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茶喝得甚是和谐。相谈甚欢……孙立文心里的顾虑也全部放了下来,对于眼前年轻人再没有了一点轻视的想法。对方谈吐稳重,对于自己的介绍也是认真倾听,没有一丁点焦躁,偶尔提出的建议更是让他眼前一亮。特别是对方对排版的提议,更是让他深表认同。版面一张脸,标题一双眼。这句话完美诠释了报纸的排版。报纸销量怎么样?怎么提升市民的兴趣?怎么样让报纸看起来一目了然?排版都是重中之重。孙立文抬眼看着李安,语气诚恳:“李先生,今天和你聊天倒是让我受益颇多,完全不像你嘴里说的那样,对报纸了解甚少。”李安的回答依旧慢条斯理:“没有,孙主编过誉了。我是开报纸档的,关注点是摊位上各大报纸的销量。通过各大报纸的销量对比,偶有心得,对报业确实算得上门外汉。”孙立文脸上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他笑着道:“李先生,报社相关的情况该介绍的我已经介绍了,我带你去看一下印刷厂和报社。”“好啊。”李安欣然点头。“那就走吧。”“嗯。”李安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站了起来。出了茶楼,两人坐着黄包车一直来到了油麻地的洗衣街。“远方日报是五一年创刊,当时没有自己的印刷厂,是由商报印刷厂代印。让人代印,每次只能等商报印好,才会帮我们印刷,经常要等到凌晨两三点。所以到五六年的时候,我就把报社赚的钱投资了厂房。”孙立文带着李安穿过一条小巷,他指着眼前并排的平房。“这里房价便宜,我买了四间,一间作为报社的办公地点,三间翻新改造成排字车间,摆上铸字机和压板机。”孙立文边介绍,边领着李安走进挂着‘远方日报’牌匾的厂房。厂房堪称简陋,三间平房打通,大概三四百平的空间,看上去着实有些窘迫。里面机器轰鸣!刚一进去,浓烈刺鼻的油渣味道扑面而来。几台老式风扇转动,大开的窗户保持着通风换气。进门处摆着两张操作台,三四名识字的女工按照文章将铅字排版。“孙主编。”不时有工人喊道。孙立文则是点头致意。“我带伱去看看印刷车间。”说完,孙立文态度殷勤的领着李安往里面的印刷车间走去。这个时期,印刷厂用的是活字印刷。铸字机铸出铅字,由手巧的排字工人按事前撰写的新闻稿将铅字排版,然后印刷压板。“由于资金问题,之前的印刷器械都是买的别人印刷厂淘汰的二手机器。随着报纸销量提升,铸字机可以将就,但老式印刷机的产量已经逐渐跟不上了。这是上个月新买的印刷机,每小时可以印二千份报纸,完全能满足报纸的发行。”孙立文介绍道,机器轰鸣,一份份报纸被整齐的印刷出来。李安手上拿着一份油墨未干的报纸。“孙主编,现在远方日报的销量怎么样?”孙立文红光满面:“平均每天能有三万份报纸。”“还不错。”李安点了点头。六零年代时,本港人口三百万左右,因受上一世代婴儿潮的影响,一半人口低于二十五岁。刨除受众人群,看报的人群大概有四五十万人。六零年,全港报纸(中、英文、日、午、晚),共有近五十家,销量方面,全港每天报纸有五十万份左右。之后逐年增加,到八零年的时候,已经飞升到一百八十万份,以当时全港人数计算,平均每三人拥有一份报纸,足以见报纸对社会影响力之巨大。现如今每天三万份的销量,确实还可以。其实李安并不指望,靠报纸来发家致富,他看中的是报纸对社会的影响力。掌控一份喉舌,从而能引导舆论。“我出钱出力,以后报社的发展就靠孙主编了,我相信远方日报未来的销量一定会持续攀升。”“那是当然。”孙立文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李先生,我带你去报社办公的地方去看看,给你介绍一下报社的员工。”…………另一边,马少霖两兄弟来到城寨也没有闲着。龙成虎一离开,两人就来到了新街。鼎爷会馆。“鼎爷。”“鼎爷。”“坐。”骆驼鼎伸手示意,坐在椅子上,语气平淡:“油麻地的事我听说了,王佬吉已经退隐江湖,字花档的生意也交给你们兄弟打理,不再过问江湖上的事,金牙驹还让人杀了他,做的太过分了。不过你们也有错在先,让陈阿十过海去石塘咀做掉金牙驹,算是坏了江湖上的规矩。”