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商队歇息了半宿不敢耽搁,天蒙蒙亮时,收拾东西继续启程。
这一路,为掩蔽行踪,商队多以山道为主。如此一来,注定行得艰难,就连经常在外走动的苏娴都有些吃不消。
午时,一行人在山坳湖边就地停下,商队里的小厮们开始架锅子做饭。
路上的吃食很简单,什么容易熟就煮什么,且什么容易吃饱就煮什么。在商队的马车后面,有几辆拉面食和地瓜的车,锅子架好,把水煮沸,再将冻得干硬的面饼和切好的地瓜放入锅中一起炖。待煮好了,一人分一碗算是今日的午膳了。
苏娴和苏泠也分得一碗。苏娴这两年已然习惯这般情况,倒是苏泠,喝了两口后停下来。
“二妹,”见此,苏娴问:“你还撑得住吗?”
苏泠从未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里头除了油和盐,几乎没任何调料。而且面饼已经煮成了糊糊,再配上几块煮烂的地瓜,瞧着实在没食欲。
这一路都是这么吃过来的,令她想吐。
闻言,苏泠深吸口气:“还能,大姐放心吧。”
她拿起勺子,蹙眉一口一口将东西吃完。末了,笑道:“这一路虽辛苦,却也不全然无收获。”
“送粮的这两天,令我见识了山河瑰丽。”她说:“湖泊雪山,草原蓝天,杨树林里温顺的绵阳和朴实牧人,还有戈壁山谷里纯净的河流......”
“这是我从未曾见过的,令我惊喜,也令我满足。每当我觉得脚下的路艰难时,抬眼看看路边的风景便一点也不觉得累了。”
苏娴也笑,又听她继续道:“我突然觉得生活就该这样,不能只低头看脚下的路,其实头顶还有广阔的天。”
“曾几何时,与那人的纠缠一度令我郁郁寡欢。我憎恨他,憎恨这个世道,更憎恨不公的人生。可现在想想,我彼时实在狭隘,居然就这么认命了。然而世界之大还有更多选择,前路不通,换一条道风景更美。”
苏娴静静听她说,突然间,察觉苏泠似乎变了个模样。
她虽然还是那副清冷的神色,可面容舒展,那些常年萦绕在她眉头的愁绪不知何时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她明媚清爽的笑容。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苏娴说:“我曾经那个活泼可爱的二妹又回来了,我真的高兴。”
苏泠扬唇,继续低头喝粥。
少顷,她说:“待燕山府的战事结束,我就回东京城。逃避不是办法,我总该体面且堂堂正正地去面对它。”
“好。”苏娴说:“我陪你一起,还有你二姐,小妹也都会陪你。”
“嗯。”苏泠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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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军军营。
耶律泓刚从战场下来满脸疲惫,身上的盔甲沾了血也还没来得及洗。
他沉着脸一路穿过跟他同样疲惫的士兵,在进帅帐前,突然转身。
入目之处,是他率领的辽军,可这些人经平洲
这一战伤的伤,死的死。
开战以来,他从易州一路退到平洲,原本是打算在此拖住襄王并保留自己的主力实力。好在襄王粮草消耗所剩不多时,再出击一举歼灭。
孰料,他千辛万苦打好的算盘,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耶律泓定定地看了会,一双漆眸寒凉凌厉。
“杨统领人呢?回来了吗?”他问。
“殿下,”跟着部将忐忑道:“还......还未回。”
耶律泓沉眉:“几只运粮的军队而已,本帅派给他的是我辽国最精锐的骑兵,居然要拦截这么久吗?”
那部下冷汗涔涔,不敢接话。
杨统领带人去堵截大宋粮草,然而去了两天也没回来,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就在他暗暗叫苦之际,一个士兵踉踉跄跄跑来:“大帅!杨统领回来了!”
杨统领灰尘扑扑地回来了。
怎么说呢?
