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原身离去,次日韩时遇一早醒来,便觉得浑身轻松,再无半点凝滞之感,仿似病情全消,韩时遇瞬时感觉高兴。
没人喜欢生病。
生病时的虚弱感叫人不喜,更别说吃药打针甚的,到了这古代则是更痛苦,药汤苦得能叫人将胆汁吐出来。
是以病愈才叫人越发的欢喜,仿若新生。
韩时遇心中欢喜,更是睡不着,干脆掀被起身,撩起床帐看到床边地铺上呼呼大睡的韩时云,忙放轻了手脚,从床尾取过衣衫穿上,又取了一本书,轻手轻脚的出房间。
外面天色方露出一丝光亮,空气中仍旧沁着一层秋凉,韩时遇打了一个冷颤,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过整个人也更为清醒了。
整个客栈仍在沉睡,除了从门缝里透出的呼噜声更添几分静寂,便只有后厨那边出来几分动静,全不似前些时候,一早天尚未亮,便有书生起身读书,郎朗书声灌耳。
昨日乡试三场俱罢,不管是如他一般的失意人还是得意人,俱都精力尽透,须得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能恢复。
韩时遇轻步下楼,掌柜正带着店小二开门,看到他颇为惊讶:“客官早。”
“掌柜早。”
韩时遇含笑颔首,而后抬步出去,瞬时这古代省城的模样便落入他眼中。
与现代高楼大厦相比,这古代的城池自是多有不如,然古代城池却也比现代更添一番风味。
夜色尽褪,露出高远的湛蓝天空,一丝云絮也无,下是一间间砖木结构的两层店铺,中是宽敞干净可供两辆马车经过的青石板街道,店铺门前往外约一米多远处,皆用水缸种植各种花树,水缸擦拭得光亮,花树也被搭理得青翠喜人,若有那正值花期的,花招招展,香气袭人,平添了几分生机勃勃,叫人心旷神怡。
韩时遇站在店门前深吸一口气,而后开始动弹手脚,待活动开来,便沿着街道慢跑,往南约两百米处,恰有一处小湖,岸边植满柳树,丝丝垂绦随风轻扬,恰应了柳永那句:“杨柳岸,晓风残月。”
若要言离情别绪,韩时遇也当有些,毕竟他乃是从二十一世纪来,家中有父母亲人恋顾,只他也并非一味伤情悲意之人,穿越已成定局,他纵使心中牵挂父母,也总要将日子好生过下去。
便如他期待自己去后,父母能尽快脱离伤怀,早日恢复生活一般,他也知晓若父母知他在此,也定不会希望他沉湎过去,而是会希望他将余生过好。
原身这具身体是真不好,他从客栈跑到湖边,已觉几分倦累,额角微微沁汗,晨风一侵,便有几分透凉,韩时遇沉下心,调整呼吸,慢慢的跑,接连绕着湖边跑了三圈,已是浑身大汗,气喘吁吁,双脚更似是坠沉千斤,让人几乎迈不动步,只想躺下。
运动过后自是不能躺下的,韩时遇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继续慢走半圈,感觉好了一些,方才挑了个风景好又僻静的地方伸展手脚,待运动过后他便从怀里拿出书来,就着晨风送来湖上残荷的清香读书。
韩时遇今日带出来的书籍,乃是四书中的《孟子》。
韩时遇出身书香门第,他的父亲在古典文学研究上面颇有些成就,韩时遇幼时便在他的要求下研读了不少古典文学,唐诗宋词不必说,三岁便能背诵,再大些,四书五经,《史记》,四大名著等也都有所涉猎,只他偏好的到底不是文学,因而待他明了自己的理想,这些便慢慢的被放下了,只到底自小研读,还是受了许多影响,常被人笑话古板。
好在韩时遇是个自信之人,他认为对的,便是再多人异议,他也不会动摇。
《孟子》他幼时曾读过,但也已经放下多年,虽然对于内容仍旧记得,但理解却肯定不如原身深刻。
重新研读极有必要。
但韩时遇读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读书已然习惯默读,然古代读书却更重咏读,有旋律的诵读可帮助我们体味文字的韵味,也能帮助我们更深刻的理解文字的言外之意。
儿时父亲教他读书,便是带着他咏读,只长大后基本废弃,只如今显然不咏读是不行的。
只韩时遇看了看周围,难得的生出几分羞耻感。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湖边多了不少锻炼的老人,岸边的青石板处,妇人们的捣衣声阵阵,湖中甚至还有少女划着小船采集莲蓬,韩时遇一时着实有些难以开口。
