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马环听?得了这话,惊讶得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来,后想起这刘金宝兄弟两个的死,不?由得又感?慨起来:“所以我讲,人真真是?要信命才是?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养得白嫩的手下意识地抚起发髻上的各类金玉宝石钗环,“就像是?我我是?从前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也?是?做得起这样的人上人来。那刘家兄弟两个,本以为他们不?在外流落,回了这老家,再不?济有那一分半亩的地,总不?会饿死,谁想到又是?这番光景呢?”
说起来,她虽是?住在顾小碗家,但是?这衣行住食,到底已是?习惯不?了。毕竟老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再从奢入俭便难了。
所以昨儿晚上她哪怕是?和顾小碗一同睡,可铺的盖的,甚至是?靠的枕头,都换了她带来的。
也?不?知是?个什么材质的,软得好似躺在云朵里一般。
早上喝了t?的又是?她家的丫鬟婆子专门顿的燕窝粥,眼下喝的是?鲍鱼汤,吃的也?是?清明前的极品茶。
她倒是?大方与顾家人分享,顾四厢起先还拦着,生怕沾了以后,再吃自?家粗茶淡饭就下不?了口了。
而且她再得知了马虎如今就是?那凤阳城里人人谈之色变的马总管后,总觉得马环现在吃穿的一切,那都是?不?干净的。
这些东西,不?都是?血里捞出来的么?
顾小碗起先也?这样觉得,只是?后来想通了,尤其是?看到自?家墙外面叫那些护卫们弄得好似废墟一般,地里的菜苗没有一颗能?活下来的。
但又不?敢去说人的不?是?,便偷偷与顾四厢说道:“她的银钱什么来路,咱们无?从考究,我只晓得她带来的这许多人,糟蹋了咱家菜园子,赔又不?可能?赔,吃吧。”
再何况屋子里还有在坐月子的郭巧巧呢!正好给郭巧巧吃些补身体呢!
于是?这会儿大家也?与她吃那清明前的极品茶,只是?大家吃惯了山里阿拾摘回来的苦丁茶,这会儿只觉得马环带来的好茶味道寡淡。
自?是?与那喝水一般豪饮。
背地里少?不?得是?引了马环的丫鬟婆子们嘲笑。
倒是?马环知道了,训斥了她们几句,又和顾小碗等人说,“其实就是?吃个雅兴风气?罢了,我也?不?觉得有多好,只是?在那凤阳城里,人人都吃,我不?吃,反而是?我不?知好歹,说我是?那野猪品不?得细糠,我便要与她们赌一口气?,所以我也?吃,不?但吃,我还要吃比她们要贵要好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顾小碗也?不?知道怎么接,明明昨儿晚上觉得马环初心未改,只是?没曾想今日见她这言谈举止,以及这铺张浪费的日常,不?免对她又起了些别的改观。
说过了些个闲话,她才问起空相,说是?要请空相重新给她爷看地儿,她还找人重新打了一副好棺材,木料都是?从北方那边运送来的,十分珍贵,花了足足五万多两白银。
现在就在镇子上,不?日就能?送来这村里。
顾小碗听?得她这话,忙解释道:“空相师父年纪大了,已是?卧病在床多日,也?亏得是?阿拾自?学摸索了些医术来,那山里挖了些药,汤汤水水的方给他吊着性命。只是?要他去帮你家看祖坟地,怕是?不?行了,须得重新另外请人。不?过你若是?想要做法事,庵里的不?平尼姑倒是?可行的。”
听?得空相不?能?帮忙看地,马环略有些失望,不?过当下还是?打发了人,让快马加鞭去往镇子上找专门负责此事的先生来。
只是?听?说村里有尼姑,故而问起顾小碗,“可是?别处逃难来的?”今儿她也?瞧见了,村里许多生面孔,问了说是?从别处来的。
顾小碗摇着头:“倒也?不?是?,说起来你也?知道是?哪个,就是?塘边牟家原来的牟少?珍,她已经剃了头发做了姑子,当下村子里这白事一类,都是?她在张罗着。”
可听?到是?牟少?珍,马环脸上丝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嫌弃:“她呀?”于是?没在说什么,反而是?又叫人去快马追上前面的,也?要找这在行白事的先生来。
却?不?知道,那镇子上,哪里还有什么先生?早前征兵的时候,都几乎给拉了个干干净净,现在要么就是?拖着鼻涕泡泡的黄毛小儿,要不?就是?空相这种半步都走不?得的耄耋老人。
只是?她还不?知,心中想着反正那什么不?平尼姑断然不?行的,不?说她先前那浪荡行为,便是?她一个女流,也?不?配站到马家的祖坟前面。
而顾小碗见她不?满,自?是?不?再多言了,又因她今日种种行为,忽又觉得马环再也不是从前的马环,心故而冷了下去,不?再如同此前那般殷勤陪伴她,该干活还是?去干活。
马环倒也?没有往心里去,又或许她也?没有那样在乎,嘴里喊着顾小碗小姨,只是?再多的亲昵,有了这几年的空白,到底都是?不?复从前。
所以同何穗穗她们聊了些话后,也?觉得无?趣,颇有一种她们这些困在乡下,连绸缎都不?曾穿过的村姑,没得个说的。
又或许,她说起在凤阳城的各种风光,她们脸上没有一点的羡慕,口中又无?奉承的话,马环也?逐渐觉得她们没意思?,甚至是心中没由来生了一股意来。
于是?便喊了人来,提前上她爷的坟头上去。
而这段时间,村里围上去的人就更?多了。
尤其是?那卢家的最殷勤,拉着十三岁的女儿卢香姐就凑到马环跟前去,好话说了个尽,还扯七扯八攀了亲,执意要叫卢香姐跟在马环身边做个丫鬟。
但是?奈何卢家的能?哄得马环喜开颜笑,甚至还赏了她一颗金豆子,奈何那卢香姐嘴巴不?讨喜,最终是?没能?留下。
顾小碗去田坝里割菜回来的时候,路过大水井边,在那歇气?的时候,正遇着卢家的扯着女儿卢香姐责骂:“老娘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闷葫芦?泼天的富贵在跟前,你都把?握不?住,也?是?白白长了这么一张小脸,本还指望你跟着她去了,哪怕是?在她男人跟前做个小的,往后咱家也?能?沾你的光,谁曾想你就这样没出息!”
她一边骂,一边拿手掐抿着嘴跟在身后的卢香姐,一手则拿着马环赏的那颗金豆子在嘴里咬,想要试一试真伪。
忽见了顾小碗,立即撇开女儿朝顾小碗跑过来,带着几分讨好:“这马环如今出息了,她在你家歇息,只怕你家是?得了她不?少?好处吧?”
好处?她的衣食住行跟着沾沾光?但很明显,顾小碗觉得这不?是?卢家的要问的。
于是?摇着头,“怎了?”一面又将目光落到她身后的卢香姐身上,“香姐儿今年也?不?过十三岁,你到底是?她娘,刚才讲的是?什么胡话?你难道不?知,马环她那夫君,已是?早过了不?惑之年,马上就要知天命了。”
卢家的满不?在乎,“那有什么,这年头有钱有权才实在呢!”一面又朝顾小碗打听?,“你们跟她那样好,只怕已经得了不?少?金豆子吧?”
“金豆子?”顾小碗这才发现她手里宝贝一样拿着的金豆子,摇着头:“没呢!”
但卢家的很明显是?不?相信的,上前就拉着顾小碗的手:“唉哟,小姑奶,咱又不?是?外人,这有什么好瞒着的?何况谁都知道,马环就与你们最好,现在又住在你们家,她那手里只怕随便漏一点,你们都能?赚个盆满钵满的。”
顾小碗懒得与她再多费口舌,“你爱信不?信,没有就是?没有。”一面背起背篓,直径回家去。
只是?她这番样子,落在那卢家的眼里,竟是?被问急了了恼羞成怒,不?禁气?得朝已经走远了的顾小碗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转头又盯着自?家的女儿:“你个闷葫芦,还站着作甚?走啊,回家去。”
一路上遇着几个村里人,少?不?得又是?一番炫耀。
众人见她得了金豆子,不?免也?是?更?加卖力地往马环身边凑,邀去家里吃这喝那的,好不?热情地招呼,这盼着她高兴了,也?给一两颗金豆子。
于是?乎,果然是?有人得了赏赐,他们也?与那卢家的一般觉得,顾家得的好处只怕更?多。
而此事在村子里传开,便是?顾小碗回家没提,顾四厢等人也?是?听?到了,不?免是?忧心忡忡的。
“这样可如何是?好?她住在咱家,只怕全村人都只当她给了咱家金山银山呢!”
一个个着急忙慌地朝顾小碗看去,指望她拿主意。
又或者,希望马环能?替他们家证明清白。不?然这才刚证明了家里没多余的粮食,眼下是?不?是?在她走后,又要证明家里没什么金子银子的?
顾小碗也?发愁,偏偏现在的马环,她也?捉摸不?定了,反正从前那些话是?说不?得了,不?然她身边的丫鬟护卫的,是?饶不?得自?己。
她这和阿拾还没想出个法子来,隔日马环打发去镇子上的人就来回话了,只说是?镇子上也?没这一方面的先生。
至于那棺材,实在是?太大,不?好运送过来。
她听?了这话,又环顾着这四周的群山,最终竟是?做了个决定,将她祖父的坟迁走。
用她的话来说,往后要回来祭拜,也?不?用穿山越岭这般麻烦了。
然她一个姑娘家,那方几田只觉得她做不?得这主,自?是?上去拦,“唉t?哟,这可使不?得,你不?若打发人去城里,问一问你哥哥才是?。”
却?得马环冷笑一声:“他可不?管这个的,若是?有心,哪里等得我如今亲自?来操劳?”于是?抬手一挥,便让手底下的人将坟给挖开了。
第152章
终究是冬日里了,到?底寒凉,她如?今又是金尊玉贵的人物?,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寒风拂面。
所以在这?挖掘的漫长等待中,自然是受不得冷,吆喝着那两个大汉子,将她给抬回了顾家来。
本?来这?几日,顾家是打算去地里将麦子给种了的,只是现?在叫她这?样一闹,哪里还有心思去?
如?今村里大部份人都?觉得顾家这?里得了她多大的便宜,只怕整个地窖都?塞满了金豆子呢!
所以那何荆元是急得满嘴的泡,和顾小碗说道:“她素来肯听?你的话,你去同她说声罢,咱家也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何荆元越想?越是生气,但又不敢大声讲,只埋怨着:“说一句难听?的话,她反而欠了咱们的才对,当初她爷要是没?咱家,连一副薄棺都?没?有呢!说起来无亲无故的,如?今我们也不要她如?何报答,就求她别给咱们添麻烦,好叫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便是了。”
顾小碗知道大家心里都?有牢骚,她何尝又不是没?有呢?听?得了何荆元的这?些个话,也只是长叹了口?气,“也罢了,我去与她说说,能否听?进去,却是不知道的。”
所以这?会?儿顾小碗听?得她来了,就直接进了屋子里去,便推门进去。
只见马环已经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了,两个丫鬟都?蹲在床前,一个在给她削梨子,一个在给她泡茶。
马环见顾小碗进来,想?也是知道她有话要说,抬起手示意?两个丫鬟出去,这?才自己拿起拿冬梨往嘴巴里嚼,但只是嚼了几口?,就‘呸’地一声吐了出来,“从前到?了这?冬日里,就只有这?一个念想?,希望我爹娘赶紧摘了这?冬梨来,好叫我解解馋,哪怕每日才能吃一个,我也好欢喜的,只是如?此再入口?,酸涩难吃。”
说着,只将那一盘子洗得干净的冬梨也推到?地上去,反而先委屈上了,眼睛通红地看?朝顾小碗:“我瞧见你姐姐姐夫他们的意?思,不待见我了对不?”
