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手被他捉住, 池白榆下意?识想抽回去。

    却没抽动。

    是醒了吗?

    光线太暗,她?索性跪伏在地上,凑近去看。

    冷冷的月光透过窄窗, 勉强映出伏雁柏的脸。

    同身上一样,他的脸上也被烧出了大大小小的漆黑孔洞, 就像是被烧破的纸一样。

    这肯定是沧犽——或是与他修习了同样术法的人的手笔。

    之?前在梦境里她?用镇鬼印对付那道人,弄出的伤口?就跟这差不多。

    而伏雁柏也还没醒,双眼仍旧闭着,不过眉头拧得很紧。

    他也不松手, 就这么紧紧握着。

    眼下离得近了, 池白榆多少琢磨出了他不愿松手的缘由。

    他的颈上被烧出了同样的洞, 她?能借着孔洞清楚看见里面的情况。

    随着他吞咽下血,一颗颗米粒大小的小火球从他的颈中掉落。而每吞下一点, 他的神?情就会?变得更为痛苦, 身上的伤势也肉眼可见地恶化。

    所以对他来说,喝她?的血跟咽火一样?

    出于对这份折磨的抗拒, 他才?要挡开她?的手?

    好啊。

    不喜欢是吧。

    池白榆使劲把手往前一怼,对准他的唇,又挤出两滴血。

    一滴落在他的唇上,很快就消失在唇缝间。

    或是感觉到疼, 他下意?识别开脸,以至于第二滴砸在了面颊。如砸落在莹莹雪地上的一朵血梅,在那张脸上添了抹艳色。

    他微张开口?, 似在喘息。不过除了胸膛略有些起伏,根本就没见有气?儿出来。

    池白榆伸过另一只手, 用指腹擦了下他颊上的那滴血,又往他嘴上抹。

    像涂口?脂那样, 她?仔细地抹在了他的下唇。刺目的红,竟也使这煞白的脸多了些活人气?。

    不过刚抹至一半,他忽抿了下唇。好在她?收得及时,才?没叫他咬着手。

    等他的神?情逐渐恢复正?常,握着她?腕子的手也有些松开了,她?便又伸过手,挤了滴血出来。

    或是因为她?刺的伤口?太小,这会?儿血珠凝在指腹上摇摇欲坠,竟不往下滴了。

    淡淡的血味飘散开,躺在地上的人无?意?识地微拧起眉,手也收紧些许。

    但池白榆并未察觉,正?犹豫着是再挤一下,还是就着指腹的血往他唇上擦。

    忽地,伏雁柏拉过她?的手,咬在口?中。

    说是咬并不确切,他没使什么劲儿,牙齿轻咬在她?的指节处,舌头恰好抵着指腹上的伤口?。

    池白榆一怔,恍惚间有种将手指戳进冬日冷水里的错觉。

    很冰。

    没有一点温热。

    就连那抵在指腹上的舌头也是,湿冷寒彻。偏偏又在不住地动,活像条滑腻腻的触手。

    却也有好处。

    被这湿冷的舌冰了会?儿,她?指腹伤口?的微弱痛意?竟渐渐消失了。

    她?伏得更低,去看他的眼。

    他的眼睛还闭着,显然没醒。

    那咬她?的手做什么,按理说他喝这活人血不应该很难受吗?

    不过眼下也没时间细想,她?尝试着收回手。

    刚动,那湿冷冷的舌头就已抵在伤口?上,开始缓慢地打旋、舔舐。舌尖在伤口?处来回地摩挲,激起一点微弱的刺痛。

    或许是因为咬着指节,他没法吞咽,过会?儿又松开她?的手指,仅用手捉着她?的腕。

    咽下那点血后,他的神?情间浮现出一点痛色,胸膛的起伏也剧烈些许,仿佛被这血烧灼得极为痛苦。

    可又像是无?法抗拒这血味般,不多时,他便又探出还在作颤的舌尖,耐心顺着她?的指节往上舔去,直到含咬住指腹,又用犬齿轻轻地碾,似想碾出更多血来。

    指腹传来刺痛,池白榆下意?识想把手收回来,却被他咬着不放。

    她?索性胡乱动着手指,试图以此逼他松口?。

    指腹碾过舌面,碾出阵泛着麻意?的样。偶尔翻搅一阵,引得那舌不住地颤。伏雁柏发出声?无?意?识的哼喘,一时将她?的手箍得更紧。

    没用啊。

    池白榆推了两下他的肩,喊他:“伏雁柏?你醒醒,把嘴松开!”

    躺在地上的人毫无?反应。

    她?打算瞧瞧他到底是怎么咬着的,却看不大清。

    月亮被云雾遮去大半,这儿又是在两间房的过道处,更为昏暗。

    她?左右望了两眼,看见右旁的矮柜上放着盏燃了一半的蜡烛。她?竭力?往那边够去,费了好一番劲儿才?够着蜡烛。

    又用火折子点燃了,这才?去瞧他的脸。

    他还是没醒,正?缓慢舔舐着那点伤口?,一下接着一下,仿要决心舔到骨头般。

    她歪斜着蜡烛看,没瞧两眼,就有烛油滴下,打在他的脸上。

    烛油凝固得很快,他却跟感觉不到疼似的,面部?没半点儿变化。

    这都不醒?!

    她?干脆把蜡烛放在一边,尝试着拍他的脸。

    “伏雁柏?把嘴松开!”没拍两下,她?就加大了力?度。

    只听得一声格外清脆的耳光响,伏雁柏缓缓掀起一点眼帘,有些恍惚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好啊。

    刚才?叫了那么多声?都不见醒,原来开关在脸上。

    见他睁了眼,她?卡着他的下颌,左右晃了两下,说:“伏大人,松嘴。”

    他果真松开一点,却又喟叹着长舒一气?,有些不快地说:“缘何在梦里也这般折腾人?”

    一句含含糊糊的呓语,令池白榆怔了瞬。?

    梦?

    也是在这空当?里,伏雁柏慢吞吞地坐起,姿态骄惰。

    他没什么力?气?地半睁开眼,眉眼间揉着不快与难耐,唇角却带着点笑。

    “往我脸上滴了何物??”问出这话时,他颊上凝固的蜡油皲裂、掉落。

    他瞥眼看见,喉咙间哼出声?笑,随后俯过身。

    烛光摇晃,将那张脸映得清晰。哪怕脸上落着大小不一的漆黑伤口?,仍旧称得上艳绝,便像件破碎的精美瓷器。

    “当?真下得去手。”他缓缓道。

    池白榆以为他已经?清醒过来了,便说:“我是见伏大人你没醒,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

    话刚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坐在身前的人,一手还按着她?的手背,牢牢压在铺散在地的袍子上。身躯却已俯过,舔了下她?的下颌——那儿刚刚溅了滴血,不过粟米大小,竟也能被他看见。

    池白榆伸手去推他,不想手竟然直接打他心口?的洞穿过去了。他顺势往前,另一条胳膊半搂住她?的后腰,将她?往前带了几分,脑袋懒洋洋地抵在她?的颈窝处。

    等会?儿。

    不是!

    她?僵怔住,盯着自己抬在半空的手。

    这怎么办?

    也收不回来。

    但要是就这么抱着他,未免也太诡异了!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阵脚步声?。

    池白榆偏过头,看见述和出现在房门口?。

    述和也瞧见了他俩,停下。

    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无?人出声?。

    半晌,他环臂靠在门边,问:“成功了?”

    池白榆:“……我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了,他也还没死。”

    这么盼着老板去天堂吗?

    述和闻言,从肺腑间叹出口?气?来,只道:“可惜。”

    话落,他上前,一把拉住再度陷入昏迷的伏雁柏,将他扯了起来,又拖着他往里间走?。

    池白榆迅速起身,胡乱拍了下衣服上的灰。

    她?跟上,问:“他不是在养伤吗?怎么躺地上。”

    述和:“概是进来找东西。”

    池白榆点点头,打量起四周。

    这里间的确放了许多书,光是书架子就有四五排。床边有一矮榻,应是述和平日里小憩的地方。

    乍一看,也没什么奇怪之?处。

    忽地,她?的视线落在右边的墙上。

    那墙上挂了个圆盘,看起来很像罗盘,不过没有那么多刻度盘,格子的数量也不多,粗略数下来有十二个。

    活像被分成十二等分的扇形图,都涂成了红色。不过每一格的红色比例皆不一样,有多有少。

    最多的一格已经?快涂满了,最少的仅占了一半。

    上面也没什么文字、图形,她?仅瞟了眼便移开视线,转而望向述和。

    那方,述和已将伏雁柏拖至墙角。

    屋里光线暗,池白榆起先没察觉,此时才?发现墙角竟然种了棵树。树身看起来已快枯萎,不见树叶,差不多有一人合抱粗。

    那树很高?,上方已经?冲破屋顶,不清楚延至何处。

    伏雁柏被他扶至树旁坐下,身躯刚一贴近树干,那棵树就跟活了般,干枯的树枝舒展、垂落,最后刺进他身上的每一处漆黑孔洞里。

    树枝缠绕虬结,没一会?儿,就将他裹成了“蚕蛹”。

    “这是在给他疗伤?”池白榆问。

    “差不多。”述和耐心等着树枝裹缠,注意?力?却突然被另一事引走?——

    伏雁柏昏死在那儿,脸和唇上都沾着点殷红。

    看起来像是血。

    血……

    他是鬼魄,不该有血。

    那这些血从何而来?

    他视线一移,望向身旁的池白榆。

    “何处受了伤?”他问。

    第062章 第 62 章

    “他?”池白榆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 “应该看得出来?吧,他浑身都是伤。也不知道伏大人是怎么被伤着的,下回还得去问问, 省得他再弄成这样。”

    述和:“……”

    真是为了避免下回再受伤么?

    他道:“我是在问你?——你?伤在何处,方才见雁柏身上有?血。”

    “我?哦, 那不是伤,那就是——”池白榆及时顿住。

    虽说她有?把?他拉成“同伙”的打算,但话不能乱说,该瞒的事还是得瞒。

    驭鬼术这事儿, 定然不能让他知道。

    “就是?”

    “就是刚才我在沈衔玉那儿没看见你?, 便想到这儿来?找。进门的时候没看见伏大人, 被他绊了一下,结果手被门边的木刺扎着了。至于那血……”池白榆顺着往下编, “也是奇怪, 他本?来?还昏着,突然就醒了, 竟还想咬掉我的手。”

    述和微蹙起眉:“伤在何处?”

    “就这儿。”池白榆抬起手,在他眼前扫了两?转。

    适才被伏雁柏舔过,指腹处已?经见不着血了,仅能看见刀尖刺出的点。

    她本?打算就此了事, 不想述和竟取过一盏蜡烛,托起她的手仔细观察起来?。

    池白榆怕被他看出什么,想往回缩, 并道:“没什么伤,就是扎破了, 也好得差不多了。”

    “别?动。”述和制住她的动作,语气里带着些掩藏不住的疲倦, “看看有?没有?木刺断在里面。”

    再推拒反而引他怀疑,池白榆索性坦然伸手,由着他看。

    检查过后,述和从?怀中取出一枚清水丸,捏破了,帮她濯洗着伤口。

    之前在梦境里时,这清水丸捏出的水简直扎骨头。现在好上许多,淋在伤口上,似乎还有?镇痛的功效。

    清水缓缓流过手指,池白榆问他:“你?和那道人入梦的时候,是在沈衔玉的房间?”

    “嗯。”述和吝啬挤出一声应答。

    “那缘何醒过来?的时候,没瞧见你?俩。”

    “那道人耍了手段,醒来?时便到了他那儿。”述和语气淡淡,“概是想要拿到离开锁妖楼的钥匙。”

    “看来?做这差事的确不轻松,还得整日应对那些妖鬼的算计。”

    “来?此处前,那帮道人没告诉过你??”

    “你?说无荒派?”池白榆胡诌道,“我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不得不来?。你?也看见了,连妖力都不舍得给我留点儿,怎可能提醒这些。”

    这话也算是为往后铺底。

    如?果沈见越所言为真,这锁妖楼里真关了个无荒派的细作。万一哪时候事情?暴露,她也还能有?个合理的解释。

    述和:“什么把?柄?”

    “要说出来?了那还算把?柄么?”池白榆说,“反正他们说了,时候一到就接我走,我也——嘶……你?是打算把?我的手折断了掰下来?洗吗?”

    “有?些疲累,一时把?握不准力度。”述和并未抬眸,看着清水缓慢淌过她的手,“之前不曾听你?提起,说是会走。”

    “我也是信你?才跟你?说这话。”

    述和沉默片刻,忽问:“你?信他们?那些道人多是反复无常的脾性。”

    “自然相信。”

    只?不过要接她走的不是什么无荒派,而是系统。

    “那在……何时?”

    池白榆:“不清楚。兴许一两?个月,也兴许一两?年,总归不会太久。”

    她有?意把?这事留到现在才说,便是看出他对她的好感度正处于一点点上升的阶段。再把?她在这儿待的时间定个期限,多少能制造出一点紧迫感。

    话落,述和再不出声。

    池白榆一时摸不准他的态度,好一会儿,她才听见他问:“方才从?梦里醒来?时,你?和那狐妖打了照面?”