他有点委屈。为了堵截大宋粮军,他已经连着两日不曾阖眼,眼周围都熬出了两个大黑眼圈。
一进帅帐,他扑通跪下。
脸上的表情跟死了爹娘死的,决然又悲伤:“殿下!您砍了属下的脑袋吧。”
耶律泓一听,额边青筋频跳,预感不好。
果然,杨统领接着说:“大宋粮军没能劫住。”
嘶——
账内其他人倒抽口凉气。
居然没劫住?
那可是整整一万精锐啊,粮草军而已,与战场杀敌的精锐比起来实在不够看。尤其这支精锐骑兵还是耶律泓亲手训练出来的,身经百战堪当以一敌十。可就在这样的条件下,杨统领居然没能顺利完成任务。
众人暗暗觑了觑上首脸色难看的耶律泓,皆替杨统领捏把冷汗。
耶律泓问:“没劫住是何意?我给你一万精锐,区区六支粮军都没能拦下?”
“不是。”杨统领委屈说:“六支粮军都劫下了,只是这六支粮军运的不是粮,而是沙。”
此话一出,账内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不运粮只运沙?”
“难道燕山府没给平洲运粮?”
“有可能只是虚张声势转移我军注意力。”
“但若是暗渡陈仓呢?”
“依你之意,难道还有第七支粮军?”
杨统领听了,立马道:“不可能还有第七支,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派人四处探查大宋粮军的踪迹。他们运送十五万石粮可不是小数目,如此庞大的队伍绝不可能躲过我的侦查。”
“这......”如此一听,众人面面相觑,搞不懂是个什么情况了。
耶律泓面沉如水,盯着地面没说话。
过了会,他笃定道:“绝对还有另一支粮队!”
他说:“本帅派人打探过,襄王的军营粮草已不多,只够维持二日。若没有粮续命,他必输无疑。”
所以,燕山府不可能不给平洲送粮。
思忖了会,他吩咐:“去查商队!尤其是运粮的商队!”
“商队?”杨统领细细一想,顿时恍然:“苏氏女狡猾,说不定她利用商队运粮。原来如此!属下这就去!”
此前苏绾从王廷逃走时,耶律泓怎么也查不到,后来还是听说王廷来了支渤泥国商队,这才明白过来。
渤泥国王子百里言玉是苏家女婿,苏绾利用渤泥国商队逃走着实走了步好棋。可当他想明白时晚了,苏绾已经逃回了燕山府。
如今她运粮援平洲,以她的狡诈,定然不会让军队运粮傻傻等他去劫,而是再次用商队遮掩。官府粮队在明以作障眼法,商队运粮在暗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此,耶律泓咬牙切齿。
他堂堂辽国大王子,二十万大军统帅,居然被个女人给耍了!
“不愧是苏氏女!”
须臾,耶律泓低笑起来。
这般聪明,不能为他耶律泓所用实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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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百里言玉吩咐商队原地歇息。
“王子,”属下道:“咱们已经走了大半路程,明天就能到平洲,今晚是否在此歇一宿?”
渤泥商队已经连续赶了两天路,脚程远比苏家商队快,按照这速度,几乎用不到二日就能到达平洲。
只是,赶了两日着实辛苦,反正都快到平洲了,歇一歇无妨。
大胡子是这么想的。
百里言玉坐在火堆旁,捧着脑袋发呆,过了会才道:“不停,命所有人歇一个时辰,我们继续走。”
大胡子问:“王子为何赶这么急,歇一宿,明日送到也不延误大宋战事。”
“当然急。”百里言玉道:“送完粮,我得赶回燕山府,我家阿瑛该想我了。”
“......”
猝不及防被喂了口狗粮,大胡子无语地走了。
他边走边高喊:“王子有令,原地歇息一个时辰继续赶路。”
“是。”商队的人听到陆续应声。
大胡子继续往队伍最末走,然而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来。
远处,漆黑的山岚,隐约有火光移动。
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揉了揉眼睛仔细看。随后见火光像是从某处钻出来,蜿蜒成一条长龙,长龙缓缓爬行,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不好!辽军来了!”大胡子赶忙跑回去。
“王子!辽军来了!辽军来了!”
