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红罂粟商会的丑闻,千真万确。他们用环境保护、动物保护和素食主义粉饰太平,却在班图犯下了近百年最恐怖的河流污染罪。”
“假如你们觉得这则报告令人恐惧或者不快,很正常,人类天生排斥不愉快的信息,但我不得不让各位强制克服这种过敏反应,把注意力从欺骗、娱乐和隔离主义转向真实。”
“现在的媒体从业者时而在报导新闻,时而在制造宣传,身为曾经的其中一员,我希望各位了解这种乱象,谨慎地选择新闻来源。多谢聆听,爱德华·罗伯茨在阿比尚城报道。”
仅剩的技术人员战战兢兢地掐断了录像和直播,爱德华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把脊柱一并吐出来似的,双腿发软地坐倒在地。
面前,所有的外国来宾双眸呆滞,如同废弃的人偶,没了操控,空壳般低垂着脑袋,对过去一小时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爱德华模模糊糊地看到来宾们的上方,半透明的人影憧憧,往复不定,影子叠在一起,来自灵界的能量在半透明的拱顶游离,《骷髅骨舞》的影片照进了现实。
他们不会“回来”了。
爱德华一边虔诚等待,一边默默念着《玫瑰经》,轻微到令人忽略的响声突然一闪而没。
难以用肉眼捕捉的波纹以脉冲的纹路洒满阿比尚城,以大厦为中心向外扩散,笼罩了半个拉孔奥。
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恐怕很难找到第二份工作了,我一无所有了。
当爱德华将一切摆上台面,依然有不少人为商会辩护。
爱德华不害怕尸体,他在狮国农场长大,熟悉牲畜的死亡,也参加过不止一次的葬礼。
当光圈被电子脉冲波粉碎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原地发呆了足足半分钟。
随着天使的虚影闪现,孤零零的袭击者倒在记者手下。
“红罂粟商会……太过分了!”
爱德华顿时如遭雷击。
他下意识眯眼,神秘的能量给予了爱德华近乎千里眼顺风耳的力量,一下子就能看到对面大厦的电脑屏幕,有人正回看直播的评论。
对了。记者转念一想,我还有恩情。
我报道了一件真相,我揭露了一件丑闻,我改变了人们的看法!
我从不是无能为力的记者,我有办法做出改变!
爱德华的一侧身体长出金黄色的翅膀,微微颤抖,一如他举棋不定的心。
“就算商会排污,也一定是经过处理的污水,对大自然无害。”
再看面前的一片狼藉,他的心和血液发冷,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间他的半边身子变成了金属和光芒糅杂的混合物,头发变白变长,双脚愈发沉重,几乎和地面融为一体。
遗憾的是,爱德华没有察觉到脉冲的律动,惊醒他的是一声碎裂的巨响。
这和他们或许真的无关。
这阵诡秘的浪潮没有伤害任何人和动物,以及一草一木,但经过它的洗刷,一种笼罩于每个居民头顶的淡淡光环消失不见。
最初不少人不相信新闻的真实性,或者他们不理解商会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妥。
“你完成了我交代的事?”对方迅速回复。
对死亡的恐惧,对死亡的敬畏,以及对于制造死亡的陌生席卷了爱德华,他用双手终结了几个人类的生命,他的灵魂背负起了别人灵魂的重量。
“他们以为我们没文化,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必须提高警惕!”
不光如此,被技术人员关闭的电视自动开启,黑白相间的雪花屏闪过,一段视角奇怪,却很清晰的录像播放起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在记者会揭露红罂粟商会的事迹,他第一次和别人产生了真正的肢体冲突,不仅如此,他杀了人。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就是利益高于一切的价值观。嘴上说的是主义,心里想的是生意。”
阿比尚城居民不知道,看到爱德华报告的刹那,每人头顶多了一个类似于天使的光晕,发散着柔和、仁慈、原谅的圣光,驱散了负面情绪,让他们沉浸于神圣的爱。
“红罂粟商会是我们国家的仇人!”
他的任务是完成这场报道,至于杀人……从不是爱德华的本意。
我成功了!
极致的喧嚣后是极致的寂静,血液流进地板的缝隙,滴答落下。
“西洲不在乎碳排放,温室效应,海洋环保和物种多样性,他们只喜欢拿着这些议题去打压对手罢了。”
末了,一些人愤怒地敲打桌面,一些人差点捏碎鼠标。
爱德华瘫坐在地,大脑空白。
没来得及跑的军人接二连三地投降,爱德华管不了他们的小动作,正如他眼睁睁地瞥见后台的卡鹏德·库玛西和拉孔奥的总统候选人在保护中,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房间。
“滴滴、啵啵。”
当初攻击爱德华的一共五名神秘者和几十名拉孔奥的军人,后者几乎没多少反击之力,到了战斗中期,他们只想着保住小命。
“不,是你把‘柯默思’想得太简单了。”林安说,“也把我想得太简单了。”
“上帝没有因我走上了错误的道路降下惩罚吗?”