马世豪面色有些不岔,马少霖给他使了个眼色。抬头看向骆驼鼎,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副受教的表情。“鼎爷说的是,是我们有错在先,才让金牙驹找到了借口。”骆驼鼎心中思量,开口道:“油麻地的地盘没有了,你们就待在城寨吧,就算是金牙驹的人过来,在城寨怎么也得给我几分薄面,不敢太过分。”“谢谢鼎爷了。”马少霖面露感激。大家都在九龙混饭吃,虽然骆驼鼎一直待在城寨,但和王佬吉也算相识。只是很明显,骆驼鼎并不想掺和其中,第一句话就将后话堵死了。“李安说过,只要是在城寨,金牙驹的人不会来找我们麻烦。”骆驼鼎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脸上有些不太好看:“他确实有这个底气,在九龙城寨就连我们都要看他脸色吃饭,没有他点头,可能金牙驹的人都进不来城寨。”马少霖察言观色,又说了一句:“金牙驹逼得紧,港九已经没了我们两兄弟的容身之地,刚好李安想要我手中报社的股份,我就跟他做了这个交易。”“这样啊……”骆驼鼎脸色好看了许多。场面话该说的已经说了,马少霖也不再拐弯抹角:“城寨怎么说也是鼎爷的地盘,这次我们两个晚辈过来,除了拜访,也有事相求。”“什么事?”“只是一点小事。”马少霖神色有些黯然:“我们是干爹养大的,他的仇不能不报,但我们两兄弟却是身单力孤。我听说城寨有不少亡命徒,希望鼎爷帮我们介绍一些身手不错的。”骆驼鼎沉吟了一会,最终点头答应:“可以。”同行是冤家。港九市场就这么大,想挣钱当然就要抢地盘了,而九龙和港岛的捞家也一向多有争端。他和金牙驹又没什么交情,一点小忙他也不介意帮忙。“论到心狠手辣,当然得是越南佬了。这班越南佬穷怕了,逃港过来各个不怕死,只要给钱,动起手来六亲不认,对方就是自己老豆,都能下得去手。”马少霖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道:“只要够狠,身手好,其它都不是问题。”“那就没问题了。”骆驼鼎抿了一口茶水,接着说道:“我会让人介绍你去找阿辉,他是掮客,要几个人你们跟他说。”“谢谢鼎爷了。”马少霖连连道谢,态度放得很低。…………日头西沉,西营盘,靠海的一间木屋内。“敢来我的地盘,你们两还真够大胆的。”大彪语气不屑。他坐在桌子前,用筷子夹了一块烧腊放进嘴里,吃得满嘴流油。马少霖两兄弟站在他面前,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面色冷漠的男人。“彪叔,我们这次来,是想跟你做笔交易。”马少霖面色平静,眼神凝视着大彪。大彪嗤笑一声:“我不帮着金牙驹杀你们就不错了,还跟我做交易,你们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彪叔,先别急着拒绝,这是我们兄弟给你的见面礼。”马少霖扬了扬手,他身后的男人提着一个公文包走上前,放在桌子上。大彪打开瞧了一眼,顿时眼前一亮,里面赫然是一卷卷崭新港币。粗略一看,不下十万。“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我想让你帮我把金牙驹约出来。”马少霖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彪一听,直接将公文包仍在地上,语气不善:“你就给我这么点钱,就想让我对付金牙驹?你是不是傻的,出来混是要讲义气的,我跟金牙驹二十年的兄弟了,我就是砍你们,也不会对付金牙驹啊。”“你说义气?”马世豪眼神盯在大彪的脸上,笑出了声:“彪叔,如果金牙驹真的跟你讲义气的话,我们两兄弟的命现在就交给你了。”“操!你们兄弟命值多少钱?”大彪冷笑一声。咚地一声,他掏出匕首插在桌子上:“江湖人都是过河卒,每个人都是拿命拼出来的,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拿这个唬我?”“诶,彪叔千万别这么说。”马少霖连忙摆手:“阿豪的意思是,彪叔讲义气,金牙驹未必就像彪叔这样讲义气了。