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年关,各家各户都张灯结彩,鞭炮声不绝于耳,京城上下的百姓们都沉浸在一片欢愉的气氛之中。
荣国公府,轩敞的花厅内,黛玉、迎春、惜春、宝玉等皆是一袭靓衣,便是邢蚰烟这个客居之人,也换了一身崭新的襦裙。
凤姐儿头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裳,下罩翡翠撒花洋绉裙,一派的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
作为府里的管事,这等大节日里,凤姐儿自是少不得操持,张灯结彩,一应瓜果点心、戏班子小玩意之类的,事事齐全。
忙上忙下的,此时凤姐儿都觉着后背有些汗涔涔的,端着一盏茶盅“咕咚咕咚”的饮了下去,凤眸瞧着堂内正莺声笑语的众女,笑道:“你们且先玩着,我去去就来,等老祖宗她们参加完宫宴回来,咱们在乐呵。”
大过年的,皇宫举办宫宴,贾母等一众诰命夫人以及贾赦、贾政两个身居爵位与官位的爷们早早的便去皇宫参加宴会。
左右还有些时间,凤姐儿打算换一身衬衣,要不总觉得不大爽利。
黛玉一袭藕荷色裙裳,素手正剥着蜜橘,偏过螓首,一双秋水明眸看着凤姐儿,眉眼弯弯,没好气道:“你待在这儿,我们还嫌烦哩,快去快去,可别招人嫌。”
“呸。”
凤姐儿听见黛玉这“不耐烦”的话儿,手里捏着帕子扬了扬,啐道:“好你个林丫头,愈发的尖牙利嘴起来,你等着,回来便揭了你的皮去。”
黛玉闻言不以为意,将橘瓣塞入唇中,毫不吝啬的赏了凤姐儿一个白眼,冷笑道:“我等着,看谁揭了谁的皮去。”
凤姐儿也知晓黛玉说着玩笑话儿,倒也没在意,轻笑一声,扭着腰肢便离开了去。
一旁的宝玉瞧着这一幕,顿时眉开眼笑的,就是这个味儿,以前姊妹们都在的时候,常常拌嘴,机锋相对的,好不热闹。
此刻的宝玉感动的都要哭了起来。
凤姐儿出了花厅,正沿着廊道而行,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平儿,二爷呢,又去哪儿偷人家媳妇去了。”
贾琏虽是国公府的嫡孙,但其既没有爵位,也无官职,自是没有参加宫宴的资格,留在府里。
两夫妻貌离神合不错,但大过年的,凤姐儿这个做妻子的不说关心之类的话儿,起码得知晓人的去向,要不待会贾母等人回来询问起来,一问三不知的,可就不好交待了。
平儿美眸闪了闪,回道:“二爷.出去了,说是去外面转转。”
凤姐儿闻言蹙了蹙眉,芳心不禁冷笑,什么去外面转转,怕是见着自个就烦,跑出去高乐去了吧!
