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福晋昨晚熬了一晚上,刚才又在日头底下站了一个来时辰,看着跟平日的光鲜亮丽截然不同。
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两人稀里糊涂的,见了三福晋这样子,都觉得不大好。
三福晋看到十四阿哥也出来了,迟疑了一下,还是看着十三阿哥问道:“十三叔,昨天我们爷跟着圣驾进了园子,一直没回家,也没有回皇子府,下人在小东门守着,一直到关园子也不见人出来,我想要劳烦十三叔帮着问问,我们爷昨晚是从哪个门出来的,什么时候出来的……”
十三阿哥听了,神色带了郑重,没有耽搁,道:“三嫂您等下,我这就去问问……”
说着,他就转身回了园子,直接往护军营值房去。
畅春园每个门的出入人口,都有登记,他是去查看那个去了。
十四阿哥没有跟着十三阿哥过去,而是看着三福晋,道:“三嫂您这也太小心了,三哥那么大的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回阿哥所,不回皇子府,那就是还有其他去处呗!”
三福晋听一愣,道:“什么去处?”
十四阿哥想起了偶尔听到一嘴的护军跟侍卫们的浑话,笑得贼兮兮的,指了指海淀镇方向,道:“听说镇上就有不少吃夜酒的地方,三哥许是找了地方喝酒,醉倒在旁人家了……”
三福晋听了,立时心火起来了,随即又担心。
自家爷可还拿着庄票,这万一丢了……
黄带子系了么?
或是瞒着皇子爷的身份,叫贪财的给害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心情更加复杂,脸上也变幻莫测。
十四阿哥转过头,撇了撇嘴。
哪有这样打听消息的?
自己堵上门来。
不是该打发太监或嬷嬷出来了,她这一来,大家眼中看着,成了稀罕事儿。
还有三哥那边,去哪里猫着躲臊了?
丢脸丢到这个地步,是躲着就行的?
那不是自欺欺人!
叔嫂相对无言。
过了将近两刻钟,十三阿哥急匆匆地回来,脸色有些沉重。
他查到了各门的门禁记录,三阿哥是今早卯正从大东门出去的,押出去的。
“三爷什么时候出去的?”
三福晋见十三阿哥出来,连忙追问道。
十三阿哥道:“早上大东门出去的,往宗人府去了,三嫂您收拾两套换洗衣裳,给三哥送去吧……”
三福晋有了准信,心下就安了,没反应过来别的,反而有些恼了,嗔怪道:“这人也是,不说打发人回家说一声,送什么衣裳啊?都回城了,让自己回贝勒府换就是……”
十三阿哥没有法子,只能点明,道:“三嫂,三哥御前失仪,交由宗人府议罪,出不来。”
三福晋:“……”
十四阿哥在旁惊讶道:“这么严重么?到底做什么?在汗阿玛跟前耍酒疯了?”
十三阿哥看了他一眼,道:“浑说什么,昨晚都没上酒。”
至于酒酿,跟水似的,算不得酒。
真要推说是酒后失仪,那请客的九哥、九嫂该落埋怨了。
十四阿哥点头道:“也是,没酒,三哥就吃菜来着,不住筷子,那为了什么呀?”
难道是为了九哥给汗阿玛的那九万两庄票?
老三装疯卖傻想要回去,被汗阿玛发作了?
十四阿哥满心好奇,恨不得立时往清溪书屋跟前打听打听。
三福晋醒过神来,越发无措,看着十三阿哥,道:“怎么好好的就挨发作了?我们爷最重规矩,在御前也向来恭敬,要不劳烦……”
刚开了个头,她就被十四阿哥给堵住:“三嫂老想着使唤十三哥做什么?既是御前的事儿,岂是我们能打听的!您自己跑一趟宗人府,问问三哥,不就什么都晓得了么!”
三福晋依旧望向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却没有再插手的意思。
十四阿哥说的是正理。
与其他们在园子里瞎打听,还是问三阿哥最靠谱。
三福晋带了几分失魂落魄,道:“好,好,那我就去宗人府……”
说着,她带了嬷嬷离开。
十四阿哥迫不及待地问道:“十三哥,只送宗人府,那叫人抽了么?”
能让皇父问罪的“御前失仪”,这得失到什么样去,没有叫侍卫先抽几十鞭子?
十三阿哥摇头,道:“昨晚拘押在大东门旁边的排房里,今早送的宗人府……”
十四阿哥素来不喜三阿哥,听了这个也收了幸灾乐祸,道:“那……会怎么议罪呢?”
这开了处置当朝皇子的先河,会不会影响到他们身上?
十三阿哥摇头道:“不晓得……”
*
慎刑司中,赵昌已经听完何氏的供述。
旁边负责记录的笔帖式脸色苍白,将记录好的口供呈到赵昌跟前。
赵昌对何氏:“看清楚,有无少记多记之处,无误后按手印吧……”
何氏接了供纸,从头到尾看了,按了手印。
赵昌看着她,道:“你想要求什么?”
