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她没有伞。”
淅沥雨声落在耳畔,诏狱前悄无声息,唯有雨声不绝。
沈砚目眦欲裂,指骨握在掌心,几近捏碎一般。
夜风飒飒,拂开沈砚氅衣的一角。
紧攥成拳的手指缓缓松开,那双如墨眸子低低垂着。
最后的最后,他只是在想,宋令枝没有带伞。
马车密不透风,玄色厚重车帘半掩。
雨幕清寒,车中内壁嵌着玛瑙宝石,案几上供着一方鎏金异兽纹铜炉,安神香氤氲缭绕。
漆木梅花几上置着银火壶,金丝炭滚滚燃烧。
沈砚一身氅衣,寒意侵肌入骨,如坠万年冰窟,他掌心紧紧握着一枚青玉扳指。
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
销金散发作得愈发频繁,旧太子一党虎视眈眈,沈砚闭门不出多日,若非今夜……
紧阖的双眸睁开,沈砚眼中阴翳森寒,如潮湿细雨冰冷,周身散发着阵阵冷气。
青玉扳指在掌心勒出清晰红痕。
沈砚一双黑眸幽深晦暗,低垂的眼睫冷冽如山间雪。
心口陡地涌起几分撕心裂肺的疼痛,沈砚一手捂住心口,冷峻面庞上难得爬上几丝孱弱。
烛光跃动在眉眼,光影晃动,似有重重迷雾笼罩在眼前。
沈砚凝眉,指骨捏紧作响。
眼前青雾仍在。
他垂首。
忽而,马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砚强忍着身子的不适,车帘挽起一角,入目是岳栩匆忙紧张的身影。
视线落在岳栩手上紧握的油纸伞,沈砚眸色一暗,他沉声:“……怎么回事?”
瓢泼大雨中,岳栩躬着身,低头抱手。
“陛下,这伞……这伞宋姑娘没收。”
长久的沉默。
雨声摇曳,岳栩站在雨幕中,夜色暗沉,他望不见沈砚面上的神色。
明明是盛夏,岳栩却觉自己好似地处天寒地冻中,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犹如冰刃,冒着彻骨的冷意。
不寒而栗。
良久,那道视线终于收回,车帘松开,沈砚冰凉声音从马车内传出。
“回宫。”
……
雨幕隔绝在身后,宋令枝一身灰色长袍,低头赶路。
吴四候在檐角,遥遥瞧见冒雨前来的宋令枝,吓得惊出一身冷汗。
忙忙递上油纸伞,亲为宋令枝挡雨。
在官兵前的油嘴滑舌早就不见,吴四心急如焚:“少夫人,你这是……”
眼角瞥见宋令枝素净的一张小脸,吴四登时僵在原地。
“少夫人,你的脸……”
右脸上的红斑早就被沈砚擦拭干净,宋令枝抬手,指尖轻抚过颊边。
吴四着急,踮脚往后张望,“可是那岳统领认出你了?”
