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陆嘉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我想出来透透气，在病房里呆久了，跟僵尸一样，我都快闻不到外面的味道了。”纪因如实道。
“什么味道？辣椒味吗？”陆嘉和盯着她桌上的辣椒炒肉问道。
“......”
纪因拍拍旁边的位子：“陆医生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来吃点？”
陆嘉和看着她屁股下面的轮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出格的事做的太多，所以在看到轮椅时，她竟然松了口气，生气程度大为减弱。
“少吃辛辣食物。”陆嘉和重申道。
“我特地点的微辣，不信你尝尝？”纪因给她递了双干净筷子。
陆嘉和将信将疑地走上前，夹起一块辣椒，吃了两口，五官全都皱在一块，立马端起旁边的水喝了几口：“你告诉我这是微辣？”
纪因见她这反应，疑惑不已，自己也尝了尝，一脸平淡：“对呀，是微辣啊，都没什么感觉。”
“......”陆嘉和张着嘴呼气，随后又灌了几口水。
“有这么辣？大姐，你来尝尝辣不辣。”纪因招呼道。
大姐也尝了一筷子：“嗯，一点不辣。”
“大姐，你是哪儿人？”陆嘉和不甘心地问。
“我山城滴。”大姐说，“陆医生你还是莫七（吃）了，看你的脸吃得红扯扯（红彤彤）的，有点黑（吓）人哦。”
“哎哟，原来嬢嬢是山城的嗦，我听口音就强（像）那边的，跑楞个（这么）远来打工，有点凶（厉害）哦。”纪因说道。
“你也是山城的？”陆嘉和问道。
“我不是。”纪因摆摆手，看见老板又来上菜了，连忙招呼陆医生一起坐下，“我还点了个龙骨汤呢，这个清淡，陆医生你也一块吃点吧。”
“今儿这顿饭你是非吃不可吗？”陆嘉和问。
纪因点点头，眼神里带着点请求的意味：“我已经好就没吃过合胃口的饭菜了，何况我钱都付了......”
陆嘉和知道她赚点钱也不容易，无奈地叹了口气，坐下监督着她吃饭：“你少吃点辣椒。”
“一定一定，我就是想吃肉片而已。”纪因老老实实夹着肉，看大姐还站在旁边，于是又邀请她一道坐下。
有陆医生一起蹭饭，大姐也就笑眯眯地坐下了。
陆嘉和本来只是想监督一会儿，等纪因吃完了就送她回去的，可是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
“吃点吧，陆医生，这么多菜不吃也浪费了。”纪因坐在轮椅上，费劲地去给她盛汤。
“你别动，我自己来。”陆嘉和夺过勺子，舀了一碗汤，热乎乎的汤一下就温暖了胃。
她给老妈发了条消息，让她们不用等自己吃饭了。
“你们喝酒吗？”纪因问道。
闻言，陆嘉和抬头盯着她。
“......”纪因心虚地挠挠脸，“以陆医生你专业的角度来看，我能喝点什么酒水饮料吗？”
陆嘉和往柜台上扫了一眼，除了酒就是碳酸饮料：“豆奶。”
“好吧，老板，再来三瓶豆奶。”纪因喊道。
这家店的生意还挺好，应该说这一排馆子的生意都不错，就在医院大门外，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选择就近吃饭。
这时，有一个四口之家走了进来，听口音像是两广人士，其他店都没空位了，只能来这家问问，向老板询问辣的程度。
两个小朋友估计是饿了，盯着旁边桌上的饭菜，目不转睛。
纪因扭头看着他们。
小朋友们羞涩地收回视线，下意识跑向父母那边，可地面有些滑，差点摔到。
纪因眼疾手快地扶住那个小男生。
“唔该（多谢）。”小男生站稳后，脱口而出说了一句粤语。
“唔使唔该（不用谢）。”纪因笑道。
最后这家人也没留下来用餐，因为这两个小朋友吃不了一点辣。
“你是哪里人？”陆嘉和好奇道。
“我混血。”纪因说。
“山城混羊城？”
“a型混b型血。”
“......”
