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黛玉说过话,宝琴紧忙又送上礼单。张宜人只扫量一眼,便不迭声道‘太过抛费了’。
宝琴笑眯眯说了几句,张宜人便顺势收了下来。她心下明了,这贺礼明面上是往胡家送来的,实则内中大多数都是给黛玉的。
张宜人引着宝琴入正房里略略叙话,一盏茶饮过便打发小姊妹往绣楼去叙话。
宝琴、黛玉入得闺阁里,宝琴就笑道:“四哥哥说胡大人素来方正,他若是来了只怕也见不得林姐姐,因是干脆打发了我来。”
黛玉笑着颔首没说什么。于她而言本就该当如此,她记挂着他,他也念着她,既心心相印,又何必再提那些外道的?
因是黛玉转而问道:“俭四哥这几日可好?我瞧着他好些时日没来荣府了,可是衙门里一直忙着?”
宝琴说道:“皇城的差事交了,公事倒不如何忙,倒是俭四哥如今又要摆弄什么化工,这几日擦黑方才回返。”
黛玉早知李惟俭志向,因是便道:“俭四哥心中自有宏图,咱们女儿家虽帮不上手,却也不好拖累了。我如今还不知多久才能过门,伯府中事务琴妹妹仔细看顾着,莫要让俭四哥分了心。”
宝琴本就聪慧,如何听不出黛玉言语中拉拢之意?因是紧忙笑道:“林姐姐说的是。如今傅姐姐有孕在身,家中事务都是红玉打理,前两日我接了傅姐姐的差事,也四下盘点了账目。
伯府人口不多,下人有多是雇请的,有那偷奸耍滑的,每月月初结算的月钱便会打发出府,断不会让四哥哥烦神。”说话间宝琴又自袖笼里抽出个小册子来,比比划划将内中账目大略说了一通。
到哪座庙、烧哪炉香,黛玉、湘云可是并嫡,谁知来日哪个就住进了西路院?素日里殷勤些,总好过临时抱佛脚。
黛玉只默然听着,待宝琴一一说过,这才笑道:“我又不懂账目,琴妹妹又何必与我说这些?”顿了顿,不待宝琴开口便道:“不过俭四哥这几处厂子都只占了不足两成股子,算算也值个百多万银子?”
宝琴心下悚然,情知面前的黛玉不好糊弄,因是愈发小意道:“可不是?不过四哥哥说如今估价都是虚的,只怕要过上一二年方才能落在实处。”又笑道:“与林姐姐说这些,也是想着让姐姐心中有数。如今四哥哥家大业大,算算千万两银子身家,虽可着劲儿的抛费,偏生这银子却越来越多。往后林姐姐可不用为家中账目犯愁了呢。”
黛玉笑道:“银钱足用就好……俭四哥赚下这般身家,不过是顺带手的事儿,所为的还是心中志向。不过这家中银钱再多,也不好太过靡费,引得有心人觊觎就不好了。”
宝琴合上册子道:“林姐姐说的是。”
她心下不由得暗忖,比照林姐姐,还是云姐姐好说话,若是往后能随在云姐姐身边儿就好了。
却说这日李惟俭不过点了卯,不到午时便从衙门离开,径直回返了老宅。此处宅院不过留了七、八个下人看顾着,东面跨院里的暖棚虽也打理着,产出除去家用,大抵都用来走亲访友。
西侧花园里夏天时便早早起了五间砖混房,放在园中显得格格不入。如今那砖混房一旁又多了几处陶罐、铅罐,彼此以铅管连通,又用胶乳密封了,其下炉火通红,烤炙得方圆二十步内积雪不存。
李惟俭领着丁家兄弟进得花园里,离得老远便停下脚步。须臾光景,戴着口罩,面上又罩了胶乳面罩的薛蝌匆匆而来。
到得近前拱手为礼,随即后知后觉摘了胶乳面罩,这才招呼道:“伯爷!”
“今日如何?”李惟俭问。
薛蝌摇了摇头:“如今只制得少量绿矾油,匠人估量了,内中铁料只怕还不曾尽数化开,也不知还要继续烧上几日。伯爷,是不是换成寻常高炉来烧?”
