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喇嘛,你比我更像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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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残留下来的积雪在越发暖和的春阳里消融得一干二净,柔软稚嫩的幼芽在枝梢抽条。

    春雷在漆黑的夜空炸开,磅礴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木头搭建的屋顶被砸得噼里啪啦响,庭院的樱花在风雨中战栗颤抖,枝梢张牙舞爪地挥动。

    狂暴的雷雨持续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堪堪停止。

    午夜的时候,她被雨水击打窗玻璃的声音吵醒。

    晦暗无光的雨夜,被雨水冲洗干净的窗玻璃映出挤满乌云的天空。

    雨水好半天都不见有要停下来的架势,她坐在被窝里打了个哈欠,眼尾还萦绕着惺忪的困意,伸出手在被窝里摸索了几下,最后抓起枕头,推开了房间的槅门。

    暴雨吵得她睡不着。

    赤||裸的脚丫在光亮的地板上踩出的声音,轻细得像是猫咪柔软的肉垫踩出的动静。

    宇智波神奈一路摸到了她伯父的房门前,慢吞吞地拉开了门,拖着枕头,熟门熟路地钻进她伯父的被窝里。

    宇智波斑:“……这是我的房间。”

    微凉的空气戴着空隙从被掀开的被角里钻了起来,泛起的鸡皮疙瘩随着被角的合拢重新归于平静,还贴上了一个温软的物体。

    宇智波斑看着像是小猫一样缩进他被窝里的小姑娘,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镶嵌在窗框里的玻璃在雨水的侵蚀下发出轻微的颤抖,呼啸的风声阴冷,被窝里的触感却格外的温暖。

    布料摩挲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被窝里坐起来的青年垂眼看着几乎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被褥里的小姑娘,好半晌才伸出手,拍拍小家伙柔软的发顶。

    “回你自己的房间。”

    被窝里的白毛脑袋动了两下,然后就没动静了。

    宇智波斑:“……”

    人前人后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疏离气息,但宇智波斑始终都是不擅长拒绝亲人的类型,宇智波神奈铆死一颗心要扎在他的被窝里,他多半也不会用强硬的方式赶人。

    宽厚的手掌放在她脑袋上的时候,温暖的皮肤摩挲着发丝,掌心的温度渗入了头皮。

    宇智波神奈更不愿意挪窝儿了。

    “你有自己的房间。”她伯父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快回去。”宇智波斑一眼就看出这只鸡掰猫在装睡。

    装睡的鸡掰猫动了动露在外头的脚丫子,然后就没了动静。

    宇智波斑:“……”

    这猫是赶不走了。

    依照上次的经验,如果他抱着被子去客厅睡,那她多半会抱着枕头,不依不饶地跟上来。

    宇智波斑盯着那个白色的发旋,最后选择了妥协,抖了抖被褥把她露在外头的脚丫子盖住后,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片刻之后,宇智波斑又把旁边的白毛脑袋从被子里剥出来,给她掖好了被角。

    “这是最后一次。”宇智波斑说。

    缩在他身边的猫哼唧哼唧两声。

    完全不像是要把这句话当回事儿。

    ……

    宇智波神奈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天空被雨水冲洗过后,干净得像是一面不染尘埃的镜子。

    庭院外的樱花从枝梢上剥落下来,碾入潮湿的泥土。

    漆黑的枝桠上挂满了幼嫩的绿芽,虽比不上樱花盛开的红火,但别有一番风景。

    身边空无一人,对方躺过的被褥上还残留着体温。

    某个无业游民掀开被子,呈大字型躺在被褥上,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发了半天的呆都没能响起自己忘掉的是什么事情。