不是,她这?样家里人的确是高兴不起来,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但是她这?样直白地问,顾小碗也不好回答。
哪里晓得她其实根本?就不要顾小碗回答,问罢随后又自顾地笑?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样子,也不怕满头的朱钗咯头,就直接倒下去继续躺着,“其实我也不待见我,我明明现?在过得很好了,可是一点不像是我预想?的那样高兴,老爷待我好,姐姐待我也好,我哥他还权势滔天,那凤阳城里的女人们,便是看?不起我,可见了我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马夫人。”
她说到?这?里后,却又忽然弹起身来,因这?剧烈的动作?,满头的朱钗叮当作?响。
她却忽然一把抓住顾小碗的手腕,情绪一下变得激烈起来,“可是,我知道的,她们背地里都?怎么说我的,那些个诗会?花会?的,她们当我不识字,直接写字骂我,说我是乡里的去的土人,像是满身插着鸟毛的野鸡,不配和她们同席。我真气,想?叫我哥将她们全都?拉去砍了,可是我其实知道的,她们说得也没?错,我只是简单认得几个字,诗我不会?念也不会?写,琴和筝我甚至都?分不清楚,难怪她们会?笑?话我。”
马环的声音从高到?低,从愤怒到?绝望,只是期间她一直抓着顾小碗的手不放,好似此刻的顾小碗,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
她的话很多,说了她被凤阳城的人如?何看?不起后,顾小碗有那么一瞬间,是觉得同情她的。可是更多的还是意?识到?了,出生在这?乡里,导致她没?有过多的见识,只简单认识几个字后就不愿意?继续学,所以她读不懂诗里的意?思。
见识和文化,她一样都?没?有,所以那突如?其来的富贵和权力在她的身上,与她的浅薄的认知自然是不匹配,所能看?到?的就只有眼前人的嘲笑?了,方产生了她此刻的内耗。
就在顾小碗想?开口?劝说她的时候,她忽然问顾小碗:“你还记得林菀岫么?”
顾小碗自然记得,因这?女人她们过了好一阵子的艰难日子,要不是发现?了砖窑里的粮食,怕是早饿死了。
然后便听?马环说:“她嫁到?别的州府去了,没?想?到?那老王爷死了,她成?了个寡妇,还和自己的继子有首尾,可奈何那新王爷的王妃,娘家权势滔天,所以她被赶回来了,如?今凤阳王将她赏给了我哥哥。”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忽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仿佛已经从林菀岫悲惨下场中得到了快活。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间,她的眼里又满是恨意?,“我哥真的疯了,那林菀岫刚回来的时候,他分明是不待见的,可是现在却又对那林菀岫言听?计从了,我甚至怀疑,那贱人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蛊?他全将我们的仇忘记了,忘记他的脸他的腿!我爷爷!还有现在他变成?了这?样的人,都?是因为?林菀岫啊!”
本?来顾小碗一直觉得,马虎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了这?滔天的权势后,从未想?过回乡来,可见真是个做大事的人,能狠得下心。
可是现?在听?到?马环说的这?些话,顾小碗又不得不重新考量起来。也是这?个时候,顾小碗闻到?了她身上那似有若无的酒气,方晓得她这?样失态,竟是因为?喝了些酒的缘故。
而现?在,马环的酒疯正是开始。
顾小碗见她这?样疯疯癫癫的,又怕出个什么差错,回头没?法交差,便将她那两个丫鬟喊进来伺候。
一面想?起方才听?来的那些话,唏嘘不已,等到?去看?空相的时候,便与阿拾说起来。
然阿拾本?就担心眼下村子的处境,尤其是马环在村里来往,她那些个护卫亦是如?此,又有孩童跑去村口?看?大马,只怕这?无形间,已经叫人察觉出了村子里的秘密了。
眼下听?得了顾小碗的话后,就更担心了:“这?如?何是好?她这?些护卫都?是马虎手底下出来的,显然也非是寻常之辈,多半已是发现?了问题。”
如?果马虎还记着这?是他出生的村子,愿意?佛照还好说,可现?在看?来,他连他爷爷的坟都?不管,还能指望什么?
然他们便是再怎么担心,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在隔日马环人就清醒了许多,她爷爷的尸骨也已经叫人收殓好,等到?镇子就装进那大棺材里去。
所以她定了下午启程。
原本?早上要走的,只奈何飘着些个细雨,她虽不用自己走,却不耐烦头顶上还要打着伞。
村里好些人家听?得她要走,忙着将自家姑娘送到?跟前来,只求着她发发慈悲,带着一同去城里,哪怕是做个丫鬟也使得。
卢家的首当其冲。
只是全都?被马环不耐烦地让护卫给拦住了。
她自己继续窝在顾小碗的床上,直至外头细雨逐渐没?了,山边的丛云也散开,她才起来收拾梳妆,然后要走的时候,又将顾小碗喊去说话。
此刻屋子里的丫鬟已经被她遣出去了,她坐在自己带来的那扇镜子前面,观摩着镜子里满头珠翠的自己,“很丑吧。”
顾小碗默不作?声,因为?的确不好看?,就像是个突然发达了的暴发富,恨不得将所有值钱的都?往身上戴。
她看?着身后镜子里顾小碗抿着的嘴巴,忽然笑?起来,“很丑,我知道的,但是我哥那赫赫名声,只怕你们在这?乡下,也是听?过的吧?他这?样的人,是活不得多久的,他死了,我也好不了,所以啊,我要趁着现?在,赶紧让自己多吃好的多穿戴好的,免得往后遗憾。”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清醒又平静,让顾小碗不免是有些吃惊,“你……”
“我就是舍不得我的荃哥儿,可是大抵又是他的命数吧。不过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与其长长久久苦一辈子,倒不如?富富贵贵活个几年快活呢!”说完,她忽然露出个还属于少女时期的俏皮笑?容,冲顾小碗眨眨眼,“我要走了,以t?后想?来,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但也只是一瞬,她的面部表情又恢复到?了那恣意?的样子,甚至还有几丝严肃:“跟在我身边那个护卫首领,是我哥的心腹,他手底下的人命,只怕比你们见过的外乡人都?要多,你们离开这?个村子吧。”
顾小碗的心再一次紧张起来,拦住要出去的她:“你什么意?思?”
马环却笑?起来:“我都?能看?出来,这?村子里绝对不止这?点人,方几田家地窖下面还关着几个呢!难道他们不会?发现??所以,小姨你们走吧。”
她好像又有些舍不得这?里的一切,眼里难得闪过一丝的愧疚:“也许,我不该回来的,可是我每日看?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就想?起我爷来,他一口?都?没?吃过呢!唉,你们,就当我对不起你们了。”
马环走了,她这?一趟大张旗鼓而来,走时却只留了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
外头很冷,寒风依旧,可是门窗分明关闭好的,还是让屋子里顾小碗觉得毛骨悚然,周身寒凉。
第153章
房门被敲响,顾小碗先是觉得那声音好远好远,然后以一种循序渐进的方式慢慢进入自己的耳廓。
事实上,外面的阿拾都快要将房门给拍烂了。
“小碗?小碗?”
终于,顾小碗听到了他急促的声音,深深吸了口气,搓着?有些僵冷的手跑到门前?,将房门打开。
“怎么了?”阿拾一下就察觉到了顾小碗难看的脸色,哪怕她已经极力掩饰了。
按理,马环已经走了,可她为何还不高兴?所以阿拾问:“穗穗说,她喊你进屋说话,你就没了动静,她,同你说了什么?”问这?问题的时候,阿拾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
顾小碗本来是极力调理自己这?状态的,可是听到阿拾问,终于还是绑不住了,凄凉又绝望,“她说,她知道方几田家里地窖关了人,更晓得这?村里,不止咱们这?点人,她叫我们赶紧走,这?里是待不得了。”
这?话也如同一道惊雷一般,劈落在了阿拾的头?上,他削瘦挺拔的身板,这?一刻好像也颓废了一下,肩膀垮了下来,半响才如同此刻的顾小碗一般,眼?里忙是茫然和?绝望:“走?去哪里?这?里尚且都容不得身了,难道别处就能活命么?”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转过脖子,朝着?那有着?婴孩哭啼的屋子看过去,“再说,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走?”
他们既没有目的,也没有温暖柔软的马车,那样的小婴孩儿?难道就这?样带着?逃进山里去么?漫无目的,风餐露宿,也是死路一条啊。
顾小碗两眼?无神,靠着?门框的身体慢慢往滑,最后蹲坐在了门框上,“是啊。”
两人的异样,很快就引来了顾四厢,她是极少看到顾小碗和?阿拾露出这?样的神态来的。
毕竟不管从前?遇到什么问题,哪怕是头?破血流了,顾小碗都是积极向上的。
所以眼?见着?此刻顾小碗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立即就察觉出了异样来,“出事了?还是马环说了什么吓唬你们?”
顾小碗抬头?凝望着?她,“不是她吓唬我们,是这?村子,保不住了。”
“什么意思?”顾四厢的声音一下提高了数倍。
也成功将家中其他人给引了过来,很快大家就知道了马环临走时候说的那些话。
顾四厢听完后就哭骂了起来:“对不起?她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就因为她吃饭想她爷,就要害了我们么?”说完焦急地看朝她男人,一把抓起何荆元的衣襟:“阿祖他爹,你说句话啊,你不是读了那么多书?么?你快想办法。”
何荆元能有什么办法,人心难测,此刻他只后悔,当初就是做个坏人,也要将这?兄妹俩杀了。
不然的话,现在就没有什么马总管马夫人了。
此刻的他只是恨。
一面安抚着?苦恼的顾四厢,“先别急,她既然和?小碗说了这?话,肯定也是给了我们留时间的,先将山里的人找回来。”
听到这?话,阿拾也冷静了许多,我先进山里,把他们喊回来,咱们再想办法,看看大家有什么意见。
一面又让顾小碗去通知村里其他人,各自做打算。
如此,家中兵分两路去。
然而,等傍晚时候阿拾将山里的苏玉春等人找回来,又顺路遇到了几波,大家一并回了村。
但是顾小碗那边却?没有这?么顺利,大家只觉得他们家分明就是危言耸听,还说真?要发现,马环带了那么多人来,早就动手了,何必还要秋后算账?
分明就是顾小碗家起了歹心,想将村里人都骗走,然后又度占村子里的资源。
当然,也有那警惕的,或是与?顾小碗家交情?深,愿意相信他们的。
因此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可是顾小碗现在能想得到,留下的人,只怕不止是男丁被拉去战场上那么简单了。
她将马环那几句话思来想去,马环特意与?自己强调,她身边那个护卫的刀下亡魂,比自己见过的外乡人都要多,所以不可能那样简单就绕过了村里的人。
可她也不明白,马环既然都知道了这?村里人将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为何不告诉村里其他人,反而只同自己说呢?
她想不通,是刚回来的何望祖一语道破:“她兴许还有些良知吧,晓得对不住咱们,可村里其他人,与?她又有什么关系,死了就死了。小姨你可别忘记了,她家祖上是做什么的,本来做的就是那杀人越货的勾当,烂竹子能出几个好笋来?”
何望祖这?话说罢,周苗也连忙附和?道:“是啊,我觉得阿祖说的倒是有些道理的,她若是人人告知,到时候人都全跑了,待彻查村子的人来了,岂不是扑个空?到底那征兵的事情?,是马虎在张罗,咱们村子里公然违反,依照马虎现在的行事手段,哪里有轻易放过的?何况那是她亲哥哥,她难道还会帮外不帮亲?告知咱们,或许真?是还有些良知罢了。”
所以现在已经十分确定,大家留下来,只怕真?是死路一条了。
可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苏玉春更是担心,对于马家兄妹俩更是仇恨,因为他的儿?子才出世,本来就因为这马环的缘故,自己没能守在身边,现在还是因为马环,要逃去别处。
睚眦欲裂,只恨不得去将对方杀了才好。
可是,那马环此刻只怕是已经到西村,准备过河去了,更何况身边又有那许多高手护卫在身侧,他又如何近身去?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好不容易有些样子了,却?又要背井离乡。
这?便是放在谁的身上,谁能接受得了呢?
顾四厢看着?自家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何穗穗,心里更是难受,“这?马环若是不来,咱穗穗过几日就要出嫁了,这?样样都准备好了的,现在,现在……”
她不提,众人也险些忘记了,只顾着?眼?下的困境。
所以何荆元看朝阿拾:“你同圣元他们也说了么?”
阿拾颔首:“自是说了的,他们回家商议去了。”
这?时候顾小碗开口道:“莺莺她们都愿意信我的话,只是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除此之外,还有韩家那头?,以及鲁家,还有不平,以及那周苗的小叔。
但是最让顾小碗吃惊的是,这?时候房门被敲响,来的居然是吴老二两口子,以及孙老二夫妻。
这?吴家和?孙家,与?顾家都从来没有个什么来往的,主?要是顾四厢不喜欢孙家老太太,即便那老太太都已经死了。
吴家这?头?呢,又觉得他们是无情?无义的,还不是那讲道理的人家,因此能不来往,就尽量不来往。
因此这?个时候他们忽然来,别说是顾四厢他们了,就是顾小碗也疑惑,只好奇地打量着?门口的两对夫妻,“你们是?”
