”
柏逢舟低下头,微微一笑。
“对了,方才闹市纵马的是什么人?不会还是赵禧吧?”
“不是他,”柏逢舟面露无奈,“自从被公主规训之后,御史中丞二公子便洗心革面,与从前判若两人了。”
“方才那人是承恩侯府的五公子,长年行商,从事家族珠宝玉石一脉的生意,年前刚自燕地返还盛京。博古斋即将召开的拍卖会,他便是其中的一位东家。”
“齐聿白的族弟?”殷灵栖抬起眼眸,“当街纵马,纵容悍仆驱赶百姓,齐五这么放肆?”
“齐五公子行事一向如此,同长兄的沉稳作风截然不同。”
“沉稳?”殷灵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点点头:“他的确沉稳。”
能沉得住气,陪她演了这么多年戏。
她站起身,往庭院中走:“依柏公子方才的意思,几日后博古斋的拍卖会,亦由齐氏主导。”
“是,齐五公子是博古斋最大的一位东家,届时承恩侯等人应当亦会亲临现场。”柏逢舟道。
“可我听说,博古斋镇斋之宝——一件名为‘沧海月明’的玉器昨夜失窃了。”
柏逢舟点点头:“略有耳闻。”
“我看他纵马驰去的方向应当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是要去‘满庭芳’吧?”
殷灵栖前世没见过齐五,但听齐聿白提起过他这位族弟。齐五做生意却有几分头脑,接手家族珠宝玉石一脉的产业后,生意越做越大,财富愈积愈多,没几年便撑起了家族一半的开支,压了其他几房一头。
却也是个花花公子,生性浪荡轻浮,闲暇时最爱去满庭芳这等烟花柳巷逍遥快活。
“这便奇了,镇斋之宝昨夜失窃,他作为最大的东家,一早不想着如何处理此事,反倒四处寻欢寻乐。心比天大,这不符合齐五经商有道的头脑与作风吧。”
“这便不得而知了。”柏逢舟推开木扉:“公主仔细脚下,夜间落了一层蒙蒙细雨,青石小径略滑。”
“公主隐瞒行踪出宫,是为了查清万国驿馆失火一事吗?此事本不必由公主亲力亲为,自有官府处置。”
“是为了那件事,但与官府稽查真凶的缘由不同,我有我自己的用意。”殷灵栖道。
柏逢舟无声一笑:“难怪公主未与萧世子一道同行。”
“我同萧徵从来都不是一伙人,这很奇怪吗?”
殷灵栖看着脚下的路。
“我与他都过分清醒。利益不相抵触,有共同的目的时,便是握手相和的伙伴,无需合作时,便会分立两个阵营。你若是看到我同他走在一起,这只能说明又出现了新的利益关系将我们捆在一起,并不代表谁会对谁卸下心防。”
柏逢舟想起那日大朝会上,萧云铮出手同代钦对峙:“可萧世子待公主……”
“他会帮我,但不意味着目的只是帮我。你不要看轻他,萧徵不是会被情感左右的人,他远比常人理智,遇事冷静得可怕。”
“我们可以是盟友,但不会是朋友。”
柏逢舟有些局促:“公主同微臣说这些,是否……”
“因为我把柏公子当作可以全心信任之人,所以,知无不言。”殷灵栖道。
柏逢舟抬起眼眸:“公主难道不怕柏某会有异心么。”
“不怕,背叛我的人,都会被我杀死。”
她定定注视着柏逢舟,唇角勾起淡淡的笑。
柏逢舟面色微变。
殷灵栖忽然笑了起来:
“别紧张,同柏公子开个玩笑而已。”
她揭开面纱,取下帷帽放在桌案上:“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的。”
帷帽忽然被一只白净清秀的手按住。
柏逢舟认真地目视着她,眼底不含一丝杂意:“若柏某另有二心,请公主一定不要手软。”
“杀了我。”
殷灵栖微微有些惊讶。
在她的印象中,似乎从未见过柏逢舟如此坚决的神情。
思绪被院落之外的叫嚷声吵醒。
激烈的扣门声恨不得将单薄的木扉砸开。
“什么动静?”殷灵栖皱眉。
柏逢舟的母亲路过门畔,就近开了门。声音遥遥自前院传来:
“我儿柏逢舟是住在这里。”
“什么姑娘?带姑娘回来厮混?这……这……没有的事……官爷不要乱说……”
悍仆撑着门,不许柏母闭门,态度蛮横:“老太婆,识相的给爷几个让开!有没有姑娘,让爷过府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柏母惊慌:“你们这是……你们这是要强闯民宅!”
“爷几个偏要硬闯,怎么你了?”那男子膀大腰圆,将门使劲一推:“给爷闪开!”
柏母站在门后,被重重推倒。
“小白脸还挺能藏,青天白日干这档子事,知道爷要来,吓得也不知躲到哪一间屋子里去了。”几人撸起袖子,四处翻找,将收拾干净的宅院闹的鸡飞狗跳。
“公主,”牵机回来禀报,“是承恩侯府上的府丁。”
殷灵栖支着额角:“仆随主子,都有病!”
“公主不宜暴露身份,且在此候着,不要露面,柏某自去解决。”柏逢舟当即起身。
“回来。”殷灵栖叫住他,“你去做什么?这伙人摆明就是来闹事的,难不成柏公子要同他们讲道理?他们不会听。”
“公主,需要属下如何解决,打晕了绑去官府,还是直接——”牵机伸手比作刀,在脖颈上一横。
柏逢舟满目愕然:“这位姑娘,你……”
“前者吧,直接杀了简直太便宜他们了,打伤了绑去官府,声势闹得越大越好,让他们长公子丢人。”殷灵栖云淡风轻吩咐道。
“是。”牵机领命,足尖掠地,瞬间没了踪影。
“好快的身法。”柏逢舟低叹一声。
“寻衅挑事者人多势众,这位姑娘独自去,是否太过危险。”他仍有些担心。
“公子也看到牵机的身手了,有什么可担心的?”殷灵栖不紧不慢地饮着茶,“再来十个打手,也打不过本宫一个牵机。”
“太让人意外了,公主身边的侍女,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柏逢舟一怔。
“是啊,柏公子是第一个知晓本宫秘密的人。”
殷灵栖举杯一笑。
“就连萧云铮也不曾识破她们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