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不该为了银两冒险将宋令枝带进诏狱。
吴四小声嘟哝:“岳统领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若是他和陛下提及今夜之事,小的性命堪忧。”
吴四贪慕钱财,却不想为此丢了性命,他双膝跪地。
“少夫人你行行好,帮帮小的。若是让岳统领知晓是小的……”
“你若是不说,自然不会有事。”
宋令枝踏着脚凳凳上马车,面若冰霜,“记住,你今夜不曾见过我,也不曾见过岳栩。”
吴四瞪圆一双眼睛,宋令枝身后是富甲一方的宋家,被岳栩认出身份还能安然无恙离开。
如今更是直呼岳栩的名讳。
常年同三教九流之人打交道,吴四若连这点眼力见也没有,也不会混到今日。
他低眉恭敬:“小的记住了。少夫人放心,该说的不该说的,小的都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
马车骨碌碌往前行去,渐渐融在昏暗雨幕之中。
宋府上下灯火通明,一众奴仆手持戳灯,悄无声息侍立在廊檐下。
大门紧紧闭着,唯有一辆软轿无声穿过角门。
宋老夫人端坐在斑竹梳背椅上,手中攥着一串迦南木珠,口中念念有词。
夜雨潇潇,宋瀚远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时不时从袖中掏出一枚如核桃大小的怀表,低头看一眼。
又打发小厮去前院瞧瞧。
宋瀚远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他低声嘟囔。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
宋瀚远一拍脑袋,“就不该心软答应她去的,罢了罢了,我还是亲眼去瞧瞧。”
人行至门首,端坐在梳背椅上的宋老夫人忽然睁开眼。
她厉声:“回来。”
宋瀚远依言照做,面上的焦灼不安半点不减,他泄气坐在太师椅上,一壶冷茶直灌入伏中。
冰凉的茶水并未浇灭半分焦灼。
宋瀚远面上慌张,没忍住同宋老夫人道。
“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枝枝如今才多大,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宋瀚远欲言又止。
宋老夫人怒瞪他一眼,手上拄着的沉香木拐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我就枝枝这一个孙女,我何尝不心疼?只是她如今总归是大了……”
一语未落,忽见冬海撒开腿,匆匆穿过雨幕,直朝宋老夫人院中跑去。
“老夫人,老爷,少夫人、少夫人回来了。”
还是那身狱卒常袍,宋令枝一身灰扑扑,身上拢着披风。
肩上眼角淋了雨,说不出的狼狈不堪。
宋老夫人起身,忙忙命人端来热热的姜汤,又让白芷备水去。
手帕捏在指尖,宋老夫人亲为宋令枝擦去眼角的雨珠。
她沉下脸:”吴四是怎么做事的,竟让你淋雨回来,我的枝枝受苦了。”
宋老夫人挽着
宋令枝的手,一阵心疼,“可曾见到贺鸣了,他在狱中可有受罚,先前托人送进去的衣物被褥……”
宋令枝失魂落魄,眼睫上还沾着点点雨珠。
“我没见到贺哥哥。”
屋中奴仆婆子悉数被屏退,宋令枝轻声道,“祖母,我见到他了。”
宋老夫人大惊,眼中掠过重重愕然之色:“怎么会,不是说连着半月病重罢朝……”
宋老夫人以为沈砚卧病在榻,自顾不暇,所以才敢放手一搏,让宋令枝前去一试,不想还是碰上了。
宋老夫人搂着宋令枝,轻声宽慰:“他……他可有说什么?”
宋令枝倚在宋老夫人肩上,摇了摇头。
宋老夫人搂着宋令枝,温声宽慰:“莫怕,祖母再想想别的法子就成了。你衣衫还湿着,先去更衣,若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宋老夫人拍拍宋令枝的手背,“万事有祖母在呢。”
这场雨连着下了三日也不曾停歇。
宋令枝亦在榻上躺了三日。
许是那夜淋了雨染上风寒,加之又为贺鸣的事忧心,宋令枝这两三日都不曾睡得安稳。
雨声淅沥,白芷双手端着燕窝粥,款步提裙,自廊檐下穿过。
遥遥瞧见站在檐下的秋雁,白芷狐疑踱步过去。
“少夫人还病着,你不在跟前伺候,站在这做什么?”
