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清,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吾、太古、太一,还有你,只要你点头,我们便能成为宇宙间最至高无上的天道法则,不死不灭,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如这些蝼蚁一般反抗。”司命仙尊的投影,也就是天道怒不可遏,几近发狂。
在天道眼里,扶清就该与殷九弱相爱相杀,按照它的安排,最后以自己的命,偿还对殷九弱十几世的杀戮与背叛。
这样结合了绝望、情.爱、无私、自私的情愫,将扶清与殷九弱联结在一起,神血魔血桐花的力量就能同样来到扶清的体内。
献祭给至高无上的天道,来成就真正的、绝对的力量。
可是,至高天道看中的神之容器,竟然背叛了天道,区区容器竟然察觉到自己高贵又渺小的生命,不惜自碎也要将至高天道毁灭。
一介容器,就算再如何稀有珍贵,又怎么敢拒绝成为绝对力量的机会的?
“你们……乱臣贼子,肮脏低.贱的东西,竟然妄想反抗既定的命运,”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到天道此刻愤怒得像只被夺走了猎物的鬣狗。
可它无能无力,如此咆哮也没有得到旁边两人的注意。
“那也好。”
扶清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抚着殷九弱脸颊的手慢慢无力垂下,鸦羽般浓密纤长的眼睫也跟着阖上。
殷九弱下意识握紧女人的手,柔软细腻,带着她熟悉的馨香。
那也好?
到底哪里好?
这女人为什么从头到尾都这么,这么傻这么笨。明明疯魔得抛弃了一切,甘愿给自己做妾,那么卑微那么脆弱。
又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或许是心疼自己或许是学会了尊重自己,同意签下休书。
偏偏签了休书还怕自己不开心,送来什么忘川紫檀叶,让自己选择忘记。
真是……笨透了。
炼化忘川紫檀叶的过程非常艰难,时不时恢复记忆时,她总会看出扶清强颜欢笑的模样。
不愿意看见自己和倾泠走在一起,却仍然跟着她们一起游玩凡间。
呵,算计自己十几世,让自己沦陷十几世的扶清怎么会变得那么蠢的?
为什么连在梦里都变成扶清被杀死,这是扶清在帮自己报复她自己吗?
报复成功了啊,成功到一无所有,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再也没有会抱着她说不怕的了?
殷九弱把脸贴在扶清慢慢变得冰冷的脸上,失去一切的痛苦将她撕得粉碎。
扶清好像还活着,但生机已经接近于停止,神魂正在慢慢消散,血红色的泪水滑过女人苍白圣洁的脸。
殷九弱哇地一口血吐了出来,浑身痛得抽搐起来。
天道规则本来被殷九弱窃取出来,此刻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涌向扶清,就好像为了印证扶清所说的“容器”的话一样。
天道虚影冷冷看着殷九弱一次次窃取规则,不惜代价使用所获得的传承之力
,然而那只是徒劳。
它不由得狂笑起来,高声喧哗,“规则寻找容器的过程,你窃取一万遍也没用,这是宇宙万物的真法,你用上上古魔尊的力量也没用。”
殷九弱咬着牙充耳不闻,仍旧不停歇地窃取,她紧握着扶清冰冷纤长的手指,“这哪里好了,你告诉我?”
“是好在扶清你一死一了百了,不必看着我与别人恩恩爱爱,还是好在我永远无法再和你说哪怕一句话?”
“你说好会陪着我的。”
“你又骗我,扶清……你醒一醒,天好黑,我会怕。”殷九弱呓语一般为扶清梳理着绸缎般光泽柔顺的长发,“我想吃茶冻了,你不给我做吗?”