李惟俭叹息道:“你们都戴了防护面罩,饶是如此还死了两个,若换成寻常高炉,只怕周遭人家都要遭了殃。”
煅烧黄铁矿能生成二氧化硫啊,这玩意谁扛得住?一个不好泄露了,就得弄成生化危机。
李惟俭道:“继续烧吧,早早晚晚能把那黄铁矿尽数化了。”
薛蝌领命。李惟俭瞥见其手上通红一片,想来定是被二氧化硫气体侵蚀了,因是便道:“文斗每日督促着就是,也不用这般拼命。”
薛蝌笑道:“伯爷将大事交于下官,蝌又怎敢不尽心?”
李惟俭笑着上前拍了拍薛蝌的肩膀,说道:“文斗不用执拗,实学之事能不能成事,虽说也要毅力,可更多的则是看运气。”顿了顿,又道:“有些时日不曾来家中了,昨儿宝琴还念叨呢,明儿得了空往家中来一趟。”
薛蝌笑着应下。
李惟俭观量薛蝌,心道此人有如此行动力,来日定然有个前程。本待为其与两个堂妹之一牵线搭桥,转念一想又不对。薛蝌前头将宝琴送来给自己做了侍妾,如今自己再将堂妹许之,岂不成了换亲?传出去那就成乐子了。
左右如今李惟俭交游广阔,想要巴结的士绅、官宦无数,往后仔细从中寻个妥帖人家促成姻缘就是了。至于两个堂妹,不妨待春闱过后从那些新科进士中选出一二来。
李惟俭又分批叫过此间匠人,温言抚慰一番,撒下百多两银钱,一应匠人顿时人人奋勇。
往出走时,李惟俭一直愁眉不展。越深度参与工业革命,便愈发清楚的知道,这工业革命并非只是蒸汽动力革命,从原材料到制造工艺,方方面面都要提升到一定水准,这工业革命方才能铺展开来。
西夷一次工业革命用了多久?李惟俭可没百多年光景去抛费,不趁着有生之年跑马圈地,将东南亚列岛、澳洲乃至北美西部圈占了,等到二百年后连后悔都没地方后悔了。
奈何这化工实在不是他强项,只记得个铅室法,也不知内中要添加什么催化剂,因是这硫酸置备起来只能一点点的摸索。
心事重重出门上得马车,李惟俭正闭目养神,忽而车驾停下,跟着丁如峰的声音便自一旁传来:“老爷,前头好似阁老的车驾。”
只提阁老二字,那定是老师严希尧无疑了。
李惟俭赶忙睁开眼睛,抖擞精神下车立在一旁,抬眼便见老师严希尧的仪仗缓缓而来。丁如松一早儿上前打了招呼,那车驾到得近前缓缓停下,车帘挑开,严希尧露出半张脸瞥了李惟俭一眼道:“上来说话。”
“是。”
李惟俭应下,紧忙跳上马车,掀开帘子钻进了车厢里。许是因着近来国事繁重,老师严希尧清减了少许,面上威严愈重。
李惟俭小意道:“老师可吵赢了?”
严希尧嘿然一笑,抖擞衣袖,丢过来一枚银币。李惟俭接过来略略观量,除去图样略略改动,锯齿、颜色与自己先前锻压的银币一模一样。
就听严希尧道:“朝廷已下政令,来日以银币纳赋,准其不收火耗。呵,什么火耗归公,不出十年,老夫便让此策形同废纸。”
李惟俭笑着拱手道:“老师威武。”
严希尧面上一变,仔细扫量了李惟俭一眼道:“复生何时得罪了王家子弟?”
“啊?”李惟俭心下满是不解,问道:“老师何出此言?”
严希尧就道:“今日与陈宏谋大吵一架,陈首辅生怕老夫过后使绊子,下朝时刻意示好,说王四下串联言官上了几封奏疏弹劾于你。”
李惟俭乐了:“这倒是有趣,却不知弹劾学生什么罪名?”