他一路跑一路喊,商队所有人戒备起来。
百里言玉也站起:“辽军在何处?”
大胡子指着北边:“我看见许多火把,他们沿着山路过来,离我们估计二十里。”
这里是平洲与辽国边界,往北是辽国,往西是平洲。从北边来的,那必定是辽国军队无疑。
百里言玉惊讶,看来耶律泓还是发现了他们。
这就有点棘
手了!
他飞快忖了忖,说:“我们不必硬碰硬,你带人先把粮藏起来,剩下的随我留在这掩护。”
“王子这样做很冒险,还是属下留在这掩护吧。”
“废话这么多!快去办!”
大胡子正色:“是。”
当即,渤泥商队一分成二。一队摸黑运粮往南边的山坳去,一队留在这拖住辽军。
所幸这些渤泥商人多年游走于各国,走南闯北早练就了一身功夫,他们是商队,遇到危机时也可作军队。
曾在津阳县时,货在海上被高家四爷劫走,这些人便跟官兵们打斗过。可见其平日遇到的危机不少,应对这样的状况十分迅速,没过一会,人就空了大半,粮车也不见踪影。
下属问:“王子,咱们要抵御多久?”
“不用真的抵御。”百里言玉说:“主要目的是拖延时间好让他们藏粮,待粮藏好,我们立即撤。”
他从怀里掏出舆图。
不得不感慨苏绾有先见之明,从苏泠那要了份平洲舆图来。他仔细看了看当下地形,然后道:“届时我们往西边撤,西边驻扎襄王的军队,辽军定不敢紧追。”
“王子真是太聪明了!”下属佩服道。
百里言玉满意收获一记马屁。
这厢,杨统领领着骑兵没过多久就追到了地方,然而到了之后,发现这些渤泥商人不紧不慢地收帐篷。
他心中莫名咯噔了下。
以他此前堵截六支粮队的经验,总觉得这次也不大顺利。
他派人将渤泥商人围住,扬声问:“你们运的粮在何处?”
百里言玉披着件墨绿大氅,大氅上是孔雀毛并金丝线绣花。绣花精致华丽,被火把照得闪闪发亮。
他耀眼又骚包地站在前头:“你们来晚了,粮已经被送到平洲了。”
杨统领眯眼:“你骗得了谁?从燕山府到平洲最快也要二日脚程,如今还未到二日,粮不可能送到平洲。”
“那是你算的脚程。”百里言玉说:“我渤泥商人这些年运过各样的货,无论海运还是陆路,皆有自己的运送法子。你们要二天,而我们渤泥商队只需一半。”
“什么法子?”
“我凭什么告诉你?”百里言玉转身,懒懒吩咐其他人:“收拾东西,我们回去。”
见他此时不急不慌,像是真的将粮送去了平洲,杨统领没底。
若粮食真到了平洲,那他的任务可就失败了。
这时,下属部将问:“杨统领,这些渤泥商人要不要杀?”
杨统领气得脸黑。
粮食都送走了,杀了有何用?况且渤泥国商人对辽国颇是重要,至少他们每年给辽国带去许多丰厚的财帛。
可他大老远跑来堵截,就这么回去不好交差。
那就意思意思杀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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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苏家商队在行了两日后,停在山野溪流旁。
这会儿(),苏泠蹲在一块石头上?()_[((),将帕子浸入水中,正在洗脸。
溪水冰凉,没一会,她的手冻得通红。可苏泠毫不在意,动作利索地拧帕子,擦脸。
“已经到平洲地界了。”苏娴蹲在她上游取水,边说:“再走半日就是一座小镇,今晚在那歇息一宿,明日进平洲城。”
“好。”苏泠继续浸水拧帕子。
“到了平洲我们也不必急着赶回去,”苏娴又道:“走了一路你辛苦了,在平洲先养养神,过两日再回。”
听到这,苏泠好笑:“养神是假,大姐想见另一人是真吧?”