    “对,说起这事,他也太过狡猾,竟想骗——”池白榆突然顿住,用近乎审视的视线打量着他。

    他该不会也是沈衔玉变的吧?

    这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她登时警觉。

    虽说那些妖鬼是不能离开锁妖楼,但沈衔玉实在狡猾,保不齐耍出什么手段。

    察觉到她的打量,述和懒懒抬起眼帘,跟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说了句:“便是有?了钥匙,也踏不出锁妖楼一步。”

    池白榆松了口气:“我也不是怀疑,主要刚才他就变成你?的样子骗人。倒是奇怪,他又?看不见,怎知道你?长什么样?”

    “狐惑手段。”述和道,“不是他变成了我的模样,而是对你的眼睛使了惑术。”

    池白榆了然。

    所以是对她的眼睛动了手脚,让她误以为自己看见了述和。

    “果真狡猾。”她道。

    最后一点清水流尽,述和道:“外袍。”

    “什么?”

    “方才袍子上沾了灰,不用弄干净吗?”

    池白榆心想难怪他整日累得很。

    从?方才到现在,他就一直在给自己找事做。

    她也累得慌,干脆直接脱了外袍递给他,自己则往榻上一坐。

    他以手抚过袍子,用妖气一点点清理着上面的灰尘。

    想到“同伙大计”,池白榆在昏黄的烛火中打量着他。

    她思忖片刻,忽道:“脸上也有?。”

    述和抬眸看她。

    “脸上。”她指了下自己的脸,“刚才也擦着灰了。这儿没镜子,我看不着。”

    “等会儿。”述和说。

    将衣袍清理干净,他另取了枚清水丸,又?拿来?干净帕子沾了清水,给她擦起脸来?。

    擦拭时,池白榆道:“在梦里受的伤,醒来?就全好了。”

    “梦中为假,自然会好。”

    “但那妖气能带出来?。”

    述和解释:“那瓷瓶使了术法。”

    他说话时总有?些有?气无力,语气也淡。却?有?耐心,问一句答一句,也没随口扯些胡话敷衍了事的意思。

    “那其他的呢?”池白榆忽问,“那道人在梦中施的术法使的手段,便不会带出来??”

    述和顿住。

    明白过来?她是在说蛇毒,他移过视线,对上她的眼眸。

    许久,他道:“不会。”

    池白榆:“那梦里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述和眼神微动,记起来?了。

    之前在梦里,他是说过一句——待出去了,再谈这些。

    两?人对视一阵,他忽用那块帕子托住她的侧颈,指腹则按在刚刚擦拭过的部位。

    “想要什么?”他问。

    他看起来?一副对何事都兴致缺缺的模样,池白榆一时有?些不确定了。

    在梦里,他或是受道人术法的影响,才显露出一点欲念。

    那现实呢?

    但话都说到这儿了,她又?不愿轻易叫停,便抱着试探的心思说:“刚才趴着睡了太久,胳膊,有?些酸。”

    “嗯。”述和淡淡应了声,却?问,“哪只??”

    “右边。”

    闻言,他按住了她的右肩。

    “这儿?”他的手顺势往下,握住她的臂弯,“又?或此处?说得准确些,也好方便揉按。”

    “就是这儿。”池白榆说。

    述和掌住她的臂弯,手掌微微合拢,又?缓慢松开,指腹往下按压着。

    待按到最底端时,又?会有?意停下,打着圈儿捏揉一阵。

    池白榆岔开话题:“你?先前说那道人会受惩,是何意?”

    “锁妖楼往上走还有?一处惩戒室,用作刑罚。”述和道,“往常妖囚犯错,都会往那处去,是以他们并不知晓剜心刀的存在。”

    听他提起剜心刀,池白榆想起另一事:“那剜心刀刺出来?的似乎不是血。”

    之前她刺沈见越,连衣服都没扎破,就蓄到了一小截血线。

    述和:“准确而言,是些血怨之气。入这虚妄境时,那帮道人在他们身上施了法术。若心中有?怨生恨,又?或起了杀戮之意,便需及时引出来?。”

    池白榆:“那要是不管呢?”

    她原以为不管也没什么事,毕竟她来?这儿之前,伏雁柏就没用过剜心刀。

    述和却?道:“不管……多半会爆体?而亡。轻则毁了锁妖楼,重则整个虚妄境都将不复存在。”

    池白榆:“……你?认真的吗?”

    述和轻笑:“又?何须在此等事上说笑。”

    “那他——”池白榆指了下被树枝紧紧缚住的伏雁柏,“他就从?没管过啊!”

    “他一直在等着那一天。”述和道,“你?也无需担心,便是整个虚妄境都毁了,有?妖丹护体?,也能及时回到凡界。”

    池白榆:“……”

    原来?那伏雁柏就是想借此离开虚妄境。

    听起来?挺好。

    除了一件事——她根本?就没有?妖丹这玩意儿。

    她面上没怎么表露,甚而干笑了一声:“那是挺好,还可以提前离开。”

    说话间,述和已?经掌住了她的腰。同对付差事一样,他耐心而仔细地揉捏着。

    他的动作不缓不慢,嘴上却?道:“你?手上的伤,看起来?似为竖状。”

    池白榆瞬间回神,心也往上提了些。

    下一瞬,她便听见他缓声道:“似乎并非木刺所伤。”

    心跳快了些许,她面上保持着镇定,说:“我没仔细瞧过,或许是被尖刺划破的。”

    “是么?”述和倦抬起眼睫,眼神中瞧不出情?绪,“好同僚,有?些事恐要比你?想象的危险许多——还要继续?”

    池白榆听出了他话中别?意。

    经过片刻的迟疑,她点头。

    “那便到这儿来?。”述和说着,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进怀里。

    随后,掌在腰上的手推开了她的裙袍。

    刚才他捏按胳膊时,是将她的整条手臂都圈握住,慢慢地捏。

    此时却?仅用着了指腹,略有?些生疏,又?极有?耐心地碾、磨,偶尔打一圈儿转。

    一点酸涩漾开,池白榆呼吸稍促,背靠在他怀里,微微低下了脑袋。

    述和也抵着颈,从?身后将头抵在她肩上。

    没过一会儿,他懒洋洋开口道:“今日劳累了一天,着实有?些累。或许两?人一起,会轻松些——来?,将手给我吧。”

    池白榆微怔。

    要她自己来??

    但这片刻的工夫,述和已?经抽离出手,微拢着掌住了她的手背。

    他的指腹沾着一点湿漉漉的凉意,压在她的指背上。

    随后,他引着她的手,落在了方才揉按的地方。

    “便从?此处开始罢。”他压在她的手指上,微微往下一按。

    第063章 第 63 章

    池白榆被?激得?微躬起背, 下意识想抽出手。

    却被?述和?牢牢按住。

    他抵在她的肩上,几乎将她整个儿圈起来,压着她的指背说:“别憋着气, 放轻松些,并非是在做些苦闷差事。”

    话是这样说, 但是……

    池白榆垂眸,有些恍惚地看着半掩在裙下的手。

    是她自己的手不?错,但或许因为?被?他掌控着动作?与力度,以至于又?格外陌生。

    “再继续罢。”虽这样说, 述和?却没?动, 而是道, “锁妖楼里事务多,光是观测楼中妖鬼每日的动向, 就不?知要写多少簿册。但不?论再多, 其上总要写同样两个字,可知是什么??”

    池白榆压抑着已有些作?抖的呼吸, 猜测:“述……和??”

    拥在身后的人?轻笑了声。

    “是了,是这两个字。”他慢慢吞吞道,“说起来,尚未告诉过你这两个字该怎么?写。此事虽然麻烦, 却也?不?得?不?做。”

    那簿册上不?都写得?清清楚楚吗?池白榆正腹诽着,就感觉到他掌着她的手动了下。

    与此同时,她听见他道:“应先写那一横。”

    他按着她的食指, 从左往右,划出短短的一横。

    一丝尖锐的快意陡然顺着脊骨攀上, 她低垂下头,好歹忍着没?漏声儿。

    怎么?能……这般写起字来。

    “再是一竖。”述和?轻声道, 拢起手指划下一竖。

    池白榆忍着颤栗,由着他又?写下一撇一点?。先前在梦里,所有的感官都像是蒙了层淡淡的雾,不?太真切。

    连那阵往骨头里钻的痒都是,现?在却要真实许多。

    待写到那一“点?”时,他有意顿住,反复揉按几圈,再才在她失稳的呼吸声中开口:“写字着实有些累人?,看你,都有些作?抖。”

    池白榆偏过头看他,眼睛不?见眨动。

    述和?会意,在她的唇角处轻轻啄吻了下,她这才又?偏回头。

    写完两个字,她的手上已覆了层薄薄的汗。又?或许不?是汗,但她也?有些分辨不?清了。

    述和?在此时松开手,声音仍旧平淡:“我已教完了,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池白榆正处在不?上不?下的境地里,有点?儿想他继续往下写,又?还没?大缓过神,便只道:“之前……在簿册上写过。”

    “每日经手的事太多,有些忘了。”述和?的手托在她的手下,指腹在她的掌心?缓缓摩挲着,“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便谅解一回,教教我吧。”

    池白榆被?他挠得?有点?儿痒,下意识拢了拢手。

    片刻后,她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同他方才做的一样,她也?试着掌控起他手下的动作?。

    “就是……先写三?点?水。”仅落下第一点?,便有比方才更为?直接的快意袭上。

    同样是两人?一起写的字,但跟刚刚的感受全然不?同。

    她屏着呼吸往后倾身,同时松开手,转而压在他的臂弯附近。

    “不?……嗯……不?写了。”她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往后靠着,“你……你随便写些什么?罢。”

    述和?微微叹出一口气,应了声好。

    他不?再局限于写字,而是或揉或按,没?个定性。

    渐渐地,池白榆将他的胳膊攥得?更紧,几乎要掐破那衣袖。

    直待蓄在椎骨的酸意倏然窜上,她陡然陷入阵空茫茫的境地里。

    半晌,述和?抬手,视线落在指腹处。

    捻着那点?清亮,他问:“梦里亏欠的东西,如今算是还回来了——可还要连本?带利地讨些?”

    不?同于方才,他的声音已有些作?哑,听不?出是倦意所致,还是其他。

    池白榆的气尚未喘匀,好一会儿才动身。她撑着他的腿,想转过来与他说话。

    只是她刚和?他面对着面,余光就瞥见角落里的伏雁柏迟缓地睁开眸。!!

    恰好与那略显涣散的视线相对,池白榆一下僵住。

    醒了?!

    伏雁柏在暗处望着她,好一会儿,眉微微蹙起,又?张开嘴,似想要说话。

    池白榆看见,搭在述和?肩上的手不?由攥紧些许。

    心?跳一时如擂鼓,她连呼吸都屏死了。

    好在伏雁柏终究没?说出什么?,便头一沉,又?昏过去?了。

    她这才勉强放心?。

    不?管述和?口头上如何嫌弃他这老板,但从方才他将伏雁柏拉去?疗伤就看得?出,至少现?在他还愿意帮他。

    由此可见,两人?的关系仍然不?错。

    因而她的打算,以及跟述和的关系自然能瞒则瞒。

    不?过经此一遭,她的心思也散了个七七八八,推开述和?便要整理裙袍。

    “没?什么好讨的。”她应上他之前的话,“现?下就想休息。”

    但述和忽按住她的手:“待会儿送你回去?,在此之前,先洗漱,也?好擦拭干净。”

    池白榆:“……你不?累了吗?”

    她看他眼皮子都快合上了,竟还在记挂这些事。

    “有些,但也?不?能不?顾干净。”

    “那我回去?擦洗也?是一样。”

    “依你的速度,走回去?至少要一刻半钟——别动,就在这儿。榻上虽每日打理,却也?不?免沾些灰尘。”

    他语气蔫蔫儿地说出这些话,池白榆竟也?觉得?有理,索性松开了攥着裙袍的手。

    述和?先是用刚给她擦脸的那块帕子仔细擦干净自己的手,又?另取了一方干净布帕,对她说:“手。”

    池白榆抬手。

    紧接着,她就见识到了他的强迫症到了什么?地步。

    从指腹到掌心?上的纹路,他一一擦洗过去?,每根手指擦洗的次数几乎差不?多,擦拭的范围和?力度也?都大差不?差。甚至是帕子翘起一角或出现?褶皱了,他也?得?捋平了,再继续擦洗。

    偶尔这根手指擦得?用力了些,又?要折回去?在上根手指上补回来。

    一只手擦下来,她已是等得?昏昏欲睡。

    因而当他将裙角塞至她的手里时,她没?作?多想就攥住了。

    随即,第三?块浸湿的布帕抵上了最后一处该擦洗的地方。

    湿润,也?不?算冷——他应是换了温水。

    池白榆眉心?一跳,瞬间清醒了。

    她倏然看向他,却见他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并心?无旁骛地擦拭起来。

    不?过擦了几回,那平息下去?的欲念就又?被?唤醒些许。

    她的腿往上稍抬了些,手也?攥紧了,抿着唇,没?让忽乱的气息漏出来。

    她以为?自个儿掩饰得?不?错,不?想述和?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下来,最终停住。

    他稍叹一气:“可要先停下,待会儿再擦?”