“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李惟俭就道:“学生与荣府掌家太太交恶,其后王、王仁送了帖子来访,学生以为这二人定是存心不良,因是干脆丢回名帖置之不理。”
“哈哈哈——”严希尧乐了:“——复生就不怕得罪了那王子腾?”
李惟俭撇撇嘴,说道:“老师何必吓唬学生?自古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如今王子腾好似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以保全,又哪儿来的心思对付学生?”
“不错,复生不搭理王家就对了。”顿了顿,压低声音道:“王子腾前日方才述职,老夫私下忖度,圣人只怕还要给其升上一等,依旧巡视九边。”
李惟俭纳罕道:“圣人是不是太过谨慎了?如今大将军连番大胜,准贼覆灭指日可待。圣人声势正隆,又何必顾忌那些贾家亲兵?”
严希尧笑道:“枝干已除,只余枝杈,圣人怕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若能和风细雨处置了,又何必兴师动众?”顿了顿,又道:“昨日入宫奏对,圣人有简拔贾雨村之意……”
“兵部大司马?”李惟俭试探着问。
严希尧颔首道:“不过是一时之用——兵部亏空良多,若贾雨村补上了,也不失一员能吏;可若要补不上,那过二三年可就有的瞧了。”
李惟俭纳罕道:“贾雨村为侍郎半载,岂会不知兵部情形?”
严希尧笑道:“此人利欲熏心,怕是顾不得那么许多。”
李惟俭顿时释然。贾雨村只怕存着背锅的心思,丢官罢职之后赋闲一二年,待来日又有背锅之事,说不定就会被圣人起复。
想明此节,李惟俭心下暗自摇头,他虽也是个善于钻营的,可却做不到贾雨村这般想圣人所想。
思量间抬眼与老师严希尧对视一眼,眼见其目光中满是期许,李惟俭赶忙道:“老师,学生如今年岁还小呢。”
却听严希尧道:“风闻前几日太子欲邀你一见,复生干脆来了个假痴不癫?”
李惟俭嘿然道:“就知瞒不住老师。”
严希尧蹙眉道:“太子于仕林中风评极佳……”
李惟俭压低声音说道:“就是风评太好,学生才要避而远之啊。”
“啊?”严希尧略略讶然,旋即倒吸了口凉气。何谓风评?掌舆论者乃是清流啊,圣人力主变法革新,太子却与顽固旧党交好,这让圣人如何做想?好不容易兴利革弊,回头儿太子登基会不会将新法尽数废除了?
若换做自己是圣人,只怕也会对太子不放心啊。
又念及晋王此时不过是稚童,又学着忠勇王一般酷爱兵事,这来日谁能夺嫡还真就不好说。
严希尧倒吸了口凉气,不禁肃容道:“复生思量的有理。如今复生有实学根基,又有陶朱之能,任谁来日当政都要拉拢复生,此时断不可轻易投效。”
“老师明见万里。”
严希尧摇了摇头,说道:“当局者迷啊,老夫先前竟不如复生瞧得清楚。”唏嘘半晌,又道:“眼看就要到家,不若复生也来尝尝你师娘的手艺?”
李惟俭眨眨眼,顿时悚然而惊,不迭拱手道:“诶呀,险些忘了大事。老师,学生还有要事——”
“滚滚滚!”
李惟俭笑嘻嘻应下,待车架停稳,这才一溜烟的下得车来。目送仪仗辚辚而去,李惟俭重新登上自家马车,又往原路回返。
行得半晌,忽而丁如峰又来回话道:“老爷,前头好似是贾家车驾。”
李惟俭挑开帘栊,便见几辆贾家马车转过路口,朝着自家老宅方向而去。李惟俭心下纳罕不已,就听丁如峰又道:“老爷,隔壁薛家那宅子早些时日就腾空了。”
“腾空了?尤老安人搬走了?”
