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抱歉让阁下旁听了这么久,鄙人仍有些疑惑,非阁下不能解。”潘岳把矛头指向了杜奕恒。
杜奕恒面部微微抽搐,硬着头皮答道:“在下何德何能,可为贵客答疑解惑”
“素闻巡林堂斥候结对行动,今夜鄙人观察了许久,包括孟堂主在内,均是两两而行,唯独不见阁下的搭档,甚感蹊跷,此一惑也;鄙人同僚穿越前堂期间,阁下曾消失了一会,随后又在前堂廊下出现,不知何故,此二惑也;阁下服饰较岗哨更为精细华丽,不像是一般随从,却以随从身份自居,意欲何为,此三惑也。”
潘岳的三个疑惑,说得是风轻云淡,可在杜奕恒听来,却是寒芒逼人!这三个咄咄逼人的“疑惑”,也令孟青池由先前的猜测变成了现在的笃定——杜奕恒的身份已经被潘岳识破了。
婠不忘适时地补上一刀,持棒指着杜奕恒叱道:“难怪我在前堂回廊突遭前后夹击,竟是你在从中作梗!”
可怜堂堂白晶门门主杜奕恒,不但行迹被婠和潘岳摸了个通透,还在气势上被死死压制着,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辩白:“没……没有,其间必有误会,二位定是弄错了……”
就在对质的动静闹将起来之时,紫檀屋门被踹开,但不知是因为屋门过于厚重,还是踹门之人力道不足,虽然声响巨大,但门仅开启了一条一人宽的缝,幸得两个守夜人一左一右抵住了门扇推开,才略微缓解了尴尬。
杜苑黑着脸站在门外,她正是踹门之人。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守夜人,黑色的斗篷在夜色中,既是优秀的保护色,也是肃杀的压迫感。
“堂主夫人,这是想……”潘岳握紧剑鞘护在胸前,挪步挡在了杜苑和婠之间。以他对杜苑短暂的了解,这位堂主夫人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主,不得不防;而孟青池和杜奕恒处在明面上,即使动起手来,婠武器在手也能牵制一小会儿,为自己争取到反应的时间。
可是这回杜苑似乎没有动手的打算,她侧过身子,把位置让给了一个缓步走出的守夜人。此人摘下斗篷兜帽,走向杜奕恒,直至站在了他的身边:“在下便是他的搭档,先前不便,未曾露面罢了。”
此人正是孟思语。在前堂回廊,孟青池趁着凑近安慰杜苑的机会,悄悄对他的夫人作了安排:“把思语带到中堂来,尽快,来者不善。”
刚败下阵来的杜苑虽然不忿,但是实力的差距确实摆在眼前,因此她假借宣泄情绪,甩开孟青池,赶去白晶门给孟思语做了简单的装扮,一路搀着尚处虚弱的孟思语来到了中堂,正好撞上婠与杜奕恒对质,一时怒起,踹门而入,却无奈这紫檀屋门着实厚重,凭她一女流之力还是差了点儿劲道……
“夫人先回去休息吧,我来招待二位宾客,”孟青池适时地出面斡旋,“二位,这便是本堂这位下属的结对搭档了;这位下属确实不是一般随从,而是本堂白晶门的门主杜奕恒,搭档叫做孟思语;今日白晶门杂务繁多,思语留在门内处理,而奕恒随孟某查看岗哨,因而分开了一阵;至于姑娘提到的在回廊之中突遇夹击,正是思语不明情况产生的误会,而奕恒也是在孟某的授意下,前往劝阻思语才离开的,都是误会,误会!”
