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不由看了看这位仗着姐姐的帝宠横行无忌,却在女儿一番言语下软下腰的兵马司都指挥,又看向自家女儿。
唔,果然不愧是他林如海的女儿!
“这样,不如林姑娘叫丫头们将房间里能藏人的箱笼等物都打开,蔡某叫那几个婆子从外面瞧上一瞧。
如此我等不耽误办差,林姑娘也不至于损了颜面,如何?”
林黛玉的目光落向他,明明是冷淡没什么情绪的目光,蔡虎却无端觉出一股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高不可攀来。
他心中惴惴,不知这位千金到底会不会让步,而自己又值不值得为了一场富贵和她撕破脸,叫姐姐失望。
“如此便罢了,我林家却也不敢耽误了皇命,蔡大人请,只这个婆子——”
林黛玉的目光落到了躲在蔡虎身后的女狱卒身上,“她刚刚冒犯于我,还请大人回去后好好教导!”
那女狱卒膝盖一软,砰地跪了下去,蔡虎都服软了,她哪里还敢和林黛玉放肆?
女狱卒砰砰地磕着头,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林姑娘,林姑娘,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小人只是奉命行事,根本不敢得罪姑娘,更不敢得罪镇抚司的指挥使大人啊,求姑娘饶命,饶命啊……”
其他几个女狱卒也吓破了胆子,还好还好,刚刚她们没有做那出头的椽子。
蔡虎一拱手,“姑娘放心,蔡某回去一定好好整治”。
一个狱卒而已,就是打死,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放在心上的是上头叫他抓的人,那可是一场泼天的富贵!
他在林府外查到了血腥味,虽然那血腥味又绕过林府往镇抚司的方向而去,但谁知道是不是那位使的障眼法?
林家和薛家来往密切,京中谁都知道,而那位可是薛府的义子,他若是要躲,林府一定比镇抚司好!
但他已经找遍了林府,都没有,只剩下了这位林姑娘的院子。
蔡虎想着忍不住又打量了林黛玉一眼,他其实不太相信会是这位林姑娘或是林姑娘的丫鬟藏起了那位。
这位林姑娘虽然厉害,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如果真是她藏的,她绝对做不到这么冷静淡定。
而那位要是想躲,想求助,能放着林如海不找?找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蠢材也不会做这样的决定,更何况那位绝不会是蠢材——
蔡虎转眼看向相隔几尺的屋子,这时候已经快入夏了,林黛玉屋子的窗户都大开着。
在他来之前就大开着,如果这位林姑娘真在屋子里藏了人,绝不会至于这般。
他隔得不远不近,屋里也还是一览无余,床上的纱帐都是挑起挂好的,连床底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屋子里的家具装饰却是和别的大家闺秀的闺房不一样,鲜少见箱笼,都是些书架和八宝阁,摆放得清雅又简单。
除了床边的几个箱笼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更别提藏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了!
蔡虎亲眼看着林黛玉的丫鬟打开了箱笼,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放到床上,里面空空如也。
也是,就算真的是这位林姑娘藏起了那位,她也不会藏在自己的闺房,她的闺誉不要了?
然后就是各个丫鬟的房间,依旧一无所获。
蔡虎偷偷松了一口气,不在林家自然最好,他实在不想得罪这位林姑娘。
他正要开口告辞,贴身长随忽地上前附耳道,“大人,奴才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蔡虎这个长随是他花了许多功夫找到的,一双鼻子堪比狗鼻子,办案抓人什么的十分得用。
一开始就是他循着血腥味带着兵马司的人一路追踪到了林家。
如果他说有血腥味,就一定有血腥味。
蔡虎变色,正要开口,似一株兰,又似一支竹般立在门口的林黛玉福身屈膝,声若寒玉,“蔡大人慢走”。
随着她福身行礼的动作,她的双手优雅划过半空,落于身侧,带起的微风卷起了她轻薄的春衫,露出一小截手腕。
那手腕美如冷玉,却遍布丑陋的划痕,显得格外地触目惊心。
蔡虎惊鸿一瞥之下,只隐隐约约看到密密麻麻的划痕。
其中最外面一道格外深而粗,兀自还能看到血色,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肯定是新添加上去的。
蔡虎忍不住看了一眼林如海,实在无法想象,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林姑娘,到底能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蔡虎握刀抱拳,真心实意开口,“林姑娘客气了,今日是蔡某叨扰。
日后林姑娘若有什么难处,单管去寻蔡某,蔡某一定义不容辞!”