    “别问我,那是你的问题。”池白榆陷在那阵要起不?起的酥麻快意里,倒是十分坦然,“我说了回去?擦洗也?成,你非得?拉我在这儿。”

    述和?轻笑了声,索性懒懒垂首,又?抵在她肩上。他一手环着她,另一手则拈住柔软的帕角,开始慢慢地磨。

    池白榆侧坐在他怀里,心?绪开始胡乱地飘。

    一会儿想这人?实在有耐心?,帕角与手轮换着来,仿佛每一处细节都不?肯放过;一会儿又?分神瞟一眼角落里被?树枝紧紧缠住的伏雁柏,担心?他再睁眼。

    偶尔恍惚的视线又?落在墙上,盯着那扇形图一样的表格看;等那点?快意顺着脊骨往上漫时,她又?何物都瞧不?见了,下意识闭起眼,耳畔似有轰鸣。

    麻意甚而扩散到了舌尖,在她等待那阵酸麻消去?的空当里,述和?另取出块布帕,仔细擦洗,最后竟又?拿了块干的,一点?点?擦干。

    如此折腾一番,等她回到院落时,冷月早已高悬。

    躺在榻上的那一刻,她脑中仅有一个念头——

    短时间内绝不?会再有下次。

    太麻烦了。

    “咕咕——”窗边笼中的鸽子突然扑腾了两下翅膀,飞出笼子,在半空盘旋一阵,又?飞回笼中。

    她坐起身,走过去?给它喂了些食、

    她平日里没?怎么?关过笼门,这鸽子听话,哪怕门开着也?不?会乱跑。

    门外,刚走不?远的述和?也?听见了鸽子的咕咕叫声。

    他顿了步,朝院里望了眼。

    仅能看见一盏昏黄烛火。

    片刻,他移开视线。

    他没?回卧寝,而是又?去?了趟书房——如今拿到了沈衔玉的妖气,他需要尽快和?之前捕捉到的一些妖痕进?行对比,也?好确定做出那些事的究竟是不?是那狐妖。

    刚到书房,述和?就听见一阵窸窣响动。

    他往里间看了眼。

    不?知何时,伏雁柏已经悠悠转转地醒了。

    他身上的伤洞修复了许多,不?过精神仍旧有些颓靡,半阖着眼置身虬结的树枝中。

    见述和?走进?里间,他双眉微拧。

    他瞧着精神不?大好,但语气仍旧不?客气,问:“你刚来?”

    述和?没?有直接应他,而是淡声反问:“何事?”

    “没?。”伏雁柏垂下眼帘。

    刚闭上眸,他就瞧见了一双眼睛。

    明净,带有几分警惕,又?略有些失焦——不?知是因动情,还是影绰灯火所致。

    他认得?出来,是池白榆的眼睛。

    还有一些模糊的画面,譬如他坐在过道里,搂着她舔舐鲜血。又?如他就置身此处,远望着她被?何人?抱在怀中,耳畔是一声更比一声急促,又?惹人?耳热的哼喘。

    是梦?

    还是……

    另一种可能尚未成形,就被?他蹙眉摒弃。

    他抬起眼睫,望向坐在榻边观察瓷瓶的述和?,扯开有些嘶哑的嗓子:“之前想来此处疗伤,但恍惚记得?走到一半就失去?了意识,再醒就已到了此处。”

    “或许是伤得?太重,意识不?清,连何时走到了这儿都不?记得?。”述和?头都没?抬,脸上的神情与往日无异,“沈见越所在的画境已经观测过,有两处的阴气太重,都画在簿册上,你何时有空便看一眼。沈衔玉的妖气也?已拿到手,正在比对。此回是那道人?使?了入梦香,才能将妖气拿到手。不?过那道人?在梦中擅作?主张,违反了条令,已送去?惩戒室。”

    他有条不?紊地说着近些时日的事,没?显出半点?端倪。

    伏雁柏却有些听不?进?去?。

    只消略一分神,他就不?免想到那双眼睛。

    到底为?真为?假?

    烦闷涌上,他的神情也?不?算好看。

    若是真,可似乎没?有余留的血味,况且宅中仅他们三?个,他昏在这儿,又?有何人?能抱着她。

    述和??

    不?可能。

    这可能性刚蹦出来,就被?他推翻。

    他俩的来往不?多,述和?又?是个寡淡如水的脾性,如何会当着他的面做出这等事来。

    但也?再没?其他人?了。

    故而……多半是梦境。

    那又?如何会做出这样荒诞离奇的梦。

    他忍不?住想叱骂自己两句,这股憋闷躁戾的情绪来得?强烈,当述和?开口问他该如何处置那道人?时,他忍无可忍道:“那便将他杀了!”

    左右都是些不?顺眼的东西。

    述和?顿了瞬,提醒:“你怕是真有些神志不?清,他早死了。”

    “直接散了他的魂魄不?行?”说完这句,伏雁柏突然看向他,“你来的时候,这里就没?别人??”

    述和?却问:“你想在此处看见谁?”

    伏雁柏:“不?过问一句而已。”

    述和?沉默片刻,神情不?曾有过半分变化。

    “没?有。”他垂眸,引出瓶中那缕妖气,“没?见过任何人?。”

    第064章 第 64 章

    池白榆在?宅中休息了?两日?, 又开始琢磨起其?他事来?。

    之前在?书房,述和解释过剜心刀的用处。

    那帮无荒派的道人估摸着是想管束住这些妖鬼,才施了?术法。剜心刀引出的也不是血, 而?是蓄积在?妖鬼心中的怨念或杀意?。

    她猜这中间应该是出了?什么岔子,以至于?那些妖鬼要对?持刀者有所在?意?, 才会被剜心刀所伤。

    到时候要真出现妖鬼自爆的情况,述和与伏雁柏是有妖丹护体,可以及时离开虚妄境。

    她却没有。

    她的确没法突然变出颗妖丹,但还能?用剜心刀。

    只要她下刀够快, 身陷危险的可能?性也就会大大降低。

    思忖了?两日?, 最终她在?第三天的正午带着剜心刀去了?锁妖楼。

    听述和说, 沈衔玉和那道人这几天都会在?惩戒室中受罚。沈见越那儿她还没想好借口?,暂时也得避着。

    最好的选择就只剩三号房的狼妖了?。

    就算暂时没法成功, 也有往后。

    只不过现下最大的问题是, 她根本不知道三号到底是谁。

    光是那天她遇着的狼就有十好几头,从中找到三号实属不易——她总不可能?拿着把刀挨个?儿捅吧。

    好在?述和之前提醒过她, 说是只有真正的三号才能?离开房间。且那条狼似乎挺喜欢往外跑,隔三岔五就要出来?一趟。

    那就好办了?——

    她只要在?锁妖楼外面蹲守着,等?三号从房间里出来?,再想办法弄清楚这人到底是谁。

    或许因为是在?白天, 一靠近锁妖楼,涌动在?四周的妖鬼气息就强烈到让人有些喘不过来?气。

    池白榆谨慎靠近楼门,没直接往里看, 而?是拿了?面镜子对?准三号房的房门。

    房门大敞,没有瞧见任何身影。

    但她向来?有耐心, 拎了?把木椅坐在?楼门外,等?不着人, 就练习切牌或是纯粹的手法魔术。

    临近傍晚,她正转着枚银币,余光忽瞥见镜子中出现一点茸毛。!

    来?了?!

    银币在?指间翻了?两转,被她收入袖中,她的视线则牢牢锁在?镜子上。

    下一瞬,一条狼从中走出。

    仅凭外形,根本辨不出这条狼是谁——它和她先前见过的所有狼都长得不一样,皮毛雪白,四肢修长,唯有眼睛还是宝石一般的幽绿。

    担心它会从镜中看见她,池白榆立马收了?镜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那条狼停在?房门口?,迟迟不动,而?是仰着脑袋左右嗅闻着。

    是闻到她的气息了?吗?

    还是在?观察四周的动静?

    有些麻烦。

    她以为它会是那些狼中的某一条,没想到根本不是。

    一头全然陌生?的狼,她要怎么博取它的信任?

    不直接咬她都算走运。

    她正思索着靠近它的办法,那条狼就已经?开始动了?。

    它彻底走出房门,踩过暗色的木板地,留下一个?湿淋淋的血爪印。

    血?

    天色昏暗,她缩在?角落里紧盯着那条狼,发现它走路有些跛。

    看得出来?它已尽量平稳着身形,不过右后腿还是略显僵直。下半截腿的雪白茸毛被血染得透湿,凝成一绺一绺的。

    受伤了??

    池白榆突然记起,述和之前跟她说过,二楼的房间里放了?些灵丹妙药。

    所以它这回出来?是为了?找药?

    要真是这样,找到药了?总得变成人抹吧。

    它也不可能?用前爪子给后爪子擦药啊。

    想到那场景,她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跟她想的差不多,那条白狼折向左边,径直上了?楼梯。

    也是这短暂的空当?里,她已经?想出了?主?意?——

    既然这药是锁妖楼里的,那有个?药品管理员也不算过分吧。

    进出的量,还有使用人总得登记在?簿。

    池白榆从怀中摸出本簿册,又碰了?下颈前的保命符。

    确定符还在?,走廊里又没出现其?他妖鬼的身影了?,她这才大着胆子跟上那条狼。

    她想得挺好,先利用狱官的身份接近那条白狼,再想法子博取它的信任。

    只是刚踩上第一步台阶,就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声响。

    池白榆倏然抬眸。

    却见一道迅疾的白影从楼上窜下,正冲着她而?来?。

    是那条白狼!

    对?上那双幽绿的兽瞳,她的心猛地一颤,陡然生?出种要被它咬断脖颈的错觉。

    霎时间,她只觉如坠冰窖,浑身僵硬难动。

    但她强忍下那股令人汗毛倒竖的惧意?,使劲儿掐了?把大腿,迫使自己迅速回神,并捏紧保命符吊坠,随时准备催动。

    下一瞬,白狼从她的身旁蹿过,须臾间就不见了踪影。

    池白榆尚未反应过来?,仍屏着股气,上不上下不下。

    片刻,她转动僵麻的颈子,看向左旁的三号房门。

    刚才那条狼直接跑回了?房间,她还没从险些被狼攻击的后怕中缓过神,就又意?识到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出现了?比那狼更为可怖的存在?,才使得它连药都不拿了?,便直接离开。

    想到这点的瞬间,她倏然转过身,朝锁妖楼的楼门大步走去。

    刚迈出一步,她就听见一声清冽冽的质问:“往哪儿跑?!还不快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语调张扬,又分外朗快。

    池白榆下意?识偏过头。

    余光里,有人抓住楼梯扶手,一个?旋身就落在?楼梯口?的转角处。

    眼下情况紧急,也不容她细看那人长什么样。她加快速度,拔腿就往外跑。

    但那人竟一步跃下了?整阶楼梯,随后三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后衣领。

    池白榆被迫停下。

    “还跑?”那人语气暴躁,“真当?变成人我?就不认识你了??!”

    话落,他将她一把拽了?过来?。

    池白榆也终于?看清那人的长相。

    是个?身着玄黑箭袖的年轻小郎君,赤红的头发束成一股,发尾毛毛躁躁的,显得极为张扬。

    猫眼,唇角微往下压着,右眉的眉骨处有一道细小的伤痕,看起来?脾气很不好。

    两边的耳骨上各扣着枚漆黑的耳骨环,稍一动,就折出细碎的光点。

    她也见过脾气差的,就拿伏雁柏来?说,脾气再坏,生?气时也还会冷笑一声——看着是挺让人手痒的,但好歹也算笑了?吧。

    可这人脸上竟瞧不出丁点儿笑意?,分明有双猫儿眼,却压着凶光,眼神跟冷刀子似的往外甩。

    “东西还我?。”他怒道。

    池白榆想拂开他的手,却没推动。

    她只好就这么由他揪着后衣领,并道:“要还你东西,也总得先知道你丢了?什么。”

    “还装模作样?”他抬起右手,食指处竟燃起一簇殷红的火苗,“再不说,便只能?拿这火来?撬你的嘴了?。”

    池白榆转瞬就想明白了?。

    估摸着是刚才那条狼拿了?他什么东西,而?现在?他是把她当?成那条狼变的了?。

    她视线一移,落在?他变出的火苗上。

    这人是火妖吗?

    适才跟狼对?视过一回,现在?遇着个?妖,她竟也没那么怕了?。

    只要不是那个?爱惹事的十号,一切都好说。

    想到这儿,她往左看了?眼:“你找那条狼?它已经?进去了?。”

    那人眯了?眯眼睛,显然不信她。

    池白榆平复住有些失稳的心跳,尽量摆出公事公办的模样:“我?是刚来?的狱官,虽说按理不该掺和进你们的私事,但行事有度,你们也不能?破坏规矩——你说它拿了?你的东西,何时何地,证据又在?何处?”

    她的神情严肃,又没显出对?那火苗的半点儿惧意?,一时间竟真唬住他了?。

    那小郎君道:“狱官?我?只知道述和,你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什么狱官!”