真·混血是吧。
看着陆医生无语到呆住的表情，纪因开怀大笑：“这笑话好笑吗？戳中你们骨科医生的笑点不？”
“别人不知道，起码是戳中我笑点了。你这笑话，10分我给你打8.8分,因为你有1.2。”
纪因反应了几秒，又是一阵爆笑：“陆医生，你冷笑话也不少啊。”
大姐跟不上她们抛烂梗的速度，坐在一旁傻乐，好不容易才抽空插/进了话题：“小纪你到底是哪儿人啊？我还刚刚以为你是我老乡呢。”
“我北方的，只是去过山城和羊城。”
“那你还挺厉害的，只是去过就学会了当地的语言。不像我，一个地方即使去再多次，也学不会。”陆嘉和欣赏道。
“不一样，你们是去玩的，我是去做生意，学一点方言才方便跟当地人打交道嘛。我/操着一口方言，去进货都没几个人敢随便糊弄我。”纪因说道。
“你在山城是做什么生意？”大姐追问。
“卖人参，我大老远去长白山选货扛货回来，可是别人一看我小摊小贩的，压根不信我的参，所以没多久就黄了。”纪因说。
“然后就去羊城了？”陆嘉和问。
“过了几年才去那边的，那会攒了点钱，就在一所初中后街租了个小店面，每个月都坐几次硬座去羊城进货，上新快，款式多，价格还便宜，卖的很俏。”
“那怎么不继续干了？”
“跟风的人太多了，别人一看我赚钱，也跑去羊城进货，还拖家带口轮番过去，我一个人压根追不赢，就没干了。”
陆嘉和脑海里都浮现起那种古老的画面了，总感觉还是上个世纪的事。
“你可以开网店啊，多方便。”
纪因喝了口豆奶，才讪讪一笑：“说来不怕陆医生你笑话，我没啥文化，以前也没什么跟电脑打交道的机会，那个时候总觉得电脑是很高端的领域，所以就没敢去弄网店。”
“没关系，反正你现在手机用得也很溜，三更半夜还能发消息呢。”陆嘉和揶揄道。
纪因嘿嘿笑了起来。
其实她挺烦和知识分子聊天的，有不少人在得知她的学历后，眼神里总是充满着怜悯，或是不屑，一副说教的口吻，告诉她学习真的可以改变未来，热衷于指导她的人生规划。
真踏马废话，谁不知道学习可以改变未来？
可是不活着，就没有现在，还谈个屁的未来！
不过这些话，都只是憋在心里骂一骂，毕竟这些人都是能给她带来机会的。
她勤勤恳恳地扮演着自己的戏份，佯装自己从他们那里收益颇多，再见面时还得说点捧场话——要不是您的建议，我也不可能有今天啊！
准把人哄的高高兴兴的。
不过陆医生眼神里既没有那种复杂的情感，也没有要说教的意思，就像是喝了一碗平平淡淡的汤，喝过就是喝过了，没什么好念叨的。
“陆医生，你怎么都不惊讶？”纪因忍不住问。
“惊讶什么？”
“学历低啊，电脑都不会用啊，连故态复萌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之类的。”
“我是医生，你是病人，你来看病，我又不需要带学历和计算机证书，更不需要你考成语解析。”陆嘉和浅笑道。
纪因呆了片刻，才喃喃道：“是不是只有在医院里，我们这些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平等？”
说完这句话，纪因顿时觉得自己思想忽然上升了一个档次！
陆嘉和笑着摇摇头：“你去医院里看看vip病房和自己的病房，就会知道这世上，只有死亡才是平等的。”
纪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吃过饭后，纪因举手申请：“陆医生，我能不能再楼下玩会再回去？”
“你找死呢？”陆嘉和问。
“我想吹吹风嘛，病房的气味太闷了，我这具年轻貌美的身体就快受不了了。”
“......”陆嘉和双手揣兜，“你能保证等会就会乖乖回病房吗？”
“当然，你只看到了我偷跑出病房，却没看到我勤勤恳恳地在病房里学习。”纪因为自己辩解。
陆嘉和：“那应该是你根本没有学习吧。”
纪因：“。”
哦莫，陆医生你可真难骗！
*
临近过年，很多聚会也开始摇人了。
陆嘉和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同学群全在组织聚会，艾特了她好几次，每次都因为上班错过回复的最佳时间。
不过她还是挨个回复了，说明缘由，拒绝了聚会。
“可惜你又不去聚会，同学们回回都念叨你呢。”李宸瑶与她一起在健身房里跑步。
“不去才念叨嘛，去了可能就烦我了。”陆嘉和笑道。
“你开什么玩笑，谁会烦你？”李宸瑶擦擦头上的汗，“全班就你受欢迎，男生女生都喜欢你，你朋友也太多了，我以前可没少吃醋。尤其是那个程靖雯，你俩当时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第一好友的交椅差点就让她占了。”
陆嘉和和李宸瑶在小学初中都是同班，高中因为分科就不在一个班了。
但陆嘉和实在太受欢迎，李宸瑶每次看到她和其他朋友说笑，都酸得不行。
“你说实话，你俩当时是不是在谈恋爱？”李宸瑶问道。
“不是。”陆嘉和按了暂停，喝起了水。
“真的？”
