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关之路,山河表里。望天天不至,问地地未明。
“呼……”多亏了在华老的诊所得到的精心照料,诺暝天感觉行路的自己又充满了精神,然后就这样又不知跨过了几里路——或许很远,或许其实很近或许用了很久,又或许只是须臾之间童关之路被四处的老树占领,它们交手遮天,教人难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
这条路好像似曾相识……当初在心海幻境时,我走过的也是这样的森林,都是一样的无穷无尽,有如生命一般神秘。
然后下了一个陡坡,他突然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现在应该多少是由夏入秋的时候了,前方的森林却像是被突兀地强行分隔开了一般——与这边绿里泛黄的萧瑟之景不同,再往前迈五步左右,他所处的就将是一处冰雪正在消融的怪象。
树木枝头垂下冰锥,冰锥滴水汇成小溪,叮叮咚咚,宣告着万物复苏的春之喜悦。
……先不说这幅景象与现在的季节完全不搭,童关这个地方的地理位置本来就不该会见到下雪天气。尝识是这样告诉诺暝天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把手贴在一处冰晶上——
实非所实得生,虚非所虚见路。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这个声音,一不留神,他没收住手,就像空气一般,他的手直接穿过了树上垂下的几串冰晶。幻象。他把手收回来,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冰锥,没有实体,光用肉眼看却与真物无异。
记忆里关于童关的古老诗歌就像突然苏醒过来了一般,他快速搜寻着脑海里相关的每个细节:
树木,符合此处本来之理,触之有感,实为所实。
冰雪,违背此处本来之理,触之无感,虚为所虚。
那么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接下来我不该顺着它们走。诺暝天环顾了一下四周,可是此处除了树木就是冰雪,此外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树下的杂草啊,铺地的落叶啊,要么就是那些假冰晶融化时滴下的水汇成的小溪流——
对了,小溪流。
他往前几步,蹲下来把手往溪流里探去,一股清凉感即刻缠绕住他的指尖,水在流动。
冰晶是虚假的,但它融成的溪流却实实在在地在运动。霎时间,久远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
实非所实得生,虚非所虚见路。
由虚而生而实际存在的溪流,自然可以认为是非虚也非实。
那么,接下来我只需要沿着溪流延伸的方向去就行了。他对这一顺理成章的判断没有任何怀疑,站起身来加快了脚步。
然后很快地,随着他一步步前进,他感到四周之景也在逐渐变化,回到最开始处于夏秋之交的不善言辞的模样。丝线般细长的溪流断绝在一处凸起的坑洞,坑洞的四周参天古木整齐地排成一个圆,似乎已无路可走,唯一的线索是在这个大圆中心突兀地立着的一个用破布和树枝缝成的稻草人,树枝拼接而成的双臂不时随风摆动,而身上的颜色已经褪得七七八八,仿佛是被人遗弃在这里一样了——
“哟好久没有新面孔来了耶,你看上去跟那些影子士兵们不是一伙的”
——稻草人突然发话了,用听起来温和慈祥的老妇人声。诺暝天这才注意到那稻草扎成的头部上,竟也有两只镂空的眼睛和正一张一合的嘴:
“啊呀,你看我这记性,什么生人,我记得你还哇哇叫的时候,我还给你讲过故事呢”
“——您是您知道我的事情吗”
“那当然了,暝天,惠的暝天对吧哎呀,你现在都长成个小男子汉了啊。”
“……不好意思,我离开这里有点久,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哎呀,何止是有点久!从惠和进忠带着你们一起离开的那天算起,满打满算也有个十六年了!”
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不过,这倒能够解释为什么他对妈妈几乎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就连她的名字,他现在听着也还是有点陌生——不过,兰她原来有个和妈妈很像的名字啊。
“——前不久你的妹妹才回来过一趟,我就想着你也差不多是时候认祖归宗了,这不,今天就来了嘛不过话说小兰也是长得亭亭玉立,一看就是惠的孩子!”