    池白榆拿起簿册,以让他看清书皮子上的字。

    她道:“你既然知道述大人,那也应该见过他写的字了?。”

    他看向那簿子。

    半晌,他没说话,手却有些许松动。

    池白榆趁机挣脱,快步往外走去。

    那人脸色陡变,斥道:“你骗——”

    还只蹦出两个?字,池白榆就已跨出楼门。

    “我?骗什么?”她站在?外面,“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久,理应知道楼门口?处布了?阵法,妖囚不得离开——如今我?出来?了?,别不是还要怀疑。”

    那人脸上的怒火一点点褪去,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真是新来?的?”

    池白榆却没出声。

    他双手一环,斜靠在?门边打量着她。

    “没闻见什么妖气。”他道。

    想着自己在?楼外面,池白榆毫不客气道:“哦,原来?你还知晓闻妖气。刚才那狼可是妖气冲天,你不还是转眼就认错了?人。”

    这人看着就暴躁,她还以为他听了?这话,会乱发一通脾气。不想他竟挠了?下面颊,脸上露出几分别扭的歉意?。

    “我?也是太过生?气。”他瞥她一眼,“适才不敬,是我?的错。”

    池白榆:?

    被夺舍了?吗?

    不过她也没工夫细想,那白狼既然跑了?,今天的计划恐怕也行不通了?。

    只能?再等?明天。

    思及此,她打算直接离开。

    门里那人却忽然道:“刚好,你既然是狱官,那能?不能?管管这事儿?我?东西都丢了?好几月了?。”

    第065章 第 65 章

    本着麻烦能?少?一点?是一点?的原则, 池白榆下意识想拒绝。

    但拒绝得太快,又显得她多不称职似的。

    况且她也?的确想找到三号。

    要是能?把这人忽悠进去做个保镖什么的……

    想了想,她走进锁妖楼, 也?还没忘记走个形式,翻开?簿子递出去:“先登记名?姓。”

    等他?写了, 她拿回一看。

    上面斜飞着明晃晃的三个大字,几乎占满了一页纸——

    裴月乌。

    “……”这是在给她签名?吗?写这么大。

    她另翻开?一页,规规整整地写下他?的名?字,又问:“在几号妖牢?”

    他?看着脾气是挺差的, 但好说话到有些出乎意料。说不定是没出现在簿子里, 也?从不闹事的人。

    刚这么想, 她就听见他?说:“十号。”

    池白榆合上簿子,收笔, 转身往外走。

    没走出两步, 她就被裴月乌一把拽回来。

    “诶!”他?躁恼道?,“你去哪儿?”

    “回去。”被他?揪着, 池白榆只觉起了一身冷汗。她强忍着说,“明天会有人来找你,帮你找回东西。”

    她竟然忘了!

    沈衔玉的尾巴就是差点?被十号给烧了。

    刚才他?变出火苗的时?候,她就该想到他?很可能?就是那个刺头。

    烧尾巴, 险些杀了四号房的文?弱书生,和三号打架……

    还有什么来着?

    她抱着簿子没回头,直直盯着远处的百步梯, 恨不得现在就瞬移到那儿。

    但身后的人显然不肯就这么放过她。

    他?不快“啧”了声,说:“还要等明天?你都在这儿, 又何?须换人。你的妖力是薄弱了些,不过我看你也?比那述和更像个人。”

    池白榆闭起眼, 不断调整着呼吸。

    跟这类行事冲动的人打交道?实在太危险。

    找不到三号剜不了心?不要紧,把命丢了才算大事。

    但要是以后伏雁柏让她给三号用剜心?刑呢?

    在那荒郊野岭的地界找到三号,也?不是多安全的事,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工具人摆在面前。

    再想想,再想想……

    “怎的不说话?”裴月乌转至她面前,躬身看她,“放衙了?”

    “不是,我是在想……”池白榆缓缓舒了口气,“在想一件事。”

    别?紧张。

    也?不能?急。

    还是得先试试这人的脾性,又能?不能?用得上,再做决定。

    “什么事?”裴月乌问。

    “我刚才好像掉了一样东西,挺重要,要先找着了才能?解决你的事。”

    “何?物?”

    “一枚银币。”

    “银币……”裴月乌像是听着什么有意思的事,微挑起眉,“你往这里头带钱能?用在何?处,孝敬你们那个跟死了千把年一样的头儿?”

    “……”看来不仅脾气差,嘴还真毒啊。

    池白榆道?:“那银币值不了多少?钱,只不过是我家里人给的。天底下就这一枚,很珍贵。”

    裴月乌蹙眉看她。

    也?是此时?,她才发觉他?的瞳仁也?是赤红色,不过比头发的颜色要暗上许多。

    她强忍着移开?视线的冲动,直到他?再度开?口:“再怎么重视,不也?是个死物?——丢在何?处。”

    “应该是刚才跑的时?候弄丢了,想来就在这附近。”池白榆问,“能?帮忙找找吗?天有些暗,看不大清。”

    裴月乌冷视着她:“少?给我找些麻烦,要发现你在耍什么花招,小心?将你挫骨扬灰。”

    话这么说,他?却还是低下头,扫视着周围的地面。

    “应该是在那边。”池白榆指向右旁。

    裴月乌睨她一眼,步子一转。

    池白榆在心?底考量着。

    说话难听,但服从性意外不错。

    裴月乌四处搜寻着,视线忽定于一处。

    靠近楼门的墙角边,有一点?闪闪发光的银点?。

    他?三两步上前,从地上捡起那东西。

    “找到了。”他?转过身,对着还在躬身找钱的池白榆说。

    “这么快!”待他?走到身前后,池白榆抬手,无意间扫过他?的袖子下端,随后摊开?手。

    裴月乌将手里的东西往她掌心?上一放,但等他?再抬起手时?,原本应该在她手心?里的银币却消失不见了。?

    他?紧蹙起眉,一言不发地盯着那空荡荡的掌心?。

    “好像没有。”池白榆的手合拢又松开?。

    裴月乌忽捉住她的腕,将她的手来回翻转了下。

    没有。

    无论手心?手背,都没看见那银币的踪影。

    但他?方才的确把银币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眼见他?的表情越发躁恼,池白榆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失落,犹疑着开?口:“其实……你要不愿帮忙找也?可以的,不用这样,那枚银币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就这么一枚了,我还以为……”

    “再找。”裴月乌松开?她的手,也?没解释刚刚的异样。

    池白榆点?点?头,却默不作?声地远离了他?,在楼梯口附近转悠起来。

    裴月乌看在眼中,神情间划过丝不快,却没说什么,而是又走到刚才捡着银币的地方。

    他?垂下手,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手腕滑了下来,随后是一阵丁零当啷的脆响。

    垂眸一看,一枚银币正在地上飞速打着旋儿。

    他?瞬间了然。

    原来是滑到了袖子里面,难怪会离奇消失。

    “在这儿。”他?拾起银币,转而走向她。

    “找到了?!”池白榆的眼中划过抹光亮,方才还愁眉不展的人,这会儿就已脸见笑意。

    或许是因为已经替钱币的消失找着了合理?的解释,裴月乌没作?多想,又像方才那样,在她摊开?的掌心?上方松开?手。

    松手前,他?清楚感觉到那银币脱离了掌心?。

    但当他?挪开?手时?,她的手心?里仍旧空无一物。

    池白榆的神情逐渐僵凝,脸上的笑也?没了,换之以微蹙的眉,还有略往下撇的嘴角。

    她垂下手,已有些掩藏不住语气中的冷淡:“你还是先走吧,我自己找就行了。你丢东西的事,我回去了会告诉述大人,明天他?来找你。”

    话落,她看见他?的眼中沉进股恼意。

    虽然探不到什么妖气,但她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压低了不少?。

    是打算冲她动手吗?

    心?中忐忑更甚,她掐得掌心?生疼,这才勉强忍下往后退的冲动。

    裴月乌抬起手。

    池白榆的眼神随着他?的手往上一抬,心?倏然一沉,终是没忍住往后退了步。

    但他?只是拨开?袖口,往里瞧了眼。

    没有银币。

    他?又不露声色地放开?妖识,搜寻着四周。

    也?没发现妖术施展的痕迹。

    他?转而望向池白榆。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对她起了疑心?。

    但见她抿着唇站在那儿,眉眼间的情绪也?不像装出来的——既有找不着东西的愁绪,又有被戏耍的恼怒。

    也?的确没有妖术施展的痕迹……

    他?想了想,如?实告知:“第一回是掉进了袖子里,方才也?的确找到了,但不知为何?又消失不见。或许是掉在哪处,再找。”

    听了这话,池白榆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这人越发不像是凶神恶煞的恶妖,反倒像个因为老?师拖堂而没能?赶上重要篮球赛的男高——神情间的不快都要溢出来了,却还在忍着。

    “那你别?再……”她欲言又止,几乎将对他?的怀疑摆在了明处。

    她的质疑和银币的无端消失,两件事一齐压在裴月乌的心?头上,激出不小的烦躁。

    这回他?着重找了附近的地上。

    却也?没报什么希望——毕竟刚才他?就没听见东西掉落的声音。

    但走出几步,他?忽感觉到不对劲——有何?物硌在他?腰间的扣带里。

    再走两步,那东西滑出腰带。

    他?反应迅速,伸手一捉,就赶在银币掉落前接住了它。

    竟又在他?自己身上。

    他?恼蹙起眉,死死捏着,又放出妖识,检查起这枚银币。

    却没检查出什么——这就是枚普普通通的钱币,只不过铸造的手段和上面的花纹很是陌生。

    是何?缘故?

    他?捏着那枚银币观察片刻,再才转身叫住在楼梯口附近打转的池白榆。

    “找到了。”他?说。

    这回他?有意抬手,以让她看见手中的东西,证明自己并未唬她。

    池白榆舒展开?眉,快步走近。

    “就是这枚!”她言了声谢,伸手去接。

    两人的手同时?捏在一枚银币上,见她接住了,他?才放心?松手。

    但下一瞬,银币竟当着他?的面消失了。

    他?俩的手都还顿在半空,甚而维持着捏住银币的姿势。

    “怎么回事?”池白榆面露错愕,看向他?,“它明明就……”

    一股火气从心?底烧起,裴月乌沉着脸,有种下一瞬就要将这整座楼都毁了的架势。

    池白榆则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小声猜测:“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捉弄?”

    “不可能?。”裴月乌否道?,“没有妖鬼两术施展的痕迹。”

    “这样么……那就奇怪了。”池白榆抿唇,“那要不……就不找了。或许是它不愿待在我这儿。”

    “不。”裴月乌沉声道?,“便是掘地三尺,今日也?必定把这东西找出来!”

    好似是他?丢了什么东西,而非是在帮她找。

    在他?转过身的瞬间,池白榆收回乱瞟的视线,定定落在他?身上。

    这些妖似乎都这样,一旦依赖于妖力法术后,所思所想就都局限在了这一处,鲜少?考虑其他?可能?性。

    譬如?简单的手法。

    不过也?算摸着了他?的一二脾性。

    是挺暴躁,说话也?难听。

    耐心?却挺好,甚而到了有些执拗顽固的地步,更不会撒谎。

    尚且没试探出他?会为何?事生气动怒,但初步看来,是个不错的人选。

    思索间,裴月乌已经找到了她事先藏在角落的银币。

    她看着他?拈起那枚银币,谨慎捏在手中,又定睛望了许久,才侧身看她。

    在他?看过来的前一瞬,池白榆及时?移开?视线。

    他?走至她面前,让她看见手里的东西。

    “手。”他?说。

    池白榆将信将疑地伸出手:“这回该不会再……”

    “那就再找。”裴月乌正要递出,想起什么,忽抬手捉住她的腕。

    他?将银币放在了她的掌心?里,握着腕的手顺势往下,掌着她的手合拢。

    “握好。”他?道?,“有些耐心?,既然只有这么一枚,消失多少?回也?得接着找。”

    池白榆:?

    哪来的鸡汤大师?

    她收好银币,翻开?簿册,问他?:“你又丢了什么东西?”

    “剑上的佩玉。”裴月乌化出一把暗红色的剑,剑柄处系着一条剑穗,上面仅剩了条穗子,“那日就丢在这房门口,再转身一看就不见了,定然是那狼妖所为。”

    他?化出剑的瞬间,池白榆闻到一股浓烈的血味。

    已经有些呛鼻了,她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身体愈发僵硬,大脑更是不断发出让她逃离此处的信号。

    她扯了下发僵的嘴角,尽量不去看那把剑,问他?:“你认识那狼妖?”

    “不。偷鸡摸狗之辈,认识了做什么?”裴月乌收剑,“这事儿以前就没说过话,有几回想问它那玉的去处,它倒好,从不出声。”

    那剑一消失,池白榆登时?感觉好转许多。

    想来也?是。

    他?刚才能?把她错认成狼妖,应该也?没见过那白狼的人形。

    她突然想起什么:“你俩打过一架。”

    “打架?”裴月乌的神情间突然浮现出火气,“它极有可能?拿走我的东西,却又不听我说话,我想法子拦住它也?算打架?”