一时,也是忘记喊他们进屋子。
是吴老二家的先走进来,“能叫我们进院子说不是?”
顾小碗这?才侧开身,请他们进来。
又请了屋子里去说话,
才坐下,那吴老二家的就先开口道:“那马环一来,我就知道是没好日子的,偏咱们村子里竟是出些傻婆娘,居然还想将娃儿?送她跟前?去,却?不知那福又那样好享么?”
她这?样一说,顾小碗倒是想起来了,村里许多人家这?一次都恨不得把女儿?塞给马环,好像这?里头?果真?是没有吴家和?孙家呢!
所以现在又听到吴老二家的这?番话,不免是对他们更加疑惑了t?,便开门见山问道:“你们此番来是所为何事?”
“还能为什么事情??”吴老二家的应该是作为代表,顾小碗话音才落,她就开了口。想来也知道他们孙吴两家平日里为人不咋样,所以只又说道:“我晓得,你们都不大看得上我们,觉得我们两家不讲道理,又无情?无义,可是我说小姨奶,现在就这?样的世道,咱顾着?自己都艰难,哪里顾得着?别人,何况平日里,那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情?,自然不必多费心神,可眼?下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她先是说了几句粗话骂马家兄妹两个,随后看朝顾小碗道:“你们走哪里去,我们孙吴两家肯定是跟着?你们的,我们家里头?老大老三家里,已经在开始收拾行?李了。”
“你们有去处?”阿拾问。
顾家这?头?,也都是个个面露诧异,没想到他们竟然这?样果断。
“没有,不过早做准备总是好的,何况我们孙吴两家里头?,孩子又是最多的,当然是要提前?做好打算。”这?次是吴老二开的口,还说他们两家当初在外逃难的时候,虽说也是死了不少人,但是孩子一个都没弄丢,更没像是那黑心肝的,拿孩子去换粮食。
这?话还真?是,要说他们平日里霸道蛮横,但是逃难回来后,这?两家的孩子还真?是一个没少。
只是大家对于他们这?两家的印象都太刻板了,此话若是他不说,连顾小碗自己都没有留意到。
一时间,也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两家人,只怕并不了解,或许说,就算是了解,也太过于片面了些。
第154章
他?们能?意识到危险,顾小碗还是很高兴的,可问题是,顾家这?边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是要逃难,自然是人越多越好才是,这?样即便是遇到小股流民,也是有?些许的胜算。
可是回?头看着家里这?才没住了多久的房屋,顾小碗心?中是不舍的,当时为了长久居住,又是在里头贴竹条刷桐油防虫,是用尽了心?思的。
本以为,从此以后就躲在这?小村子里安居乐业了,哪里曾想,这?人算到底不如天算,躲过了那初一,终究是难逃十五。
吴老二家的见她此举,也是察觉出了她心?中的不舍,立马就开口道:“小姑奶,好端端的,谁也不想去逃难。你们没出去逃难过,我们却是有?这?经验的,外头喝口水都要钱,有?时候路边坐一下?别人也要将你赶走,吃的不像是吃的,歇的没有?歇的地儿,打个盹儿也要担心?孩子粮食被偷走。可是没办法啊!这?不走不行啊。”
她叹了口气,也是朝这?四周环顾而去,“难不成我们这?些个农户人家,提着锄头镐头,还能?打得过人家带刀的不是?更何况,咱这?一个村子里,究竟有?几?户人家愿意相信您的话,还另说呢!”
阿拾满脸的凝重,“是啊,所以不得不逃。”
何荆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烟杆点起来,浓密的烟随着他?忧愁的声音一并从嘴里散出来,“说得轻巧,可是咱们往哪里走去?而且这?一家老小的,又是牛马畜生又是粮食,若是那开春还好,路上野菜野花的,就着干粮得一口吃,现?在又是大冬天的,还得几?个月才暖和呢!。”天又晓得,这?几?个月里,可会出什么事?
这?番话一说,大家多多少少也跟着叹起气来。
最后是顾小碗发话,“走是要走,但?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一面看朝这?孙吴两家,“你们既然愿意相信我,想走,那就先收拾着行李,另外我看看村里还有?谁家,到时候咱们人多主?意多,商议好了再走,以免像是个无头苍蝇一般,不然到了外头也是难以有?活路。”
孙吴两家得了她这?话,称很是,一面也没有?多停留,起身告辞去。
等?送走了他?们两家,屋子里的气氛仍旧是很低迷,毕竟好好的日子过着,忽然就要逃难去,哪个能?笑得出来?
顾三草先啜泣起来,“二壮可咋办,巧巧也还在坐月子。”
她这?一哭,苏玉春也难过起来,可是又不敢冒险将他?们母子两个留下?,一时只?朝顾小碗和阿拾看去:“这?几?日,我们在山里,倒也是过得去的,实在不行,咱们就先去山里躲一阵子,若是果然这?村里没得安宁,咱们再做计划走远?”
其实这?样也不是不行,毕竟山里顾家藏了粮食呢!足够他?们吃个两三年呢!可问题是孙吴两家都要和他?们一起走。
也许还有?东门铁匠家和韩家,甚至不平尼姑明秀秋秀他?们都要走呢!
这?么多人,只?怕得往更深的山里去了,不然必会引人注目的,那边的山里无穷无尽,不知多少危险等?着,与外头的明枪暗箭,也是不遑多让的。
所以才觉得有?些希望的众人,不免又开始失望起来。
可就如同孙吴两家说的那样,即便是没想好往哪里走,但?这?行李却要开始收起来,尤其是像她家这?头人多,行李也多,又是猪羊牛马的,总不能?真等?了危险来到门前再做打算吧?
忙了小半宿,这?才各自熄灯去睡觉,只?是翌日天没亮,外头就有?了动?静。
顾小碗起身一看,原来是何荆元带着苏玉春他?们几?个年轻的,正?在修竹篾编制箩筐。
“这?是?”她穿戴整齐后从屋子里出来,这?时候天已?是大亮了,他?们脚下?的鞋子都带着湿泥,显然是踩着夜色去砍回?来的竹子。
何荆元回?着她的话:“我想着,赶紧编些带盖的大筐出来,不管是关家里的牲畜,还是装粮食行李,都有?得用,又方便我们背。”最重要的是,背过去就不用把里头的东西放出来了,这?样也不用担心?没地儿放。
到时候遇到那湿雨天气的话,直接挂树上或是放在石头上岩缝里,都是好的。
顾小碗闻言,一头想到他?们没得多久休息,又起来劳作,心?中更是憎恨那马环兄妹两个了。
一面又想着家里的绳索可是足够?这?东西逃难,手前最少不得了。
便去屋子的后头查看,如此自是看到了墙根下面放着的那一排大醋缸,这?醋还没成呢!却就这?样作废了。
这?些,他?们总是带不走的。
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等?她从后头回?来,却见东门铁匠带着圣元过来了,不知正?在和大家说什么,何荆元他?们连手上的活都给放下?了。
明淮见了她忙,忙招手喊:“小姨,东门叔说有?地儿可去。”
顾小碗一听,心?中自然是一喜,快步走过去,满怀期待。
可是哪里晓得,东门铁匠要说的地方,却是离此处有?那万步之遥,远在百越边陲地方,而且听说那边的林子里满是瘴气,十万大山里,不见半个人烟。
何荆元一听到的时候,欣喜就减半,“那种地方,哪里又有?什么活路?说了半天,原竟是亲家在同我玩笑。”
东门铁匠知道那头危险,可是不危险的地方,也不是他?们能?待的啊。
正?要开口辩解,顾小碗半忧半喜:“这?里好是好,就是咱们要去此处,少不得要花个一年半载,而且山遥水远的,也要经过不少城镇,如何又能?安全躲过?总不可能?都在这?山里走吧?”
“都是瘴气,叫我说就是侥幸有?命走到了,去了那边也是腹胀或是浑身长疮而亡。”苏家兄弟两个,也是十分沮丧,全然没了刚才的神采。
他?们虽没去过,但?也晓得那是何等?凶险之地,不然怎么可能?无人烟呢?
好在这?个时候,东门铁匠忙朝阿拾看去:“咱们有?阿拾师父,什么瘴气的,还怕个什么?”一面满怀期待地看着阿拾:“阿拾师父,你虽是年纪不大,但?你这?医术的本事,我看外面那些个学了半辈子的老先生未必有?你这?样出息,你就说一句,有?没有?法子应对?”
“有?,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也要到地后我才能?知晓如何应对。”阿拾回?着,并没有?给东门铁匠一个准确的答案。
可顾小碗有?着前世的记忆,却知道那瘴气是怎么产生的,不就是那热带原始森林里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毒气嘛,不但?是能?治,更是可以从根源上将这?些被称为瘴气的湿热毒气给解决掉。
所以那里没准真是一处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因此听得了阿拾的话,忙劝着:“是啊,有?t?阿拾在,咱们倒也不惧。”一面看朝众人,“问题是,这?么远,咱们这?拖家带口的,比不得过去看热闹,随便背个包袱就走。”
“我现?在其实最担心?的,正?是这?样了,我现?在细算了一下?,又听说除了原本的人家,孙家吴家都要跟着去,他?们两家人丁多,到时候咱们这?队伍就更引人注目了,何况青壮年也不少,走在外头,不管是这?凤阳还是别的州府,怕是都要被人逮去上战场的。”可是东门铁匠想,如果只?是青壮年们,直接全走山路,也不是不行。
可问题又来了,队伍里妇孺不少啊。
他?正?是为了这?个事情?头疼,左右都不行,总不能?将队伍分成两拨,妇孺走外头,青壮年走山里吧?
不过阿拾却从他?这?话里察觉到了些什么出来,眼下?见着也无外人再此,就直接问出口,“东门大哥,你莫不是有?那去往百越的堪舆图?”这?可是要跨越好几?个州府呢!且他?那言下?之意,走山路也不是不行,岂不是意味着他?不但?有?堪舆图,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民用堪舆图?不然怎么连这?么远的山路,他?都敢开口?