秋雁朝白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少夫人刚睡下了。”
她声音轻轻,“昨儿L夜里我坐更守夜,少夫人五更天还没睡,好不容易这会睡下了去,可别再吵着她了。”
余光瞥见白芷手上端着的燕窝粥,秋雁好奇:“先前的玉寒草这几日怎么不见,我瞧着少夫人吃着挺好的。”
白芷睨秋雁一眼:“那物本就少见,哪有吃不完的。”
秋雁面露遗憾:“可惜了,先前少夫人体寒,若非这玉寒草,怕是如今屋里还得烧着地龙。好不容易身子好些,姑爷还考上了状元,偏偏这会又……”
秋雁双眼垂泪。
白芷赶忙将人拉远了些,深怕让屋里的宋令枝听见难过:“小点声,这话你同我说说便是了,千万别在少夫人身前透露半句。”
秋雁点点头:“我又不傻,怎么会连这个都不懂。”
庭院寂寥空远,落花满地。
远远的,忽见一个小丫鬟疾步跑来,秋雁和白芷定睛细看,竟是二门伺候的一个丫鬟。
丫鬟满脸堆笑:“少夫人起身了吗?明家夫人来了,说是有要紧事寻少夫人。”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云黎一身湖蓝色宝相花纹圆领长袍,扶着侍女的手,快步穿过乌木长廊。
白芷侯在门口,亲为云黎挽起湘妃竹帘:“明夫人,请。”
云黎点点头:“有劳了。”
转过缂丝屏风,重重青纱帐幔后,宋令枝轻倚在贵妃榻上,白净的一张小脸未施粉黛,面如明月皎皎
。
她掩唇,轻咳两三声。
云黎着急上前:“快别起身,躺着就是了。不是说只是风寒吗,怎的病得这般重?”
前日她来过一回,碰巧那会宋令枝吃了药睡下,云黎不让人打扰,只在花厅坐坐便走了。
宋令枝面容憔悴,惨白容颜上寻不得半点血色。
云黎挽着她的手,温声细语:“你放心,我父亲找人打听过了,陛下已经找着了那作诗之人。先前陛下病重,大理寺也迟迟不审。”
云黎轻叹一声,“说起来,那诗与你我二家都不相干,最多也就是失职,罚罚俸禄闭门思过就是了。”
宋令枝双眼一亮,遽然从榻上坐起:“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
云黎左右张望,掩唇轻凑到宋令枝耳边,压低声音道。
“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是我父亲的门生,他悄悄让人递话出来。我怕你着急,快快寻了你来。”
宋令枝双眼瞪圆:“那作反诗之人,如今可抓着了?”
云黎摇摇头:“这我倒是不知。”
她近来也为这事奔波劳碌,多日未眠,眉宇间愁云笼罩。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nbsp; “事关前朝政事,那人并未多说,只说待案宗呈上陛下御览后,贺大人和我家那位就能回府了,也就这一两日的事。”
云黎迟疑,“若是陛下圣体安好,兴许今夜就能回府。”
秋雁和白芷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笑意。
“太好了,若姑爷平安归家,少夫人也不必忧心忡忡,整日以泪洗脸了。”
宋令枝眉间轻拢:“……陛下龙体欠安?”
她忽的想起那一夜在诏狱前遇见的沈砚。
大热的天,沈砚却还穿着氅衣,面色也比往日孱弱苍白。
云黎颔首:“是,若非如此,这事也不会拖到现下。”
她悄声,“只是此案还未言明,你先别声张,好好养身子,在家等着贺大人便是。我府上还有事,先走了。”
宋令枝点头,命白芷亲自送云黎出府。
秋雁笑着上前:“少夫人,姑爷的书房这两日一直锁着,奴婢这就让人进去洒扫。还有衣衫被褥……”
宋令枝挽住秋雁的手:“先别张扬,省得让人看出端倪。你悄悄去,同我祖母和父亲说上一声便是了。”
秋雁笑着应了一声好。
许是听了云黎一席话,宋令枝今日倒觉身子爽利些,还多吃了半碗汤。
宋老夫人心疼宋令枝,轻抚宋令枝双颊:“是该多吃些,瞧这小脸,都没肉了。若是……”
话犹未了,遂见秋雁匆匆从前院跑来,满脸喜色。
“少夫人,明夫人刚刚打发了人,说是明大人如今已回府了。”
宋令枝站起身,双眼熠熠犹如星辰明朗。
宋老夫人是过来人,哪能看不出宋令枝归心似箭。
“快些回房去罢,想来贺鸣也快到家了。”
宋令枝眉开眼笑。
提裙匆忙回房,命秋雁和白芷备下膳食,又让人备了热水。
夜色笼罩,园中杳无声息,唯有淅沥雨声相伴。
廊檐下金丝藤红竹帘轻悬,云影横窗,苍苔浓淡。
秋雁提着玻璃绣球灯,同宋令枝站在廊檐下,二人踮脚往外张望。
树影婆娑,摇曳烛光跃动在宋令枝眼中。宋令枝一双柳叶眉轻蹙,月洞门空空如也,始终不见有人前来。
宋令枝拢眉:“二门那可有人守着?罢罢,打发人去大门守着,倘若看见贺哥哥回来,快快让他回来禀报。”
夜色沉沉,烛光晃悠,宋令枝娇小羸弱的身影落在氤氲雨幕中,偶有雨丝飘摇,落至宋令枝眼睫。
她眨眨眼,想着往后退开半步,又怕贺鸣回来,自己瞧不见。
雨声点点滴滴砸落在廊檐上,阴雨重重笼罩在京城之上。
诏狱阴冷潮湿,透过一方小小的窗子,隐约可见窗外一角的夜色。
层层烟雨弥漫。
三三两两狱卒走在一处,手执羊角灯,挨个牢房巡查。
“都安静点!”