    “……”听着还有点?惨是怎么回事。

    池白榆敛下心?绪,合上簿册说:“要是进了三号房,你能?认出它吗?——那里头可有不少?狼妖。”

    裴月乌面露狐疑:“按规矩,不是不得无事擅闯旁人房间么?”

    嗳!这人!

    犯的罪都重到得来这儿坐牢了,现在搁这儿和她说要遵守规矩不能?擅闯房间?

    “你也?说了,是‘无事不得擅闯’。”池白榆有意咬重“无事”二字,“现在进去是要帮你找那块剑玉,怎么能?算无事?”

    “但……”

    “况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在这儿当差做事,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麻烦。”池白榆微蹙起眉,“再这么让你找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俩都得进惩戒堂,说不定伏大人还要拿此事训我。”

    裴月乌忖度片刻,终是应好。

    但就在他?俩走至三号房房门口时?,隔壁的二号门突然动了下。!

    池白榆下意识将身前人一把推进门内,自己也?紧跟着就要进去。

    却晚了步。

    她刚踏进去一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唤道?:“仙师?”

    走在前面的裴月乌也?听见这声,偏过头问:“什么仙——”

    “嘭——!”这声质问消失在关?门声中,池白榆分?外干脆地上了锁,不顾那门被撞得砰砰乱响,转身就拽着沈见越进了二号房。

    刚入夜,房中一片昏暗。

    沈见越望着两人相握的手,眉却微蹙着,他?问:“仙师缘何?——”

    “你怎的出来了?”池白榆还没想好怎么糊弄他?,索性抢先问道?。

    他?总不可能?变态到给走廊上也?布了阵法吧。

    “弟子有事。”

    还好还好。

    池白榆勉强放心?,又问:“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平时?连外人都不肯见,今天怎么还主动往外跑了。

    沈见越道?:“那述和让我去惩戒室走一趟。”

    “……”她倒宁愿他?是给走廊上布了阵法。

    想到沈衔玉和那道?人都在惩戒室,池白榆恰时?流露出几分?担忧,问他?:“怎的无故要去惩戒堂,是你犯了什么错?”

    “仙师请放心?。”沈见越道?,“并非是我,而是我那兄长。他?在惩戒室中受惩,或是惩罚太过严重,一时?陷入儋妄之症,需用狐术将他?唤醒。”

    坏了。

    池白榆忽觉不妙,试探着问:“儋妄……是什么意思,为师还从未见过。”

    “便是意识不清。”沈见越顿了瞬,“听那述和说,他?似乎是陷在某一段记忆里,难以清醒过来。”

    “什么记忆?”池白榆下意识问了句。

    “尚不清楚。”沈见越道?,“需要等弟子使用狐术,占据他?的意识,才能?一探究竟。”

    第066章 第 66 章

    “占据他的意识?”池白榆心中一紧, 但还是撑着挤出笑,像是听着什么有意思的事般,“那岂不是能看见他的所有记忆, 你兄长也愿意?”

    这下好了。

    之前她?之所以敢糊弄他,就是因为他抵触与外人打交道, 和狱中其他人也没啥来往。

    便是撒些谎骗他,也不担心会被拆穿。

    而?现?在跟滚雪球似的,谎越撒越多,要是被他发现?了那还得了。

    “并非。”沈见越道, “用此法?难以避免会接触到一些较为重要的记忆, 不过占据他的意识是为了强行将他从昏迷中唤醒, 至多眨眼的工夫,看不见多少东西。”

    “我?还没听说过这类术法?, 倒是神奇。”池白榆稍微放了心。

    既然是对沈衔玉来说十分重要的记忆, 那跟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多半是他在狐族时?的事。

    但她?仍有些不安。

    万一他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又或者沈衔玉醒后与他说了什么……

    可直接拦着他不让他去肯定不行——太明显了, 他疑心又重,难免惹他生?疑。

    而?就这么贸然跑过去,她?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总不能抱着沈衔玉的脑袋不让他弟弟占据他的意识吧。

    那估计死得更?快。

    况且三号房里还关?着个裴月乌。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稳住裴月乌了, 再想办法?。

    正思索着,她?忽听见沈见越问:“方才见仙师好像是要去隔壁房间,可是出了什么事?”

    “别提这事了。”池白榆摆出副发愁的模样, “当?日那位伏大人写?信让我?来教你丹青术,我?想着好歹这虚妄境也算是他在管, 既然要去你那儿,不跟他说一声也过不去。谁知他听了这话?, 根本不答应。”

    沈见越听了,神情间渐有阴怒。

    他冷声斥问:“您是为教导弟子,住在沈府也更?安全?,他凭何?不允!!”

    “或许也是便于管理。我?听他说其他妖牢唯有关?押的妖囚才能进出,要是今日为了为师破例,岂不引得其他人作乱?但你放心,这事不急在一时?,咱们从长计议。”

    这话?听着在理,沈见越心中的那股怒戾却没缓解半点儿。

    外界凶险,哪怕每日都?将心思花在修炼丹青术上,他也仍旧忍不住担惊受怕,唯恐仙师在外遇着什么危险。

    偶尔思虑过重,他恨不得将整个虚妄境都?摧毁干净。

    只要所有妖鬼——甚而?包括他自己——都?魂飞魄散,那仙师便再无威胁了。

    眼下这冲动再度涌起,他压抑着焦躁的心绪,迫使自己转移了话?题:“您刚才在隔壁房间,也是与此事有关??”

    “……”还没忘记这件事吗?

    池白榆说:“对,今天就是想来和你说这件事,省得你整日记挂着。结果刚走到那三号门前面,就听见一阵砰砰乱响。上前一看,发现?门口是条狼,差点把为师吓死了。为师虽然常年隐居山中,但也鲜少跟这类凶悍野兽打交道。幸好及时?把门关?上,才没叫那条狼蹦出来咬着。”

    沈见越郁然垂眸,并未言语。

    他被困在这楼里,无法?离开,眼下又失去了日日守着仙师的可能性。每时?每刻揣测着暗伏在四周的危险,更?让他惧于每回见她?都?是最后一面。

    如今听她?说被那狼妖吓着,又险些受伤,他只觉心中焦虑更?甚。

    好半晌,他忽然道:“仙师无需担忧。”

    “什么?”

    沈见越眼帘稍抬,投向她?的视线有些阴沉,只说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事,让她?尽快离开锁妖楼,以防麻烦缠身?。

    池白榆应好,当?着他的面出了楼门。又耐心等了会儿,确定他上楼了,才悄无声息地潜入锁妖楼。

    他俩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三号房的房门一直被撞得砰砰作响。

    她?审准空隙开门。

    门内,裴月乌正高举起拳头要往门上砸。

    那拳头险些落在她?头上,不过他及时?收住,转而?攥住她?的衣领。

    “你什么意思?”他怒声质问,“故意把我?糊弄到这儿来,找死?!”

    池白榆感觉自己成了撑衣杆上的一件衣服,轻飘飘的,随时?可能被他丢掷出去。

    不过她?一早就想好解释,没露怯,反而?冷笑一声:“哦,为着你考虑也算找死。那麻烦你下回说清楚些,省得我?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裴月乌闻言一怔,狐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池白榆别开眼不看他,“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好心当?作驴肝肺——要不是看在你帮我找着东西的份上,我?会管你?”

    她?说得含糊,裴月乌的火气一下消了大半,换之以怀疑。

    他紧拧着眉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好心当?作驴肝肺,无缘无故把我?关?进这儿,这就是你的好心?”

    “我——”池白榆仅吐出一字,忽又改口,“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裴月乌反倒急了,问:“你说不说!”

    池白榆睨他:“我?一进来何?话?都?没说,就被你揪着领子骂一句找死,现?在又要我?说话?。当?我?是什么,签筒里的签吗?摇两下就必须得给?你吐出一句话?来?”

    “你!”裴月乌紧拧起眉,片刻,他松开她?,眼神往旁瞟,“刚才是我?不对,跟你道歉。但无缘无故被推进来锁着,谁能不气?”

    看出他的神情间略有些愧疚,池白榆捋平衣襟。

    能愧疚就对了。

    还有更?愧疚的等着你。

    她?顺势往下说:“刚才也是情况紧急,要不是及时?关?门,恐怕得打起来。”

    裴月乌狐疑看她?:“为何??”

    “方才来的,是关?在二号房里的狐妖——你知道他么?”

    裴月乌登时?明了。

    毕竟能有“不得无事擅闯旁人房间”这条规矩,跟那姓沈的狐妖也脱不了干系。

    当?日有个妖囚想闯入画境,结果与那狐妖打起来,险些毁了这整座锁妖楼。

    听闻那狐妖疑心极重,看谁都?心存警惕。一旦靠得近了,便会以为要谋害他。

    那叫述和的跑前跑后忙了几月,解决此事后,最终定下了这条规矩。

    听了这解释,他意识到她?的确是为他考虑,一时?心绪复杂。表现?在脸上,便是又拧眉,又乱瞟,一会儿张开嘴,一会儿又咬紧牙,吐不出半个字。

    就这么不自在地迟疑许久,他才说:“你别不是进来的时?间太短,忘了我?是什么人?一个犯了重罪的妖囚,又何?须记挂操心这么多。”

    勉强听得出是在谢她?,不过说得极为别扭。

    说真的,池白榆都?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妖囚了。

    要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问问他犯了什么罪。

    没听见她?出声,裴月乌瞥她?一眼,状似无意提起:“方才听他叫你仙师。”

    “哦,是这样。这楼里面的情况有些复杂,你知道吗,每个人的状况和心态都?不一样,看事物的角度也不同?。就好比你看那片叶子——”池白榆指着不远处的树,开始胡说八道,“你看着是什么?”

    裴月乌一怔:“枯了?”

    “你看着是枯的,我?瞧见的却是它缺了一角。差不多就是这原因,你看我?像狱官,他看我?像仙师——以后你就慢慢懂了。”

    裴月乌被她?绕得有些晕。

    他感觉她?好像解释了许多,可似乎跟他问的事又有些不搭边。

    像是在胡言乱语。

    但他又不想被她?看出来自己根本没听懂,便只板着张脸“嗯”了声。

    池白榆又问起另一事:“你说能找着那狼妖,那要怎么找?”

    “追踪妖气。”裴月乌环视四周,最终望向左前方,“它往那处去了。”

    池白榆打量着他。

    这妖的嗅觉似乎挺不错。

    现?下勉强稳住他的情绪了,她?又道:“我?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办妥,得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成么?”

    “又有事?”裴月乌蹙眉,“是述和还是那恶鬼?竟将你当?不用吃草的马使了,什么事都?要往你身?上堆?”

    池白榆扯开一点无奈的苦笑,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也是没办法?。”

    裴月乌脸色略微好转,眼底甚而?流露出些许同?情。

    “那你快些。”他道。

    “我?尽量。”池白榆走出几步,突然停住。

    狐妖的嗅觉灵敏,现?在过去,只怕楼梯都?没上,她?就会被沈见越发现?。

    她?想了想,又转而?看向裴月乌,说:“对了,之前没想到你竟然那么厉害,还能追踪到千里之外的妖气。”

    “是么?”裴月乌别开眼,指节搭在鼻梁上蹭着,“也就那样。虽然没什么人能做到这样。”

    “可惜我?没这天赋。”池白榆微叹一气,状似无意提起,“你那么厉害,是不是什么情况都?能追踪到任何?人的气息啊?”

    “嗯。”听见“厉害”二字,裴月乌将脸别得更?过,“算是吧。”

    “那若这样呢?”池白榆假意抬手两挥,又道,“刚才我?施了妖术,应该能藏匿住气息——你还感觉得到吗?”

    裴月乌瞥她?,笑了声:“你藏住什么了?虽说没探着妖气,可气息半点儿没少。你现?在翻过三座山,我?也能找着你。”

    “或许是你追踪气息的本事太厉害。那要不你做个示范,也让我?瞧瞧什么妖法?才能挡住你这追踪的本领。”

    “这还不简单。”裴月乌抬手便送出道妖气,“有了这法?术,天底下不论何?人——便是我?,也探不着你的气息。”

    那妖术落在身?上,池白榆没半点儿感受。

    她?道:“果真厉害,我?自己都?探不着了。可惜现?下没空,没法?跟你学。等我?解决了要紧事,再慢慢跟你请教。”

    第067章 第 67 章

    惩戒室。

    刚推开房门, 沈见越就感觉到房中涌动着一股强大的气息朝他袭来,几乎要震碎他的魂魄。

    他不?适地后退了步,站在门外警惕望向里?面。

    这是他第二次来惩戒室。

    头回来时, 他以为所谓的“惩戒室”会是个摆满刑具的地方?。

    但跟他想的不?一样,房中布置得格外简洁, 保持着述和的一贯作风。

    看起来就和寻常可见的普通厅屋差不?多。

    而眼下,沈衔玉和那?道人就坐在房屋的两?侧。

    他们的颈上箍着一个银圈,银圈上扣着一条长链,链子?的另一端系在屋顶。

    两?人都闭着眼, 双手也被铐住, 数枚指粗的离魂钉分别钉在胸膛前的神封、神藏、灵墟等穴位。

    他俩看起来正常, 但若细瞧,便会发?现那?道人的上方?飘散着一些灰烬似的碎片, 已是魂飞魄散之兆。

    沈衔玉则面容苍白, 不?见一点血色,显然正饱受折磨。

    “来了?”打量之际, 他的耳畔落下道淡声询问。

    他斜眸望去,看见述和正取下手套。

    沈见越后退数步,眼中是再明显不?过的警惕。

    “在那?儿说?话就可以了,无需靠近。”他道。

    述和疲倦叹气, 将那?双手套放在一旁的桌上。

    “那?便直接施展狐术罢。”他扫了眼沈衔玉,“许是入梦的缘故,他的心绪太不?稳定, 难以承受住离魂钉。再耽搁下去,恐怕不?好唤醒。”

    沈见越却是看向那?道人:“他也留在这儿?”

