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梅克夫人?
林安看向卖特产的小贩母子俩,无声询问,后者对视一眼,轻声说:“她是阿比尚最大私立医院的院长……夫人。”
注意到他们有些古怪的脸色,林安扯起一旁的帆布罩子钻了进去,确认四下无人后,小贩才怯怯地开口。
“一切要从去年四月说起……”
去年四月初正是爱得莉娅在迪特里市策划仪式,全球卫星信号失联的时候,林安记得傅斌提到同一时间的拉孔奥发生了政变。
战火越烧越旺,最终点燃了小半个阿比尚城。
政变的原因是拉孔奥总统遭到了来源不明的暗杀,袭击者还杀死了多名重要的官员,导致中央政府陷入瘫痪。
他们各个死状凄惨,令人不敢直视。
时至今日,凶手仍未被指认。
这场可怕又诡异的暗杀后,总统生前培养的五名候选人各自为政,互相诬陷对方是背后策划一切的凶手。
不知谁开了第一枪,战争一触即发。
傅斌和林安交换一番情报,得出结论:目前势力最大的候选人是和卡鹏德·库玛西结盟的一位将军,他的背后疑似有红罂粟商会的支持,阿比尚城是他的大本营。
其余四名候选人分散于拉孔奥各地,他们不敌这名将军,经过长达一年的内斗,各個隐隐有退缩和逃避的前兆。
小道消息声称,已经有一名候选人将国家财产变卖给了当地黑市的武器商人,远赴西洲,溜之大吉了。
小贩们重复了林安已知的信息后,说回阿达梅克夫人的情况。
她的丈夫是拉孔奥大名鼎鼎的医生,他的父母来自前苏维埃联盟,他们信仰着国际主义、主动过来支援南洲。
在他们死后,年轻的阿达梅克先生继承了父母的诊所和遗志。
他的医术高超,很快就被前任总统聘请为私人医生。
并且,阿达梅克先生经常免费帮穷人看病、开点便宜又有效的药,更是为那些年轻的孕妇们低价接生。
不幸的是,天妒英才,阿达梅克先生死于四月份刺杀之中,只留下他伤心欲绝的妻子和几个年幼的孩子。
夫人深爱着她的丈夫,不希望阿达梅克家族世代的梦想断在这里,独自扛起大梁,继续经营他留下的私人医院。
然而,没了医术高超的阿达梅克先生,诊所已是名存实亡,几个主治医师觉得相继远走高飞,剩下的员工陆陆续续地离开,只剩几个赤脚医生和实习护士苦苦支撑。
更悲惨的是,和开朗乐观的先生不同,阿达梅克夫人阴郁、忧愁、闷闷不乐,人们说她身上散发着殡仪馆的死亡气息。
一些传言认为是她克死了丈夫,还把诊所的没落怪罪于她。
久而久之,再没人去阿达梅克诊所了。
尽管诊所依旧照常开门,似乎从不在意亏损,但阿比尚城的居民都认为它已是不详的代名词,是来自冥界的鬼魂。
经营的失败和外界的指责让阿达梅克夫人的精神逐渐变得不正常,最近有人看到她在夜晚和一些穿着黑衣的人交谈,疑似加入了某种神秘的地下组织。
母子俩嘀嘀咕咕地说着来路不明的猜测,有的说她在为外国人服务,有的说她是那位将军的小妾,有的说她在做违禁品的走私。
因为她很有钱。
哪怕诊所一直在亏损,阿达梅克夫人永远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黑色长裙,优雅地漫步在街头,身边跟着几名沉默的女仆,而且她的手下也从不缺各类佣人。
人们对她的资产来历浮想联翩。
“你们似乎很怕她。”林安敏锐地说。
“前几天洛昂·卢比巴西将军让阿达梅克夫人重新当上了私人医生,我们不敢触他的霉头,也许他的士兵会找这个借口杀了我们。”
洛昂·卢比巴西就是阿比尚城总统候选人,拉孔奥是南洲中部最西方化的国家,许多人都有一个西洲名字和一个南洲姓氏。
“原来如此。”林安点了点头,“既然你说她不缺佣人,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招募小时工呢?”
“卢比巴西将军给她指派了任务,她需要临时员工。”小贩老实地说,“我们很便宜,为了钱什么也能干,没有禁忌。”
小贩们的法语说得很糟糕,林安费劲地理解了他们的意思。
说来也巧,所谓的“任务”和卡鹏德·库玛西的公开演讲有关,将军让阿达梅克夫人为国际记者们提供落地疫苗和简单的医疗服务。
阿比尚的民众对阿达梅克夫人有偏见,不敢为她打工,生怕沾上晦气,夫人不得不派人到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渔村发布招聘启事。
瞥了一眼被团团围住的招聘者,林安告别母子俩,大步挤了进去。
想要混进那场国际记者会,阿达梅克夫人提供的工作是个不错的突破口,以及,林安怀疑夫人加入的所谓的“地下组织”,或许和支持卡鹏德的巫毒教神秘者脱不了干系。
“第42个。”登记名单的招聘者瞥了一眼林安,递给他一张盖红章的纸,“拿着这个,明天到阿比尚城亚穆苏克罗大街245号报道。”
“我能帮另外两个人报名吗?”