“嗯。”
“那你俩当时为什么突然闹掰了？”
陆嘉和是大学才出柜的，李宸瑶当时就怀疑她高中肯定在跟程靖雯谈恋爱。
“她跟我表白，我拒绝了，估计自尊心受挫，就没理我了。”
李宸瑶一个趔趄，差点从跑步机上摔下来，连忙按了停止，扶着杆子走下来：“不是吧，程靖雯长那么漂亮，成绩也跟你不相上下，你居然拒绝了？！”
“没感觉，我当时只是把她当好朋友。”
“牛啊，那要什么样的人你才能有感觉？”
“不知道，看感觉。”
“能不要说的这么抽象吗？”
“感情本来就很抽象。”陆嘉和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李宸瑶一眼。
“懂懂懂，又是医院找你呗，赶紧去吧。”李宸瑶熟练地摆摆手。
“不是医院，是病人的护工。”陆嘉和打开消息。
【六号床的护工】：陆医生，小纪她又想出去吃饭，我要不要拦着呀？
【陆嘉和】：是坐轮椅下去吗？
【六号床的护工】：是的[图片]
【陆嘉和】：让她去吧。
李宸瑶凑过来，看见屏幕里的照片，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背影，女人正要回过头，就被抓拍了，只看得见半张侧脸。
“这女生还挺好看的。”李宸瑶说了一句。
“你一个侧面就看得出来好不好看了？”陆嘉和问。
“骨相好啊，难道正面不好看？”
“好看。”陆嘉和思索片刻，点点头，“你也见过的，就上次在你小区里撞见的那个病人。”
“哦她呀。”
“你还记得？”
“美女一般都让人过目不忘，她这种类型你喜欢吗？”
“我是喜欢女生没错，但也不至于是个女生就喜欢吧？”陆嘉和好笑道。
“这不是好奇嘛，她跟程靖雯是不同类型的漂亮，万一你就喜欢这款呢？”
“我看你真是闲的。”陆嘉和看了眼时间，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我先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才想起老妈让她带一瓶橄榄油回去，于是在下一个路口右转弯，直奔延华超市。
没想到橄榄油品牌种类还挺多，她拍了张照片给老妈，问她要哪一种。
正巧这时微信里弹出一条消息。
【纪因】：陆医生，我能喝啤的吗？
【陆嘉和】：最好是不要。
【纪因】：红的呢？
【陆嘉和】：你是酒蒙子吗？
【纪因】：[憨憨冷汗]
【陆嘉和】：[图片]这些橄榄油，哪一款最好？
【纪因】：最贵的那一瓶。
【陆嘉和】：哦原来是这么简单粗暴的辨别方式，谢谢你，销冠。
陆嘉和摇头失笑，拿起最贵的那一瓶。
下一刻，一个语音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吓了她一跳，赶紧把音量调低。
她盯着来电人，迷茫片刻，接通了电话。
“陆医生，你结账的时候走vip通道，燕子今天在那边值班，让她给你打折。”纪因说道。
“这合规矩吗？”陆嘉和问。
“合合合，老合了，我去跟她说一声。”
陆嘉和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就挂断了，于是往vip通道走去，有一对一的服务，老远就看见前面一个挥舞着手臂的女生。
“陆医生！陆医生，我在这！”
她拿着东西走过去，笑道：“纪因说可以打折，是员工折扣吗？”
“对，陆医生你有会员吗？办一个的话可以折上折，还能送小礼物呢。”燕子一边扫码，一边还不忘推荐会员卡。
“已经是会员了。”
“太好了，感谢陆医生的支持，这礼物就送你了。”燕子从后面取出一个礼品袋，一起塞进她的购物袋里。
回到家，陆嘉和将橄榄油交给柳嘉。
“哎哟，买这么贵的干嘛。”柳嘉戴着老花镜瞅了瞅价格。
“一个病人是超市员工，给了我员工折扣，还送了会员礼物。”陆嘉和拿出礼品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发现和之前办卡时送的小礼物不一样。
有三张代金券、三支笔，一小盒巧克力。
“这礼物还挺实用，要不我再去办张会员卡吧。”柳嘉笑道。
陆嘉和把这些价格一算：“完了，买瓶油回来，超市倒送我三十块钱，不会被她们老板发现吧？”
“敢明目张胆地给你，肯定是合乎规矩的呀，她总不至于冒着被开除的危险来干这事吧？”柳嘉说，“正好家里还有点苹果，你带点过去感谢一下人家吧。”
隔天去查房，陆嘉和将苹果放进柜子里，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给出去。
当走进302号房时，陆嘉和定睛一看，病床上空无一人，只有乱糟糟的被子，当场嘴角就僵住了：“纪因又去哪儿了？！”
“在拉屎呢！”厕所里传出纪因的声音，急吼吼地澄清，“没跑，我没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