    “放心, 他的惩罚尚未结束,短时间内不?会醒。”

    沈见越目光沉沉地盯着沈衔玉, 许久,他道:“今日既然来了,自会用狐术,但有言在先。”

    “你说?。”

    “等他醒了,别告诉他我?来过此处。”

    述和双手一环,懒懒靠在墙边。

    “不?算难办。”他道。

    沈见越郁沉着脸,有意绕开他,朝沈衔玉走去。

    在他身前站定后,他望着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不?过片刻,便又?有些作恼地移开。

    好一会儿,他抬手,指腹抵上沈衔玉的额心。

    四周瞬间变得虚无一片。

    并非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而是何?物——甚而连黑色都看不?着的空茫。

    下一瞬,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兄长,我?能否同你一起去?许久没见过狐族亲人,若连狐二成亲都不?去一趟,只怕往后再无脸面见他们。”

    他登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接管了沈衔玉的意识。

    因为承受不?住离魂钉的折磨,沈衔玉的意识会不?断往深处跌落,被封印在多重?记忆下。

    而他要做的,便是操控他的意识脱离这些封印。

    听声音,这应该是在数百年前,沈衔玉离开沈府以前的时候。

    他的思绪恍惚一阵,终是直截了当地往心口打去一掌。

    坠入下一段记忆之前,他听见了沈衔玉的应答:“此去奔波劳累,你便安心留在府中修炼。”

    声音渐远,最终被一片锣鼓喧天的声响覆盖。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慈和笑?道:“衔玉,你那?法子?果真妙极。没受半点儿损失,就唬走了那?帮作乱的山妖。”

    是狐长老的声音。

    他下意识抬起胳膊,想回握住那?只搭在肩上的手。

    但抬至一半,顿了瞬,最后仍旧打在了心口上。

    又?一层记忆破碎。

    他带着沈衔玉的意识继续往上浮。

    到第三层记忆时,四周似乎没人。唯有冷风刮过树叶,引起簌簌声响。

    他的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很软,摸起来像纸。

    还有股浓厚的血味,从他的喉头涌上,一点点往上漫,又?被强行往下压着。

    他对这段记忆没什么印象——在他眼中,沈衔玉虽然眼盲,却从未受过伤。放眼他认识的所有妖中,他这位孪生兄长是最接近成仙道的妖。

    又?如?何?会受伤。

    他不?作多想,抬手往心口打去。

    记忆消散的刹那?,他听见远处有人哀哭着跑来,在和风细雨中嚎道:“公子?!公子?!狐族也……也遭难了……公子?,眼下该去何?处?小公子?尸首不?全,狐族血亲亦无人收尸啊!”

    怔愕之际,那?口血终是涌了上来。肝肠寸断的痛苦袭上,直到进入下一层记忆,沈见越似乎还能感觉到那?股淡淡的血气,还有重?重?压在肺腑间的沉闷悲恸。

    第四层、第五层……

    随着他破开桎梏,沈衔玉的意识也在不断上浮。

    到第九层记忆时,他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热意。

    像是置身炎热的夏日,但又?比那?更为难耐。燥热感在内心深处烧着,似连耳尖都变得滚烫。

    不?仅是热。

    那?热意还烧得他浑身作痒,连骨头缝里都像是爬进了蚂蚁,疯狂啃咬着、四窜着。

    那痒意偏还落不到实处,难以缓解。

    感受到这股灼烧热意的瞬间,他几乎是不?受控地挤出?声低哼。

    意识到不?对劲,他即刻想要抬手打向心口。

    但他哪里?有过这种体验,一时难耐到微躬了身,手有些举不?起来,更别说?对准心口了。

    他竭力想要睁开眼睛,以看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将眼睛睁了又?睁,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睛根本就没闭上。只不?过是身处沈衔玉的意识里?,才会什么都看不?见。

    无法视物令他感到了一瞬的慌乱,他开始无所顾忌地喘息,想要借此平复下狂乱的心跳。

    而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眼下的状况,又?察觉到其他异样——

    周围还有人。

    他听见了微弱的呼吸声。

    不?止一个人。

    至少两?个,就在他附近,呼吸听起来同他差不?多,急促、压抑、发?颤。

    还有衣料摩挲出?的声响。

    同样处在异常状况里?的,还有他——准确而言是沈衔玉的尾巴。

    他鲜少见兄长露出?尾巴,依他的说?法,成仙需先化人,一旦选择化人,就应尽量抑制住妖形。

    但现下,这些尾巴跟疯了似的,每条都又?热又?痒。

    他不?清楚左旁到底坐着谁,可这些尾巴的行动根本不?受控制,正缓慢往那?儿探去。

    这到底是什么记忆!

    别说?帮沈衔玉唤醒意识,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意识都快崩溃了。他恨不?得把自己的骨头拆开,再把这些乱窜的尾巴给剁了。

    烦躁所致,他一下恢复了气力,抬手就往心口打。

    就在这时,有条尾巴已经探到了“目的地”。

    它?似乎贴上了什么东西,使?那?股热痒登时得到缓解。或许是尝着了甜头,尾巴尖还在不?住往里?挤。

    霎时间,一股不?算陌生的快意顺着尾巴窜上脊骨——那?日仙师的手搭上他的颈骨时,他亦有过这感受。

    尾巴原本要打中心口的手顿时失了稳,转而落在肩头。

    他想要收回狐尾,不?料那?尾巴竟越贴越紧,甚而顺着往上攀去。

    虽不?清楚沈衔玉的尾巴到底贴在什么东西上,他却借由狐尾感觉到了微弱的颤栗。

    他咬紧牙,狠狠往心上打去一掌。

    而就在这层记忆破碎的刹那?,他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喘。

    霎时间,他的思绪倏然僵凝。

    那?吐息作着颤,发?着抖,他却从中捕捉到了一点熟悉。

    沈见越想要听得更清楚些,但记忆已然破碎。

    他不?受控地落入下一层记忆,意识却还停留在那?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吸里?。

    那?人……到底是谁?

    恍惚间,他已经落到了最后一层记忆中。

    周身格外安静,仅能听见烛火噼里?啪啦的炸响。

    他还闻见了一股熟悉的檀香——是沈衔玉惯用的香。

    气味与声响相融,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沈衔玉的房间。

    沈衔玉眼盲,用不?上蜡烛。

    但他会习惯性地在房中点上两?盏烛火,为的是能有些声响。

    再一者,若有旁人来找,也能看得清。

    而他似乎是坐在书桌旁,搭在桌上的手被什么东西给压着,已有些僵麻了。

    那?股麻意令人略有些不?适,他动了下手指。

    随后,他碰着了什么东西。

    温热,有些软。

    还有些若有若无的吐息落在指腹。

    是人的脸。

    有谁在枕着他的手睡觉。

    如?倏然亮起又?熄灭的火苗,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从沈见越的脑中一闪而过。

    他抬起僵麻的手指,缓缓贴上那?人的面颊。

    但不?过才轻轻抚了下,他就感觉身体一沉,急速往下坠去。

    是沈衔玉要醒了。

    他屏了呼吸,尽可能地往前探着。

    只是终究没摸清那?人的长相,眼前便倏然陷入黑暗。

    等他再睁眼时,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述和。

    “怎么样?”述和问。

    沈见越迟迟不?能回神。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问询几乎是自己脱了口:“旁人理应不?能随意进入妖牢……锁妖楼中,来了新的狱官?”

    “嗯。”述和眼都没抬,“怎么了?”

    “那?人……是谁?”

    池白榆赶到时,恰好听见这声问询。!

    他果然怀疑她了!

    怎么办?

    她躲在门外,从门缝中往里?看去。

    眼下看来,裴月乌的妖术的确有效,那?两?人都没察觉到她的靠近。

    但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

    现在她根本不?知道沈见越到底看见了什么,才会对她起了疑心,又?究竟怀疑到了哪一地步。

    第068章 第 68 章

    池白榆躲在门后, 冷汗都快浸透衣衫。

    她估摸着?最?坏的情况,就是沈见越什么都知道了。

    其实也有解决办法,那就是以后都避着?他走。

    就连沈衔玉也得躲着?——毕竟他俩是亲兄弟。

    但关键是避不开啊。

    锁妖楼她得来?吧, 万一沈见越就堵楼门口找她麻烦,那她又能往哪儿躲。

    遁地吗?

    还是得想?办法糊弄过?去。

    快, 动动脑子!

    沈见越现在应是在怀疑她就是那个新?来?的狱官,且是在向述和求证。

    这么看来?,他或许还会相?信述和的话。

    那只要?让述和否定这件事就成了。

    可他根本没有否定这件事的理由,而且他现在就在沈见越的面?前, 也听不见她的心声啊。

    她胡乱擦了下额上?的热汗, 手垂下时, 忽然瞥见靠近门口的桌子。

    视线定在桌面?的东西上?,霎时间?, 她仿佛看见了救星。

    那方?, 述和没急着?点头,而是道:“问此事做什么?”

    沈见越:“有些事想?弄清楚。”

    话音刚落, 房间?里忽传出声沉闷声响。

    很轻,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述和循声望去,看见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手套掉了一只。

    本来?是件小事,但看见因?落地而变乱的手套, 他就跟心里扎了根刺似的,怎么瞧都不顺眼。

    更何况一只落了地,一只还在桌子上?。

    沈见越也瞧见了, 只当他刚才没放好,扫了眼就又移回视线。

    他阴沉沉地问:“你还没说, 新?来?的狱官到底是谁。”

    “等会儿,东西掉了。”述和转身朝门口走去, 捡起那只手套,先?是用妖术除净上?面?的灰尘,再?放回桌上?,又仔细捋平整。

    沈见越看在眼中,神情越发不耐。

    一只手套而已,到底要?捋到什么时候。

    他颇不耐烦地开口:“你是在用嘴捡?摆只手套应该不耽搁你说话。”

    述和疲倦抬眸,扫他一眼。

    “会分心。”他道。

    他仔细整理好手套,正要?回去,袍角忽然被拽了下。

    他顿了步,斜眸望了眼门口。

    没人,只露出一把钥匙——是他给池白榆的那把。

    眼见那钥匙晃了两下,述和移回视线,手指微动。

    下一瞬,门外突然凭空出现一只纸鹤,摇摇摆摆地飞进来?。

    他当着?沈见越的面?接住,再?拆开。

    扫了眼什么字都没有的白纸,他抬眸道:“雁柏找我有急事,在楼下茶室。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沈见越面?露不悦。

    一句话的事,何至于拖到这时候。

    但不等他开口,述和就已经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述和说是去茶室,出了门,却带着?池白榆往另一边走,转而进了旁边的藏书阁。

    藏书阁宽敞,却不算亮堂。

    池白榆大致扫了眼,书架上?的书她一本都看不懂——要?么是些古怪的符文,要?么是全然陌生的文字。

    经过?某几排书架时,她甚而听见了一阵低哑的嘶鸣,像是在书里关了什么东西。偶尔又会听见悠扬微弱的轻吟,仿佛在引诱着?她将那本书取下来?。

    注意到她的视线,述和在旁道:“那书是用鲛人的血所写,最?好别离太近——找我何事?”

    池白榆移回眼神,斟酌着?说法。

    她其实不大确定述和会不会帮她圆谎——毕竟这是件麻烦事,而他虽然做事仔细,却也怕麻烦。

    但眼下就算不确定也得试试了。

    她有意看了眼门口,摆出副余惊未消的模样,问他:“沈见越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问起你。”

    “我?”

    “他问新?来?的狱官是谁。”

    果然。

    他差点就把她给说出去了。

    池白榆张开嘴,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述和猜出她心中所想?,淡声开口:“不想?让他知道此事?”

    池白榆道:“之前伏雁柏让我用剜心刀,但沈见越疑心太重,根本靠近不了。我以为他会一直待在画境,又听说他一直想?学画,就扮成了外来?的画师。却没想?到……而且他似乎很讨厌无荒派的人。”

    “那是自?然。”述和道,“当日怂恿沈家人扒他皮的道人,便是出自?无荒派。”

    池白榆心一沉。

    要?是先?前她还有和沈见越坦白的打算,那这会儿也全没了。

    她又是唬他,又是从?无荒派来?的卧底——尽管是连那帮道士都不知道的编外人员,一件件叠起来?,他估计得把她直接丢进那青面?怪物的嘴里,嘎嘣两下嚼了。

    “他好像已经在怀疑我了。”池白榆顿了瞬,忽抬眸看他,“对你来?说,最?省事的法子应该就是直接告诉他吧?”