丁如峰戏谑道:“听闻搬去了锦什坊左近的大盆胡同……好似是有哪家的哥儿给尤家赁下的三进宅子。”
大手笔啊!尤老安人一家搬去何处李惟俭懒得理会,却想着这一行车马内中端坐的又是谁?莫非是宝姐姐没了指望,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心下好奇的紧,又思忖着打发人缀上去只怕也观量不清楚,莫不如回返家中寻了映雪过问。
因是李惟俭点了点头,径直吩咐往伯府回返。
申时末,李惟俭方才回返家中,进仪门时与茜雪交代几句,待晚饭时便得了准信儿。
原来此番搬出去的乃是夏金桂,起因却是夏金桂险些打死了小妾碧莲。闹出这等事儿来,换做寻常人家早没脸面在贾家寄居了,不想薛家干脆来了个断尾求生,惹得李惟俭好一番赞叹。
所以世道就是如此,舍得下脸面就能得了实惠。荣府老太太贾母碍于亲戚情分,一直舍不得撂下脸子来,只能暗里讥讽,偏生人家装着听不懂,于是乎老太太干脆就没了辙。
又想起王、王仁这兄弟俩,不过两个鼠辈罢了,李惟俭实在懒得搭理。有那功夫不如思量思量那化学书册该如何写呢。
稍晚一些,陪着黛玉用过晚饭的宝琴回返,去到书房里叽叽喳喳与李惟俭说了好一通。
小姑娘明眸皓齿、声似黄鹂,瞧着、听着便让人赏心悦目。于是李惟俭扯了宝琴的手,忽而起身一手按在宝琴头顶比量了下,说道:“琴妹妹好似长高了些许,如今都到我锁骨了?”
“果真?”宝琴顿时欢喜不已,咯咯笑着凑在李惟俭怀里。她心下极为艳羡黛玉,却知凭着自己的出身万难如黛玉那般与四哥哥两情相悦。
于是她便想开了,做不得正妻,做个宠妾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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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五日,黛玉自胡家回返。
往常都是黛玉迎送旁的姊妹,如今反过来,倒是好一番新奇。探春、惜春、湘云、宝钗与邢岫烟将黛玉迎到荣庆堂里,小别重逢一众金钗自是好一番叙话。
贾母眼瞅着外孙女不曾清减,面上反倒红润了少许,顿时没口子得赞张宜人果然用心。
说过半晌,贾母忽而说道:“明儿便是云丫头的生儿,探丫头可安置好了?”
探春笑道:“本道循着旧例就好,可昨儿伯府的红玉寻来,特意送过来二百两银子,说是专门给湘云庆生用的。”
贾母顿时乐不可支道:“还是俭哥儿想的周到……是了,如今这等事儿可不用咱们操心了,自有俭哥儿替云丫头张罗。”
湘云顿时又高兴又羞恼,不禁起身嗔道:“姑祖母再打趣,我可就回去了。”
贾母仰头大笑一番,又问探春明儿如何办。因着贾赦方才发引,一众金钗多是沾亲带故的,是以不好大操大办。女先儿与戏班子自然不好再请,酒水也免了,余下的便只能在席面上着手。
足足二百两银子呢,探春便想着,总要为湘云多置办几套衣裳,再叫来一席上好的席面。
探春说过了,众人纷纷赞其想得周到,唯独一袭道袍的二姑娘迎春面容恬淡。
湘云观量其一眼这才恍然,是了,明儿再如何热闹,还在服中的二姐姐迎春也不好参与。
内中其乐融融间,大丫鬟鸳鸯悄然行了进来,屈身一福道:“老太太,前头又来了天使。”
贾母顿时敛去笑容,蹙眉忧心不已,生怕宫中再传来不好的消息。于是紧忙打发婆子往外头去扫听。
待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婆子方才回返道:“回老太太,天使来是告知贵妃出了月子,如今便能探视。方才已知会了太太,太太说明儿正是日子,一早儿便要往宫里探视。”
贾母这才松了口气,叹息道:“苦了贵妃了……太太身子骨可还好?”
婆子便道:“太太原本还病恹恹的,一听能探视贵妃,顿时就起了来。”
这两年贾家倒霉事接连不断,贾母生怕王夫人再折腾出个好歹来,紧忙打发探春过去观量着,可不能再死人了。
待到得晚饭时,王夫人过来问安,贾母见其面色虽不大好,可行走却并无大碍,当即嘱咐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实则贾母不放心也没法子,她上了年岁,邢夫人还在服,尤氏被贾珍拖累着没了诰命,凤姐儿有了身子不说,诰命还一直不曾落下,算来算去,能往宫中探视元春的可不只剩下王夫人一个了?