    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

    大多数时候她都不会在想不起来的事情上面做过多的纠结,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

    宇智波神奈随手拉出一件外衣,慢吞吞把两条胳膊套进袖子里,托着长长的衣摆走下了楼,拽开饭厅之后和九喇嘛来了个对视。

    狐狸趴在榻榻米上,时不时晃悠两下红艳艳的尾巴,看到宇智波神奈身上的外袍之后,狐狸好不容易撑开的眼睛瞬间耷拉下来。

    “你这辈子多半是不可能独立起来了。”狐狸非常确信。

    食物散发出的香气从灶台上飘了出来,宇智波神奈越过饭桌,落在流理台前的青年背后,对方那头炸毛绑了了一个同样炸的马尾,围裙背后还打了个蝴蝶结。

    视线落在敏感的后背,宇智波斑的动作本能地停顿了瞬间,而后回头看到了披着外衣站在门口打哈欠的女儿。

    一夜过去之后,那头白发睡得到处乱翘,细软的发丝碎发得到处都是。

    “快去洗漱。”

    宇智波神奈点了点头,转了个身,慢吞吞地往卫生间走。

    走进卫生间之前,她闻到了鸡蛋的味道,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后,果然在饭桌上看到了煎得油亮金黄的厚蛋烧。

    早饭的主食是米饭,汤是萝卜味增汤,菜是刚煎好的厚蛋烧和凉拌芝麻菠菜。

    温暖的水汽将碗口氤氲出一圈柔软的水雾,宇智波神奈端着碗,小口小口对着碗里的汤吹气。

    “伯父。”

    “嗯。”宇智波斑抬起头来。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宇智波神奈伸出筷子,夹起一块厚蛋烧塞进了嘴巴里。

    柔软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咀嚼的时候一动一动的,无端端让人想到啃松子的松鼠。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宇智波斑放下手里的碗,“等到该想起来的时候,自然会想起来。”

    宇智波神奈抱着碗,把咀嚼得差不多的厚蛋烧吞进了肚子里,“我知道了。”

    行吧,连她伯父都这么说,那多半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还有。”宇智波斑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他盯着小猫似的女儿,眉眼难得带上了点严厉的味道来,“你长大了。”

    宇智波神奈的动作一顿,连带着半合着的眼皮也跟着撑开,苍蓝色的眼睛瞪圆了点起来。

    “不要随随便便跑进我的房间里。”她伯父板着一张脸地告诉她,“从今天开始,你必须一个人睡觉。”

    然而,这是每一只喜欢趴饲主床的猫咪都不会妥协的事情。

    宇智波神奈放下手里的碗和筷子,用严肃的语气,一本正经的表情告诉她伯父,“我不。”

    不知道的人估计要以为宇智波斑要把她赶出家门。

    宇智波斑:“……”

    总之这件事情的结果和前几次差不多,都是不了了之。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九喇嘛张嘴吞下一块厚蛋烧,心说这两个人没救了。

    ……

    宇智波斑照常去了火影楼,九喇嘛趴在茶室的软垫上,眯着眼睛打起了盹。

    被雨水打湿的土壤散发着土腥味,樱花落进的枝梢抽出细芽,一时间显得有些秃然萧索。

    宇智波神奈难得泡了一壶茶,翻出前几天没写完的卷轴,坐在榻榻米上开始构思前些天没来得及构思完的术式。

    九喇嘛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坐在榻榻米上的宇智波神奈,长长的卷轴搭在对方盘起的两条腿上,滚轴落到了榻榻米上。

    狐狸睁开双眼,起身,绕着宇智波神奈走了两圈,瞅瞅她的卷轴,最后挨着她趴在了散发秸秆气味的榻榻米上。

    “老头也喜欢写写画画的。”九喇嘛突然开口。

    宇智波神奈手上的东西停顿下来,就着低头的姿势看了一眼趴着的九喇嘛,“大筒木羽衣?”

    九喇嘛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宇智波神奈托着腮,手臂撑在大腿上,看着九喇嘛,“你还记得他的脸么?”