孟思语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孟青池的说法。而把人带到的杜苑,神色复杂,似有担心,又似有话想说,极不情愿地在孟青池的再三催促下领着十数人掩门离开。
形势缓和之后,婠和潘岳也稍稍放松了些,持械的手先后垂了下来。
“孟堂主之言略微牵强,该不会随便找了个人冒充贵属的搭档吧”潘岳从孟思语气息不稳的语调和身形上,已基本确定了她正是在杊陵驿站偷袭婠之人,也明白凭她的带伤之身,绝无可能如孟青池口中所说游走于白晶门和前堂回廊之间。孟青池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洗清杜奕恒的嫌疑,极力为他掩饰身份罢了。因此潘岳没有直接点破,而是明知故问,试探孟青池的反应。
“本堂既然答应了二位‘知无不言’,自当言而有信,不会弄些鱼目混珠的手段。”孟青池知道婠和潘岳是有备而来,所以不得已召来了孟思语,为的就是防止再被二人抓到破绽,节外生枝。
“……”婠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她也知道孟青池的解释真假参半,因为在前堂回廊,若另一道气息是孟思语,那么加上前来劝阻的杜奕恒,就应该有三道气息才对,可事实并非如此;以潘岳所展现出的实力来看,他应该早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可他为何没有点破呢
婠不便直接问出口,她怕坏了潘岳布的局,所以踌躇再三,她还是选择了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潘岳竟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支飞镖,在众人面前亮了亮:“这是在杊陵驿站,袭击鄙人的蒙面人所用暗器,你看看,是不是与在回廊里袭击你的暗器一样”潘岳当着众人的面,把飞镖递给了婠。
在回廊中击断婠手中火把的那次袭击异常凶险,婠自是记忆犹新;可在杊陵驿站,她倒是没有特别的印象;眼下潘岳递过来的这支飞镖,确实与回廊中被她挡下的暗器无异,可若要与杊陵驿站作对比,婠找不着头绪。
同样找不着头绪的还有巡林堂的三人。孟青池的目光盯着杜奕恒,仿佛在问:“你什么时候落下的把柄”
杜奕恒还以心虚的目光:“属下也不知道,属下完全没有印象……”
孟思语的目光里则是虚弱中带着愤恨:“正是这支飞镖,害我狼狈至此……不对呀,这支飞镖明明打中了我,怎会又出现在潘岳的手中”
短暂的沉默,婠没有给出答案,巡林堂三人更不好主动搭腔,他们若是一开口,与“主动招供”无异。
“这样吧,方才若是贵属在前堂回廊因误会而贸然出手,那么贵属身上应该还有未用的暗器,拿出来一看便知。”潘岳打破了沉默,从婠手中拈起飞镖,向孟青池征询意见。然而不等孟青池回应,他便把飞镖递到了孟思语面前,“劳驾!”
且不说孟思语有伤在身翻找不便,她匆匆被杜苑带到中堂来,哪有时间准备暗器在身上!
“这……”孟思语看着潘岳手中的飞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孟青池和杜奕恒,寻求支援。
婠此时算是明白了潘岳这一系列举动的目的——他果然已经识破了孟思语的身份,这一连串杀人诛心的临场发挥,要么就是逼着巡林堂自己亲口承认,要么就是藏着下一步棋……
在潘岳的高压下,杜奕恒终于绷不住了,他一把夺过潘岳手中的飞镖:“休要为难她,一人做事一人当,在杊陵驿站袭击你们的,正是在下!怎么着吧”
“奕恒!”孟青池喝道。他苦心掩饰了许久,在婠和潘岳二人未说破前,只要保持咬死不松口,顶多也就落得个怀疑而已;可眼前杜奕恒竟意气用事,一口把责任担了下来,令孟青池之前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
“堂主,他二人早就识破了,故意戏弄咱们呢!与其继续无意义的拉扯,不如爽快些,大不了是个死!就凭他二人,走不出咱巡林堂!”
杜奕恒说得有道理,事已至此,孟青池只能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反驳。
孟青池之所以压住性子待婠和潘岳以礼,是因为此二人来自京城,且是受信王差遣。撇开二人的实力不论,若真是来吊唁还好,万一是借吊唁之名,来试探巡林堂的态度,孟青池的一举一动就必须谨小慎微。否则,被二人冠上仇恨滔天,不服王权之名回京复命,巡林堂就有覆灭之虞;像杜奕恒这般以性命相胁更是言语大忌,此二人若是回不去,巡林堂的下场只会更加惨烈……孟青池不敢赌,也不能赌,这关系到百十号族人的前途和命运。
偏偏这个龙渊阁的金牌校卫实力强劲,论武论谋,均令巡林堂众人奈何不得,就算他走不出巡林堂,也能拉上十余个族人垫背……这笔买卖,着实血亏!