转眼到得翌日,湘云一早起来依着规矩先行往各处问安,得了各处长辈贺礼,又在院中摆了香案祭告一番,这才往贾母处去请安。
难得家中有热闹,正巧王夫人一早儿又去了宫中,宝玉便没了管束,任凭袭人等如何劝说也不肯去金台书院。
待过了时辰,宝玉这才笑嘻嘻往贾母跟前儿来。
因着真假通灵宝玉之故,这会子贾母对宝玉的心思淡了不少。又想着宝玉就是这般性子,再如何催逼只怕也不能上进,来日贾家说不得就得指望着贾兰。因是见了宝玉也不曾说什么,只是叮嘱其不许胡闹。
宝玉笑着应下,随即一众金钗到来,这个送湘云一幅画,那个送个汗巾子,大抵都是凑趣的物件儿。
湘云仔细将众人贺礼收过了,面上的笑容就不曾断过。她自幼没了父母,二叔、三叔、两个婶子待她再如何好,也比不过生身父母。也唯有每次庆生时,湘云才会陶醉于那一件件心意中。
众人在荣庆堂闹了半晌,贾母便笑道:“今儿是云丫头的生儿,也不用在我跟前拘着,你们只管往园子里耍顽就是。”
一众金钗应下,随即往怡红院而来。那宝玉厚着脸皮缀行其后,也进了怡红院。
到底又长了一岁,湘云又下了小聘,自知往后再不好与宝玉多言,黛玉更是视宝玉如无物,便是宝玉主动搭茬,黛玉方才会不咸不淡的回上一嘴。
没一会子功夫,宝玉便自觉无趣。虽探春、惜春与宝钗还与其言语,可黛玉、湘云不与其说话又有什么意趣?心下忽而想起栊翠庵的妙玉来,干脆不声不响自怡红院溜出来,往那栊翠庵而去。
待宝玉一走,怡红院里果然欢腾起来。姊妹们顽笑半晌,惜春忽道:“如今云姐姐还差一份贺礼,就是不知今年俭四哥会送来什么心意了。”
正说话间,丫鬟翠缕笑着进来道:“姑娘,琴姑娘代俭四爷来送贺礼了。”
金钗们齐声哄笑,生生将湘云笑了个红脸儿。
须臾光景,便见宝琴笑吟吟入得内中,一一见过礼,这才将个小巧包袱奉上:“云姐姐,四哥哥只怕今日不得空,因是让我来送贺礼。”
所谓不得空不过是托词,实则是因着李惟俭如今年岁大了,实在不好再与姑娘家聚在一处。
惜春眨眼盯着那包袱,催促道:“云姐姐快打开瞧瞧,俭四哥的贺礼定然别出心裁。”
“有,有什么好瞧的。”嘴上嘟囔着,湘云却期许着打开包袱,便见内中只一副精致日历。
湘云抄起来蹙眉观量了半晌,这才发觉这日历与外间的不同,起始的这日便是她的生儿,往后翻动,内中五彩斑斓,果然胜过外间寻常货色。
再仔细观量,又见每一页日历上都有细碎小孔连起来的撕痕,且每一页都略微不同。
湘云赶忙问宝琴:“这日历可还有别的名堂?”
宝琴就笑道:“云姐姐也瞧见那撕痕了,四哥哥说了,待云姐姐将这日历撕过大半,大抵就能瞧出内中模样了。”
惜春看得艳羡不已,问过了湘云,这才将日历捧在手上。她一页页翻动,将那撕痕仔细记下,脑中思忖了好半晌,忽而展颜笑道:“俭四哥好精巧的心思!这内中的模样,来日云姐姐定然喜欢。”
湘云却是个急性子,禁不住笑道:“你说得我愈发好奇了,好妹妹,快偷偷告诉了我,不然我怕夜里就将一本日历给撕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惜春被缠磨不过,便附耳与湘云耳语了几句,湘云听得顿时红了脸儿,探手夺过日历,口中说着‘我才不信,定是你又来打趣我’,手中却珍而重之的将那日历仔细捧着,生怕折了页脚。
心下不由得愈发期待,莫非果然如四妹妹说的那般,内中是个鸳鸯戏水?