想是自己的大徒弟已?经要和顾家这?头的姑娘成婚了,现?在又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所以东门铁匠也没有?打算瞒他?们,只?叹了口气:“现?在这?村子里是待不下?去了的,我也不瞒着你们了,我们这?一些人,好些原来都是上京城来的,我们在六部里待过,当然也不是什么朝廷大员,但?到底在六部混了那么久,手里自然是有?些东西的。”
然后在众人一脸的诧异中,说他?原本是隶属兵部的,从前就在铸造司里待过,也是这?样,有?一身打铁的好本领。
至于?那韩家,原来是户部的,虽然同他?一般也只?是小差吏,但?多多少少有?些家底,只?不过前朝还未覆灭之前,他?们这?些人早就没领到俸禄,上头的官员又怕他?们闹,竟是将他?们都关在那几?乎是废弃了的各司里,他?们没办法,想要活命,自然是只?能?自己在里头摸索种地了。
不然早就活活饿死了。
也是如此,他?们到这?村子里后,也没有?露个什么马脚,的确是像极了好些年的老庄稼人。
第155章
何荆元等人听得?他这一番话语,少不得?又要感慨一回:“早前见你们家中丰裕,又能让镇子上的人瞒着送你们到此处安家,想到了你们想从前兴许是有来历的,却不知,原来也是苦命人。”
“这个?世?道如此,不管下头的还是上头的,是各有各的苦,真?能继续显赫的门庭人家,终究还是少之?又少。”阿拾接了话,他早前察觉到这些人大部份都是识字的,家底也不错,想着多半是哪里来的权贵集结于此,或是哪个?大家族的蒙了难,改名换姓到此处来隐居避世?,却是怎么也没?有想过?,他们原来也是受压榨的那一批。
不过?也是东门铁匠说了他们的来历故事,大家其实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地交了心。
而且东门铁匠原本是兵部的,那兵部是什么地方?各地防布图都是他们手里握着,所?以东门铁匠手里现在有这各州府山脉地貌的详细堪舆图,倒也不叫人意外。
所?以他和顾小碗还有何荆元交换了一个?眼?神,也道清楚了手里的底牌,“既然?你们有图,东门大哥你们也能打造些武器,那眼?下这里逃不掉,锄头镰刀这些,倒也不用留着许多了,只怕这些日子要麻烦你们,全都给?熔了打成武器,我们就从山里走,时间便?是久一些也不要紧,只要保证大家的安全便?是,至于那粮食,你们倒不必担心。”
这话算是说进了东门铁匠的心坎上,他当即和圣元眼?睛都亮了几分,看得?出来很是激动,嗓门大了好几分,唾沫都跟着从嘴巴里飞出来,“不瞒你们说,其实我来时,已经和老韩他们商议好了的,这些锄头犁头的,都要给?熔了,全都赶紧打成武器去?,只有武器在手里,不管是在山里还是在外头,咱们都算是有保命的资本,就是唯一担心一点,我们虽有些粮食,却也只能堪堪熬几个?月。”
如果继续在村里,自然?是不担心,毕竟一边吃一边种。
可现在是要出去?逃命,那路上粮食吃完了,难道就地还有肥田沃地给?他们种粮食么?而且种下去?,也不见得?马上就能吃到嘴里。
因此是想来探一探顾家这头的,若是他们有粮食,那就真?的没?有一点后顾之?忧了。
所?以听到顾家这边保证了粮食,那悬着的石头也落了下来。更重要的是,没?有想到顾家是真?把他们当一家人了,他都还没?主动开口,人家就直接说了,没?有一丁点的瞒着的意思。
他说着,更是激动地一把抓起自己那亲家何荆元的手:“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今晚就去?开炉子,左右早前为了过?冬,储存了不少柴火。”
何荆元也马上表态,“柴火不要怕浪费,我家这里多得?很。既然?你们都商议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去?将本村要走的几家一并给?找来,赶紧叫他们把农具和家里用不上的铁器送过?去?。”
“这边有你们交涉,那是最好了,我们现在就去?做准备。”时间不等人,东门铁匠立马就招呼着圣元,要回去?开炉。
顾小碗想着,这也不是一把两把刀,只他们师徒几个?,纵然?是有韩家那边帮忙,也是不够的。
虽说,马环当初走时告诉自己快走,很显然?是留了时间给?顾家逃,但是顾小碗也不确定她到底给?留了多少时间,因此自然?是越快越好。
便?朝烧火最擅长的何望祖:“阿祖,你带阿淮和秋子一起去?帮忙。”至于苏玉春这头,他儿?子才?出生几天,而且家里这边也要人帮忙,自是留下他来。
何望祖等人连忙答应了。
东门铁匠自然?是欢喜,又说自己那头都有哪些人。
除了韩家三口人,还有那孟先生。
说起孟先生,东门铁匠似有些担心顾家这边嫌弃他,毕竟他就是一个?文弱书生,所?以忙说起孟先生的好处来,“他虽不擅农耕,人也年?轻,可学识好,见识多,到了路上,多少是能帮忙的。”
又道若不是权贵当道,他应该是前朝最后一个?状元郎了,只是背后没?有可靠的大树,也不是长袖善舞之?人,不晓得?要去?权贵门前递个?投名状,因此最后卷子叫人同一个?世?家子弟的调换,只得?了个?进士做。
何荆元自己是读书人,哪怕那孟言殊年?纪比自己小许多,但也很是被那孟言殊的才?学见识所?折服,本就十?分欣赏的。现在听到亲家东门铁匠说这孟言殊原本是状元,只不过?被人调换了卷子,此刻自是十?分震撼。
他知道,一个秀才都能叫人挤破了脑袋,也不见得?能考上去?,更何况那孟言殊斩五关过?六将,是状元呢!
于是当即就做主答应了,“他这般的人才?,哪里都是稀缺的,他愿意和咱们走,那是好事情。”
虽说村里许多人都不愿意相信,觉得?顾小碗他们危言耸听,村子真?有危机,那马环早就让手底下的人动手了。
但也是有一部分见风就怕的,已经在开始收拾行李,但想是已经有了去?处,和这头并非一道。
这般说着,东门铁匠领着何望祖他们去?了,顾小碗也忙打发了何麦香几个?侄女去?鲁家等人家,喊他们过?来相商。
如此,很快人便?来齐了,孙吴两家鲁家,不平尼姑那头,秋秀明秀这两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以及周苗的小叔周敬纯等。
这些人加上顾家这边的老小,竟是足有五十?多口不止。
他们现在又以顾家这边马首是瞻,当然?是十?分愿意听从他们的意见,也是快快回家收拾用不上的铁器,忙送往东门铁匠家去?,有多余人手的,也跟着帮忙烧炉子抡铁锤。
一切都紧张急促但又有序地准备着,而这期间,村里竟也是悄悄搬走了几户人家。
那起先笑顾小碗他们惊弓之?鸟胆子小的,又转头笑起这几户人家来,高高兴兴去?他们家搬那些没?能带走的物件,可谓欢喜不已。
至于方几田那边,在得?知秋秀竟然?要带着自己几个?孙子跟顾家走,便?上门抢孙子。
方小十?这个?大儿?子死了,但是他还有两个?儿?子留下,方几田允秋秀带t?着方小晶走,却不让秋秀将方小日和方小目一起带去?。
如此,自是闹了好一场,又说真?要有危险,那王正德早就打发信来了,这么几天没?动静,分明是安全的。
他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去?抢孙子,还喊了两个?儿?子方小木和方小米去?帮忙,如此秋秀自然?是争不过?他的。
好在方小日和方小目两个?兄弟,更愿意跟着自己的母亲,又哭又闹,没?能叫他们得?逞。
一番拉扯,竟然?是不相上下。
那住在后头的周敬纯见了,拖着那瘸腿跑去?帮忙,瘦不拉几的文弱公子,如今竟然?也能扛着还没?劈开的柴火去?吓唬人。
只是他似帮了倒忙一般,不但没?有能将那方几田父子几个?打走,反而叫那方几田忽然?怒骂起秋秀,说是自己儿?子尸骨未寒,秋秀就守不住耐不得?寂寞,与他有了收尾,不然?他一个?瘸子,怎么这样不要命地帮秋秀的忙?
这样一闹,秋秀自然?是灰心了,本来想着方小十?已经死了,方几田到底是孩子们的祖父,没?道理弄得?这样僵的,此前好言好语地劝着。
谁料想方几田这样不讲道理冤枉起自己不说,反而叫她觉得?对不住好心帮忙的周敬纯。
他们虽住得?近一些,秋秀也觉得?这周敬纯脑子不大好事,总是说些颠三倒四倒反天罡的鬼话,但人是真?的好人。
当然?不愿意叫人家背着黑锅。
如此原本的抢孙子大战,也就越闹越烈,周苗在家里收拾东西,都被惊动了。
正好顾小碗又要来庵里找顾宝云,便?一并过?来了。
顾宝云千般不是,可终究是亲姐姐,也还有明淮这个?亲儿?子,到底不能将她给?留下,更何况不平尼姑也要走的。
只是顾宝云近来虽没?像是从前那般将家里的东西送出去?,但也是坚信不平的话,要在佛前给?来世?修功德。
因此那明淮早前来劝她走,她死活不同意,一刻也不想离开庵半步,也是拿她没?法。
偏又是逃命,总不能将她绑了吧?家里能驮货的牲口就那么几个?,牛和骡子走山路还费劲,反正不能为了她还要浪费马。
再?有,真?正要用马的,当下是那郭巧巧母子两个?呢!
明淮这个?亲儿?子,是能背她,但这要走一年?两年?也不知道,不是背两三天啊。
何况粮食那么多,便?是眼?下老韩已经在村里游说,高价买走村里别?家能驮货的牲口,但也远远不够,还是得?人来跟着做这苦力。
所?以大家商议了一回,再?来劝她一次,她若执意不愿意走,要留下来,那就作罢。
左右已经尽了心的,生死由她不由别?人。
顾三草心软,苏家兄弟两个?不敢叫她来,生怕她不但劝不住人,反而被这顾宝云劝着留下来。
明淮已经不愿意来了,顾四厢又不耐烦看到顾宝云,更不要指望她能劝顾宝云,最后只能是顾小碗来。
还未到地儿?,就听得?明秀家那头的哭骂声音一片,大人的骂声孩子和妇人的哭声不止。
周苗听得?,急得?快步跑过?去?,又不愿意顾小碗在这上头耽误时间,“小姨,您先去?劝二姨那头,这边我能行。”
第156章
只不过事?实上周苗的到来,并?未将那气焰嚣张且在气头上,坚定认为秋秀和周敬纯有私情的方家父子几个劝住,她自己反而也被指着鼻子骂起来。
但?是骂人她从不怂,方家父子恶言相?向,她自也是咒骂回去,所以两方交锋之?下,等顾小碗赶来时,已是在动手了?。
顾小碗这一次尼姑庵之?行,也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顾宝云不愿意走,甚至还巴不得不平跟着大家走了?,以后这尼姑庵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菩萨跟前也就?只有她,正?好?叫她安心修来世。
所以顾小碗不但?没有劝着她,反叫她拉着手数落了?顾四厢和明淮的各种不是。
直至秋秀家这头闹得太凶,顾小碗生怕出事?,方掰开?了?她的手,“二姐,我言尽于此,你要是更执意来世,那你今儿就?当我没来过,粮食我们会给你留着,自是能吃到哪日,一切都要看造化。”
然后撇开?她匆匆跑来。
却是见着秋秀家这本不算大的土屋已经被砸得乱七八糟了?,各类炊具横七八竖,有的锅碗瓢盆甚至已经被摔得不能再使用,更将他们的被褥都给抱了?出来,就?这样?扔在湿漉漉的地面。
周苗自己也弄得一身的泥泞,头发?散乱,那个叫她又气又无奈的小叔这会儿叫她护在身后,只是周敬纯不会骂人,又是读书的,这会儿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只痛声怒斥着方家父子三个:“我就?说,你们这样?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个个都是那腌臜物,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便就?觉得女儿家与你们是一样?的,我要是生来做那范无咎谢必安,第一个就?拿链子来将你们锁了?去,下油锅,把你们这内外的腥臭都给炸个干净,方叫你们知道,女儿家也不是随意可辱骂的,别忘记了?你们自己也是女儿家拿命生出来的。”
他的这怒斥在孩子和女人的哭声,以及方家父子的骂声里,显得格格不入,顾小碗听到之?时,也颇有些哭笑不得。
又见着方小米扬着板凳要落在周苗和周敬纯的身上,忙快步跑过去,一把拉开?方小米:“你是糊涂了?不是?有这个精神,下你家田里去。”又喝止住扯皮中?的方小木与方几田,让他们将秋秀母子几个都放开?。
随后给那秋秀递了?个眼神,一把将方几田拉开?,悄声劝着:“你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糊涂了?不是?”
周苗在此,方几田只认为顾小碗来,就?是帮亲的。所以听到她这话,并?不在意,反而冷嘲热讽着:“怎么着?我家自己的事?情,也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顾小碗才不乐意管方家的破事?,可秋秀现在既然要跟他们走,平日里也是走动着的,她当然要帮着秋秀一些。
当下也是忍住了?心中?的怒火,哄着他道:“我倒没有那个闲工夫,只是觉得你今儿来闹,到底是多?此一举,你也不想想,那方小日和方小目两个娃儿的身体?里,流的是哪家的血?他们往后走到哪里去,不都是你方家的子孙后代么?”
说到这里,瞥见已经将孩子们带回那乱七八糟的屋子里的秋秀一眼,又道:“何况,有人白替你养孩子,你有什么不欢喜的?她又是做母亲的,说句难听的,你别不乐意,这女人带孩子,一辈子就?真带孩子,可比不得男人,枕头空两天就?过不得,就?是寡妇疯婆也要拉一个来续弦。”
方几田不服气,哪怕顾小碗说的都有道理,但?他看到那个此刻叫周苗扶着回去的周敬纯:“你这话说得过早,那死?瘸子又是怎么回事??”眼下他之?后悔,当初不该同意他留下来的。
不想顾小碗听了?这话,不但?不解释,反而笑起来,“所以我说你糊涂呢!你也晓得他是个瘸子,又十分文弱,哪个女人嫁了?他,还要倒贴呢!秋秀又不糊涂,这往昔里给他点好?脸色,不也就?是图他平日里能帮忙照看着些罢了?,他都是倒贴的,白白给你家看孩子,有何不好??”
