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昏暗浮沉,影影绰绰笼罩路池漂亮的脸。

    他的睫毛很长,翘起的尾睫坠着暖金色微光,含笑看过来时,总给人一种温柔错觉。

    尤其是当他被掐住下颌。

    过大的掌心包裹住三分之二的脸,路池歪头,很温顺般靠在那只手上,垂眸落下一个羽毛般的吻。

    轻飘飘的。

    梁嘉树却瞬间感到掌心一阵被灼烧的痛。

    ——掐着路池的是他,可无法做出任何粗暴行为的,也是他。

    梁嘉树盯着路池,半晌,漆黑的眼中情绪来回翻涌,声音却听不出任何波动:“你猜。”

    猜一猜,这些造型下流的道具给谁用。

    路池又笑起来,扒开他的手看了眼金属台,又很快将脸放回他手心,明知故问:“梁嘉树,你是不是很想把这些用在我身上?”

    ——是不是很想锁住他、关住他、控制他?

    男人脸颊柔软,毫无恐惧地紧贴着梁嘉树的掌心,亲密又温热。

    梁嘉树喉结滚动,沉默许久,忽然很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路池总是这样,不管梁嘉树发什么疯,都能不受丝毫影响。

    ——收到偷拍照片,他看一眼就放下手机,继续埋头认真苦吃。

    ——收到求饶视频,他津津有味地点开观看,边看边点头保存。

    信息轰炸、连环电话、偷拍恐吓......梁嘉树一切超出正常人范围的围追堵截,对路池都不管用。他看起来漂亮脆弱,实际却比任何人都淡定强大,是疯子最无可奈何的那种冷静型人格。

    就连现在,他强行将路池困在这片昏暗灯光中,路池也会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理所当然地指使他开灯关灯。

    梁嘉树忽然有些不知该拿路池怎么办。

    如果可以,他真想现在就用手铐锁住路池,再也不允许他有任何忽冷忽热、忽远忽近。还想用那些下流的道具,逼问出路池的真心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说出来。

    梁嘉树一定给得起。

    实验室很静。

    两个人被这小片灯光笼罩,因为距离太近,落下的影子仿佛一对互相依偎的有情人。

    路池大概是站累了,靠在金属台边,沉默片刻,忽然开口:“梁嘉树,我们谈一谈?”

    他想,或许他和主角攻之间缺少一场谈话。

    冷暴力不可取,路池知道,自己是将主角团都当成了没有血肉的npc,才会放任梁嘉树失控。

    就像冷眼旁观攻二和主角受那样。

    但梁嘉树太执着了。

    比起狗,更像是偏执的狼。冷久了,会扑上来咬穿喉咙。

    梁嘉树一顿,几秒后,掐着他的手慢慢松开,点头,结实有力的双臂依旧牢牢挡在路池腰际。

    “......好,谈谈。”

    路池也点头,措辞片刻,刚要开口。

    “等一下。”

    梁嘉树忽然俯身,垂眸挥开那堆乱七八糟的情/趣用品,又从柜子里抽出一条全新毛毯,平铺在空荡冰凉的金属台上。

    而后,他伸手揽住路池的腰,像摆放一个西洋娃娃那样,轻松一提,就将他抱到了毛毯上,端正摆好。

    梁嘉树看了眼毛毯,确定路池不会被冰到,才面无表情松手:“好了,你继续说。”

    路池:“......”

    青年双眸漆黑,表情好自然,似乎并不认为刚才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可比起转账送东西、躲在暗处窥伺,他此刻下意识的妥帖行为,才更像是出自本能——喜欢一个人后,天生的那股本能。

    路池盯着梁嘉树,片刻,忽然莫名其妙地拍了拍身侧,问他:“要不要一起坐?”

    “......”

    梁嘉树目光莫名,摇头:“不用,我不累。”

    路池嘴硬:“我也不累。”

    梁嘉树想也没想:“你不累的时候不是这样。”

    灯光温温柔柔地洒落。

    路池眨了下眼,几秒后,慢吞吞问:“那是怎样?”

    梁嘉树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形容:“腿会甩着走,四肢像快散架。”

    “眼皮不耐烦垂着,下意识到处找东西靠。”

    想了想,他又面无表情补充:“但是你身高腿长,这样也不难看。”

    上次在fom门口梁嘉树就发现了。

    路池觉得累的时候会很懒,像只被抽掉铁架中轴的棉花娃娃,又或商场门口迎风摇摆的长条充气人偶,恨不得当场晕倒秒睡,特别没骨头。

    当然,他那么漂亮,就算是扮秒睡的充气人偶也很好看。

    “......”

    路池沉默好久,连谈话都忘记,憋出一句:“很明显吗?”