    “记得。”狐狸闭着眼睛回答她的问题。

    千年的岁月足够葬送大量的人类,也足够磨平他们留下的痕迹。

    人们口口相传仙人的传说,最后连对方是否真是存在都不能确定,连同仙人原本的模样也葬送在时间里,变成了和童话没什么两样的存在。

    “我们都记得。”

    狐狸红艳艳的尾巴晃了晃。

    时间太过漫长,过去的日子已经永远留在了记忆里,他连老头子死去了多久都不记得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宇智波神弯起苍蓝色的眼眸。

    “话说个没完的老头,和寻常老头一个毛病,罗里吧嗦的。”

    九喇嘛掀了掀嘴唇,龇起牙,轻轻哼了一声。

    即使如此,在千年的岁月还是忍不住会想念。

    狐狸抬起眼皮,盯着宇智波神奈看了半晌,心中一时间有些好奇。

    “呐,神奈。”九喇嘛开口,“一千年的事情,你会想念麻仓叶王么?”

    “老实说,很少。”宇智波神奈垂眼,半点犹豫,“倒不如说,在过去,我从来没有产生思念某个人的感觉。”

    猫是没有爱这种感情的,猫最大的感情就是信任。

    麻仓叶王将自己的所学尽数交予她,保护她,抚养她,那段没有被赋予「灵视」的日子,她理所因当地对麻仓叶王交托了自己的信任。

    “学会这件事情也是最近十几年的事情。”宇智波神奈伸出手,抚摸着狐狸皮毛厚实的脊背,“但学会的部分也少得可怜。”

    “思念的源头是爱,我不会爱,自然也就没有憎恨。”宇智波神奈说,“「灵视」让我理解了人的爱恨,却并不能让我产生同样的感情。”

    就像人记住了某个公式,却并不能灵活地将公式应用到实际中。

    “我生来就没有人类该有的同理心,即便是知晓了爱为何物,当然也不会爱。”宇智波神奈说,“与其说我是个人类,倒不如说我是个空有人类皮囊的怪胎。”

    宇智波神奈伸手,托住了九喇嘛的下巴,曲了曲手指,在他毛绒绒的下巴摩挲起来。

    “九喇嘛,你比我更像人类。”宇智波神奈说。

    九尾妖狐用红色的眼睛凝视着面前的宇智波,久久未能出声。

    ——所以宇智波斑做到了神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九喇嘛想。

    ——多余的东西。

    宇智波神奈清楚地听见从意识深处传来的声音,坐于骸骨之上的恶神发出溢满嘲讽和戏谑的笑声来。

    宇智波神奈面不改色地抚摸狐狸的下巴,被摸得舒服了,狐狸发出软绵绵的呼噜呼噜声。

    ……

    至于那件想不起来的事情,隔天宇智波神奈到宇智波族地附近的商业街买东西,回家的路上经过女澡堂,看到把脸贴在隔开澡堂和外界的竹篱笆上、还时不时发出嘿嘿嘿笑声的某某仙人的时候,宇智波神奈便想起来了。

    由于对方的精神过于集中,丧失了一定的警惕心之后,没能注意到越发靠近的经营澡堂的老板娘。

    老板娘一盆开水从头浇到脚,把人烫出了杀猪一样歇斯底里的叫声来,然后就是老板娘单方面的一顿胖揍。

    再然后就是闻讯而来把人拷走的警备队。

    趴在宇智波神奈后背的兜帽里的九喇嘛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类,耷拉着眼皮吐槽,“这家伙也没救了。”

    半个小时后,宇智波神奈在警备队把人送进拷问室的途中及时把人捞了出来,嫌疑人顺理成章被转移到了审讯室。

    “你是个处男吧?”