苏娴和祁渊的事现在不是秘密,苏家姐妹都知道了。这会儿被苏泠打趣,苏娴也不脸红,仍旧淡定地舀水入壶中。
“我自然是要见他的。”她说。
此前祁渊受伤,苏娴惦记他的伤势,得亲眼看过才放心。再说了,即便她不见,祁渊得知她到了平洲也会来见她。
“但我的确不忍你劳累。”苏娴说:“你一个金枝玉叶的闺阁小姐,这般奔波在荒野寒冬里,我看着怪心疼。幸好父亲母亲看不见,不然依母亲的性子该哭了。”
她转头瞥了眼苏泠冻得通红的手,那原本该是白皙细嫩作画的手,却被冻得红肿发紫,皮肤龟裂。
昨日苏泠用热水洗漱时,被热水一泡,她疼得直飚眼泪。索性也不敢用热水了,起居洗漱全用冷水。
用冷水虽不疼了,可手上的冻伤越发严重起来。这般瞧着,苏娴心疼得不行。
这哪是一个千金小姐过的日子?她的二妹,就该是东京城人人追捧的丹青才女,就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女才好。
苏泠听了不以为意,甩了甩湿漉漉的手后,起身:“我先去马车上等你。”
她跨过石头走向岸边,然而还没走几步,就听得一阵骚乱。
有人大喊:“辽军来了!辽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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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府,苏绾收到两支商队被辽军堵截的消息,暗暗担忧,尤其是她大姐和二姐。
苏娴和苏泠本就是两个柔弱女子,平日走商队若遇贼匪倒还有镖局的人护卫。
可如今应对的是辽军,而且还是耶律泓的精锐骑兵。苏家商队手无寸铁,常年雇佣的镖师肯定不是辽军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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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苏绾写了封信,这信是给耶律泓的。
她静坐在书房里,忧愁地盯着信封,但愿用不上这信才好。
苏娴苏泠运粮不顺,而苏绾这也同样危机重重。
燕山府的粮官们久久不见庄涿出现,已经猜到庄涿遇到了麻烦,而始作俑者非苏绾不作他想。
毕竟两日前,苏绾堂而皇之拿着庄涿的调粮令牌和文书哄骗了大家。
“陆夫人为何这么做?若不给个信服的理由,休怪我等不顾陆大人的情面。”
()从今日上午开始,府上陆陆续续来人,都是来质问苏绾的。
这会儿,堂中坐着的已经是第二波。
苏绾疲惫,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我已经给诸位大人解释过,我是受陆安荀所托,至于个中原因不便细说。若你们想知道,何不等陆安荀回来后问他?”
一人嗤笑道:“陆夫人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事事拿陆大人压我们,可堂堂燕山府粮官庄大人,难不成也是陆大人指使你将人关起来的?”
苏绾面无表情:“正是。”
“你胡说!”那人起身,厉声道:“分明是你另有阴谋!”
他对在座的其他粮官道:“我此前听说陆夫人曾被辽国人掳走,可不过半月又安然无恙回来了。然而回来没两天却将庄大人控制,还擅自开粮仓运粮。粮食说是运往平洲,可我等并没看见,谁知道是运去何地?”
苏绾岂会听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当即沉了脸:“罗大人认为我是辽国奸细?”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陆夫人所作所为非常可疑。”
苏绾:“既如此,罗大人索性告发朝廷,将我押起来可好?”
“陆夫人,”罗大人冷笑:“你以为本官不敢?”