发觉女人一动不动,苍白面容上嫣红唇角还残留着温柔的笑容,殷九弱嗓音仿佛咯血般艰难发声:
“扶清,你又骗我。”
殷九弱从须弥玺玉储物袋中找出恢复神力的药丸,想要喂给扶清服下,但任凭她如何呼喊,女人也没有半分反应。
神血飘散,有几滴消散落在殷九弱身上,化为点点莹光,为她照亮前路,莹光如桐花的形状
“真可惜啊,她就要死了。”
擅于布局、且毫无情感的天道一向视万物为草芥,似微尘。
一批生灵的喜怒悲欢,离合生死没什么重要的,没了这一批生灵还会有下一批,所以他们的痛苦啊、生命啊,都是微末不足道的东西。
可笑的是,天道认为他们都是棋子,殷拒霜是,谢弱水是,太一、太古那两位尊神是,她殷九弱是,而扶清同样也是。
博弈悄无声息,双眼一睁一闭,凡人的一期一会之间,便会有许多人所珍惜的、珍爱的东西灰飞烟灭。
那天道认为自己是执棋的至高者,这样的执棋者天生就该比棋子贵重。
棋子之间血流成河,爱憎情愁恩怨不断,执棋者独坐高楼云淡风轻,谈笑风生、稳操胜券
可这一次,那颗早就癫狂入魔的棋子,不惜以命相搏,背叛了执棋者,把原本稳胜的局面逆转过来。
那明明是天道最喜爱、最宝贵的棋子,可她怎么敢以命背叛。
“哈哈,扶清你……你就算算计到我所有的目的又怎样,你还不是会死得不能再死,形神俱灭,再无重生之日。”
天道发现殷九弱紧紧抱着扶清,不由得嘶声力竭地嘲讽起来:
“你们灵长泪才是最愚蠢的东西,愚不可及,以为有爱就能战胜一切,殊不知力量才是永恒的。”
“太初死了,你也要死,你们都要死。”
听着“温文尔雅”的天道这般咆哮狼狈,殷九弱却突然狂笑不止,她以为自己已经痛到顶点,原来这还藏着那个真正走到绝路的丑东西。
世人都以为天道是什么公平正义的规则,其实它也是个贪婪自大的蠢物,在湮灭时同样害怕地咆哮跟那茹毛饮血的野兽一般发出可笑的呼呼声。
真可笑啊,身为一方世界的天道不护佑万物,反而
把神魔人妖,六道三界全都算计完了。
还妄想融合太初、太古、太一三位至高神,到了最后落得个全盘毁灭的下场。
真好笑啊,殷九弱本以为自己的人生是个笑话,现在看来,真正愤怒不甘的人既不是她,也不是扶清,而是这个始终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天道。
“你笑什么,你现在还敢笑,你爱的人已经死了,”天道已经感到了权柄与权力的流逝,前所未有的恐慌包围了它,它只想要用尽一切方法刺伤剩下的那个人。
殷九弱明明是它钦定为孽物的命运,它也是这样传播给天下苍生的,可殷九弱失去那么多,却还总有人爱着她,让她不至于孤苦绝望。
都是太初……都怪这个不识时务的女人,扶清该死,就该死,就该凄惨无比地死去。
当初宇宙真法孕育那枚青果时,它就该不惜一切,就算做不到也要毁掉那枚青果,让扶清永世不得超生。
它万万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有人类这样恐慌的情绪。
殷九弱眼底满是对天道的轻蔑与讥讽,她脱下自己的氅衣为扶清披好,将女人拥在怀里,对天道的挑衅不发一语,好似浑不在意似的。
“殷九弱,你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如此嚣张,太初要护着你是吧,吾偏不让,吾要让你去黄泉路上和她做个伴,”天道发出一声怪笑,“吾忘了,太初魂飞魄散,不会转世的,你们永远都不会再有相见之日。”
天道的声音嘶哑无力,却还在强作凶狠,它连续劈出两道光,想要将扶清和殷九弱分开,再杀死殷九弱。
“吾要让你们死也死不到一起。”
然而,它或许是被扶清那几下看似轻飘飘的攻击伤到本源,已经虚弱到劈出的光跟烟花一样炸开,声势浩大毫无伤害。
“吾要杀死你,让你们永世分离,哈哈哈,”天道狂笑着好似有一瞬间的容光焕发,“你们都要死了,你们胆敢毁灭吾的规则,放弃这世上至高的永生,你们都该死。”
殷九弱还在笑,每笑一次她都会吐血,满嘴都是血沫。这么痛苦的笑,却让她看上去那么畅快淋漓。
“是啊,我们敢,永生至高对我们来说什么也不是,”她抬起头来,虽然那一张干净精致的面孔,已经狰狞到血肉模糊,却带着令人惊艳的冷傲和高贵,“世人被教育天道至高,规则永恒,我曾经信以为真。你鄙视万物生灵,但你自己才是低等下.贱的生灵,贪婪、懦弱、自大,你这种东西还妄想成为宇宙真法里的最强,不是最大的笑话吗?”