    宇智波神奈胳膊肘子支在膝盖上,岔开两条腿坐在审讯室提供的椅子上,鼻梁上的小墨镜随着动作往下滑,镜片后的苍蓝眼瞳炫目又晃眼。

    “奈奈酱,不要对一个男人问出这种问题哦,很失礼欸。”对方弱弱地开口。

    “一看就是。”宇智波神奈面不改色。

    “……”对方被她噎了半死。

    “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怎么就偏偏爱干这种事情?”宇智波神奈继续说。

    自来也看着十来岁的宇智波神奈,忍不住开口,“……我已经五十四了,比你大。”

    “区区五十四岁也能让你骄傲成这样。”

    宇智波神奈抱着胳膊,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光明正大地翘起二郎腿。

    自来也:“……能放我出去了吗?”

    “就这么算了,你觉得可能吗?”宇智波神奈侧了侧脑袋,连带着鼻梁上的小墨镜也跟着一歪。

    “我只是取材。”自来也试图挣扎一下。

    “然后写小黄书?”宇智波神奈一针见血,“那你还是继续待着,等刑满释放吧。”

    “打咩!”五十四岁的自来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浪费时间。”

    “所以能在看澡堂子上浪费时间。”宇智波神奈的言语和目光一样毒辣。

    自来也:“……”

    天地良心,他就真的没见过比宇智波神奈还难缠的女孩,年轻时候的纲手都比她好搞定。

    审讯室里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明亮得可怕,像是能照出人内心想法的镜子。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寂静填满了这个房间,一时间落针可闻。

    半晌过去之后,宇智波神奈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像是刺破气球的针一样,突兀且显眼。

    “你这家伙对时空间忍术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宇智波神奈眯了眯眼睛,“甚至是毫无天赋。”

    “既然尝试过通灵妙木山的虫合虫莫了,你就该知道逆通灵没有用。”

    妙木山的深作仙人的确在木叶建立前就已经存在,自来也活过的时间同对方相比完全不值得一提。

    自来也尝试通灵自己认识的深作仙人,但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被通灵出来的是这个时空的深作仙人,一脸懵逼且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然无法帮助自来也。

    但他如愿以偿打开了妙木山的大门,并且去了妙木山。

    宇智波神奈托着腮看着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继续这样下去,恐怕耗费一生也得不到一点汇报哦。”

    “还不如老实在这里做小纲手的玩伴。”

    “毕竟那都是纲手嘛。”

    出口是恶劣且毫不顾忌人心情的话。

    自来也的手不自觉地捏紧,直接陷进了掌心的皮肤,看着她,“我认识的纲手需要我。”

    宇智波神奈单手托着腮,目光轻飘,好半晌才动了动嘴唇,似乎是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做出点反应来。

    “哦。”

    声音凉薄。

    “那只老虫合虫莫倒是好心,给了你一个预言。”宇智波神奈突兀的声音骤然响起。

    男人体内的神经瞬间被生物本能的恐惧掐住,无形的刀锋贴上了他的脊椎,像是要沿着脊椎刺入皮肤,把他整个人都剖开一般。

    “不愉快。”宇智波神奈目光凉薄地看着自来也,“我不喜欢被人窥探隐私。”

    “再有下次,我会直接去妙木山把那群虫合虫莫切碎。”宇智波神奈说。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自来也看着她,目光完全变了,甚至夹着畏惧,“交换情报吧。”

    他改变了思路。

    也许从宇智波神奈这里能找到突破口。

    “我所说的情报,关于宇智波斑的未来。”自来也说,“你很在意宇智波斑吧。”

    宇智波神奈的动作如自来也所愿一般停顿了片刻。

    自来也一瞬间觉得这个方式可行。

    “你觉得凭你那几句话就能对我发号施令么?”宇智波神奈的表情乐了。

    自来也:“……”

    这个人的性格好糟糕。

    没等他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宇智波神奈冷笑自着把一叠厚厚的纸拍到他胸口上,“写你的两万五千字检讨去。”

    “……嘎?”自来也抱着纸,一脸懵逼。

    最终在宇智波家的混世魔王的压迫下,学生时代结束后就没再写过检讨的自来也被迫写了两万五千字的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