    梁嘉树又摇头:“还好。”

    ——是他每时每刻都在观察路池,才会发现这些细微细节的不同。

    实际上路池体态很好,仿佛曾经养成的习惯,偶尔才会露出那么一点无意的不顾形象。

    而梁嘉树喜欢这种不顾形象。

    又或者说,他渴望离真实的路池近一些。渴望透过那张总是游刃有余的、笑吟吟的漂亮脸庞,靠近路池真正的灵魂。

    “......”

    话题不知不觉间扯好远。

    原本有些凝固的气氛被这样日常的对话一搅,似乎变得轻快和谐。

    四目相对。

    梁嘉树看着路池的眼睛,忽然开口:“路池,我已经想了很多遍。”

    路池嗯了声,洗耳恭听:“想什么?”

    梁嘉树:“从认识那天到现在,我们的每一次对话、每一场见面、每一个表情。”

    路池一顿,就听见梁嘉树面无表情问:“路池,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

    所以才会惹路池生气,忽然冷落远离他。

    这一周以来,梁嘉树的心被从未有过的焦躁阴冷包围。

    夜店那晚,路池已经签了那份协议。梁嘉树以为这至少意味着他已经默许自己的靠近——他对他露出那样轻盈的眼神,甚至跟着他回家,低头轻吻他的指尖,笑得狡黠又灵动。

    像朵生机勃勃的百合花。

    可一夜过去,路池忽然不辞而别。所有消息、询问、试探都变成毫无意义的石头,被扔进沉默冷淡的大海,得不到丝毫回应。

    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梁嘉树甚至深夜独自来到路池家门外,隔着冰冷墙壁站在门口,幻想里面的人此刻正在做什么——

    他在睡觉吗?还是认真准备教案?

    又或刚洗完澡出来,因为怕热所以没用吹风机,顶着一头半湿碎发,一边擦头发一边哼歌。

    出租屋上下几户早就被梁嘉树花钱“请”搬家了。

    寂静空荡的走廊,梁嘉树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幻想着某一刻路池忽然打开门,对自己挑眉露出一个微笑。

    空气寂静。

    路池看着梁嘉树。

    因为金属台不算高,他们一坐一站,路池罕见地比梁嘉树要矮一个头。

    听见梁嘉树的问题,他抬头,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好笑又好气地反问:“你说呢?”

    “梁嘉树,我以为你有最基本的法律常识。”

    “跟踪偷拍是违法的,把人打得骨折吐血是违法的,录视频让人磕头道歉也是违法的。”

    “这些天你做的一切,都是违法的、错误的。”

    路池看着梁嘉树,想起他发给自己的那份器官捐赠书,更是头疼。

    他罕见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如果我报警,把你发的东西交给警察,你现在已经进去等判刑了,知道吗?”

    这个世界虽然是小说世界,但也有严谨的法律。主角攻才二十岁,从来没有遭受过什么虐待苛责,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一副法外狂徒的样子?

    路池看着梁嘉树,没有再笑,一副年上哥哥教训人的模样:“我刚刚说的谈一谈,就是想谈这个。”

    “梁嘉树,你不能再这样。”

    他伸手,从一旁台上捞起一根带着锋利金属倒刺的皮鞭,又拿来一个大到夸张的金属口球,皱眉:“你觉得这些东西像话吗?”

    这些东西已经超出“情趣”范围,称得上恶意虐打了。

    “就因为刚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人断联一周,你偷拍发疯就算了,还把我推到这里又掐又抱,摆出一桌子道具。”

    “a大到处都是监控,你以为你很聪明?”

    话音落下。

    梁嘉树也立刻皱眉:“我不会对你用这些,这是让你出气用的。”

    ——那些垫了软布的手铐,才是梁嘉树给路池准备的。

    ......这是重点吗?重点难道不是违法乱纪?

    路池闭了闭眼,忽然伸手,没什么耐心地扯住梁嘉树头皮,一把拽到眼前,直视主角攻的双眼。

    他从上至下地睨住他,声音罕见冷淡:“梁嘉树,不要避重就轻。”

    “暴力,是最低级的发泄。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用虐打这种手段。”

    男人单手拿着那根狰狞皮鞭,黑色皮质松松交缠,衬得皮肤越发瓷白。灯光下,淡紫色青筋隐隐透出皮肉,像一块晶状玉髓。

    他的声音也冷淡如玉,垂眸,用皮鞭的锋利倒刺轻轻拍了拍梁嘉树的脸。

    “如果我真的生气,我会直接让你滚,而不是像只狗一样,厚着脸皮纠缠。”

