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明锦觉得嗓子难受,去跟店家要热水喝时,骤然晕了过去。
掌柜的吓了一跳,匆忙把人送回房后,就让小二去找医者。
明锦是孤身住店,一时找不到亲人,掌柜的想起小女郎晚间跟他打听过陆聿的房间,就试探着去通知了娄威。
娄威得知后,便立刻来给陆聿传话。
陆聿听到明锦不好了的消息后,猛然从榻上起身,匆忙随娄威来到了小女郎屋中。
屋内光线昏沉,小女郎蜷缩在榻上,瑟瑟发抖。
陆聿坐在她的床头,看着她紧闭的睡眼,拉起了她的小手。
蓦地,手却被人反握住。
床上的小女郎迷迷糊糊抓住他的手,发出低弱呜咽的声音,单薄的身子缩成一团。
“哥哥,我冷。”
陆聿眉峰一紧,冰凉的手掌覆上了小女郎的额头,那里烫的惊人。
小女郎发热了,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就下意识沿着他的手往他怀里拱着,索取温暖。
“哥哥,抱抱。”
陆聿眉毛抽了抽,看来真是烧糊涂了。
“怎么烧成这样了?”
娄威泡着冷帕,看了一眼榻上双目紧闭,脸色通红,手指还做着紧攥的动作的小女郎,语气担忧。
“淋了那么久的雨,走了那么远的路,小姐身娇体弱的,怎么经得起这样折腾?”
都怪公子,跟人较劲置气,也不至于拿小姐的身体开玩笑啊?以后,有他后悔的。
陆聿起身走到窗前,已经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模样,事不关己,轻飘飘道:“死不了。”
没心没肺的都长寿。
娄威:……
默默拿帕子给小女郎擦着额头。
掌柜的很快就带了医者过来。
医者给小女郎把了脉后,从药箱取出药丸,嘱咐道:“劳累过度,着了些凉,把这药用热水化开,给她吃下去发发汗就好了。”
娄威点点头,送出医者后,用热水化开了药,端到陆聿跟前,“公子,小姐该吃药了。”
陆聿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他不会心软。
娄威翻了个白眼,明明关心的很,还非要装出个满不在乎的模样。
他来到床前,小心翼翼隔着被子把小女郎扶了起来喂药。他是个习武的糙汉,几时做过这种照顾人的细致活?娄威折腾了半天,累的满头大汗,也没给小女郎喂进去一口药。
“公子,小姐不肯吃药。”
陆聿一言不发,他绝不心软。
“公子,这样不行,小姐烧的厉害,不及时治疗,会烧坏脑子的。”
他也不想要个傻子妹妹吧?
陆聿眉峰蹙了蹙,终于有了反应,他走到床前,瞥了眼牙关紧闭的小女郎,捏着她的嘴,冷冰冰命令道:“张嘴,吃药。"
明锦不肯张嘴。
娄威试探道:“公子,要不您哄哄小姐?"
陆聿眸色一沉,刀了他一眼。
娄威身上一抖,继续提醒道:"公子,您不会真想要个傻妹妹吧?”
陆聿眼角狠狠一抽,手指微微紧了紧。
片晌后,他妥协了,弯下腰,手臂穿过小女郎的腰背,轻轻把人抱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芝芝,乖,张嘴,吃药了。”
明锦张了张嘴,“哥哥?”
陆聿面无表情“嗯”了一声,继续柔声哄她,“乖,吃药,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他的神色依旧冷漠,语气却是莫可名状的温柔。
明锦乖巧地张开嘴,喝下了药。
陆聿搂着她,一手执勺,一口一口给她喂药。
她从小娇惯任性,不会好好吃药。
吃药,要哄。
在朔州磨练了那么多年,这娇气的毛病还是一件不少。
喂完药后,小女郎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双臂下意识紧紧抱着哥哥的腰,索取温暖。
陆聿动弹不得,面无表情地接过娄威递来的帕子,给她擦着脸颊、耳后、脖颈散热。
药效渐渐起来了,明锦只觉得身子里的热意仿佛都在沸腾,翻涌而出了。
男子的身子又像个火炉一样,靠在他的怀里,热的她愈发难受,她开始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出去透透气。
“热……”
这下反倒换陆聿不松手了,他按住她挣扎的手臂,把人紧紧箍在怀里,哄她乖乖的。
“乖,忍一会儿,发发汗就好了。”
陆聿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那样柔声哄着她、安抚她。
夜色无声笼罩大地,周围一片寂静,屋内只能听到男子喃喃轻哄的柔音,小女郎渐渐安生下来,沉沉睡去。
直到小女郎满头大汗,全身热症散完后,陆聿才把她平放在床上,松了口气。
他轻轻拨开她黏在脸颊上的发丝,看着小女郎那连睡觉都不曾舒展的眉眼。
她太累了。
陆聿默默拉开被子给她盖上,想起娄威说她徒步走了几十里,脚应该磨烂了,也不知处理了没有。
他轻轻脱下了她的袜子,看着她一路走来,有些浮肿的小腿,肿如萝卜的脚趾,还有满脚的水泡,眉峰蹙了一蹙。
还是这么笨,伤口不处理,什么时候能好?