笑容爬上爱德华的嘴角,刚想发信息告诉林安,却在打开世界树系统时,猛地听到对面大厦的电脑一阵“滋啦”盲音炸裂。
与此同时,睁开眼睛的还有被祭坛画人影团团围住的林安。
“‘记者会’当然有记者说话。不过他在讲什么鬼东西?红罂粟商会未经政府批准,私自往库巴河排了点污?这种小事至于占用这么久吗?我想看那群酋长对喷呢。”
“万福玛利亚!现场发生什么了?快把镜头往后啦,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只能看到那个记者说话!”
时至今日,我温和善良的家庭不可能欢迎杀人犯,我主动抛弃了新闻界的工作,我花了两年谋划的事业是个笑话……
“哐当!”
“奇怪的结论,但如果上帝喜欢给一群强盗和刽子手行方便,你也没必要继续信他了。”
但亲手杀人终归不一样。
光芒重新回到爱德华眼中,他情不自禁地说:“护林人,我真的真的非常渴望我——我们的事业能够成功。哦,我由衷地祈祷……”
“护林人,抱歉,我失败了。”他在和开发者交谈的页面写下文字,“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为了报道,我杀了人!我的灵魂再也不澄净了!
得到的回报却是无所谓和一切照旧?
我的努力没有意义吗?
难道正如我曾经的同学们所言,记者注定改变不了事件的发展?我的固执注定落得失败的下场?
玫瑰花窗不留痕迹地绽放,一束光从云隙间落下。
“这不可能……”
对面大厦的员工抬起双手,放在键盘上,爱德华灰暗的眼眸燃起希望。
“噼里啪啦”的鼠标点击声响起。
六颗子弹穿透了前任拉孔奥总统的胸膛,鲜血喷溅而出,鲜活得犹如昨日。
鲜红的官方印章说明这是一份正式的鉴定文件,红罂粟商会对水质内蕴含的元素心知肚明。
他想起祖母的告诫,当你亲手杀了人,你就永远地丢失了从母亲腹中诞生的自己。
“是啊,可我失败了……是我把社会想得太简单了。”
祈祷中的他愕然回神,只见对面大厦的人狠狠地敲击键盘,疯狂打字。
彼时的林安和雅各布陷入激烈的角逐,不再回复。
“尼德安人的基因可见一斑,一群海盗和强盗后代。他们的惯用手段——坑蒙拐骗偷。骗不到就要偷,偷不到……下一步就要抢了。”
虽然他不能改变对岸的傲慢和冷漠,但他至少能让以库巴河为生的居民知道真相。
爱德华的心底有种强烈的预感,忧郁涌上心头,紧接着是无尽的悲伤和惆怅。
为了防止被人看出来宾的异常,商会让镜头对准演讲台,人们只看到爱德华夸张地挥舞手臂,时不时蹦出怪异的词汇,都在议论报道内容,不清楚现场的惨烈。
商会长在西洲捐赠了不少教堂和慈善机构,他时常出现各类晚会,累积了良好的名声,但已有不少评论变得失望、怀疑,甚至阴阳怪气。
当爱德华杀了一名神秘者时,其余三人对视一眼,匆匆离开,爱德华不敢去追,攻向失去支援的家伙。
死尸横七竖八,无声无息地断了气,和被巫毒祭司赶走小灵魂的空壳一起,等待时间带来无可避免的腐烂。
记者猜到了人们的反应,不仅备齐了证据,还特意解释了放射性物质的危害,并贴出一张偷偷带出工厂的污水检测报告——这些东西让他遭受了商会的追杀。
“‘好了好了,根本无所谓,就算商会干了点坏事又怎么样?我,库巴河的孩子,愿意替母亲原谅他们的小错,只要他们继续提供援助和工作岗位就行。’”
我管了记者不该管的事。他想,为此上帝惩罚了我。我会错了祂的意,与其留在狮国,当个小有名气的记者,我一意孤行,最终惹怒了祂。
爱德华瞪大双眼,下意识地捏紧拳头,“咔啦咔啦”的声响不绝于耳,但他无暇在意自身的变化,一眨不眨地望着凶手转过来的脸。
“没良心的商人!”
听到悲惨的报道时,他们会说一声“哦上帝!”,然后继续吃晚饭。
“多谢世界树,不然就没人知道红罂粟商会搞的鬼了!奇怪,刚刚我为什么觉得无所谓?他妈的,中邪了!我就不该把祖母的护身符摘下来!”
他预料到了对岸的冷漠,但绝没想到被南洲人背刺!
“乒!”
可惜,这些评论几乎全是其他大洲的用户,蓝色的自动翻译出卖了本来的语言,西洲沉默不语,似乎去看其他节目了。
他环顾四周,赤裸苍白的男男女女消失,恶魔不甘地瞥了他一眼,和火焰一同灰飞烟灭,头顶垂下来的双脚携着鸽子升天,再不见踪迹。
没有一丝不适或疼痛。
商会长的融合程度一下子跌破了冰点?
林安狐疑地眨了眨眼睛,【间接奇迹】的效果——怎么有点出乎意料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