    述和微叹一气?,倦声道:“他疑心重,要?想?瞒过他并非易事。况且若等他往后再?知晓实情,恐怕会有更大的麻烦——他既然向我问起此事,想?来?对你应该已经有了几分在意。”

    虽在问她,他心底却早有了答案。

    那日去找她和伏雁柏时,他恰好撞见守着?她的沈见越。

    仅从?提防他的那副架势就足以看出,这骷髅鬼已将她视为了自?己人。

    若是为了剜心,这也算得件好事。毕竟沈见越对她越在意,用剜心刀积攒到的血怨之气?就越多?。

    但要?是时日再?久些,恐怕会出大问题。

    池白榆道:“你也说了仅是几分在意,要?是感情真好到足以忽略这些,我也就用不着?担心了。”

    沈见越现在对她好,是因?为将她奉为了仙师。但要?是知道这些事都是在撒谎骗他,很可能会挑起更多?怒火。

    述和却道:“感情再?好些,怕是更难解决。”

    池白榆一怔:“为何?”

    述和没直接解释,而是问:“若鬼想?要?吃什么,会如何做?”

    “让生者供奉?”

    “食物一旦供奉给鬼魄,便会失了烟火气?。哪怕再?味美,也会变成干柴般的死物——此为一,再?一者,若鬼想?要?钱财?”

    “烧纸钱吧,或是烧些金元宝。”

    “若要?奴仆侍奉左右?”

    “……烧纸人。”说出这话的瞬间?,池白榆脸色微变,心没来?由地一颤。

    若说刚才她还只是出了冷汗,这会儿就跟溺了水般,憋胀到几乎出不了气?。

    不论是食物被吸食走鲜活气?,又或烧钱烧元宝,鬼想?要?的东西,似乎最?终都成了没生命的死物。

    “你应明白了。他已非活物,哪怕顶着?张人皮,皮子底下也是鬼魄。人鬼有异,并非是句信口胡言的空话。鬼物的感情、理智,甚至于所思所想?,都是海上?的一艘船,平日里瞧着?风平浪静,但哪怕丁点儿变动,都足以掀起不小的风浪。”述和缓声说,“除此之外,他若在意何人何物,且在意到了一定程度,便只会想?着?将其化作同类——这类情绪甚而会压过?他的理智,成为一种难以克制的本能。”

    这话说得可真含蓄。

    所以鬼表达在意的方?式,很可能就是直接杀了对方?,将其也变成鬼吗?

    这感情谁承受得起。

    池白榆扯了下嘴角,却没能笑出来?:“这事儿岗前培训的时候怎么不说。”

    而且看他这样,应该是不打算帮她瞒住沈见越了。

    述和思忖着?,若帮她瞒下此事,那她和沈见越的来?往必然只多?不少。如今沈见越对她已经多?有在意,继续与那鬼深交,风险只会越来?越大。

    思及此他道:“或许趁机坦白,顺便与他拉开距离。哪怕受些憎恶,也好过?与鬼深交。”

    这话听着?简单,但池白榆觉得他显然低估了沈见越的顽固程度。

    见他不愿意,她转眼就想?出办法:“听你一说,的确难处理得很,我也不想?总拿这些事麻烦你。但剜心一事是伏大人交给我的差事,也不能就这么放手不干。这样,我还是去找一趟伏大人,或许他出面?更——”

    “只此一回。”述和忽道。

    池白榆看他:“什么?”

    述和略有些头疼,但还是面?容平静道:“我会帮你瞒着?此事,但只此一回。”

    “唉……”池白榆垂首,只偶尔挑眸瞥他一眼,“可你不是说挺麻烦的吗?你要?是不愿意,也不能为难你,总感觉不太好。”

    “……”述和双臂微环,倚在书架上?,“并非不愿,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门口忽然传来?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倏地捉住池白榆的胳膊,将她往身后拉去。

    书架上?方?全是镂空的,光靠几本书根本挡不住人。池白榆反应也快,赶在来?人推开门之前,躲在了一边的书桌底下。

    几乎是在躲进去的同时,她听见门口有人道:“怎么是你?太晦气?,开门就撞见副死人脸——就你一个人?”

    声音清清冽冽,说话也快,哪怕她只跟这人打过?一回交道,也听出了是裴月乌的声音。

    “……”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不是让他在三号房里面?守着?的吗?

    述和似乎极不愿搭这人的茬,极为敷衍地“嗯”了声,连多?说句话的打算都没有。

    裴月乌“啧”了声,箭步流星地往里走,语气?躁怒:“你这表情什么意思?要?打一架不成!”

    述和从?肺腑间?叹出口长气?。

    “不过?有些疲累,何必多?想?。”他顿了瞬,补了句,“你倒是整日有精神得很,来?此处做什么,别告诉我是为了看书。”

    “找人。”裴月乌下意识环视着?四周,剪得有些短的马尾扫来?晃去,“新?来?的那狱官呢?你见过?她没?”

    述和闻言,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躲在桌下的池白榆。

    池白榆一脸正经地望着?他,又指指外面?,示意他快想?办法赶走这人。

    “不知。”述和移回视线,“找她何事?”

    “此事与你无关。”没探着?什么气?息,裴月乌转身欲走。但还没出门,就感觉到一阵森然鬼气?正在迫近。

    他眉心一跳,眨眼间?就化出把剑,拎在手中。

    第069章 第 69 章

    沈见越刚走近藏书阁的大?门, 就察觉到一股气息。

    自从死?后,他便闻不到确切的气味了,仅能感知一些特?质。

    譬如眼下, 那气息炽热,携带着浓烈的杀意。

    仿佛裹着烈火的利刃。

    他还听见无数鬼魂在挣扎凄嚎。

    下一瞬, 他就看见了这气息的源头——

    是?把剑。

    剑身暗红,不知被多少血浇灌而成。整把剑都?在不住嗡鸣,分不清是?被禁锢其中的亡魂在哀哭,还是?剑身对厮杀的渴望所致。

    他停住, 阴沉沉望向持剑的人。

    “你做什么?”他问。

    或因察觉到危险, 他浑身的骨头都?颤栗起?来。妖气迅速外涌, 他的右手开始缓慢变成白骨。

    “原来是?你。”知晓这人脾性古怪,裴月乌也?没收剑, “找那新来的狱官——你看见她没?”

    “狱官?”沈见越微怔, 往前一步,“谁?”

    述和眼神微动, 悄无声息间送出道妖气,想封住裴月乌的嘴。

    裴月乌快他一步,已然开口:“就是?——嘶……不知道。”

    述和一顿,眨眼间又收回妖气。

    沈见越的眼神愈发阴抑。

    “耍我?”吐出这两字的瞬间, 外涌的妖气化作几条模样古怪的黑蛇,从地底钻出,围绕在裴月乌的身边。

    而他的整条右臂都?已化作白骨, 垂在空荡荡的袖管底下。

    裴月乌也?被挑出火气,没鞘的利剑搭在一条黑蛇的七寸处, 凌冽的视线则投向他。

    他道:“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话都?懒得与你说?, 又何来耍不耍。”

    这话粗俗,却在理。

    沈见越的脸色更为?难看,尚未开口,不远处的述和忽道:“不若先冷静下来,无冤无仇,又何须起?争执。”

    “无冤无仇?”裴月乌斜过戾眼,“你没看他弄出这些恶心的死?物?真不怕我一剑将他的脑袋劈砍下来!”

    沈见越忽挤出两字:“莽夫。”

    “你说?什么?!”

    “听不懂?”沈见越哂笑,“整日将打杀挂在嘴边,野蛮之?至,难道要旁人夸你一句温文?尔雅的秀才吗?”

    “你——”

    “好了。”述和听得头疼,一时不耐,连同神情都?变得冷峻,“若要吵,可?以去惩戒室慢慢聊。”

    沈见越睨他一眼,转而又问裴月乌:“你方才说?找狱官,是?谁?在何处?”

    躲在桌子底下的池白榆只差将耳朵竖起?来。

    只能说?幸好,她还没来得及把名字告诉裴月乌。

    但也?怕他真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了。

    好在裴月乌只道:“与你何干!不论你找她什么事?,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她在帮我找东西,还轮不到你头上?来。”

    沈见越闻言,却渐舒展开眉:“你是?说?,那狱官在帮你找东西?”

    倘若如此?,那便不是?仙师了。

    毕竟她方才就已经离开了锁妖楼。

    “难不成是?帮你?”裴月乌颇不耐烦地丢下这句,提步就往外走,甚至有意狠狠撞在沈见越肩上?,将那条白骨胳膊撞出不小声响。

    沈见越却没了方才的阴怒,又觉松了口气,又不免暗暗叱骂自己。

    但庆幸过后,又有烦懑涌上?。

    狱官不是?她,可?出现在沈衔玉身边的人……

    他还在想着这事?,书架旁的述和便道:“那狱官刚来不久,你应该还没见过,可?要让她去画境里走一趟?”

    “不。”沈见越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他捂着已经彻底白骨化的右臂,转身,“我对外人不感兴趣,最好别叫什么狱官找上?门来,否则难保那人活过一晚。”

    概是?担心会彻底变成骷髅,他走得很快。

    眼见他消失在走廊中,述和这才往一旁的桌子底下望去。

    他道:“若与方才那妖扯上?关系,也?不算什么好事?。”

    池白榆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拍干净袖子上?的灰。

    “可?我也?没办法。”她抬眸看他,又缓慢垂下眼帘,“如果根本不来往,又怎么用剜心刀?但倘若不用剜心刀,伏大?人又……抱歉,不该与你说?这些,毕竟你俩是?朋友。况且这些都?是?我的分内之?职,也?没法抱怨——今日的事?多谢你了,我先走了。”

    话落,她从他身旁走过去,面庞间还带着点无可?奈何的颓然。

    述和看在眼中,心头漫上?一点微妙的不悦。

    他想抬手拦住她,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她就已经出门走远了。

    一出藏书阁的大?门,池白榆登时变了表情。眼中的颓丧与失落全然消失,换之?以平静的审视。

    她望着阁中地面上?的影子,须臾又移开视线。

    为?着避免撞上?沈见越,池白榆有意等了会儿才下楼。

    一到楼底,她就被人揪住了。

    “你跑哪儿去了?”裴月乌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一双赤瞳紧盯着她,“别是?想耍我!”

    池白榆:“……”

    她抬起?胳膊,让他看见右袖口上故意留下的灰尘。

    “你以为?做狱官是?什么轻松事?吗?”她道,“刚帮人搬东西去了,袖子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擦就赶着来帮你。可?倒好,还要平白无故被指摘一番。”

    裴月乌越听越愧疚,不自觉松开她的衣领,转而拍了拍她的袖子。

    “那……那我还不是担心你。”他道,“你要不回去歇着,我倒也?不急这一天。”

    先前还说?必须今天就找着,现在就变成了明日也?行。

    看来还挺有效。

    “不用。”池白榆说?,“既然答应你了,就得做到——走罢,趁着天还没完全黑。”

    若说?方才裴月乌还只是?愧疚,这会儿他便躁得浑身都?不对劲起?来。

    他跟在她身边,胡乱抓着蓬松的赤发,时不时瞟她一眼。

    三号房中,太阳已快西沉。

    无边无际的秋原上?,冷风瑟瑟。

    两人一道往狼妖气息所在的方向找去。

    走了一个多时辰,地势渐高,周围的树木越发稀疏,多是?些还没膝盖高的草甸子。

    视野逐渐开阔起?来,有种在天边行走的错觉。

    矮山连绵起?伏,风鼓鼓地吹,池白榆跃上?一处小山坡,望着远方湿地的粼粼波光。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映在水面,斑斓迷离。

    起?初她还担心会再遇着狼群,几乎是?提心吊胆地走。许是?察觉到她有些紧张,裴月乌解释说?他有意避开了妖气浓郁的地方,无需担心。

    她这才放了心,一路走过来,竟跟告假出游差不多。

    算起?来,从穿到这诡宅开始,她还是?头回这般轻松自在。

    不过也?累得很。

    感觉到有些饿了,池白榆从袖袋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灵丹,顺便递给他一枚。

    “吃吗?”她问。

    裴月乌接过,往嘴里一丢。

    下一瞬他就又吐了出来,连着呸了好几声:“什么鬼玩意儿!别不是?拿泥巴捏的,你竟然也?能往肚里喂。吃了这东西,只怕五脏庙里的神仙要连夜背着包袱跑。”

    池白榆:“……”

    她要能吃上?好吃的,还至于吃这个吗?

    想了想,她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压缩饼干:“还有这个,也?能吃。”

    这回裴月乌只嗅闻两下,就紧蹙起?眉。

    “在这儿当?差就这么苦?整日抱着土块儿啃,你——算了。”他环视一周,忽变出那把血剑,往她手里一塞,“拿好,就在这儿等我,哪儿也?别去。”

    池白榆攥着剑柄,他脱手的瞬间,那把剑往地面砸去,在草甸子上?砸出一个不小的坑。

    “……”他是?整天扛着块石头吗?这么沉。

    拿不起?来,她就竭力?扶稳,在一股扑面而来的浓烈血腥味中开口:“你要去哪儿?”

    “找些东西吃。”

    啊?