陆聿一言不发地去拿了药帛,又坐到床边,捧起小女郎的脚,放在了自己腿上。
小烛明灭,他就着昏暗的灯火,帮她把脚上的水泡挑破,处理干净里边的积液后,又敷上了药粉,裹上了帛带。
一切都做的那般流畅自然,顺理成章。
脚上的伤处理完后,陆聿又给她掖了掖被子,如小时候那般,怕她踢被子着凉,又把被角往她肩膀下压了压。
压被子的时候,手指碰到了小女郎的脖颈,他迟疑了一下,方探手扣住她的后颈,把她的脸微微摆正。
他俯下身,面对着她,二人的脸近在咫尺,趁着她睡熟,他才敢借着那微弱的灯火,认真看看她。
精致的眉眼,白腻的俏鼻,嫣红的软唇……
她瘦了,下巴尖了,五官长开了,已经不是当年离开时的圆润团子模样了。
她长大了。
陆聿眼底都温柔了起来,看着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轻轻握着,塞回了被窝里。
她以前喜欢留长长的指甲,涂上红艳的蔻丹,会有一群婢女精心呵护着她的手指,不让她沾染一丝风霜。
可是现在她的指甲很短,没有染色,手上没有什么肉,摸着一片瘦骨。
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那一瞬,陆聿心里狠狠一抽,如同滚烫的熔岩灼烧过一般,一片荒芜。
陆聿看着她乖巧的睡颜,棕眸里波澜微动,他如珠似玉的妹妹,本不该经历这些艰苦。
蓦地,榻上的小人儿蠕动了一下,换了个睡势,鼻尖不经意的从他鼻梁上擦过。
陆聿身上一僵,脑中轰的炸开,立刻松开了她,快步往窗前走去。
窗牖大开,夜空明月高悬。
陆聿看着那清冷的月色,渐渐冷静下来。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朝阳轻暖的光芒洒入屋中。
天亮了。
在一阵小鸟啾啾啾的晨鸣声中,明锦睁开了眼,头不晕了,身上也不难受了,她看着坐在床边,守了一夜的挺拔背影,微微惊讶。
陆聿微阖着眼眸,棱角分明的脸上神情平静,明锦握住了他的手。
“哥哥?”
陆聿身形一动,反握住她的手,搭了搭她的脉搏,“醒了?”
明锦眨眨眼,黑亮的眸子清澈分明,展示着她的清醒。
陆聿把她的手塞回了被子里,面无表情地起身,打开窗户吹着晨风透气。
明锦从床上坐起身子,看着他的背影,如松如竹,轩轩韶举。
他比以前变了很多,气质不比少年时的温润阳光,更多了几分阴郁淡漠,已经是一个高大成熟的男人了。
“哥哥,昨天晚上,是你在照顾我吗?”
她病了,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人在照顾她,没想到是哥哥守了她一夜,她以为哥哥还在生她的气,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陆聿没有回复,自顾自吹着晨风。
明锦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看到了脚上包扎的布帛,微微怔了一下。
怪不得一觉醒来脚不疼了,原来哥哥昨晚已经悄悄替她处理好伤口了。
明锦心里暖暖的,看着陆聿的背影,嘴角偷偷泛起笑意。
她就知道,哥哥还是很关心她的,不是故意冷落她。
门外传来敲门声,明锦回过神,立刻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
娄威入内,端来了早饭。
“公子,小姐,吃饭了。”
陆聿闻声,却是毫不犹豫地抬脚往门外走去。
明锦连忙爬下床拦住他,“哥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陆聿面色冷漠,对她视若无睹道:“让开。”
“哥哥,你还在怪我吗,当年我只是……”
她急于解释,可话未说完,已经被陆聿冷漠打断——
“芝芝,过去的事,我已经都不记得了。”
他神色淡漠,没有情绪,语气带着微微的讽刺。不动声色的遗忘,往往比歇斯底里的愤怒更加绝情。
明锦一怔,心口揪起,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她离开时的绝情?还是不记得他们的兄妹时光?
他认出了她,却不肯再认她做妹妹了吗?
陆聿冷冷拨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明锦手指无力垂下。
哥哥,真的不肯认她了吗?
……
陆聿快步往门外走去,边下楼边吩咐娄威。
“把昨夜那个突厥人给我带过来。”
娄威一抱拳。
“是。”
阿史那都罗很快就被侍卫们带到一个房间,他的嘴被堵上,全身被五花大绑着,昨夜在马棚关了一夜,头发凌乱,身上还有些碎干草。
房间光线昏暗,几缕阳光从窗口的破洞透入,星星点点洒在地上。
陆聿高坐上位,神情冷漠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异族男子,示意侍卫拿掉他嘴里的抹布。
刚被松开嘴,阿史那都罗便立刻放声高嚷着,“阿锦呢?她在哪儿?”
陆聿蔑然看了他一眼,语气凉薄,不带感情,不加掩饰。
“在我床上。”
阿史那都罗怒火冲头,全身的刺都要炸开了,奋力向他扑去,却又被侍卫按倒,连男子的一丝袍裾都没碰到。
“混蛋,你把她怎么样了?”
他不是她的哥哥吗?
陆聿眉梢微扬,嘴角勾起一抹凉薄讽刺的笑——
“孤男寡女共处一夜,你说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