他蔡虎虽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但一想到这娇娇又弱弱的林姑娘受了非人的折磨,就心口发紧。
如果这位林姑娘能相信他,求助于他,他一定救她出火坑!
不会怜香惜玉的蔡虎怀着一颗怜香惜玉的心又看了林黛玉一眼,再次一抱拳,无视随从焦急的眼色,转身告辞。
唔,就算林姑娘不相信他,不敢求助于他,他也是可以主动帮忙的。
他好歹也是个三品官,姐姐还是皇上最宠的贵妃娘娘,诚心诚意遣媒人来求亲,林如海未必就会不答应的。
等林姑娘嫁到他们家,他绝不会再叫她吃半点苦头!
……
……
蔡虎走了,林如海生怕林黛玉受了惊吓,欲要安抚,却只见自家女儿打了个呵欠,屈膝道,“爹爹,我昨夜念佛到三更。
还没睡一会就被吵醒了,现在困得很,就不送爹爹了”。
林如海,“……”
这时候还能睡得着,看来根本没受到惊吓了。
唔,今天倒是蔡虎那厮受得惊吓更大一些才对。
林如海走后,林黛玉就说自己要睡觉,将丫鬟等全部打发走了,关上门窗,拉上窗帘。
这时候,床上原本堆着的衣裳等物已经又被紫鹃放回了箱笼中。
床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浅青色的纱帐下是成套的绣着兰草纹的床单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
林黛玉快步走到床边,爬上床,从里面的角落处连床单带垫褥一把掀开,一张秾艳却锋锐如利刃的脸露了出来。
事急从权,刚刚林黛玉先将被褥等掀开,让虞信躺在床里面的床板上。
然后取出箱笼中的备用被褥垫在外面的床板上,让被褥的高度大致和虞信齐平。
然后一层层往虞信身上铺被褥,再铺上床单,让表面齐平,然后才又将盖的褥子叠好放在床单上。
这样,整张床除了看着褥子垫得多了些,根本看不出异样,不翻被褥根本看不出里面藏了一个人,也就糊弄过了蔡虎的耳目。
只床板间虽有隙缝,虞信却还是闷了个半死,林黛玉一掀开被子,他就低声咳了起来。
<divclass="contentadv">林黛玉忙倒了杯水给他,他一口灌了下去,才勉强压住咳嗽。
林黛玉见他兀自面色通红,担忧道,“大哥哥,你烧还没退,要找大夫,我去跟爹爹说,叫爹爹想办法”。
虞信有气无力躺回床板上,“没事,刚刚捂得一身汗,应该退烧了,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饿了?
那就是在好转了。
林黛玉高兴道,“那就好,我叫人去拿点吃的”。
林黛玉并未出门,隔着窗户叫了声紫鹃,叫她准备一份朝食来,紫鹃应是去了。
待朝食准备好,却是川乌端进来的。
她昨晚处理干净林府内的血迹后,知道不一定能瞒过那些追杀虞信的人,索性祸水东引,割破自己的手,在隔壁几户人家门口墙根处都留下了血迹,又一路流着血往镇抚司跑。
等她处理好了回来就看到西城兵马司的人到了林府门外,她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等到他们走了,才敢悄悄回来了。
川乌回来了,一切就都方便多了。
林黛玉又吩咐准备浴水,自己则悄悄摸摸去库房找了一套林如海以前的旧衣裳,吩咐川乌伺候着虞信沐浴更衣上药。
虞信洗了个澡只觉浑身都轻松了,加上又吃饱了,昏昏沉沉又想睡。
林黛玉怕他又起烧,赶在他闭上眼睛之前叫川乌又喂了他半支青霉素。
虞信喝完躺下,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立即沉沉睡了过去。
虞信这一个多月来逃亡奔波,几乎从来没睡过一个好觉,吃过一顿饱饭,这一觉睡得格外香而沉,醒来后只觉浑身骨头都酥了。
虽然身上的伤口还在叫嚣着疼痛,他却感觉到了从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果然,快乐都是对比出来的!