“——!我的妹妹,兰她也在这里吗!”诺暝天猛地一惊。
“诶是的啊,现在就在里边……我还以为你们是一起回来的嘛,总而言之快去找她吧,我看到有一个耍红缨枪的人带她进去了,那时候还有怪物在追他们呢,还好我把门开得及时,那些家伙就进不去了,好险……那些家伙看追不上人了,就把气洒在我身上咧!得亏我有金刚不坏钢筋铁骨——说起来暝天啊,你也很奇怪我这么多年了还能站在这里是不是那又要追溯到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哈哈,这样啊……”诺暝天无奈地笑笑,眼前的这位大婶比他想得还要有精神,而且她应该和无锋一样都属于魔术生命。不过实话实说,他在之前还真的没亲眼见过非魔剑的魔术生命呢。幻境、稻草人,童关这个地方还真是无奇不有。
“——嘛,不过就算是暝天你想进去我也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行呢,毕竟最近是非常时期嘛这样子,老规矩,答对我今天的问题,我就告诉你今天的入口在哪棵树后面!”
是这样子,只有一棵树后会藏有真正通往童关的路,而且这似乎是可以由稻草人自己控制的。也就是说,如果要继续前进就需要答对问题。他抬起了头:
“没问题,问吧。”
“好,欣赏你的勇气——那么我只说一遍,听好了——有一个使者前去朝贡皇帝,中途在第一座城遇到了一个农民、两个商人,在第二座城遇到了三个工匠、四个艺人,在第三座城遇到了五个歌者、六个书生,接着突然想起忘记带贡品了,于是又返回第一座城重新出发——”稻草人故意顿了一下。
“那么,请回答最后一共有多少人到了皇帝面前呢”
“……一个。”
“呜诶……给点戏剧效果不好吗年轻人,一下子就猜出来真没意思。”
“……不好意思啦,但我以前听过这类问题,虽然内容有点不一样——不论中途使者遇到了多少人,最后要朝贡皇帝的也只有他一个而已。所以,‘一’就是最后到皇帝面前的人数。”
“诶之前就听过啊,那就有点不公平了耶——”
“抱歉,但是我有急事,请您谅解。”
“哈哈,做什么啊少年,我又没说不放你进去。”
“但是,您刚才的语气——”
“就是随口吐槽两句罢了啦,我好歹还是有作为稻草人的职业操守的,说好一个问题就是一个问题——那么,暝天,以面向我身后的树为一,顺时针计数,往你刚才的答案的那棵树前进吧。”
“……感谢。”
诺暝天深吸一口气,然后往选定的那棵树走去,那是一棵两个成年人合臂都抱不住的大古榕,一根根岁月的胡须从指头垂下来。他小心地绕过古榕,发现后面是一条欢快地流淌着的河,而在他往前迈步的某一瞬间,河水击石的悦耳声音突然就变得清晰可辨——
“继续往前走吧,暝天哟!别忘了保护好兰!”
“我会的!……阿姨,保重!”
“诶唷,这孩子,叫什么阿姨呢,人家还年轻咧……”
稻草人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回过头去,已不见来时的路——入口被再次封闭了。诺暝天于是决定继续走下去。但这一次,虽然他的童关之行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开始,他却感觉一切好像也并不是那么糟。
……
榕后通一河,河傍坐怪石,石后有乾坤。
就像是寻宝探险一般,诺暝天沿着河流下去,没多远便找到了一块形似开嘴巨兽的怪石,绕到石头的后面,一个手印的记号清晰可辨——在他把手贴合上去的那一刻,身后的森林突然发出震动,接着一条先前未有的路便显现了出来。
按照诗歌所讲的,从这里下去应该就是童关了。诺暝天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顺着路一直往前,这才发觉天已经快黑了,夜晚在这种地方活动有风险,他于是决定快速找到一处便于修整的地方。幸运的是,没走出十来分钟,他就已经到了一处广阔的空地,空地的对面种起了一排屏障似的竹子,与这边的杂树区分开来,似乎独自成了一片区域。看来这里就是童关了,花的时间还在预期之内,运气还不赖。难以压抑想要早一点见到妹妹的心情,诺暝天刚想大步跑过去,在将要起步的那一刻却定住了——
……这不是风声,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接近!