关系到毓庆宫,何氏牵扯其中,她的下场说不得还比不过籍没流放的下场。
何氏看着赵昌,眼中带了祈求,道:“若是能求,求我的儿女流盛京……”
不是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也不是入辛者库罪籍,只能每日刷马桶。
流放盛京,也有些族人在,比其他的地方要安稳。
赵昌微微颔首,道:“我晓得了。”
说着,他看了眼那笔帖式。
那笔帖式“噗通”跪下,带了颤音,道:“还请总管大人指点……”
赵昌看着他,慢条斯理道:“慎刑司这里,总是需要稳当人的,你能管住你的嘴,慎刑司还缺个委署主事;你要是管不住你的嘴,不管是醉话还是梦话,舌头大了,那也就不用说话了。”
那笔帖式叩首道:“谢总管提点……”
慎刑司总共是十九个笔帖式,他年岁最大,上有老、下有小,晓得轻重。
这几日两家的口供,让他来抄录,许是就是这个缘故。
赵昌没有耽搁,直接拿了何氏的口供回了畅春园。
康熙看着这几页纸,半晌没动。
换了其他宫妃,他不会犹豫,会直接打发赵昌继续追查此事。
换了惠妃跟德妃,他少不得要狐疑,是不是为了儿子想要阴害太子。
可这是荣妃,他第一个女人,也是给他生下了六个儿女。
还有就是赫舍里家的事情发现在前……
三阿哥也好,荣妃也好,不是聪明人,心思都很浅白。
他望向梁九功,道:“朕记得荣妃去年开始好像一直吃药,去将荣妃的脉案调出来……”
梁九功应声,去了太医院值房,取了荣妃的脉案。
康熙翻开看了,从去年四月开始荣妃就有“不寐”之症,一直吃着养神安眠的药。
去年的时候,他就晓得此事,还以为是“天癸绝”引起的症状。
可是从这脉案上看,还真不是如此,就是不得眠。
去年四月,南巡途中……
康熙吩咐赵昌,道:“传话侍卫处,晚上回宫,不用摆仪仗。”
圣驾每次在园子这里,中间也会有回宫的时候,轻车简从。
不过通常都是早上刚开城门的时候,或是晚上将关城门的时候,动静最小,不会扰民。
圣驾的意思,是要今天晚上回了。
这会儿功夫,康熙已经站起身来,道:“摆驾西园……”
门口的太监立时向外传话,预备了肩辇。
康熙上了肩辇,梁九功跟在旁边,觉得这样才对。
方才的皇上有些奇怪呢。
关乎到毓庆宫,皇上不是当先过问太子脉案么?
结果居然调的是荣妃脉案。
看来太子是宝贝,这待荣主子也是念着旧情的。
肩辇进了西园,讨源书屋这里就得了消息。
等到康熙到时候,太子已经在讨源书屋外迎候了好一阵子。
康熙见状,眼神眯了眯,打量着太子道:“太子这是大安了?”
太子躬身道:“尽好了,儿子不孝,让汗阿玛担心了。”
康熙点头道:“晓得就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爱惜自己就是最大的孝了……”
父子说着话,太子迎了康熙到正殿。
现在是午后,外头最热的时候,可是入了正殿,却分外凉爽,激得人一哆嗦。
地上放着两口三尺两宽的大缸,里面是冰块摞着冰块。
康熙见了,不由蹙眉,看着太子道:“这样用冰,凉气太盛了,对身体无益……”
太子点头道:“就这两天,有些燥……”
康熙望向太子旁边的太监,道:“将太子的膳食单子拿过来……”
那太监躬身下去了,不到半刻钟的时候拿了膳房的底单过来。
康熙看着翻看着,昨日晚膳太子用菜肉菜八品、小菜八品,却没有超过御前去,可是样式比御前丰盛、猪、羊、鸡、鸭俱全,还有风干的鹿肉,还有分例之外的红烧鱼翅一份,小米海参一份、奶汤烩鱼唇一份、蜜汁鲍鱼一份,分例外的小菜两品、饽饽两品。
这算下来,就是饭菜三十品。
康熙皱眉,道:“入夏了,怎么能这样吃?”
太子道:“儿子素来不在膳食上留心,就是对付吃罢了,都随他们按例菜上了……”
康熙神色不变,却想着马家与乌雅家的供词。
毓庆宫这里,打着太子的旗号,将御膳房里的地方贡的山珍海味都给领走了,这一部分珍贵的食材,再由太子这边的宫人带到外头贩卖,银子都让凌普跟几个首领太监瓜分了。
不单御膳房这里如此,广储司那边,关于毓庆宫的坏账更多,六库、七作、三织造衙门,都有人打着毓庆宫的名号伸手。
康熙看了眼太子身上的常服,穿的是全绣的宁绸。
太子的衣裳,过水的不穿。
夏天的衣裳,又是每日都要换的。
康熙有些恍然,在不注意的时候,太子养成了这样奢侈的做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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