我要是打听的没错的话,彪叔粉档的货,金牙驹给你时,可是比拿货的价格足足高了两成。你们称兄道弟了二十年,金牙驹在货上都要坑你一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金牙驹没有一点把你当兄弟的意思。”顿了一下,马少霖继续说:“还有,你的地盘可是比金牙驹的地盘小不了多少,可外人都当彪叔你是金牙驹的小弟,如果彪叔愿意被金牙驹骑在头上的话,当我这话没说。”大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放你妈的屁,老子和金牙一向都是河水不犯井水,大家平起平坐。”“就是因为这样,才是坏事……”马少霖舔了舔嘴唇,话里的未尽之意溢于言表。大彪沉默了下来。马世豪趁热打铁:“我哥说的没错,说不定金牙驹现在每晚都睡不着呢,心里早就想着对付彪叔,好吞下彪叔的地盘。如果彪叔这话不爱听的话,就当我们兄弟来给你报丧了。”两兄弟的话就像一把把利剑,刺在大彪的心上。两人的话也不算夸张,金牙驹是什么人,大彪很清楚。在他看来,大家出来混,又是多年的兄弟,最起码的义气要讲的。可金牙驹暗中在货上吃一笔不说,一有事就拿他出去顶人头。想起白天时,金牙驹当着刘探长的面,让他拿出手里的粉档交差,一副老大做派,大彪更是火冒三丈。这边大彪脸色难看,马少霖两兄弟却是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成了……马少霖抿紧嘴唇,语气坚决:“干爹的仇,我们不会假手于人。如果失败的话,彪叔也可以表示不知情,把一切都推到我们两兄弟身上。”大彪翻来覆去的把马少霖的话琢磨了一遍。沉默了良久:“你们想我怎么做?”马少霖眼神坚定:“彪叔只需要搭线帮我们把金牙彪约出来,他这人一向目空一切,又是在西环,他一定不会有多少防备。除了这十万块的见面礼,事成后,你以后的货我们不赚一分,成本价给你。”…………是夜。石塘咀,一家酒楼内。“噗!”金牙驹一口茶水吐在桌上,漫不经心地说:“挑那星!两个小王八蛋竟然敢来我的地盘,我还以为你们会躲在李安的码头上一辈子呢?”“驹叔。”“闭嘴!你还没资格跟我说话!”金牙驹不客气地打断马少霖的话。他眼神看向大彪:“你约我吃饭,可没说这两个小王八蛋也在啊。”大彪打了个哈哈:“驹哥,干嘛生这么大气,大家以和为贵嘛。他们这次过来是特地跟你赔罪的,大家四四六六,就这么算了,就当给我个面子。”金牙驹一点面子也没给大彪,语气不善:“你是白痴啊,这两个小王八蛋一天不除,什么都不要谈。”“所以我才约你出来谈啊,他们已经说好了,字花档、财务公司、货源都可以交给你,他们只希望你放他们一条生路。”金牙驹眼睛一瞪:“关你屁事!操,我看你他妈的是吃饱了没事干了,老爱多管闲事。”大彪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金牙驹,我们可是二十多年的老兄弟了,你一点面子都不给?”金牙驹手指几乎杵到大彪的脸上:“不给你面子又怎么样,我跟你讲,以后再有这种事,别怪我翻脸无情。”“行,那我不管了,你们自己解决。”大彪板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包间。“操!”金牙驹骂骂咧咧地扭头,伸手指向马少霖两兄弟。刚准备开口,坐他对面的马少霖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拉,仗着膀大腰圆将金牙驹整个人按在桌子上。“你干什么?”金牙驹大惊失色。马世豪咧了咧嘴,抄起桌子的筷子,毫不迟疑地冲着金牙驹的脖颈插了下去。“放开驹哥。”站在一旁的骨仔睚眦欲裂,带着身后五六名打仔扑了过来。一道人影拦在他面前,是个神情冷峻的男人。“找死。”骨仔怒喝出声,伸手去摸腰间的家伙事。忽然,雪亮地刀光折射进骨仔的瞳孔。男人右手上扬,手中匕首行云流水般抹过骨仔的脖颈。“噗嗤!”与此同时,马世豪状若癫狂,手中筷子一下一下戳进金牙驹的脖颈,鲜血飙射而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