这日到得下晌,先是王夫人疲倦回返,见过了贾母,只说大姑娘元春无恙,又说袭爵之事便在这一两日,旋即便自行回了院儿。
紧跟着果然有天使降下恩旨,准五品同知贾琏袭三等将军爵。得了恩旨,荣府上上下下松了口气,旋即郑重其事将圣旨送进宗祠,这袭爵一事就此尘埃落定。
王熙凤尤其振奋不已,贾琏顺利袭爵,她那心心念念的诰命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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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腊月下,离年日近,荣府、伯府张罗治办年事。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果然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
且说荣府那边,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
此时荣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因着王夫人身子依旧不爽利,这治办年事的差事便落在了凤姐儿与探春头上,这日姑嫂两个正计较着,便有丫头捧了一茶盘押岁锞子进来,回说:“奶奶、三姑娘,前儿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里头成色不等,共总倾了二百二十个锞子。”说着递上去。
探春看了看,只见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春”的。探春便吩咐道:“收起这个来,把银锞子快快交了进来。”丫鬟答应去了。
过得须臾,贾琏施施然入得内中。众人见过礼,
贾琏便问凤姐儿:“咱们春祭的恩赏,可领了不曾?”
凤姐儿如今也得了诰命,便笑道道:“今儿我打发贾芹关去了。”
贾琏道:“咱们家虽不等这几两银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早关了来,给老太太见过,置了祖宗的供,上领皇上的恩,下则是托祖宗的福。咱们那怕用一万银子供祖宗,到底不如这个又体面,又是沾恩锡福的。除咱们这样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袭穷官儿家,若不仗着这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真正皇恩浩大,想得周到。”
自打贾琏袭爵后,愈发不着家,银子不曾领回来几分,开销却更胜往日。那春祭的恩赏才几个银子?哪里就比得过一万两了?
凤姐儿心下腹诽,口中却道:“正是这话。”
正说话间,又有丫鬟来回话:“二爷、奶奶、三姑娘,芹哥儿关了恩赏回来,问是不是现下就送进来?”
贾琏吩咐道:“快让人送进来。”
须臾光景,便有两个婆子抬了个小巧箱子进来,放置桌案上展开,顿时露出内中银光中透着黄铜色的银币来。
正面牡丹图样留着‘政和通宝’四个字样,中间又有壹两。凤姐儿抄起一枚翻转过来瞧了眼,又见其上写着‘皇恩永锡’四字。
腊月初凤姐儿借故往伯府走了一遭,一早儿就知晓银币事宜,此时却故作纳罕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有婆子笑道:“好叫奶奶知道,芹哥儿说是往后朝廷恩赏、俸禄都用这银币,前几日散出来几万枚,转眼便被抢了个空。如今外头专门有人特意收购这恩赏银币,说是一两能顶外头一两二钱呢。”
贾琏嘿然道:“一两二钱?这等恩赏又有几家有?便是给二两都不兑!”
说话间盎然起身,吩咐凤姐儿道:“芹哥儿到底是初次与衙门打交道,我去问问可还妥帖。”
眼见贾琏龙行虎步而去,凤姐儿心下好一阵腻歪。不过是个区区三等将军,怎么没见人家俭兄弟这般张狂?
强忍着心下腹诽,凤姐儿转头与探春继续道:“探丫头可曾问过太太,这年节里四处走礼的事儿?”
探春道:“一早儿就与太太说了,只是太太还没主意,过会子我再去问过。”
贾敬、贾琏先后而去,今年荣府不好摆酒宴请,但还得往各家走动。
凤姐儿正要说什么,平儿进来回话道:“奶奶,关外的乌庄头到了。”
凤姐儿与探春对视一眼,凤姐儿就冷笑道:“探丫头且瞧着吧,那老砍头的过会子一准儿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