不过此时的凤姐儿已然对贾琏“死心”,管都懒得着管,知晓其下落便是,反正即便贾母知晓,那也怪不得自个,又不是她赶出去。
只是
“平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一块长大的丫头,平儿微微撅了撅屁股,她就知道其心里藏奸,先前平儿语气中的停顿,显然是有所保留。
平儿闻言,玉容微微一怔,素手攥了攥绣帕,俏丽的脸蛋儿浮上一抹不自然之色,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凤姐儿见状,狭长的凤眸微立了起来,喝道:“怎得,小浪蹄子,背着姑奶奶作什么妖,快说,要不然提防你的皮。”
这蹄子,该不是心向着贾琏,替其遮掩起来,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平儿闻言顿觉无语,恼道:“奶奶这是说什么话,我多咱背着奶奶作妖了,还不信我。”
天可怜见的,她平儿对凤姐儿是忠心耿耿的,哪会做出什么对不起凤姐儿的事儿,这会子却倒打一耙。
凤姐儿插了插腰,挑眉瞪道:“哼,人心隔肚皮的,你这小浪蹄子花花肠子多了去,谁知道你心里藏什么奸,要姑奶奶信你也简单,把事儿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来。”
平儿也知晓凤姐儿的性情,今儿个不把事儿说明白了,怕是不好善了,回眸瞧了瞧身后跟着的婆子丫鬟,打发道:“你们先下去。”
凤姐儿见状,两弯吊梢眉蹙了蹙,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她知道平儿的品性,断不会无事生非,先前的冷言冷语,也不过是激平儿罢了。
眼下要将人打发出去,显然是不小的事儿,凤姐儿倒是要看看,那贾琏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平儿见人离开,凑近前去,小声道:“前儿个我听兴儿在二门里碎嘴,说二爷在外有个二奶奶。”
凤姐儿闻言,芳心一震,两弯吊梢眉立了起来,狭长的凤眸闪烁着一股寒气,宛若刀剑般的锐利。
兴儿是贾琏的心腹小厮,他碎嘴出来的事儿,大抵不会有差。
以往贾琏偷哪家的媳妇,凤姐儿都不在意,因为那些人都上不得高台面,她这个奶奶的名头坐的稳稳当当。
可眼下大过年的往外走,本就不合时宜,原以为就是使性子,现在看来,怕十有八九是出去见姘头了,这份重视,可不同一般。
最为重要的便是“二奶奶”这个称呼,代表着贾琏的态度。
凤姐儿素手搭在柱壁,顺势倚坐在廊檐,冷着脸问道:“兴儿在哪?可是随那龌龊的东西一并出去了。”
平儿回道:“这倒没,兴儿在府里忙着哩。”
一听这话,凤姐儿当即道:“让兴儿来回话。”
事已至此,她要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又到底是谁。
平儿闻言了然,退下去招呼人去。
不大一会儿,平儿带着兴儿走了过来,只见兴儿谄媚的上前,道:“请二奶奶安,不知奶奶召小的来有何事?”
凤姐儿狭长的凤眸眯了眯,冷声道:“兴儿,你是二爷身边的人,你二爷在外头弄了人,这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兴儿心下一怔,忙气急败坏道:“奴才天天跟着二爷,可从没听说过二爷在外面弄了人,这是什么胡涂忘八崽子碎嘴,奴才非撕了他的嘴去。”
凤姐儿知晓这是维护贾琏,冷冷的看着兴儿,厉声道:“少他娘的扯淡,你要实说了,我还饶你,再有一字虚言,你先摸摸你腔子上几个脑袋瓜子!”
兴儿一听,顿时战战兢兢起来,琏二奶奶的手段,府里人谁不知,真要是要罚他,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只见兴儿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奶奶,奴才真是不知道这事儿。”
凤姐儿见兴儿还嘴硬,一腔火都发作起来,喝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怎么喊别人“二奶奶”,来人,打嘴巴子,姑奶奶今儿个就要看看,你这张嘴有多硬。”
一听这话,兴儿就知事情败露,吓的脸蛋煞白,“咕咚咕咚”的磕的山响,口里说道:“只求奶奶超生,奴才再不敢撒一个字儿的谎。”
平儿见状,喝道:“还不快说!”
兴儿直蹶蹶的跪起来回道,“二那位是二爷从江南带来的,听说原是别人的妾室,深得二爷喜爱,旁的,奴才也不知道,也不敢问。”
凤姐儿闻言,心中冷笑,这没脸的东西,还以为是什么货色,原来还是从别人手上偷来的,狗改不了吃屎。
冷冷的瞥了兴儿一眼,凤姐儿凤眸闪了闪,厉声道:“二爷在外面弄人便弄人,你们起什么哄,狗屁的“二奶奶”,心思奸的很,留你们不得。”
兴儿闻言,顿时吓的瘫软了,哭着说道:“奶奶,饶命了,这可怪不得奴才,是二爷在外面给那位办了礼,让奴才等人称呼“奶奶”的。”
闻得此言,凤姐儿两弯吊梢眉下的凤眸闪过一抹戾气,这贾琏,居然在外面给人办了礼,娶过来了,还改了称呼,这是想让那人取代姑奶奶?