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除非……
正当孟青池一筹莫展,暗暗下定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决心时,这个“除非”竟不期而至。
就在孟青池杀意渐起之时,潘岳一脸从容地掸了掸衣襟:“那就对了,这支飞镖,是鄙人路过前堂回廊时拾到的,并非取之于杊陵驿站;阁下既然承认杊陵驿站袭击一事,又为何不肯承认在前堂回廊袭击鄙人的同僚呢”
杜奕恒的面部再次抽搐起来,孟思语心里也懊悔不迭,他两竟被潘岳摆了一道!
“你们知道又有何妨!正是在下欲在回廊取你性命!”看到孟青池杀意渐起的杜奕恒,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准备,抽刀指着婠喝道,“密林族人,可不是好欺侮的!”
婠哪肯白受这口气,亦举起白玉骨朵棒与之对峙,火并之势一触即发。
岂料潘岳依旧从容,他压下婠的手臂,挡在了婠身前:“诸位稍安勿躁,请听鄙人一言,再动手不迟……”话音未落,中堂屋门再次被撞开,杜苑仍是带着十来个守夜人堵在门口,面色冷峻,比踹门而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她虽然听了孟青池的话掩门退出,但并未离开,当屋内冲突再起,她便再次出现,以壮巡林堂声势。
“孟堂主,今夜鄙人剑未出鞘,即使你杀得掉我二人,在场的贵属也不见得能够全身而退,万望三思!”潘岳边说边缓缓退掉剑鞘,锋芒在两手间愈渐凛厉,“不妨听听鄙人之言,兴许能够免现血光。”
潘岳的话戳中了孟青池的痛处,他举起手掌,示意堂内众人且慢动手,容潘岳发言。
潘岳退鞘的动作停住了:“我二人冒昧造访,除了复对崔挽风的供词之外,还欲探寻其施毒的动机,以还原贵属殒命的真相;若贵堂为此而大动干戈,令更多族人殒命,岂非因小失大我二人若不能按时返京,王上震怒,迁怒于贵堂,岂非舍本逐末”
潘岳的两个反问,字字句句道明利害,叩击着孟青池的心头。他举起的手掌悬着好一会,愣是没有放下,唯有杜奕恒和杜苑焦急得干瞪眼。
“少在此惺惺作态了!你等若不说出害死我族人的元凶,休想离开巡林堂半步!”杜苑迟迟等不到孟青池的表态,便擅自作出了回应。只是她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因为她知道,除非孟青池一同发难,否则在潘岳面前,自己毫无胜算。
“贵属搭档有伤在身,僵持下去,于她无益。”随着紧张压抑的气氛弥散,孟思语的气息渐渐孱弱,潘岳巧妙的利用孟青池体恤族人的弱点,盯着他穷追猛打。
“奕恒,搀思语回去休息;夫人,带着守夜人们退下吧……”孟青池作为双方争夺的“焦点”,此刻终于开腔表露了立场,见众人未动,他气沉丹田,厉声喝道:“巡林堂众人听令,各司其职,速速离去!”
见堂主发怒,守夜人们心生退意,但是杜苑没动,他们也不敢先行离开。
“杜苑,立刻执行本堂命令!”孟青池再次喝道,而且这次没再使用“夫人”的尊称,而是直呼其名。
“哼!懦夫!”杜苑嘴上骂道,将手中腰刀往地上一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中堂。
杜苑既退,其余部众也顺势散去。直到杜奕恒搀着孟思语离开的动静被鸮叫虫鸣所掩盖,孟青池才长舒了一口气。
“孟堂主决策英明!”潘岳推剑回鞘,抱拳夸道。
“并非孟某忌惮二位,只是取了二位性命,也换不回孟某的族人,徒增杀孽罢了……”孟青池摇头叹道,“族人之死,孟某自会继续追查,希望二位确不知情!”
孟青池嘴上虽然强硬,但他行动上做出的让步,表明他已被潘岳说服。为了保全族人,他承担了太多的责任和非议。
“孟堂主真英雄也!”感叹于孟青池的格局,陈宥情不自禁的夸道,其情绪和语气在婠听来,竟与当时在场的潘岳并无二致。
“你可别掉以轻心,巡林堂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到你头上来!”对于陈宥这个命案的“元凶”,婠自然是满怀担心。
“嗐,京城森严,没什么好担心的,何况还有你呢,”陈宥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孟堂主屏退了众人之后,还与你俩说了些什么吗”陈宥将岔开的话题牵回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