虞信闭着眼又躺了一会,才睁开了眼睛,屋内一片漆黑,只隔壁隐隐有灯光传来。
他动了动,想起身,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隔壁的灯光移动了起来,林黛玉端着一支烛台走到了跟前,惊喜道,“大哥哥你醒了,有没有好一点?”
虞信点头,嗯,真男人从来不会抱怨说伤口疼的!
林黛玉将烛台往他跟前凑了凑,见他气色的确好了不少,也没有再起烧的迹象,这才放了心。
“我叫川乌来伺候大哥哥,我去端饭菜来”。
虞信躺了一天,伤又在好转,着实是饿了,将林黛玉留给他的饭菜一扫而空,还兀自觉得意犹未尽。
只他也不好意思叫林黛玉再去找吃的来,开口道,“我伤好得差不多了,待入夜后就离开,妹妹放心”。
林黛玉一针见血,“大哥哥你起床都要川乌扶着”。
虞信,“……”
宝宝没教过林妹妹你做人不要这么尖锐的么?
“还有兵马司的人,他们敢明目张胆地搜捕大哥哥,还敢侍强闯进我们家来,肯定有所依仗。
大哥哥你就安心在这养伤,西次间有一张软榻,我就在那边,大哥哥有事叫我就好,也好有个照应”。
虞信皱眉,能留在林府养伤自然最好。
用林黛玉的话说,兵马司那些人在京城都敢明目张胆地搜捕他,连少傅府都敢硬闯。
再加上他这一路的见闻,只怕他找到的那些东西极为要紧,更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只不知道是京城几大巨头中的哪一个了。
那批东西,他没有带在身上,就算现在他能成功地见到皇上,也很容易被暗算。
倒不如敌明我暗,躲在林府养伤,等他伤愈,那些人想要暗算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里毕竟是京城,他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像在楚庭,在路上那般,安排那么多杀手追杀他。
缓一段时日,也好等证据运到京城,他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大哥哥不必顾虑,大哥哥已经在这养了一天一夜的伤了,再多养几天,也无甚区别”。
虞信,“……”
无言以对。
算了,林黛玉说得对,大不了,大不了,他负责就是!
虞信想到这,目光忍不住看向林黛玉,烛光下,林黛玉清美绝俗,恍若仙子,仿佛动半点俗念都是对她的亵渎——
虞信吓得赶紧别过脸,目光余光却瞥到了林黛玉腕间包着的帕子。
林黛玉握着剪刀一次又一次划向自己手腕的画面再次在脑海中闪现,虞信眼角通红,等他养好伤,拿回证物,他一定叫那些人全部死!
“大哥哥就在安心养伤,快些养好伤,也好去将姐姐接回来。
姐姐那个性子,如果不是真的确定大哥安全回京了,只怕是不会轻易回来的”。
虞信,“……宝宝去哪儿了?”
林黛玉便将薛宝宝听说他遇险的消息后呕血离京的事说了。
虞信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忙一叠声地追问细节,待听林黛玉说羊太后经常遣人来薛家送东西,而宝幢那厮却从来没露过面后,虞信打死某个假和尚的心思都有了。
“七王爷肯定是跟着宝宝一起出京了!”
林黛玉愣了愣,随即释然笑道,“原来王爷是跟着姐姐出京了,我就说出这么大的事,王爷露了一面后怎么就再没来过了?”
虞信,“……”
他出京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像林妹妹也被那个假和尚收买了?
“有七王爷跟着,姐姐应该不会有危险了,只姐姐肯定还在担心大哥哥你的安危,在外头又不如家中舒坦。
大哥哥你别多说话了,早些休息,早些养好伤,接姐姐回京才是正经”。
虞信,“……”
确定了,林妹妹也被那个假和尚收买了!
那个道貌岸然,只会凭着一副臭皮囊到处招摇撞骗的死和尚!
这次接宝宝回京后,立即把她的亲事定下来,把她关在家里绣花,绝对不许再见那个假和尚!
“对了,大哥哥,太后娘娘收姐姐做义女了,封了郡主,太上皇亲赐封号岁晏,不是这次大哥哥出事,封郡主的大典都办过了!”
虞信,“……”
啊啊啊,他总有一天要砍死那个假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