轻哼一声,凤姐儿狭长的凤眸眯成一条缝,冷笑道:“二爷把人藏在哪儿了?”
兴儿回道:“一直安在花枝巷里,二爷此时应该就在那儿”
凤姐儿闻言,心中怒火更甚,果如她所想,贾琏是去会姘头去了,好家伙的,这是拿花枝巷当家了啊!
默然几许,凤姐儿淡然问道:“没了别的事了么?”
兴儿战战兢兢的回道:“别的事奴才不知道,奴才刚才说的字字是实话,有一字虚假,奶奶问出来只管打死奴才,奴才也无怨的。”
凤姐儿垂眸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兴儿,道:“哼,算你识相,滚下去吧。”
兴儿闻言,忙磕了个头,便着急忙慌的爬起来,撒丫子往外走,生怕这位“心狠手辣”的主儿食言。
“等等,过来,我还有话呢。”
正欲离开的兴儿听见这道催命的声音,顿时怔住了脚步,小心翼翼的回过身来,挤出一脸的笑容,问道:“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凤姐儿眯了眯眼,冷笑道:“急什么,是不是想着去告诉你二爷去,在你那糊涂爷跟前讨了好儿了,让你新奶奶疼你。”
兴儿闻言,又跪在地上,苦着一张脸回道:“奴才不敢。”
“哼。”
凤姐儿冷哼一声,厉声道:“你出去提一个字儿,提防你的皮,滚吧。”
兴儿连忙答应着才出去了。
待兴儿离开,凤姐儿冷着的脸顿时松垮下来,明媚张扬的玉容浮上一抹苦涩,抬眸看向平儿,说道:“你都听见了。”
平儿瞧着凤姐儿略显破碎的玉容,心下也是疼惜,她知晓其中利害,以二爷对外面弄的那位的宠爱,一旦外面那个有了喜事,这对于夫妻感情破碎的奶奶可谓巨大的威胁,稍有不慎,怕是往后日子更为难过。
抿了抿粉唇,平儿语重心长道:“奶奶,俗语有言:“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二人哪有隔夜仇的,依我看,您还是服个软。”
对于妇人而言,终归是要靠爷们的,夫妻两人闹成这样,又没个子嗣,且不说以后没个依靠,便是府里的爵位都难以承袭。
依平儿的意思,还是希望自家奶奶能与琏二爷和好,生下一儿半女的,如此对奶奶才是最为有利的。
凤姐儿冷笑了一声,哼道:“那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还想姑奶奶服软,做他的春秋大梦。”
服软,服软有用的话,何至于如此,她是看明白了,就贾琏那种没心没肝的东西,服软了也毫无作用。
平儿瞧见奶奶这般模样,心中也是着急,想了想,忽而说道:“奶奶,王爷那儿不是承诺了您,要不请王爷做主。”
上回水溶承诺凤姐儿一直会是荣国公府的奶奶,那时平儿也在旁,自是知晓的,眼下出了这档子事,自家奶奶不肯服软,只能请王爷做主。
凤姐儿贝齿紧咬的粉唇,啐骂道:“呸,都是一丘的忘八,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指望他做主,姑奶奶怕是被卖了还蠢的帮数钱。”
平儿闻言,俏脸煞白,环顾了一圈后,才提醒道:“奶奶慎言。”
这个“他”,显然指的便是王爷,这要是传了出去,自家奶奶没好果子吃。
凤姐儿不以为意,狭长的凤眸里藴着水雾,咬牙切齿道:“怕什么,他有脸子做,还怕人说,没听见兴儿说的,那人是从江南带来的,他要是不知情,姑奶奶我拿脑袋给他当凳子做。”
平儿闻言,顿时恍然大悟起来,先前兴儿说人是贾琏从江南带来的,而贾琏回来之际,可是与王爷同行,想来十有八九是知晓内情的。
念及此处,平儿俏脸复杂,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或许如奶奶所言,都是一丘的忘八。
凤姐儿倚在柱壁上,娇躯酥软无力,一双凤眸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才说道:“他既然做出这等事来,总得给我一个交待。”
平儿闻言怔了怔,凝眸看着凤姐儿,小心道:“奶奶的意思是?.”