他说:“任他陆安荀官位多高本事多大,若女眷若通辽,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云苓气得脸色涨红,忍不住大骂:“你血口喷人!我家姑娘分明是在救你们,在救大宋的将士和百姓。”
“口出狂言!一个黄毛丫头也敢这般叫嚣,难怪陆夫人胆子大。看来,此事我得好生向知府禀报了,陆夫人擅自将庄大人藏起来,其心可诛,是得好好查查。”
罗大人说完,转身欲走。其他人犹犹豫豫,叶大人起身劝:“陆夫人说给她二日,二日后粮运到平洲一切就真相大白了,你何须急?”
“你信?”罗大人说:“若二日后粮运到的不是平洲而是辽军军营,这罪责你敢担吗?”
“这......”
罗大人推开他,甩袖出门。
待这些粮官走后,苏瑛进来:“小妹,不若你先躲一躲吧,万一这些人真的将你押走,陆安荀又不在,歹人趁机做点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整个燕山府中,耶律泓的内应恐怕不只庄涿一个,庄涿一人是不可能完成这么周密的计策,说不准这罗大人也是同党。
再有,这里头估计还掺杂太子的人。总之,现在燕山府的局势对于苏绾很不利。
虽然眼下还有叶大人劝着,可还能劝多久呢?
“不能躲。”苏绾摇头:“躲了,燕山府就乱了,泼在我身上的罪名也洗不清了。”
“可是......”
“无碍。”苏绾说:“我就在这等着,我等陆安荀回来。待他回来,他自有办法收拾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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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平洲地界雁门山一脉。
苏家商队歇脚在此,正准备启程时,却
听得有人说辽军来了。
苏娴和苏泠对看了眼,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惊慌。
苏娴丢下水壶,赶忙朝商队方向跑。江叔见到她,也朝她跑过来。
“大小姐,这边。()”
苏娴立即转身:江叔,辽军来了??()_[(()”
“大小姐别慌,的确是辽军来了,但还没到这。”江叔说:“他们到处搜查商队,凡是遇到运粮的都劫了。”
“这消息从哪得的?”
“我们去县城补给的人听说的,一听这消息就立马跑回来了。”江叔说:“大小姐,我们得赶紧走,不然等辽军找过来就麻烦了。”
“好。”苏娴努力稳住心神:“让大家上车,我们立即走。”
这时,苏泠追上前来:“辽军到哪了?”
“到茂县了。”苏娴说。
苏泠一怔,喃喃道:“大姐别跑了,我们跑不过辽军。”
“可不跑,难道等他们追上来吗?”
她们商队才经过茂县,没想到辽军就找来了。
“跑不过的。”苏泠说:“而且他们敢在这里出现,想必人数不少。我们应对不了,与其跑,不如躲。”
“躲?怎么躲?”
苏泠四下看了看,她们此刻在茂县百里外的荒野。除了一条河穿过,四周皆冰山雪岚,无丛林沟壑,几乎无处可藏。
她思忖片刻,指着北边的一座山说:“大姐,我们往那去,翻过那座山,在那躲过辽军再走。”
苏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呼吸滞了滞。
江叔一脸担忧:“二小姐,那里去不得啊!且不说那里有没有路,就说山上全是积雪,要翻越那座山何其难。万一辽军追过去,我们真的就无处可逃了。”
“辽军应该不会追那里。”苏泠说。
“二小姐为何笃定?”
苏泠道:“我看过平洲的舆图,平洲以雁门山为界,往北是辽国,往西至西夏。若我没估算错,前面那座山就是雁门山脉,翻过去,我们就到了辽国。”
江叔听得满头雾水:“辽军追我们,怎么我们反而跑辽国地界去?”
“辽军也是这么想的。”苏娴立马明白苏泠之意,她道:“二妹的主意极好,此地四面环山,辽军铁定想不到我们敢往辽国地界跑。而其实,只要翻过那座山躲过辽军我们就安全了。”
苏泠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江叔,”苏娴吩咐:“现在,赶紧通知所有人,我们这就往雁门山躲避。”
“哎!好好好!”江叔忙跑去了。
苏家商队迅速集结,蜿蜒蹒跚地往北而去。
然而看似近在眼前的山脉,实际上行了将近两个时辰。到达雁门山山脚时,已经临近傍晚了。
冬天的白日短,黑得也快,分明才是酉时,夜幕就浓浓地压下来。
苏娴望着高高的山巅不大确定地问:“二妹,这座山极高,看起来也无路可走。我们有马车,车
()上还载粮,这......真的能行吗?”