    这儿哪能找着东西吃?

    但裴月乌丢下这话就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起?伏的矮山间。

    池白榆攥着嗡鸣不止的剑柄,伫立在冷风中。

    他一走,四?周便陷入一片死?寂,仅能听见风声,以及从血剑中传出的凄婉鬼泣。

    血味浓烈,她没大?敢仔细瞧手里的剑,尽量盯着别处。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她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终于望见一点人影从远方走来。

    是?裴月乌回来了。

    她下意识去看他的手。

    却见他两手空空,根本没拿什么东西。

    没找着吗?

    也?是?。

    这荒郊野岭的,连果树都?瞧不见多少,唯一能吃的还是?刚才在路上?见着的一树树火棘果。

    她正想问问他要不要将就着吃点灵丹垫垫肚子,就听他道:“走罢。”

    池白榆一怔:“去哪儿?”

    “天黑路难走,那妖气离得远,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今天索性在山洞子里住一晚。”裴月乌从她手中接过剑,散作气流,“找了一些吃的,都?放洞子里了。没多少,暂且垫垫肚子。”

    还真找着了?

    池白榆没作多想,以为?他多半找了些山果。

    直到她跟着他一路绕下草甸,走到半山腰的山洞了,她才看见他所谓的“一些吃的”。

    山洞里燃着熊熊烈火,周围有妖气保护,以免火势蔓延。

    火上?搭了个简易的架子,正烤着半只羊,旁边还煨了个瓦罐,不知正煮着什么。

    角落里堆着不少已经处理好的野兔、羊、鱼等,与常见的野物不同,模样都?有些奇特?。

    除了肉食,还有各类果子、野菜,都?洗好了放在大?片叶子上?。

    池白榆怔在洞口,眼睛迟缓地眨了两下。

    “……”

    原来“一些”是?这么用的吗?

    还有,他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啊!!

    “干站着做什么?先进去罢。”裴月乌瞟她一眼,又飞快移开,“随便弄了些,不够还有。”

    池白榆将视线从那滋滋冒油的羊肉上?艰难移开,看向他,语气郑重道:“咱俩真厉害,以后一定要常合作啊。”

    裴月乌:?

    这又是?什么胡话?

    第070章 第 70 章

    洞穴内。

    池白榆猜裴月乌应该担心有野兽抢走食物, 所?以在洞口设了结界——在洞外时,她没闻见一点儿肉味。但一跨进?洞门,就被扑鼻而来的香味迷得?走不动道了。

    难怪他说那灵丸嚼起来跟泥巴一样, 现?下?看来也不无?道理。

    裴月乌跟不怕烫似的,直接拿起煨在火堆旁的瓦罐, 又用妖气凝出?两个碗,倒了两碗汤出?来。

    池白榆扫了眼,他煮的是鱼汤,里?面?还?放了些不知名的野果。闻着不腥, 仅一股清甜香。

    “肉还?得?剔, 先喝汤。”裴月乌递给她。

    池白榆蹲坐在他旁边, 谨慎接过,浅浅抿了口。

    他应该是丢了一小块肉干进?去一起煮的, 盐味不重, 喝着却格外香甜。

    她也不客气,三两下?将汤吹得?凉了些, 一仰头,就尽数灌了下?去。

    喝完了汤,她察觉到一道视线。偏过头,才发觉裴月乌正盯着她看。眉微蹙, 灼灼双目比一旁的火光还?打眼。

    她意?识到什么,捧着碗说:“好喝。”

    裴月乌挤出?声轻哼,移开眼神, 用木枝戳弄着火。

    “也就差不多吧。”他道,“要不是没什么准备, 还?能煮得?更好。”

    说着,他用匕首利索剔下?块烤羊肉, 顺手?递给她。

    池白榆接过,起先咬的几口都没细嚼便囫囵咽下?。

    来这儿这么久,这还?是她头回吃得?这般爽快,连同心境都一下?敞亮了。

    她吃得?专心,偶尔含含糊糊冒两句“好吃”来应付他。

    而这两字儿跟有魔力似的,裴月乌越听,刀子下?得?越利索,自个儿也不吃了,专挑最嫩的肉剔给她吃,中间时不时塞给她几块果肉,省得?她吃着腻。

    等她吃得?八成饱了,他又用木枝串了些肉块,让她拿着在旁边边烤边吃。他则分外干脆地剔下?了剩的羊肉,毫不顾忌地往嘴里?丢着。

    池白榆吃饱了,最后心满意?足地捧着碗鱼汤,边喝边与他说:“咱们能一月——不,半月来一回吗?”

    裴月乌瞥她:“早便与你说了,那姓伏的恶鬼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你发什么疯,竟跑到此处当差。”

    池白榆还?没忘记自己的人设,汤也不喝了,黯然垂眸道:“我也是被剥夺了妖力,强行送进?来的。”

    裴月乌听得?头皮发麻,顺手?往她怀里?塞了把肉串,恶狠狠道:“把嘴堵上!”

    吃过东西没多久,池白榆就渐生困意?。

    夜里?冷,她索性直接睡在了火堆旁。地上全是碎石子,但她累得?很,也不挑,刚躺下?就阖了眼。

    裴月乌还?不怎么困,就盘腿坐在她旁边,偶尔戳两下?火堆。

    等身旁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绵长了,他才眼一瞥,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却见她一手?攥着个模样古怪的吊坠,睡得?似乎并不怎么安稳。

    盯了半晌,他忽想起方才她吃东西的时候。不像现?下?这么平静,面?颊一鼓一鼓的,像是藏了水中鱼吐出?的气泡。

    很有活人气。

    他伸过手?,戳了两下?她的脸。

    他以为自己的劲儿不大,下?一瞬,却见她缓慢而沉重地睁开眼。

    “干什么你?”她带着困意?问道,也没有多作提防的意?思——今天好不容易饱餐一顿,就算现?在领盒饭也值了。

    裴月乌却将双手?一环,别开头盯着身前?的火堆道:“别多想,就看你还?有气儿没。”

    “哦。”池白榆这会儿还?要醒不醒的,只觉得?脑袋被石子硌得?格外疼。感觉头顶抵着什么暖和?的东西,她只当是他递过来的枕头,便磨磨蹭蹭地靠上去,道,“谢谢啊,别这么客气。”

    眼见着她突然将头枕在了他的腿上,裴月乌将眉蹙得?更紧,恨不得?把她盯出?个好歹来。

    但他不困,也没睡觉的意?思,索性由着她枕。

    虽然地方不怎么样,池白榆这一觉睡得?却格外踏实。翌日一早,她刚睁眼就闻着了香气——

    裴月乌烤了些新?鲜的兔肉,又做了野菜汤。两人在他捉鱼的溪水旁简单洗漱过后,又吃饱喝足了,这才继续往前?赶。

    走了小半天,四周已从略显平坦的草甸子又变成了山林,不过比靠近房门处的野林冷了许多,半空还?飘着零零碎碎的雪花。

    在走上一处山坡后,裴月乌望着远方道:“妖气就在那前?面?。”

    池白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视线的尽头是一座小镇,那儿的雪要大上许多,已是白茫茫一片。

    镇子?

    她心觉惊愕。

    这里头竟然还住着人吗?

    “冷不冷?”裴月乌看她一眼。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他算是看出?来了。

    她被剥夺妖力后,就跟普通凡人差不多。

    会饿会冷,妖气更是弱到根本察觉不出?。

    不过耐力不错,相处起来也挺轻松——倒比伏雁柏与述和?都顺眼些。

    池白榆摇头。

    这裙袍是述和?给她的,御寒的效果挺不错。而且似乎越到冷的地方,反而越暖和?。

    “走罢。”裴月乌道。

    这山上没路,两人挑着草木稀疏的地方往下?走,终于在暮色四合前?赶到了那座小镇。

    镇子门口竖着块石碑,上书“白狼镇”三字。

    刚一靠近镇子,池白榆就察觉到不对。

    这镇子充斥着阴森森的寒气——并非是下?雪所?致,那股寒意?直往人的骨头里?钻,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她踩过雪地,遥遥望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镇门口的大梧桐底下?,正用脚蹬着树干,似乎想把鞋底的雪弄下?来。

    但他的动作格外僵硬,一下?接着一下?,跟傀儡似的蹬着树干。

    脸灰白,深凹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根本不见眨动,嘴巴大张,从袖管伸出?的两条胳膊细如柴枝。

    他的脖子后面?横着一道乌痕,脑袋垂着,脖颈歪斜得?有些扭曲。

    她心觉不妙,眼一垂,就发现?何处怪异了——

    白净的雪地上,根本没影子。

    那男人是鬼。

    她犹豫着停了下?,转而看向左方。

    隔了条大街,那男人的对面?有个正在打水的年轻女人。她浑身都湿漉漉的,乌发湿黏地垂在脑侧,结了冰碴。

    她木讷而僵硬地摇着辘轳的把手?,同那男人一样是灰扑扑的,没有影子。

    也是鬼。

    不是吧……

    这是座鬼镇?

    她低声问裴月乌:“你确定那白狼在里?面??”

    “再往前?走百丈。”裴月乌也瞧出?那些都是鬼,恼蹙起眉,声音倒是放得?轻,“待会儿进?去,别说话。走路轻些,最好半点儿声音都别弄出?来。”

    池白榆猜测:“会惊扰到那些鬼?”

    “都是些枉死鬼。”裴月乌顿了瞬,“枉死鬼不愿承认自己已经死了,便会重复生前?的行径。倘若有活人过道,惊扰事小,引得?他们前?来找替身才算麻烦。”

    池白榆瞬间反应过来。

    所?以这些鬼都不愿承认已死的事实,会想着法儿地找活人做替身,以便夺舍复生。

    “那在他们跟前?晃不要紧?”她问。

    “他们的眼睛没法直接看人。”裴月乌说。

    池白榆闻言,又看向镇子门口的男鬼。

    细瞧过后,她发现?他的眼睛上蒙着层薄薄的灰膜。

    “没法直接看人,意?思是它?们会靠别的方法看东西?”

    “镜子、水、瓷器……”裴月乌道,“便是靠这些来视物。”

    池白榆明了,又问:“那要不要屏住呼吸?”

    “离得?远,便不需要。”裴月乌稍顿,提醒了最后一桩事,“万一有鬼跟在了身后,届时再屏息凝神,更要不慌不急——记着,千万别发出?任何声响。”

    池白榆颔首应好。

    雪势渐大,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镇子。

    雪地踩着难免有些声音,因而他俩走得?很慢,同时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也是在他俩走过那棵大梧桐的瞬间,池白榆听见一阵“吱呀——”脆响。

    她偏过头看了眼,恰好看见梧桐树上最粗的一截枝子陡然断开,正好砸在那中年男人的后脖颈上。

    只听得?一声脆响,那男人竟被直接砸断了脑袋,倒在地上再无?动静。

    忽地,左旁又传来阵“扑通——”水声。

    她往左望去,那打水的年轻女人已没了踪影,反倒是水井里?面?,接连不断地传出?井水翻搅的声响。

    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些鬼应该是在重复生前?的死法。

    走动间,她看见左上角撑着窗子的客栈伙计,木着张脸从二楼摔下?,灰蒙蒙的血肉溅了一地;

    右边喝茶的男人突然捂着脖

    子,吐出?几口瓷碗碎片,咕噜噜往外冒血水;

    打前?面?跑过的小孩儿,眼大睁,脸上扯着僵硬夸张的笑?,没跑几步就摔倒在结了冰的石阶上;

    靠在门边醒酒的客人,突然跌倒在门口的大水缸里?,两条腿挣扎着,没一会儿便耷拉了下?去;

    想上前?帮忙的酒肆老板,被失控冲过来的马车撞了个正着,骨头不知断了多少,脑袋也被踢歪了;

    被马车拖在后面?的马夫,活生生蹭掉了一层皮;

    ……

    短短的十几秒内,这镇子上的人以各式各样的死法丢了性命。

    经过短暂的躁乱声响,整个镇子陷入了无?边寂静。

    仅能听见雪声。

    池白榆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死法吓得?不轻,到最后干脆只盯着前?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忽地,她又听见阵轻微的“嘎吱——”声。

    她小心翼翼往旁看了眼。

    却见原本被马车撞死的酒肆老板,竟以格外扭曲的姿势慢吞吞站起。破裂的眼珠子缓慢聚拢,断掉的骨头也逐渐复原。

    全然恢复的刹那,他退回了酒肆。

    不光他,其他死去的人也逐渐恢复成生前?的模样。

    就跟有人按了倒带一般。

    池白榆移开视线,尽量避着那些人走。

    但就在她走过一间卖杂货的铺子时,她无?意?间瞥见了挂在墙上的一面?镜子。

    铜镜碎得?七零八落,镜前?站了个小孩儿,那些铜镜碎片正是扎在了他的脸上。

    随着碎片缓慢地重新?聚合,镜中逐渐映出?他二人的身影。

    池白榆意?识到危险,悄声推了下?裴月乌。

    但晚了步。

    借着镜子,她对上了一双蒙着灰色脉络的鬼眼。

    下?一瞬,站在镜子前?面?的小孩儿僵硬地转过身,直勾勾望向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