“喂——你是什么人,这里可不是给你随便进来的地方——”两个持长枪的年轻人在竹林的入口那边注意到了诺暝天而吆喝着走过来,很明显这声音不是来自于他们的——
“——危险,快躲开!”
“你说什么——啊!”
年轻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从一旁的树林里突然子弹般飞出两个高速旋转着的持刀木偶,直朝两人冲去——在那之前诺暝天俯身一跃将两人及时扑开到一旁的地上。两个木偶扑了个空,逐渐停止旋转,挥舞着刀刃威胁着朝三人靠近——
“喂,你们两个,快点逃——”
“开,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这里的守门人,怎么可以放它们过去!”诺暝天右边的年轻人挣开了诺暝天的手,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摸起自己的长枪,“阿勇,我们上,别叫这些凶鬼的走狗把我们看扁了!”
“真,真的要上吗阿志,我们还是先通知徐大哥——唔啊啊啊!!”被称作阿勇的年轻人在慌乱中横起长枪挡住木偶挥下的刀刃,巨大的力量使刀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子——“呜呜呜……!”“喝——呀!”只见阿志大喝一声,手中长枪刺出,一下戳进了木偶的身体里,然而后者就像毫发无损一样,威胁着把狰狞的面容转向他——
“呜……!这些家伙,难道就杀不死吗!”阿志战栗着想将枪从木偶体内拔出来却无济于事,之间另一只木偶乖笑着,挥着刀就朝他猛扑过来——
“哇啊啊啊啊啊!!”
“砰!”
在刀刃碰到阿志之前只听一声利落的脆响,被一分为二的木偶残骸就被黑夜中耀眼的青色火焰所吞噬。诺暝天没有松懈继续向前,一个回旋侧踢将压在阿勇身上的怪异木偶远远踢开:
不知是华老还是小萧,总之包裹里的一沓驱魔咒真的是帮大忙了!
举着燃烧青色烈焰的无锋,诺暝天挡在两个还没从惊慌中缓过神来的年轻人面前,与那另外一只木偶对峙着,后者见到同伴消失,似乎后退着想要逃跑,突然令诺暝天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只见木偶正畏缩地后退着,突然一阵黄色火焰自它的胸膛蔓延开来。定睛一看,只见一个枪头从身后穿透了木偶的胸膛——
那是一柄锐利的红缨枪,持枪的是一个样貌极其精神的青年,看上去和他年纪差不了多少。这个青年身着一袭白衣,白衣的腰间系着红绳,红绳上挂着刻满符号的木牌和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只见青年沉住气一用力,无力地挣扎着的木偶便被他挑起到半空。望见一切,诺暝天睁大着眼睛放下了准备挥出的剑,然而就在此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周围的树林中突然又一次性跳出五具木偶,将白衣青年团团包围——不好!诺暝天正欲冲上前去,却突然听到一个古老年迈的声音:
“子航,给这些胆敢侵犯圣地的家伙见识下我们的厉害吧!”
青年果断地点了下头,然后用刺穿木偶的枪头一甩,横扫右边两具正在靠近的木偶,然后猛地一跃而起,侧腰转身,一枪直贯而入另一只木偶的胸膛,红缨枪在黑暗中划过的轨迹发出了映亮夜晚的光芒——
那是……纯白的莫比乌斯环。
“咚!”的一声,伴随青年落地激起的冲击波将木偶们冲散,扬起的尘烟逐渐消散,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屹立在黑夜之中——
伴有戏剧风格的黑色纹路点缀着消光白的龙头盔,月白色的铠甲看上去修长而轻便,两肩披着暗淡金色的纹路,背后挂着戏剧服装一般的暗红旗样披风,与煌龙不同的是其牙齿的地方并非直接表现而是用镂空纹样来呈现,搭配上两边的流动云纹,整体望上去充满戏曲服的艺术美。
那是——挥舞着长枪的,白色的龙魔魂。
“魔魂击龙,即刻,出阵!”
伴随简短几声口号,白色绝影架起亮丽的红缨枪,朝乱了阵型的木偶们飞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