这可不行。
韩时遇虽然前世研习的是金融,但既然穿到了这古代,心里便清楚,他定不能再似从前一般麓战股市,手捏资本叱咤风云,士农工商,商在古代乃是排在最末,更别说家中亲人对他的殷殷期盼,而原身也早已经取得了秀才,他只需要乡试,会试一步步往前,便有光明前途,若是他弃士从商,家中母亲能将他腿打断,而他自己虽然心有遗憾,但也知继续科举方是最佳选择,是以他自身也从未想过要放弃。
既是如此,那便不能连这小小的羞耻心也克服不了。
念及此,韩时遇轻咳一声,肃容凝立,手举书本,沉心咏读。
此时旭日初升,金光笼着烟柳,清越朗润的读书声随着晨风远送,落入湖中采荷女耳中,不由直身引颈眺望,终见得重重烟柳中一抹青衫,遥望风姿清绝,凝眸玉面瑰色,恍若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过如此,不由失神落水,狼狈不堪,羞急回首,却见公子浑不觉,一时心中既庆幸又失落,到底没忍住心跳,又藏在一旁偷望,两颊嫣然。
韩时遇对于采荷女一切全然不知,他读着读着便将全身心全然浸入,待读完,只觉大有所获,方觉得古人诚不我欺也,这咏读果然效果不错。
读完书,他便收了书回客栈,路上正好看到有早点摊子卖云吞,他恰好饿了,便上前要了一碗,用罢又接店家的碗买了两碗带回客栈给韩时云和文秀才,才走到半路便遇着出来寻他的韩时云。
“你早起为何不唤我一声?我早起没见着人,险些急坏了。”韩时云上前一步埋怨道。
韩时遇闻言面露抱歉:“是我的不是,累兄长担忧了。”
韩时云见他这般说,哪里还生得出怪罪之心,只觉得堂弟这番生病,整个人似是比以往更为通透了。
他便道:“我也非是怪罪你,只你身上还有些病症,这般不言不语的消失,我心中自是担忧,如今你平安无事便好,只以后万勿再如此便是了。对了,你身上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我身上已然全好了,兄长勿要担忧,若非如此,我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玩笑。”韩时遇道。
韩时云细看了韩时遇的气色,果然红润精神了许多,心里也高兴,只还有些担忧:“到底还是请大夫把过脉更让人安心些。”
韩时遇也不拒绝:“也可。只我已然买了早上的吃食,不妨先用过早膳我再随你去医馆把脉吧。”
“好。”韩时云应下了,接过韩时遇手里的云吞,一道往客栈走。
进了客栈,韩时云先端着云吞回了房间,韩时遇则是请店小二帮忙送一桶热水到房间,韩时云见了便知自家堂弟讲究,便道:“既如此,你便在房间里洗漱换衣,我去找文伯父一道用早膳。”
待得韩时遇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衫,韩时云与文秀才也已经收拾好用完早膳,韩时云还将碗筷洗干净送回去还给摊贩。
文秀才经过一夜休整,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望着韩时遇打量了一番:“你可大好了?”
“是。”韩时遇道:“今早醒来,只觉得浑身轻松,精神振奋,想着当是好了,便再也睡不着,干脆便起身出去湖边读书,却见有晨起的老人家正在锻炼身体,俱都身康体健,胜学生多矣。学生不免思索许多,此番在科场倒下,虽有底号的缘故,然细论,到底仍是学生心志不坚,易为外物干扰以及体虚之故,痛定思痛,学生便决定从今儿起便都改了。”
底号便是臭号。
一般贡院号室分为,老号,底号,小号,席号。
老号便是中间的号室,是考生最喜的号室;底号则是每条考巷最后面的号室,靠近厕所;小号则是偷工减料尺寸不足的号室,清朝陈祖范曾形容之“广不容席”“庶为僬侥,不局不脊”,可见极为狭窄;席号则是破败之号,有“上雨旁风,架构绵络”之说,也是考生最不喜的号室之一。
文秀才闻言大为宽慰:“你能明此理,老夫甚慰。”
“此番学生让老师受惊担忧,是学生的不是。”韩时遇拱手致歉。
文秀才让他起身坐下。
韩时遇坐下,方才问:“老师,第三场考题为何?”
文秀才道:“老夫也正要与你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