她此刻是满口胡言,信口胡说,偏真言好?理气头上的方几田又听不进去,反而是这些话,竟是叫他觉得到了?心坎里。
所以也就?趁热打铁道:“你也别觉得你们家这几个孩子大了?不要人看着,你也不想想,那后山真来狼了?什么的,还不得要周敬纯先吆喝一声?”
方几田沉默了?,没有在说话,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顾小碗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到底要怎么样??
正?是犹豫着怎么说服他是,他忽然问:“你们要往哪里去?当真是信不得马环?”
顾小碗点头,还未张口答话,方几田却忽然露出个冷笑来:“你们这样?着急忙慌地走,是不是怕大家抢马环给你们留的金豆子?”
他这样?说,顾小碗一点都不意外,毕竟那村子里,不少人跑到马环面前去拍马屁,是得了?些金豆子的。
所以大家认为顾家得到的金豆子更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顾小碗白了?他一眼,“金豆子金豆子?那金豆子现在能作甚?还不如两斤粮食叫人心里踏实。”随后拔腿就?走,也留了?话,“我要t?是你,可管不得这许多?,现在靠着一口气把孩子抢回去,却也不想想,你家里还两个光棍汉子要说媳妇呢!这孩子回去了,难不成叫方小来,她愿意养么?”
想起小女儿,方几田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那哪里敢指望?又见着不远处横眉冷竖的两个儿子,他们俩都还没说媳妇呢!一时想着顾小碗家要走,那这好?房屋不就?闲下来了?么?当即起了?心思,问道:“你们几时走?赶紧同我说一声,那屋子留给小木小米做婚房正?好?。”
有了?好?房子大院子,还有顾家留下的那么多?田地,害怕说不上媳妇么?
他心头一欢喜,当下以这两个儿子为重,一面又想起方小日和方小目两个孙子都被秋秀教坏了?,与自家不亲,与其如此,倒不如安心给他们的两个叔叔娶媳妇,没准明年就?能有两个孙子了?。
到时候他就?不稀罕这两个了?。
而且顾小碗有句话也说得对,秋秀就?是将这俩孙子带着走到哪天涯海角去,但?仍旧都是他方家的血脉。
于是就?看开?了?,不过走之?前还是将秋秀骂了?一顿,又说方小日兄弟两个是白眼狼,方小晶这个孙女是赔钱货。
骂了?个尽兴,才领着方小木方小米回去。
秋秀见他们终于走了?,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只是看着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家里,还是忍不住哭起来,“我本想着孩儿他爹,愿意敬着他这公公的,谁知道,他却是不给我活路,还要糟蹋我的名声,真当我同他们方家的人一样?么?”
方家最叫人诟病的,无不是方几田强占了?那宋家的少?奶奶一事?了?。
而且方家的几个儿子,与那宋家少?奶奶也是有说不清楚的因果。
只不过人家宋少?奶奶已经死?了?,她一肚子的冤屈,没道理骂这方家的,还要将人家提起,所以顾小碗没说什么。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狼藉,“也罢了?,你们左右也没有多?少?行李,索性先搬过去我家那头,也帮忙作些收拾,我们是真忙不过来。”
秋秀这才哭着应了?,领着三个孩子将能用的都收上,去往顾家。
至于那周敬纯,跑来帮忙,忙没帮上,自己反而挨了?一顿打不说,还让秋秀让方家的骂。
眼下周苗少?不得是要说他几句,他焉头巴脑的擦着脚趾头上的血,“我是不曾想,这些个混账东西这样?不讲理,一肚子的腌臜,叫他们那样?想,男的女的只要站在一起,不是夫妻就?是姘头呗?”
刚说完,见顾小碗来了?,忙套上袜子穿鞋,“小碗你来了?。”一面讨好?地露出个笑容来,“叫你见笑了?,我若是这腿脚好?着,就?不会吃这样?的大亏了?。”
“得了?,顾着你身上的伤吧。”顾小碗回了?他一句,转头与气鼓鼓的周苗说道:“看看他有什么收的,拉到家里去吧,到时候也方便一起走。”
听着要搬去顾家,周敬纯是十二个愿意的,立刻就?不觉得身上的伤疼了?,里外活动起来,给自己收拾着行李。
一行人到了?顾家这头住下,却也没有闲着的,叫顾小碗这里分配了?活儿,便是方小日兄妹三个也每日跟着学?擀面。
家里的鸡鸭鹅,这几日能杀的都杀了?,现在就?放在溪边的大灶上油炸或是蒸熏烤。
反正?只要能保存下来就?行。
而方小日兄妹几个跟着何穗穗学?擀面,一部分做成了?方便面,一部分则晾干,筷子长短,放进竹筐里。
面粉是磨坊里,元宝和马这两日加工假的磨出来的。
他们在路上,总不能还带着磨盘,所以现在家里的麦子,能磨面的都磨面了?。
至于那山上的,到时候再另外做打算,另还有那砖窑里的粮食也不少?,顾小碗与阿拾合计着,究竟要不要带走。
不带走吧,马家兄妹都知道那个地儿,说起来还是马虎发?现的呢!可要带,他们这牛马分明是不够的。
第157章
只是还没等顾小碗和阿拾说,从外面回来的?阿拾反而一脸愁眉,将顾小碗喊到?那没人地儿后,“砖窑开过了,里面的?粮食一点不剩,我看那痕迹,大抵是马环来的?时候。”
这话?一说,顾小碗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就是马环让人将砖窑里的?粮食拿走?了呗。
不然除了她,这村子里就算是真有旁人知道,也不可能有这样大的?手比,在顷刻间无声无息将粮食全?都转走?。
她有些可惜,但很快又释然了,“罢了,本还发愁,那里的?粮食不带走?可惜,带走?我们又吃力。何况想来,那里头的?粮食,原本也是叫我们吃了后添进?去的?,真要说起来,也不是咱们自己的?,反而当初还救了我们的?性命呢!如?今她让手底下的?人拿走?,谁又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就是有些想不通,马环将那些粮食带走?作甚?难道现在的?她还缺粮食不是?
不过也懒得去想了,只是觉得,再继续在这村子里待下去,实在不安心,说不准人什么时候就来了。
因此与阿拾:“从昨儿开始,我这心里就堵得慌慌的?,要不和大家商量商量,先将一部分?人送山里去?”主要是这队伍里,孩子太多了。
却不想这话?,和阿拾不谋而合,“我也是这样想的?,方才从鲁石匠家那头过来,乌桕也说,孩子们小,先到?山里去安顿着,真有个意?外,大人们自己也好逃,到?时候山里汇合去。”
如?此这般,两人自也是喊了各家来商议着。
大家没有那不同意?的?,更何况大部份行李都打包得差不多了,现在也顺道给运送出去,好叫孩子们看着。
只是这要去山里的?哪一处,大家却是犯了难,毕竟孩子多,总是要留几个青壮年保护他们的?,而且这些个行李,也不能放在这露天坝里,这寒冬腊月,此处山里多是冻雨,粮食不得坏了么?
哪里晓得就是大家发愁之际,那周敬纯从人群里举着手,“我,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先暂时躲一躲,粮食也能存放,只是离咱们这村子,要走?两三天的?路。”
他是叫本家的?人丢荒山野岭,误打误撞到?这红枫村的?,一路在山里,自也是摸清了不少庇护之地。
所以他这话?一出,大家都将目光齐齐望过去,吴家那头更是迫不及待道:“远才好呢!我们这都还没搬走?,家里那没法?带走?的?都有人先瞧上了。”说到?此处,看朝顾小碗:“若真有人来此,村里人遭了秧,总有那烂心肝的?不服气,指不定?要将咱们的?行踪暴露出来,所以我觉得,越远越好呢!”
众人也纷纷点头赞同,周敬纯见?此,便连忙说出那地方来,只说从村子后山翻过去,要反复翻几处山坳,走?多久爬多少山,然后那里就有一个天然的?石窟,里头还有一汪泉水,也不知是哪里流出来的?,但他当时在那里喝了,人也没事。
“如?此说来,倒也是一处独天得厚的?藏身之地。”顾小碗听?罢,自是欢喜,只是听?着周敬纯的?描述方向,她只觉得此处,好似那马家湾的?方向。
当即那东门铁匠也忙拿了他的?堪舆图来瞧,果然此处离马家湾,也就一天的?路程。
而这马家湾,正是红枫村的?上游,只是这河进?了山里,便是地下河了,想着当初马家湾遭了大水,尸体都从山洞的?水里冲出来,大家不有分?析着,指不定?这地下河沿途是有别的?出口,若真是如?此,那到?时候只跟着地下河去周敬纯说的?山洞,好过在山里爬高下低。
于是便商议着,阿拾领个队伍,叫了两个年轻的?,扎了筏子从上游出水的?山洞口里去探一探。
但这终究是有些冒险,何况又怕里头空间狭小,船过不去,所以顾小碗是千叮咛万嘱咐。
松油火把他们也带了不少,原本想着也许去个一两天,没想到?不过半响他们就回来了。
一脸的?失望,“里头堵得死死的?,有的?地方只能从水里过去,咱们人就算是个个都擅长泅水,能穿过去,可这些粮食怎么办?”可没有那许多油皮纸来打包。
如?此,只好作罢,仍旧只能是走?山路了。
到?底大家都有些失望的?,可越是这样,越是觉得将孩子和行李粮食送山里的?事情迫在眉睫,而且为了以防避开村里那些个烂心肠的?耳目,还要从村口出去,如?此一来,是要多走?一截t?路了。
因为除了护送孩子老人们先走?,还要顺便带着粮食行李,以及那些活着的?猪羊等等。
有的?人家他们鸡鸭没有杀完的?,还放在了笼子里,便是小孩儿身上也没有闲着。
就如?那荣儿一般,也是不大的?年纪,现在身上也挂着包袱的?。
所以这一次进?山,他们这些打算去往百越的?人家,几乎都倾巢而出了。
最后只留了几个人在村里看着,等阿拾他们这些有力气的把人和粮食送进?山里后,再回来将余下的人和粮食行李都搬走?。
需要一个人留下来守着,那头有阿拾和东门铁匠领导,所以顾小碗便被留了下来。
她虽是年纪小,但辈份和行事能力,大家都认可。最重要的?是,留她下来,村里有旁心思?的?人家,知道她是厉害的?,也不敢趁着他们人少乱来。
顾家这里除了她之外,还有顾四厢,以及空相。
空相在马环走?了没两日后,他这身体又逐渐好起来了,经过决定?进?山后这三天里,越发叫精神起来。
昨天还跟着何荆元他们一起打包行李,吃饭也能吃个两碗,还能喝小半斤的?高粱酒。
就好像此前?那场叫他卧病许久的?病痛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阿拾检查了他的?脉象,好像也是有回转之相,心里自是高兴,可见?自己改的?方子是有用的?,于是那信心又上来了。
顾四厢看着已是有些空荡荡的屋子,心里空落落的?,这会儿从屋子里出来,见?空相在溪边的?大灶前?守着蒸酒。
家里的?许多酒,也是带不走?的?,但也没丢了的?道理,再有那路上有个伤痛什么的?,再度蒸馏过的?酒水有大用处。
空相也见?了她,便道:“小碗去庵里了,这会儿天也快黑了,你去他们各家还有人的?看看,晚上都喊过来这边歇着吧,左右大部份的?行李,也在这头了。”歇一处,真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顾四厢应了声,“我正是这个意?思?,顺道过去看看还有什么没有收完的?。”
说罢,只出了门去。
孙吴两家因孩子多,这一趟都全?去了,留了些大约有四五个背篓的?杂物和百来斤粮食,也是搬到?顾家这边了的?。
等那头去山里的?安定?好,他们还要来这第二趟。
至于鲁家,鲁石匠带着媳妇女婿还有那一对?龙凤胎也跟着去了,桂花娘舍不得地里那些还没挖的?葱蒜,想趁着这几日给挖来洗干净,给蒸了再烘干,到?时候带在路上磨成粉末,还能做调料吃。
顾四厢过去的?时候,她不在家里,说是去了村里的?大水井边上洗葱蒜。
然后又去了韩家,韩桐儿和她爹先走?了,就韩婶子一个人在家里,和那桂花娘一般,也是舍不得这舍不得那的?。
又觉得全?都跟着去了,只留顾家在这村里看粮食,过意?不去,方留了下来。
如?此,余下的?人几乎都走?完了。
所以顾四厢与韩婶子碰了面,又去了大水井边上,与那桂花娘帮了些忙,桂花娘执意?要在家里蒸这些葱蒜,说是还剩下许多柴火,不用也浪费。
故而只有那韩婶子与顾四厢去往顾家休息。
也是这一夜,她家的?屋子里的?东西,就叫村里的?人家给瓜分?了去。
第二日她听?闻了,也是有些难过的?,一时又觉得这村里的?人不道义,便是要拿个什么,等他们彻底走?了才动手,方好看些。
顾小碗昨儿去庵里看了顾宝云,又劝了一次,她不愿意?,只是不平已经走?了,她反而将不平的?老娘牟大娘给喊来一起敲木鱼。
顾小碗见?此,心说这村子安安稳稳最好了,也许真是马环恐吓自己,这样她们两个人在这庵里,也有个照看。
转眼又过了两日,桂花娘因见?韩婶子去顾家那头歇息,家里就像是东门家等人家一般被搬空了,所以便不打算去顾家那头。
顾小碗见?这两个晚上,也还算安稳,村里人没去鲁家,也就没再强行要她搬来。
更何况桂花娘还惦记着,要夜里起来翻烘烤的?葱蒜,打算在走?之前?将家里的?柴火都烧完,一点不白留给村里人。
晚上吃过饭,下了小半天的?雨也停了下来,外头再没了那沙沙的?声音,只是空气更为冷冽了,夜里顾小碗只觉得哪怕屋子里有火盆,脚仍旧是被冻得发冷,便点灯起身来。
顾四厢这几个晚上都和她睡在一处,听?到?动静爬起身来:“咋了?”一面揉着惺忪睡眼朝外头望去:“我怎么听?着好像有动静,莫不是他们回来了?”