“行,越多越好。”招聘者又扯了张纸,“下一个。”
…………
按照撒哈拉以南的标准,阿比尚是一座宜居而文明的城市。
前任鸽国殖民者的影响渗透到了拉孔奥的各个领域,从美食到教育和文化。
街道两侧不少早餐厅正在售卖长棍面包和咖啡,行色匆匆的拉孔奥人拎着黑色的公文包,用脑袋夹着电话,叽叽喳喳说着流利的法语。
如果忽略基础建设和肤色的话,这里活像一座炎热版的帕里。
林安让毛利人留在偏僻的沙滩旁,带着林喜乐和修整好了的爱德华走向阿达梅克夫人的集合处。
报道时间是上午11点,于是三人在城市中心找了个吃早餐的地方,林安点了份可颂培根鸡蛋,加上一杯清咖啡,爱德华则点了一份叫做“Foutou”的特色美食。
“听起来似乎是芝士火锅。”他评价道,“Fondue,对吧。”
菜肴上桌,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满怀希望的爱德华瞪大眼睛。
敢情Foutou是拉孔奥版的富富,比班图人做得更精细,放了玉米和大豆,并配上一碗浓稠的番茄海鱼,上面点缀着胡椒和香草。
“好吃吗。”林安将鸡蛋涂抹在羊角包的切面,斜眼看着面露难色的爱德华。
“至少比炖青蛙汤的国家菜肴更香。”记者还在嘴硬。
“据我所知,兰顿最受欢迎的餐厅叫做‘Le Gavroche报童’。”
“好吧,你的羊角包确实看起来不错。”爱德华无奈地放下啃了一半的玉米木薯大团子,“能分我一半吗?”
“你和林喜乐交换,我不想再吃南洲菜了。”
虽然少女仅是个炼金生命,爱德华仍是礼貌地询问呢了她一句,才交换了两者的餐盘。
“我能拿走你的咖啡吗,年轻的小姐?”
“先让她尝一口。”林安操控林喜乐拿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忽然间一种微弱的排斥感传来,她不受控制地放下了杯子。
随后,咖啡从她的嘴角流出,哗啦啦地落在了桌布上。
爱德华微微张嘴,林安也不禁瞪大眼睛。
良久,记者拿起餐巾擦了擦林喜乐面前的狼藉,林安接过控制权让她自己清理着嘴角和大腿。
“这是她被创造以来,第一次做出自主选择。”林安咂嘴道,“为什么第一件事就是对咖啡表达厌恶。”
“她也许只是不喜欢苦涩。”爱德华打着圆场。
吃完早餐,三人在当地小店购买了配套的衣服,来到报道的地址。
亚穆苏克罗大街是阿比尚城较为富裕发达的地方,和班图金萨沙的土路、新罗马式建筑、随处可见的垃圾不同。
哪怕处于内战中,拉孔奥的方方面面远超班图和大多数南洲国家。
一座座各有特色的建筑物坐落在沥青铺成的大道两侧,绿莹莹的草坪和树木整齐而规整,明显定期有人修剪,道路上还有一些居民在遛狗。
三人数着门牌号,停在一座哥特式的、黑乎乎的小别墅前,这里已聚集了不少比他们来得更早的人,有站有坐地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没等多久,之前在集市见过的大嗓门走了出来。
“请各位有序排队登记,不要推搡!”
临时工一个接着一个地钻进这座有些阴森的房子里,大门关上的时候,一股南洲人从没感受过的冰冷之风迎面吹来,使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这里比外面更冷。”爱德华低声说,“是建筑构造的原因吗?”
“嗯……”林安沉吟不语。
在每个人交付了盖着红章的纸后,大嗓门把他们领到了一处空旷的大厅,又让他们排成正方形的队列。
“稍等片刻,一会儿夫人就给你们交代任务。”大嗓门说。
居然能见到本尊?林安挑眉。
十五分钟过去了,等的不耐烦的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幽静而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好似钢琴柔和的中音部,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下午好,感谢各位的到来。”
伴随淡淡的丁香花幽香,一个穿着黑色长裙,戴着黑帽子和黑手套、气质典雅的女人推门而入。
高高的领子裹住天鹅般的长脖颈,露出她毫无血色的脸颊,过于苍白的颜色让人想起了吸血鬼,仿佛随时会在太阳下灰飞烟灭。
女人抿起嘴唇,一颗小小的黑痣像一滴泪水,停留在她忧愁的眼睛下。
“我就是阿达梅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