苏泠静静地望着山,若有所思。
江叔问:“二小姐在看什么?”
苏泠:“看走哪条路。”
江叔也跟着仔细看,可怎么看都没看出哪里有路。
苏泠道:“世间山脉河流像一张纵横交错的网,看似无路,其实路在其间。我们找准山脉河流的规律,便可从中寻到路。”
“比如这座雁门山乃东西走向,东为阳面,西为阴面。那么东边必定积雪少。山谷陡峭不可走,山脊虽有路却不宽阔,唯有鞍部可行。”
“鞍部?”江叔问:“哪里是鞍部?”
“两山相接必有鞍部,鞍部与山谷类似却又不同。山谷陡峭难走,可鞍部层层衔接,地势平且宽。”苏泠道:“我们就沿着鞍部走,而且朝阳面的方向会轻省些。”
如此一听,江叔恍然大悟:“可不是这个理?我小时候随着父亲去砍柴,父亲也说,走两山之间的洼地比走山脊更省力。”
苏泠笑着点头,看向苏娴说:“大姐,天色渐黑,事不宜迟让大家上山吧。若推测不差翻过这座山需要一个时辰,届时我们在此躲一宿,次日天明再下山。”
“好。”苏娴道:“就按二妹说的办。”
酉时,苏家商队开始上山,果然如苏泠所料,雁门山看似陡峭无路,可沿着鞍部走并不难。而且辽军似乎也想不到他们会往辽国地界躲避,直到这时候也没追上来。
只不过,行了许久队伍才到半山腰处,越往上越艰难起来。原因无他,一来天黑难以视物,二来山上气温低,脚下枯草已结冰,对于商队行进着实是个艰难的挑战。
商队只好用杂草将车轮绑住,可以稳固不打滑。只是这样一来,商队行驶更加缓慢。
原本预计一个时辰,可一个时辰后却并没到地方。
而恰在此时,负责前后探路的人骑马过来说,辽军往西边追了半天后又倒回来了,还派了斥候分别向东、南、北二个方向搜寻。说不定,很快就能搜到他们的踪迹。
苏泠和苏娴一听,顿时大骇。
江叔急道:“大小姐,二小姐我们要尽快翻过这座山,不然辽军追来了。”
苏娴和苏泠当然也清楚,可眼下的情况,这么多马车,这么多粮,天黑地滑,她们根本走不快。
江叔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忖了忖,他艰难而郑重道:“大小姐,恕老奴直言,没有什么比保住命更重要,要不......这些粮草弃了吧。”
苏娴忙拒绝:“江叔!万万不可!”
江叔疲惫又绝望:“可这么下去,辽军肯定很快就发现我们。老奴一条老命倒是死不足惜,可我不忍大小姐和二小姐落在他们手上啊。”
他说:“辽军凶狠野蛮,而大小姐和二小姐这般容貌姿色,落在他们手中可还有好的?老奴看着小姐们长大,怎么忍心?打仗是襄王的事,粮草没了,他肯定还有其他法子。可大小姐和二小姐不能就这
么丢命。”
苏娴和苏泠听了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若是落到辽军手中,可想而知。
“老奴知道这话自私......”江叔说:“可老奴就是这么自私,其他人死关老奴什么事?老奴只想护住大小姐和二小姐。”
苏娴和苏泠沉默。
良久,苏娴冷静开口:“粮草不能扔,我们苏家商队在,粮草就得在。扔了,襄王怎么办?千千万将士怎么办?”