“闭嘴,再敢嚷嚷老子弄死你们。”
地牢昏暗,枯草干枝随意堆放在一处,贺鸣一身绯红色圆领官袍,端坐在破草席之上。
眉眼清淡,一双浅色眸子映着昭昭夜色,从容不迫,同在翰林院如出一辙。
好像,他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好像,他还是那个前途无量的侍读学士。
吴四提着羊角灯,客客气气从贺鸣牢房前走过。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吴四待贺鸣毕恭毕敬,他悄声。
“贺大人,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小的,小的立刻为您寻来。”
贺鸣声音不冷不淡:“不必,贺某戴罪之身,不敢劳烦。”
吴四嘿嘿笑两声:“贺大人莫说笑了,您是堂堂状元郎,自然是那起子小人陷害诬告。小的听闻,明大人今夜已经回府,想来贺大人也快了。”
贺鸣抬眸,眼中掠过几分错愕:“……什么?”
吴四叠声笑:“再多的小的也不知,只是想着那赏花宴是在明大人府上办的,他平安无虞,贺大人您自然也是。”
贺鸣双眉紧皱,若有所思。
同僚瞧不得吴四这般谄媚模样,一脚踢在吴四腿上。
吴四往前踉跄两三步,差点一脑门嗑在牢门上,恼羞成怒。
“……你有病?”
同僚勾着他肩膀往外走:“一个阶下囚罢了,用得着你这般低声下气说话吗?”
吴四冷笑两声:“阶下囚,你瞧瞧他混身上下哪有阶下囚的样子?”
同僚转身,上下打量贺鸣好几眼:“算他走运,如今还未受刑,若是受刑了,且看他身上还有几处好肉。你没瞧那刑部尚书,之前得意洋洋仗势欺人,如今还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刑部尚书
就在贺鸣的对面,男子早无先前的猖狂嚣张,全身上下都是烙铁留下的痕迹血迹斑驳,触目惊心。
前日还捧着南海红珊瑚的手,此刻却被拔光了手指甲,如蝼蚁一般蜷缩在地上。
满身血污,恶臭刺鼻。
吴四看一眼,当即作呕:“他是怎么得罪人了,怎么连舌头都被拔去了?”
同僚抱拳,习以为常:“听说是岳统领说的,兴许是得罪了岳统领,说了不该说的话罢。”
吴四双眼一亮:“……岳统领,可是岳栩大人?”