“没那样快,想是风声吧。”顾小碗走?过去关窗户,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夜的?风,似乎比前?些天都大了许多,窗柩外面,凝结了许多冰凌出来。不免是担心,“又降温了,不知他们在山里可有歇息的?地方?”
旁人还好,顾小碗最担心的?就是郭巧巧母子两个了。
正是忧心着,却听?得对?面传来一阵急促响动,随后看到?夜色里空相轮着刀出来,一边拉衣裳,一边着急大喊:“不对?劲,你们快些起来!”
第158章
顾小碗觉得今晚空相的声音和往常是不同的,带着些?悲怆的感觉,且又洪亮,像是水波纹一般,以顾家为中心点,然后朝着村子里的四面八方荡漾开。
她慌慌忙忙穿好衣裳,与?四姐顾四厢相互搀扶着出?来的时候,韩婶子已经站在?院子里了,身上挂着包袱,手里拿了东门铁匠家专门为她们这些?方便女子用的弯刀。
有?些?像是传说?中沙漠里的狐月刀,很锋利,在?火光和冰凌的相互照耀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可见,东门铁匠锻造的技术,是一流的。
这光芒莫名给了顾小碗勇气,她也摸像了腰间?的狐月刀,“四姐,你别怕。”
顾四厢在?抖,她平日?虽是厉害,但多过于这嘴皮子上,真遇到了这样的险境,她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的。
直至听?到顾小碗这声算得上是冷静的安慰声,她才稳住了那发抖的身体,也紧握着刀柄。
而空相此刻已经踩踏着院子里的醋缸,越上了高高的墙头上,手里的大刀,也就越发醒目了。
“怎么?样了?”顾小碗小心翼翼地问着,心里又多几分期盼,希望是空相预判错误,也许回来的是阿拾他们呢!
空相从墙上跳下来,垂老腐朽的身体,这一刻显得十分轻盈,只是声音却尤为沉重:“村口那边有?火光,也有?马蹄声。”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声音俩夹杂着些?绝望:“我们,并?没有?那么?多马。”
所以,是那些?人?来了。
顾小碗是抱着些?希望的:“也许,他们只是想惩罚我们,并?不想赶尽杀绝的。”她想宽慰大家,但不知道为何,自己却不信这话。
若真只是惩罚,只是将村子里的青壮年抓走,马环不会叫他们走的。
所以她立即清醒起来,转进屋子里,将包袱拿出?来,“走!趁着他们还?没进村。”
空相应了声,“你们先?去,我去接应桂花她娘。”
如此,顾小碗带着韩婶子与?顾四厢,一路往山里去
这个时候,她们已经走不得村口了,慌不择路地朝着尼姑庵的方向去,那边紧靠着村子的后山坡,临近村子的地方,因秋秀他们住在?那里,还?走出?了一条小路来。
只是三人?还?未到那尼姑庵,身后的天空竟然就变得亮堂起来了,甚至还?有?些?晃眼。
伴随着这些?光芒的,是一阵阵咻咻的声音,也是因为这些?声音,身后的村子变得越来越亮。
然后,凄厉的哭声惨叫声一片。
她回过头,只见从村口方向,一支支火箭像是流星雨一般,以一种毫无预兆的方式,急速又密集地朝着村子里飞射而来。
落在?屋顶上树枝上的火箭,因早前下过的雨此刻已经有?一层冰凝覆盖在?上面,所以只发出?滋的一声,就熄灭了,明?黄的火焰成?了烟灰色的烟。
但箭实在?太多了,落在?那堆积着稻草的棚子里,或是别家干燥的窗柩上,大火一点就燃。
睡梦中的众人?都狼狈从房中逃出?来,跌跌撞撞地以为逃出?了生天,却不知迎面迎来的是锋利的火箭。
然后人?本身也是易燃体,很快就成?了一个活动的火种,将他们走过的地方都点燃。
也有?那运气好的,在?凝冻了的地面滚上一两圈,身上的火焰化为青烟,暂时逃过t?了一劫。
顾小碗双腿发软,她见过清河边东村西村被?蓝毛鬼洗劫后的荒凉,也见过马蹄镇大火付之一炬后的悲惨,但却没有?亲眼见过生命被?随意?践踏覆灭的场面。
忽然,手腕上突如其来的疼,叫她回过神来。
是被?吓到的顾四厢捏疼了她的手腕。
此刻的顾四厢和韩婶子,若不是身后靠着的杉树,怕是已经要瘫软在?地上了,顾小碗反应了过来,忙朝她俩急促道:“走,走啊,往山里去,一直往前走。”
“那,小碗,那你呢?”顾四厢被?她一吼,好像也找回了许多理智来,生存的本能,果然是能让人?在?一瞬间?就勇气大增。
顾小碗像是在?回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空相师父还?没来,我不能扔下他。”转头见顾四厢和韩婶子还?愣在?原地,急得大喊:“走啊!”
两人?方动了脚,跌跌撞撞地朝着后山方向跑去。
尼姑庵里的灯光这个时候亮了,顾宝云披着外衣站在?檐下,一手举着灯盏,眯着眼睛看朝天空上如流星划过的火箭,嘴里直叨念着:“阿弥陀佛,观自在?菩萨,伽罗菩萨,文殊菩萨……”
牟大娘却已经被?吓着了,她没有?管此刻像是傻了的顾宝云,鞋跟都没顾得上拉,披散着衣裳,就往山里跑去。
只是她的运气不佳,才跑过秋秀家与周敬纯居住的小茅屋,就绊在?了路边横生出?来的树根上,狠狠摔了一跤,挣扎着爬起来还没站稳,忽然又滑到了,顺着九十度的小坡滚下来,最后脑袋直接撞在了一块还裹着冰凌的小石头上,顿时竟是鲜血横流。
顾宝云听?得她的惨叫声,举着油灯跑过去瞧,却见牟大娘竟然已经翻了白眼,四仰八叉地躺在?湿漉漉的泥草中,撞破的脑袋上,鲜血已经流了好大一片,在?这寒风中,很快就凝住了。
“骇死个人?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顾宝云一手按着噗通跳的胸口,连忙念了两句,举着灯盏要往回走,这会儿只觉得她那庵里最安全了。
只是走不过两步,就看到了狼狈逃过来的顾四厢跟韩婶子。
顾四厢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恼怒地开口道:“你不要命了不是?还?不赶紧走!跑回来作甚?”
顾宝云扭头看了看地上牟大娘的尸体,又指了指火光通天,哀嚎遍野的村子,认命地叹着气:“走哪里去,横竖都要死的。”
但她同时也让开了身,还?跟顾四厢说:“才下过雨就结冰,山里到处都滑得很,四妹你要仔细脚下。”
顾四厢莫名有?些?生气,其实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是烦顾宝云的滥好心,还?是气她在?这生命攸关之时,不赶紧逃命去,反而往回走。
但最后她还?是伸手拉了顾宝云一把,“你跟我走。”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忽然被?顾宝云狠狠地推了一把,顿时摔在?了湿滑的地面,她疼得要骂,就听?得韩婶子惊恐的叫声。
等她抬起头来,觉得眼前尤为明?亮,只见此刻的顾宝云,胸口上插着一支箭,箭的四周,衣襟已经燃起来了。
顾宝云并?不觉得胸口多疼,只是觉得胸前燃起的衣襟,火苗冲到她的眉毛头发了,手迟钝地挥动着,试图将那胸前的火扑灭。
见到她的举动,顾四厢才爬起身来,将她身上的火扑灭。
可这个时候的顾宝云,腿已经软了,整个人?像是忽然没了骨架的人?偶,软绵绵地跌倒在?顾四厢的怀里。
顾四厢觉得心口上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眼泪不停地掉,但是声音怎么?都发不出?来,只能着急地抱着顾宝云。
比起此刻急得失声了的顾四厢,顾宝云反而淡然得很,本就满是病痛的身体,早已经叫她失去了疼痛感,眼下的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气在?不断地消散,觉得很累很累,看着眼前的四妹,她忽然有?些?心疼,反而安慰起她:“我没事,六儿呢?咱六呢?咋不见她?”
顾四厢听?到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话,既是担心她的伤势,又担心此刻还?在?一团火光和哀嚎声中的顾小碗,声音也在?这一瞬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来了,“你别怕,别说?话,二姐我背你走,阿拾医术好,你肯定没事的。”
韩婶子也在?一头帮忙,两个浑身发抖的妇人?打算将濒死的顾宝云扶起来。
只不过都是徒劳了,此刻的顾宝云连腰杆都撑不住,何况是站起来呢?反而叫她们两个这么?来回拉扯,顾宝云那伤口处的鲜血就更?多了。
最后是顾宝云虚弱地开口劝她们俩放手:“走吧,我走不得了,叫狗娃别怨我,我去菩萨跟前了,去伺候菩萨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也慢慢地合上。
就很突然,生命也像是牟大娘一样,瞬间?消散。
不过这村子里,这一夜,以这样忽然的方式结束生命的人?,比比皆是。
顾小碗躲过那些?火箭即将寻到鲁石匠家的时候,却见鲁石匠家的整个房屋连带着牲畜棚,这会儿都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熊熊的火苗足有?两三丈高,将四面八方的每一处角落都照得亮堂。
但是,她能看清楚每一根覆盖着冰凌的野草,却不见空相和桂花娘的身影。
“你还?在?这里晃什么??赶紧逃啊!”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随后顾小碗被?人?拉了一把。
她惊慌地回过头,却见是满脸血的方几田,他的半个身子被?烟熏得漆黑,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恐怖。
没等她多问,就被?方几田一把拽着往村后方向跑去,沿途都是炙热的火光和凄惨的叫声,路过各家房前屋后的时候,能看到歪斜倒在?地上的熟面孔,他们的身上大多都插着箭翎。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鲜血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几近黑的红色。
杂物燃烧的味道与?浓烈的鲜血重合,仿佛人?间?地狱的气息。
她在?奔跑中不知道被?谁拉住了脚跟,方几田拽了她几下都没拉动,两人?回头一看,是朱长福。
断了腿的他整个人?俯在?地上,仰着满是鲜血和黑灰的脸,艰难地开着口:“救我。”
顾小碗有?些?动容,可这时候方几田放开了拉她的手,反而蹲下身,狠心地掰开朱长福拉着顾小碗脚跟的手,“长福,你认命吧。”
几乎是方几田掰开朱长福的手时,他身后被?大火灼烧得无法支撑的墙倒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砸在?方几田的身上,顾小碗拉起他,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声音。
至于此刻的朱长福,已经埋在?了他家的废墟里,而熊熊的大火在?废墟上,燃得更?为疯狂了。
两人?相视一眼,并?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欢喜,因为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显然那些?人?觉得只是放火箭烧村子远远不够,所以他们骑着马又进村子里来了。
惨叫声依旧不止。
可是还?没跑到尼姑庵,他们的路就被?堵住了,那里已经有?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衣人?,手里的刀闪烁着寒光。
两人?只能折身倒回,试图在?到处是火光的村子里找一处安全的庇护所。
那些?黑衣人?,此刻已经将村子四面八方团团围住了,正慢慢地向里收缩队伍,检查着每一处废墟,可见是根本打算不留半个活口。
很快在?村子里侥幸躲过火箭和弑杀的村民们,都被?迫聚集在?了村子中央。
顾小碗和方几田就要被?发现的时候,她被?方几田催着爬上了烧去半个树冠的桂花树,另外一半没烧起来,大概是因为叶片上的冰凌太多,所以冒着黑烟。
她上树的时候,方几田满是愧疚地哽咽着:“小碗,你要活着,小木小米小来都死了,小来死得最惨了,被?两根箭钉在?了门板上,直接就燃起来了,我和她二哥想将她的尸体拉下来都没来得及。”
他一边擦眼泪,“我方家的根,就求你帮我保住了,我死了到下头去,也记着你的功德,”说?完,他无视了顾小碗伸来拉他上树的手,然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大骂:“马虎,你日?你先?人?祖宗的,你不得好死!”