    啪嗒一声。

    路池将皮鞭扔在脚下,双眸又冷又刺,却有种令人心惊的美,劲劲的,过于扎人。

    这是他第一次在梁嘉树面前露出这副样子。

    路池的脾气其实一直不算太好。

    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他被领养过三次,也被弃养过三次。

    领养他的家庭都很好,没有任何虐待、苛责、打骂。因为路池长得好看,他们领养他时都很开心,对他也不算差,直到他们有了自己的亲生小孩。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三次领养,路池分别在新家呆了一年半、八个月、三个月。小小的他被牵着走出福利院,没过多久,又独自拖着行李回来。

    因为他一被收养就能怀孕的传言,竟然有不孕不育的夫妇特地找来,还是院长妈妈做主,一直养着他,不再让他被任何家庭领走。

    平心而论,这种事情不怪任何人。但路池很烦周围邻居们的目光,尤其是一些傻叉中年男,眼里带着同情与猎奇,高高在上地打量他,让人想给他们一拳。

    路池也真的给了他们好几拳。

    然后就被按住打成了熊猫眼。

    他不服,每天放学去捡瓶子、卖连环画、兜售烟盒,赚的钱立刻拿去报武术班,学了一个暑假,最后成功带领一群小屁孩反击成功,打得那几个中年失业男鼻青脸肿。

    路池还假哭呜呜卖惨,博取其她邻居的同情。

    长大以后,他因为赚钱进了娱乐圈,有了一群热烈喜欢他的粉丝。于是路池对自己更狠,捧着那些珍贵的真心,像只乐呵呵不停飞的鸟,来不及找到能够停靠的岛。

    一直飞,一直飞。

    然后啪唧,意外死掉了。

    简直死得太没面子。

    路池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看着梁嘉树严肃道:“听懂了吗?”

    “下次再买这些东西,我就亲手塞进你嘴里。”

    灯光下,他居高临下地警告他。白衬衫下是被妥帖包裹的长腿,腰身很细,因为坐着的姿势,布料紧贴皮肤,透出一点清晰漂亮的腹肌轮廓。

    声音冷冷的。

    表情坏坏的。

    ......很性感。

    梁嘉树盯着他,双眸难以抑制地带上了侵略性,仿佛在隔空用目光一寸一寸舔遍路池的全身,炽热而滚烫。

    但梁嘉树还是下意识抓住了关键词:“下次?”

    ——他们还有机会......有下次?

    梁嘉树还以为今天这样冒犯他,路池会彻底对自己厌恶。

    这一周里,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什么手段都用过,什么手段都没用——他想过强行破门,将路池带回锁进自己的公寓。

    但当他站在出租屋门前,听见路池一边擦头发一边哼歌,清越的尾音隐隐传来,婉转悦耳。

    他垂眸安静听完,过了许久,转身沉默离开。

    梁嘉树希望路池是快乐的。

    一直快乐。

    所以他回到a大,在教室光明正大地看他。如果不是那些学生都对他露出炽热的、迷恋的眼光,如果不是躲在黑暗中窥视时,看见顾言言发来的消息,梁嘉树不会忍不住将路池拽进来。

    他无法忍受他的目光落在任何人身上。

    这些道具也确实是道具。

    但不是用来上/床,而是用来堆在实验室,然后一边幻想着路池站在这里,一边自顾自对着空气练习道歉的。

    道完歉,再重新追求路池。

    路池不答应,梁嘉树就一直追。

    追到死也很好。

    实验室很安静。

    路池看着梁嘉树,挑眉,很无奈般叹了下气:“是啊,还有下次。”

    断联一周都能疯成这样。

    再继续下去,这个世界也别存在了,收拾收拾直接闭眼等毁灭吧。

    他看着梁嘉树,冲他眨眼:“不然你把我没骨头的事情说出去怎么办?”

    温暖夜灯下,路池露出一个很轻很漂亮的笑。

    是错觉吗?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好亮,看过来时,令梁嘉树血液连同心脏都在剧烈发烫。

    他像自由的鸟,而他是长了脚的岛。

    追着他跑,好像刻进了梁嘉树无法抗拒的本能。

    片刻,梁嘉树忽然上前,伸出手,试探地轻轻握住了路池的手腕。

    男人垂眸,没有挣扎,很平静地随便他握。光洁温热的皮肤贴在掌心,腕骨纤细锋利。

    梁嘉树看着他,半晌,才轻声问:“为什么?”

    路池挑眉,本想踢他小腿让他见好就收,下一秒,却忽然想到什么。

    哗啦一声。

    梁嘉树一顿,就见路池忽然侧头,饶有兴趣地俯身在那些道具里摸啊摸。

    最后,他摸出来一个皮质的、薄而韧的、带蕾丝的……黑色腿环。

    夹在大腿上的。

    路池转头,勾着腿环的指尖伸出,轻飘飘落在梁嘉树掌心,几秒后,挠了下他掌心的薄茧。

    “梁少爷,你不是想用在我身上吗?”

    他笑起来,语气里有把钩子,还故意叫他梁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