同僚望向吴四的目光宛若傻子:“你脑子磕坏了不成,除了他,还能有谁。那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谁也得罪不起。”
吴四叠声道“是”,又拽着同僚的手道:“我听说,这刑部尚书当日是在宋府被带走的。”
贺鸣低垂的眼眸抬起,凝眉望着对面刑部尚书脏污的牢房。
墙壁长满青苔,血腥味浓重。
贺鸣一点点握紧双拳。
吴四不曾发觉,还只顾着和同僚闲聊。
同僚嗓音懒散:“可不是,那日贺少夫人也在。”
吴四眼睛更亮了。
先前被岳栩发现,他连着担惊受怕数日,如今又听闻此事,越发笃定宋令枝和岳栩关系匪浅。
若是宋令枝能在岳栩眼前美言几句,他加官进爵的日子指日可待。
吴四唇角笑意渐深,暗叹自己慧眼识珠,攀上宋令枝这根高枝。
又想着趁贺鸣在狱中这些时日,自己定要好好巴结。
同僚啧啧感慨:“还真是一荣俱一损俱损,听说他府上都被抄了,家人流放,姬妾发卖。当日他耀武扬威春风得意之时,也不知会不会想到今日这般下场。”
狱卒的声音渐行渐远,唯有窗外的雨声依然落在耳边。
贺鸣皱眉,久久凝望着对面的刑部尚书,他也曾在翰林院见过对方一面。昔日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人,如今却是猪狗不如,只待一张草席裹住丢出去了事。
贺鸣眼眸低低垂着,想的却是家中的宋令枝。
……
一日过去了,两日,三日。
翘首以盼,日夜煎熬。
今夜月明星稀,窗前竹影婆娑。
宋令枝倚在廊檐凉榻上,一双杏眸无力晦暗。
这两日她也曾去明府拜见明大人,想从对方得知贺鸣的近况。
可瞧着明大人亦是一头雾水,只知自己稀里糊涂被丢进诏狱,又好好地被送出来。
那诗集是明大人拜托贺鸣誊抄的,好端端的拉贺鸣趟浑水,明大人心中过意不去。
这两日也跟着在京中帮忙走动,疏通关系,想要保贺鸣无虞。
可惜仍是无功而返。
宋令枝满头乌发披落在腰间,只挽着一支白玉簪子。
倚着栏杆,依稀可望见湖中自己的影子。眉似青黛,明眸皓齿。
水波荡漾,层层涟漪漫起
。耳边好似又响起沈砚那一声轻笑。
“你求他们,有用吗?”
——有用吗。
——没有。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纵使人人都知贺鸣是被冤枉的,也无济于事。
翰林院掌院学士为贺鸣递上的折子如雪花,却从未听过乾清宫有消息传出。
沈砚不惧世俗,更不怕天下人的攸攸之口。
他那样的人……
宋令枝缓缓伸出手,接住一抔的月光。
朗朗明月落在指尖,可她终究留不住,就像,她留不住贺鸣一样。
……
月影移窗,清冷光辉透过纱屉子,轻盈洒落在沈砚衣袂。
银辉迤逦,案上烛光跃动。
沈砚一身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双眸轻阖,无声在纸上挥墨。
少顷,又睁开眼,皱眉望着撇向案上的黑墨,不动声色将方才的临帖丢入脚边铜炉之中。
熊熊烈焰映着满堂月色,很快将宣纸吞噬干净。
岳栩披着一身夜色,踏入沈砚寝殿,他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陛下,属下晚了一步,先太傅刚刚悬梁自缢,救不回了。”
先太傅曾为沈砚和先太子沈昭授课,同为先皇后嫡子,沈昭温润亲和,如璞玉一般,自然得太傅青睐。
沈昭被囚后,先太傅明哲保身,告老还乡,却不想人在曹营心在汉。
解甲归田,仍是事事惦记着沈昭,欲扶持沈昭上位。
岳栩低声,将所查到的一一禀报。
少顷,寝殿重归安静。
沈砚漫不经心转动指间的青玉扳指,那双深色眸子轻抬,似有所无从岳栩身上掠过。
“只有这些?”
岳栩凝眉沉吟,拱手:“是……”
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如芒刺在背,岳栩搜肠刮肚,倏然低下眉。
“还有,宋姑娘、宋姑娘今夜又在园中等了贺大人一夜。”
沈砚指尖轻顿。
他低眉,无人瞧见眼中的异样。
岳栩轻声:“贺大人刚刚托人,说想见陛下一面。”
沈砚唇角勾起几分冷意。
岳栩轻声:“还有,他托人将此信送去宋府。”
呈在书案上的,是一封放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