声音很大,成?功将原本追寻着他们两人?来的那群黑衣人?都给引走了。
没一会儿,顾小碗就清楚地听?到了快刀砍进血肉里发出?的声音,她的脸上一直湿漉漉的,却不敢出?声,只不停地拿全是黑烟灰的袖子抹那不断掉下来的眼泪。
方几田死了,那边的动静也逐渐没了。
可是顾小碗始终不敢下树,整个人?t?都在?抖,不知是冷的还?是被?这人?间?地狱给吓着的。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周边忽然又有?了动静,然后她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跑来。
只是在?这树下,她就被?身后的黑衣人?给堵住了。
那个黑衣人?自信又狂傲,他不以为这里除了眼前的女人?,还?有?活口,因此将女人?逼到树下,随意?地将手里的刀一扔,便开始解裤带。
是朱招娣,顾小碗从她的声音里认出?来了。
此刻的朱招娣绝望地瘫在?地上,背靠着身后的桂花树杆,眼里的亮光一点点的消散。
那个黑衣人?却还?在?威胁她,压低的声音从戴着的黑色面具后面传出?来:“想要死个痛快,就别出?声,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我那帮兄弟会不会有?我这样温柔。”
他的话,让朱招娣放弃了最后的挣扎,此刻的她只想留个全尸,痛快地死了,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如同路边的野蒿烂麻,被?这些?畜牲随意?地挥刀乱砍。
男人?很满意?她的反应。
却不知,他这话让朱招娣放弃了挣扎,也明?确地告诉了树上的顾小碗,此处除了他,没有?别的同伙。
树上的顾小碗看着朝朱招娣俯身扑去的黑衣人?,眼前闪过朱长福哭着求救命的画面,又有?方几田叫她帮忙保住方家的根后,转身引开追兵的决绝。
她轻轻摸上自己还?歪歪斜斜挂在?头上的簪子。
那是她及笄的时候,阿拾送的,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普通铜簪子,但其实扭一下簪子上的那只蝴蝶,就能从中抽出?长针一般的锋刃,上面淬了毒,不能马上要人?命,却也能让人?短时间?里瘫软。
她几乎是孤注一掷,直接从树上跳下,如果失败了,她和下面的朱招娣一个下场。
随着她脱离了树杆,半个身子极速往下落,砸在?了那正开始动作的黑衣人?身上。
但发出?吃痛声的却是下面的朱招娣,不过长年累月做苦力活的朱招娣在?看到从天而降的顾小碗后,眼里闪过了光,被?砸疼的痛楚也像是在?顷刻间?消失了一般,甚至还?有?了力气,抬起脚打算一脚踹开了此刻软趴在?自己身上的黑衣人?。
只是朱招娣还?没来得及动作,脸上就被?一阵炽热滚烫的液体洒来,然后刺鼻的铁腥味从鼻尖散开。
顾小碗从树上跳下来后,手里淬了毒的簪子插在?了黑衣人?左边的背夹骨,被?生生折弯了。
但到底插进去了半截,药效是有?一些?的,兵贵神速,她不敢有?半分拖延,立即就拿起那狐月刀朝对方的脖子沟去。
不会用刀,这狐月刀在?她手里,仿佛像是拿着镰刀割麦秆一样。
所以顾小碗这动作也十分干净利落。
随着朱招娣一脚将尸体踹开,拿袖子抹脸上的血时,她才算是回过神来,颤抖着的声音与?朱招娣说?道:“把他拖进火里去。”
朱招娣反应也很快,她虽觉得身上有?些?疼,大抵是顾小碗跳下来的时候,砸在?那畜牲的身上,伤到了自己的肋骨,但比起现在?有?活命的机会,那疼痛又不算什么?了。
她爬起身来,和顾小碗拖着那黑衣人?的尸体,往最近的火里扔去。
最先?燃起来的是那黑衣人?的头发,发出?滋滋的声音和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第159章
也是这?时,朱招娣像是才确认了对方真的死了,她也安全了,那眼泪才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将已经干涸的血液又重新溶解,一时满脸的血污,好不恐怖。
可哪怕她捂着嘴巴,顾小碗也担心她发出声音,所以不住地摇着头示意她。
朱招娣松开了手?,紧抿着嘴巴朝顾小碗点?头,只是如今四面八方不是熊熊烈火便是滚滚浓烟,以及已经逐渐减少的惨叫声。
而且声音都统一从一个方向传来,便是村子的正中央。
她察觉到顾小碗那不由自主朝着声音来源处挪动的步伐,急得紧抓着她,低声哀求道:“别去!”
去了,他们就死路一条了。
可是顾小碗没有看到空相啊,空相若是不在?了,她怎么和阿拾交代?那是阿拾相依为?命的师父,是阿拾的父亲啊。
这?些尸身里,并未有空相,她不信空相会?如同朱长福那般,已经被?压在?了废墟下。
所以她一定?要去的。
朱招娣劝不住,想自己?跑,可是转而想起刚刚所经历的一切,若不是顾小碗,自己?此刻已是身首异处,且还死得那样不光彩。
因?此终究还是跟随着顾小碗的脚步追去了。
两人穿过重重废墟,此刻的村子已经不复一个时辰前的模样了,这?里仿若人间?地狱,不是火便是血。
无?数张熟面孔就以狰狞恐惧的表情,睁眼或是闭眼,那样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很快,她们俩摸到了附近,黑压压的全围满了黑衣人,他们都骑在?马上,从缝隙里望去,可见那正中央的人影。
大约还有十来个活口,顾小碗一眼就看到了空相,只是此刻的空相身上却插了四五根箭羽。
这?些畜牲没有立即杀掉被?围在?中间?的活口,并不是他们生出了什么慈悲之心,而是以中间?的活口为?猎物为?靶子,供他们这?些骑在?马背上的人取乐。
空相为?了救人,替那些没能挡开飞箭的人挡去了无?数。
他出色的武功另马背上的黑衣人们十分?惊喜,觉得这?一场围杀忽然有趣了许多,于是那兴趣就更为?大增,原本无?心参与的人,也拿起了箭来。
他们想看看,这?个老和尚的极限。
所以顾小碗亲眼看到这?帮人被?射杀,看到一开始身上只有几根飞箭的空相,最后被?扎成了刺猬一般,最后一个倒下。
期间?她挣扎着要跑出去,虽说空相是阿拾的师父,但是他们一起住了这?些年了,相扶到如今,空相也是自己?的长辈。
因?此作为?一个正常人,哪怕她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出去是死路一条,但还是控制不住本能。
只是这?时候的朱招娣,忍着肋骨断裂的剧痛,也不知是何处来的力气,她将顾小碗死死地压在?身下,一手?紧捂着顾小碗的嘴巴。
跳动的火舌里,朱招娣清楚地看到顾小碗睚眦欲裂的半张脸,血红的眼睛里,倒影着的是身后被?烧去大半的房屋废墟。
她逐渐力不从心,慌忙之中,捡起旁边的石头,想朝着顾小碗的头砸去,但下一瞬她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放弃了,转而紧紧捂住顾小碗的口鼻。
直至顾小碗剧烈挣扎着的四肢逐渐显得无?力,她才松开了手?,蹲下身一把将顾小碗拖在?背上,背着艰难地往那残垣断壁里去,一边艰难地挪动着步伐,眼泪不停地顺着满是血污的脸颊往下掉。
顾小碗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入目的树枝上裹着厚厚的一层冰凌,她想爬起身,却觉得自己?的头晕乎乎的格外难受,只能勉强地扭动着脖子。
便看到了躺在?她旁边,也不知是死活的朱招娣。
只见她浑身的衣衫褴褛,都是被?大火燎过的痕迹,以及被?人强行撕烂的口子,有一只裤腿更是完全被?撕成了两块,里面的棉花早就掉完了,如今只剩下两块破布就这?样挂在?身上,根本不能御寒,使得她那一条腿此刻都充斥着一种极其不健康的颜色。
“招娣。”顾小碗张着口,只觉得喉咙有一种被?大火灼烧过后的疼痛,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喊出她的名字。
但是这?点?微乎其微的声音,对于朱招娣来说,还不如那山下废墟里寻找食物的黑鸟大。
所以并未有任何反应。
顾小碗只得挣扎着,一面抬起酸软的手?臂,抓着旁边的树枝坐起来,这?时候她才看到自己?的身上,全都是擦伤,衣裳比朱招娣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也是这?时候,她才看清楚朱招娣的脸色惨白,嘴唇青紫,但很明?显不全然是冻的。
她学着阿拾一般,抓起对方的手?腕摸脉,脉还在?跳,只是微弱得很,但好歹还有,顾小碗忙脱下自己外面这?破烂不堪的棉衣,往朱招娣身上盖去,试图让她冰冷的身子暖和一些。
也是这?个时候,她看到了朱招娣胸前那鼓起的地方不对劲,伸手?摸过去,赫然吓得她猛地一缩手?,登时满脸的恐惧。
片刻后,顾小碗再度鼓起勇气,这?一次没有贸然摸去,而是轻轻地将她胸前的破衣烂衫拉开,只见那拱起的那一大片皮肉,满是紫红色。t?
那是断裂的肋骨,但却因?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又因?为?强忍着剧烈的运动,导致了错位。
但不幸中的万幸,应该都错开了她的五脏,所以此刻自己?还能摸到朱招娣的脉象。
这?个时候的顾小碗有些手足无措的,只恨不得阿拾就在?边上,所以慌忙中的她,才想起打量四周的环境,却发现她们俩竟然在半坡的砖窑附近,而此刻山下的村子早已经不复存在?。
只有那还在袅袅升起的烟熏告诉她,那场大火实实在?在?发生过,昨晚的一切也都不是梦,空相就死在?她的眼前,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想到这?些,那种绝望无?助,以及对这?个世道的不公的怨恨,将顾小碗整个胸腔都填得满满的,可是却欲哭无?泪。
一群不知从何处闻讯而来的黑鸟从她们俩的头上掠过,发出像是婴孩哭啼的声音一般,最后落在?黑乎乎的废墟里,不知在?里头挑拣着什么残羹。
她看着看着,忽然反应过了什么,猛地爬起身来,跌跌撞撞要往山下去。
只是才走了不到两步,那本就满是伤的身体摇摇欲坠,竟是顺着斜坡朝下滚落。
这?样大的动静,将昏迷中的朱招娣给?惊醒过来,本能地要爬起身,顿时牵动了胸前的断骨,疼得她发出一种痛苦的怪叫声。
也是这?声音,将下面被?砸得晕乎乎的顾小碗给?唤醒,只是她看到的一切,都好像还在?转,眼前的树枝一会?儿变成灰蒙蒙的天空,一会?儿又变成了田里的谷茬。
但好在?她的意识是清醒的,所以眼睛珠子不停地朝着上方看去,一边喊:“招娣,招娣?你?怎样了?能动么?”
此刻的朱招娣疼得满脸的扭曲,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我还好,小姑奶,你?呢?”