“可辽军要追来了啊,到时候一样护不住粮草白白牺牲性命。”
“那也得等他们追来再说。”苏娴咬唇:“没追来就还有希望,若追来了......真到了那个地步,大不了我先了断。”
江叔听得震惊。
“好!”他嗓音沙哑:“老奴听大小姐的。若真到了那个地步,老奴只要留有一口气,也把大小姐带回东京城去。”
苏泠扭头擦了擦眼角:“我也听大姐的,粮草不能丢,丢了,我们苏家就成千古罪人了。苟且偷生会被世人戳脊梁骨骂,苏家女儿虽柔弱,但没有贪生怕死的。”
“二妹说得对!苏家女儿虽柔弱却非贪生怕死长辈。”她牵起苏泠的手:“走吧,再难也要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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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洲。
最后这一战,襄王打得勇猛。第一场仗在旷野重挫辽军,俘虏辽国士兵数千。第二场斩杀辽军大将拓跋劼,士气高涨,辽军抵御不得,只好退守平洲牛头山。
这会儿,襄王站在舆图前,沉思:“耶律泓强弩之末,我军且整顿两日,后日继续进攻。”
“大帅用兵如神,打得辽军节节败退,相信耶律泓撑不了多时了。”
“正是,他粮草已尽,即便想撑恐怕也难。我们不妨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先乱他军心再说。”
宋军军营里,部将们正在议事,没多久,一人匆匆跑到营帐前。
“报!军营大门外来了支商队,他们说是送粮的。”
“商队?送粮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听说过商队送粮送到军营来的。
有人笑道:“这些个粮商还真是精明,居然把生意做到军营来了。”
另一人也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军机重地岂能让闲杂人等出入,轰走就是。”
“是。”士兵应声。
“慢着!”这时,陆安荀喊住:“对方可说是哪里来的粮商?”
“他们说从燕山府而来,领头的叫......叫百里言玉,说与陆大人是连襟。”
“原来是陆大人的连襟啊,难怪这么大胆,敢来军营做买卖。哈哈哈......”
众人笑起来。
然而未等他们笑完,就见陆安荀身影一闪,掀帐出去。
紧接着,祁渊也跟着出去。
祁渊离去后,众人面面相觑,笑声停止。
军营大门外,百里言玉的商队疲顿地席地而坐,一眼望去,全是运粮的马
车。
陆安荀一路奔出来,老远就看见一身孔雀大氅的百里言玉站在前头。
他走过去:“怎么回事?为何是你送粮?”
看见百里言玉来送粮,陆安荀立马察觉不对。果然,百里言玉上来抱住陆安荀诉苦道:“妹夫,我总算见到你了!这一路我可太难了!”
陆安荀推开他:“到底怎么回事?”
“燕山府出事了......”
接着,百里言玉将燕山府的情况说了遍,还提到苏绾的计划。
“原本安排了六支粮军在明面处,没想到被耶律泓识破计策。他居然派一支精锐骑兵来堵截我们,还好我机灵,提前将粮藏起来了,又跟辽军激斗了半宿,这才得以脱身。”
“你适才说暗处有两支粮队,那另一支呢?”陆安荀问。
“这也正是我现在要跟你们说的要紧事,”百里言玉道:“另一支由苏家商队运送,领队之人是苏娴和苏泠。辽军发现了我,恐怕也发现了他们。我连夜赶来就是想跟你们报......哎......我还没说完啊......”
祁渊翻身上马,眨眼间远去。
他快速来到帅帐前,未等通禀,径直闯入。
“王爷!”他跪下:“请给我一支骑兵,现在!现在就要!”
难得在他脸上见到这般紧张之色,襄王问:“发生了何事?”
“燕山府有内奸作乱,苏家姐妹代为送粮,现已遭辽军堵截。”
他话说完,正好一个士兵匆匆来禀:“报!在雁门山一带发现辽军踪迹。”
祁渊一听,脸色大变:“请王爷允我一支骑兵。”
“准!”襄王道:“本王随你一道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