北静王府。
水溶与元春、北静太妃一行人参加完宫宴,便返回府中,王府众人加上来凑热闹的薛姨妈等人在轩敞的花厅里吃酒听曲,好不热闹。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家伙隐隐约约都有些醉意,尤其是北静太妃,许是因为热闹的气氛,便多吃了些酒,已然是醉眼朦胧。
水溶见状,便让丫鬟搀扶着北静太妃去屋里歇息,自个也跟了上去,美其名曰是尽孝心。
厢房内,北静太妃倚在床榻之上,锦绣的裙裳下,包裹着曼妙的娇躯,素手搭在额间上,柳叶细眉下的明眸恍若烟雨般的朦胧,看向堂下的少年,芳心涌上一股欣然,轻柔道:“好了,这儿不用你陪着了,去外面陪陪元春她们,记得要守岁。”
大过年的,也是高兴儿,便多吃了些酒儿,头儿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水溶凝视着北静太妃娇媚的玉容,带着几分醉意,更增添了几分妩媚,宛若一株迎风摇曳的海棠,笑道:“孩儿心里有数,母亲不必担心。”
守岁这种小事,都不需水溶操心,家中自有贤妻安排。
北静太妃闻言,莞尔一笑,长长的眼睫轻轻颤抖,凑上前来,素手抚在少年的脸蛋儿上,吐气如兰道:“也是,溶哥儿大了,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日后为娘也是要依靠你了。”
遥想当初老北静郡王病逝之际,王府后继无人,自个彷徨不安,对未来一片迷茫,正忐忑之际,水溶过继而来,原是想着能维持体面,得过且过,谁承想这个过继而来的与她如此贴合,眼下王府其乐融融的,这般有盼头的日子,让北静太妃都有些浮生若梦,生怕转头便是一场空。
水溶目光微微闪动,莫名道:“母亲这话.折煞孩儿了。”
古有贵妃醉酒,今有太妃酩酊,安禄山的失态,他算是明白了。
北静太妃闻言,明媚的脸蛋儿顿时皱了皱,妩媚的眉眼间透着委屈之色,素手大力的揉着少年的脸蛋,声音软腻道:“怎得,莫不是你这猴儿不愿做为娘的靠山,真真是没良心的种子。”
水溶:“.”
感受着俊秀脸颊被挤成了一团,微微有些发痛,让水溶顿觉无语,这是吃多了酒,耍酒疯?
只是怎么说呢,倒像是讨宠的猫儿,竟然殊为可爱。
旁的不说,北静太妃对他的宠爱有目共睹,真真是比亲生的还要亲,就这份情谊,水溶也断然不会让北静太妃委屈。
太妃的幸福,水溶一力承当。
抿了抿渐显干涩的嘴唇,水溶不自然的说道:“母亲放心,以后孩儿就是您身后的男人,让您一生幸福。”
北静太妃闻言莞尔一笑,芳心愈发的雀跃不已,素手捧着少年的脸蛋儿,满意道:“这还差不多,往后你若是敢对我不好,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水溶:“.”
太近了,还有这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劲。
此刻的水溶,俊秀的面容愈发的不自然起来,双目闪烁,一时之间竟有些不能自主起来。
北静太妃见少年不予应答,芳心渐渐不满起来,柳眉微挑,凑上前来,如梨蕊般的玉颊浮上一层玫红,直直的盯着少年,嗔恼道:“怎得,你这猴儿.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