“我也没事。”顾小碗喘着粗气回着,一面慢慢爬起身来,想起她那可怖的胸口,忙问:“你?除了那断骨处,可还有哪里不舒坦的?”她一面合计着,算起时间?,阿拾他们去那安顿,要个三天,回来没有什么行李,一天半也是足够了的。
可是现在?算起来,才是第四天罢了,就算是他们回来,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她不知道朱招娣是否能等得起,此刻只后悔,自己?当?时哪怕是挑灯夜读,也要跟着阿拾学些医术的。
现在?就盼望着,昨夜这?一场火足够大,大到方圆百里外的人能看到这?里的滚滚浓烟。
上面的朱招娣似能猜到此刻顾小碗在?为?何沉默一般,她苦笑了一声:“小姑奶,倒也不必自责,那学医不但要下功夫,还得有闲工夫,一个家里,能养一个大夫出来,已是了不得的。”
都是庄稼人,便是不在?地里,那手?里也是有忙不完的活,可那学医问道,却少不得要花上时间?的。
一个家里个个都去学了,哪个来下田种地?
顾小碗爬起身,村子已经那个样子了,别说是有活人,就现在?想给?大家收尸,也未必能找到全尸。
她哪怕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但却又不得不接受,如今她俩能否活下去,才是最首要的。
外面的温度越发低,不说她们俩身上有伤,就是这?温度,长久再继续待下去,也是性命难保。
索性这?里离那砖窑不算太远,脑子逐渐舒服些的她,用那弯刀砍了两根手?腕粗的桦树,一人一根做拐杖,她就这?样扶着朱招娣去拿砖窑里。
不过是百来米罢了,却是走了大半个时辰不止,两人才到砖窑里。
里面的粮食搬空了,显得空荡荡的,温度也和外面没有个什么区别,好在?没有什么风灌进来,到底叫人舒坦了些。
她短暂地休息过后,捡了些柴火来。
只是等两人的身体都暖和了些,那些被?冻僵的血肉也恢复了知觉,越发觉得身上的伤疼痛难忍。
偏此刻比不得那春夏里,大部份常用的草药如今都在?霜雪下不见了头,想要寻一味合适的采药,实在?费劲。
第160章
但这样等?下去,顾小碗知道只会越来越疼,她哪怕没有?本?事将朱招娣那翘起的肋骨原封不动地按回去,但最起码她们?俩身上这些外伤,总要包扎起来的。
所以?最终还是在身体暖和了些后,拄着那根桦树拐杖出去了。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草木她都十?分清楚,往旁边过去,哪里初夏时候开满了金银花,哪里又结满了桑椹,她都知晓。
此刻不知不觉寻到了这里,按照自己的记忆轨迹,试图从这些枯枝败叶里分辨出已经没了茎秆的药材,蹲在斜坡上,费力地用手里的弯刀翘着表层已经冻得梆硬的泥土。
好在,她没有?白费一番功夫,她找到了些可抱扎伤口的药,只是这一抬头,将整个?残垣断壁的红枫村以?及被马群踩踏过的田坝都尽收眼底。
曾几何时,她还记得自己提着竹篮在这里采金银花摘桑椹,与阿拾在这里寻了个?阴凉的地方找歇息,山下也不是现在自己所见的这番苍凉,那时候正值麦子收割的季节,金色的麦浪随着初夏的风翻涌,旁边的稻田里的,禾苗带着一种清新的翠绿,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可是,如今想来,那时候美如画卷的画面,如今真真只能当?做是一幅画留在心?间了。
她莫名觉得难过起来,终于是忍不住痛声?大哭起来。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才像是哭够了,捡起那些个?药材,用衣襟包裹着,带回了砖窑里。
砖窑里经过火塘的烘烤,暖和了许多,朱招娣一直没有?睡,她睁着那通红的眼睛,“你没事吧?”
村里没有?人烟了,空旷得恐怖,她躺在这砖窑里,除了能听得外面急促飞过的鸟雀声?,还能听到顾小碗的哭声?,夹在寒风里,有?种让人说不上来的凄苦。
顾小碗摇着头,这里没有?水,她一点点将药根上的泥土用手搓去,又在火塘里烘烤了一回,方放在了旁边的石头上,用小石头凿起来。
带着些泥和碳灰的药根随着她的动作,渗透出透明的汁液,但很快就变得浑浊,与此同?时,一股刺鼻的药味,从砖窑里渲染开。
顾小碗给朱招娣抱扎完了伤口,轮到自己的时候,看?着那被大火燎过的破烂衣襟将脏兮兮的药渣包在皮肉上,她忽然?想起,没有?这一难的时候,不同?她前世对比,便是在这里,伤口也是要先用蒸馏的酒精来消毒,药也不会这么脏,而且正儿八经的炮制过,也不是这样的药渣,而是细腻干净的药粉。
纵是如此,还会担心?,会不会感染。
可是现在,她连担心?感染的资格都没有?,此刻的生命如何,都将由环境来决定?。
这种无力感,让顾小碗忽然?生出一种绝望来。
她前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也曾经看?过不少穿越小说,她们?即便才不是穿越成?为贵族小姐或是郡主王妃,那也会凭着一本?唐诗三百首名震上京城,无数的优秀男人都会被她们?独特的气质所吸引,对她们?爱得至死?不渝。
明明那些小说里,穿越女活得是那么的潇洒恣意,可是到了自己,为何如此艰难?这个?古代世界,一点都不像是小说里描写的那样。
她的意识随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变得逐渐薄弱起来,等?朱招娣唤了她两声?没反应的时候,却见顾小碗已经倒在一旁的枯草上昏睡了过去。
身上的绑带,还没绑扎好。
朱招娣看?到后,想要挪动身子过去,替她捆扎好,可是现在这身体好像知道暂时安全了,她再也没有?当?初背着顾小碗逃出村子的力气和决绝了。
挣扎了两下,除了让胸口更疼和弄出一身冷汗,并没有?任何结果,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好累好累,眼皮都快要止不住了。
终于,眼睛还是合上了。
山下的村子里,到下午的时候,那分布在各处的滚滚浓烟终于在废墟里熄灭了,彼时又开始落下稀稀落落的小雨,废墟里觅食的黑鸟顿时一哄而散,很快入夜,村子与四周连绵不断的山峦完全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顾小碗觉得冷,双脚有?种被冻僵了的疼痛感。等?她缓缓睁开眼,却发现火塘早就已经熄灭了,吓得她忙挣扎着去摸朱招娣,发现她还有?温度,方松了口气,忙又重新点火。
做完这一切,她再也没有?办法无视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肚子了。
所以?还是踩着夜色去寻吃的,只是这里的粮食一颗不剩,山下的村子又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她只能举着火把在被马踩踏过的田里,拔了些白菜,t?又找了个?破烂的瓦罐,装这些水回去。
路程不算长,可是她走了很久很久,饿了就掰下手里的白菜叶子往嘴里塞,谈不上什么味道,只是终究有?东西进了胃,填了肚子,还是多了几分力气的。
只这一夜,她和朱招娣就喝完了带来的水,以?及那四颗白菜。
白日的晨晖又一次从狭小的进口照进来,火塘依旧熄灭了,砖窑里又变得冷飕飕的。
她第一个?反应,仍旧是先去摸朱招娣。
还有?余温,皮肉也不是僵硬的。
确定?对方还活着,才开始重新生火。
然?后继续去挖药,以?及下山去田坝里找吃的。
只是她才从砖窑里出来,就看?到了被大火烧过后,可一览无遗的村子里,有?一个?身影在移动。
离得很远,看?不清楚脸,却能从对方的肢体动作里辨认出来,她的欢喜和委屈,这一瞬都全涌了出来,“阿拾!阿拾!”
她大声?喊,但是饥寒交迫中且还受着伤的她,声?音并没有?惊动村子里看?起来只有?蚂蚁大小的身影。
尤其?是这被大火灼烧过的喉咙,如今还沙哑不已,哪怕她用尽了全力,声?音也毫无穿透力。
急得她又返回砖窑里,举着一根燃着火苗的火把出来,点燃了旁边的枯草。
枯草上带着水汽,甚至还有?那没融化的冰凌,顾小碗废了很大的劲,才堪堪燃起一簇小火苗,但随后又被那融下来的水汽浇灭,变成?了一股细细的青烟。
顾小碗忽然?有?些绝望,极其?害怕阿拾看?到这废墟后,会转身离开。
然?就在这时候,阿拾那蚂蚁大小的身影终于停下来了,像是在朝这里望,不过顾小碗不确定?,她只拼命地挥舞着自己手里的火把。
不想这动作幅度太大,那火把上面的丁点火苗,也熄灭了。
见此,顾小碗的心?一下就沉到了脚底,这一刻只觉得天要亡我也,但下一瞬,她又惊喜地发现,阿拾的身影动了。
而且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快速移动过来。
他发现自己了。
人生的大起大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让顾小碗感受了什么是悲喜交错,激动得颤颤巍巍的,跌坐在了身后的枯草里。
阿拾的速度很快,满脸的疲惫,发髻也有?些凌乱,整个?人十?分狼狈,他在距离顾小碗两步之距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通红,上下打量着顾小碗,直至确定?了她真的是顾小碗,活着的顾小碗,那紧绑着的弦这一刻才松缓了些,扑跪倒在她身边,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温柔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顾小碗也哇的大声?哭起来,想反手抱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手上的伤疼,手臂疼得抬不起来,手指也疼,所以?就这样任由阿拾将自己抱在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像是才确定?了眼下的一切并非是梦,然?后从阿拾的怀里抬起头来,“村子,村子……”无数个?血腥的画面从眼前闪过,一张张熟面孔横七八竖地倒在废墟里。
她忽然?说不出口了。
阿拾也没让她继续说,心?疼又自责地抱着她的头,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可是顾小碗想起空相和大家?的死?,还是觉得心?中愧疚。“都怪我,马环明明都让我们?走了,我就该带着大家?快离开的,不该准备那么久。”现在想来,那些粮食哪里抵得过命重要?
人都没了,要粮食又有?何用?可人若是在,粮食总是能种出来的。
这是阿拾一路上最担心?的事情,他害怕顾小碗把一切的过错都背在身上。
他在到那山洞后,就立即返回来了,就怕出现个?什么意外,只是那个?时候,他担心?的始终都是村里那些蠢蠢欲动,觊觎着顾家?的村民们?,也并没有?想到,马环说的人,会在这么快的时间里赶回来。
按照时间,马环的队伍就算再怎么快,她回到凤阳城,总是要五天的,就算她立刻到,当?天就有?队伍朝红枫村来,但也要五天的路程啊。
这路程,还只是算从丫口镇去往凤阳城,而不算丫口镇来红枫村这一段。
再何况,谁又能保证,马环说的话是真的呢?而不是单纯恶趣味地恐吓大家?呢?毕竟她来村子后,没有?做过一件正常的事情。
大家?在这村子里安居乐业,谁愿意背井离乡?
要是大家?急匆匆丢下这安稳日子和家?业走了后,马环所说的人却没有?来,那么谁又为这些匆忙丢下这一切去逃难的人负责呢?
事情没有?发生,未来如何,大家?都不知道,一切都带着赌的成?份。
所以?他将顾小碗扶着坐起来,认真地看?着她那红肿的眼睛,“小碗,这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不能保证,马环的话,大家?的安全,没道理都要你来背。”
何况他们?也尽快地搬去了山里,也苦口婆心?劝过了村里的人。
尽力了的。
只不过他还是想起自己的师父,“我师父他?”听那边山里遇到的顾四厢和韩婶子说,桂花娘舍不得家?里的葱蒜和柴火,所以?没和大家?住在顾家?,师父想着乌桕的好为人,便折身回去找了。
而他这一提,让顾小碗又想起了空相被插成?了刺猬的画面,只一边哭一边与他说起后来村子里发生的事情。
阿拾听后,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就如同?石雕一般,怔怔地站在那里,吓得顾小碗心?里慌慌的,轻轻扯了扯他被树枝刮破的衣袖,“阿拾?”
阿拾才像是反应了过来,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可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却覆着一层厚厚的水雾,里面的水珠子随着他这一笑,就滚落了下来。
村里那样,想要找尸体已经实属异想天开了,所以?阿拾哽咽着说:“等?给你重新抱扎伤口,我去找他老人家?,不能就这样叫他暴尸荒野……”他话说完,也终于是忍不住,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