她将扶清雪白法衣上的尘埃拂去,“我们都要死了,可我最后能和姐姐死在一起,而你,你不过是个可悲到不如蝼蚁的东西。”
天道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黯淡,它想要反驳殷九弱,想要宣扬诉说自己的至高伟大,可它呆呆的,癫狂自傲与自卑恐惧凝固在它投影的脸上。
它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真正伤害殷九弱,这个疯子一样的小孩,至始至终最在乎的就是扶清,唯有这个女人才能伤害到她。
而现在这个疯小孩的痛苦到达了顶点,因为她就要失去扶清了,失去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等于失去了全部的人生。
她一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殷九弱看见无法形容的可怖星云出现在三十六重天的顶点,应该是由扶清引来的宇宙真法的清算。
有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并没有天道那边凶残浩大的模样,而是平静又安宁,却让天道由衷感到一种难以去除的极度恐惧。
天道暴跳如雷起来,它逃不掉注定毁灭的结局了,它想到了惩罚殷九弱的好办法,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小孩,还是有弱点的,它要让殷九弱同样痛苦。
它要让扶清和殷九弱都付出代价。
虚影恶狠狠地朝在冰冷地面相拥的两人,想要将殷九弱和扶清分开,它不计后果地劈出一道阴冷的强光,直冲殷九弱身后而去。
然而,它失败了,无往不利绝世力量轻而易举地被殷九弱阻挡,强光被湮灭成碎冰,无力而乏味地轻飘飘落下。
它不信邪地祭出全部力量,想要将相爱的两个人分开,就像几千年前那样,它想要赐予她们无尽的分离命运,让她们在痛苦猜疑背叛中痛苦挣扎,无力反抗。
但无力反抗的人竟然是它,它神色狰狞疯狂地祭出力量,却一点都无法伤害到殷九弱半分。
“你们这群该死的棋子,为什么不死。”
殷九弱仍旧在狂笑,死有什么可怕的,她今天想见到见扶清,于是她们相见了。
她已然见到了她,知晓了一切,她心里有爱有恨,也有这个女人。
死而无憾。
唯独心里没有畏惧,没有害怕,有这个女人陪着她,黑暗也不可怕了。
原来,她会那么害怕黑暗,是因为黑暗里没有这个女人的身影。
现在,她无比确定扶清会陪着她。
不害怕了。
她不害怕了。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生命、权力、死亡,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无所谓啊,都失去好了。
听着天道大声而无望的咆哮,殷九弱笑得更畅快了,大家都要死了,对方越绝望反而让她温暖。
谁都别想好过。
女人的身体已经变得越来越冰冷,唯有那清冷绝艳的姿容未有半分损耗,就好像皎月高升凛风化雪般离人世远去。
可殷九弱还是不管不顾紧紧地抱住了扶清,她们身边梧桐茂密繁盛,纯白色的桐花飞舞,唯独不再翡翠色的青果相伴。
她似乎要用自己的体温捂热扶清,稍稍延长她的生命。
很多很多年以前,在三十六重天这个荒芜死寂的地方,她们也是这样依偎着,无意识地将对方抱得很紧,就好像绝不会分开那样。
所以,现在只要将扶清抱得再紧一些,她们就不会分开了。
“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你是太初神尊,怎么会死?”她有些接近疯魔地
呢喃着(),即便知道结局已定?[((),却还忍不住挣扎。
“我们还有共生咒,扶清,你让我也承担一半的伤害,你就不会死了。”
殷九弱泪眼婆娑地看见那根干枯的连理枝从两人的身体里,慢慢生出,如上升的星与月一般明亮清冷,生机勃勃。
“扶清,你看我们的连理枝长出叶子了,”殷九弱知道共生咒的施法方式,她割破手指以血为祭,想要将扶清所受的伤害分担给自己。
然而,已经阖上眼睛的女人并没有回应她,雪肤玉骨栩栩如生。
连理枝缓缓从身体里消失,如一片枯萎的叶片一般化为齑粉。
“不不不,求你不要消失。”殷九弱被血液浸透的眼睛里,透着浓浓的癫狂味道。
“你不是说想陪在我身边吗?我们去看雪花灯,我们去坐船游湖,我们去吃糖葫芦……不管去哪里,我们都一起好不好。”
“以后换我给你讲话本子,给你做条草茶冻,给你缝制好看的白色羽衣,你喜欢下棋我就陪你下一整天,我会给你的小植物浇水捉虫,只和你对坐抚琴……”
“我们不是说好有机会一起去看新年的花灯吗,我们可以租一条小船游湖……”殷九弱抬头看着宇宙最高处足以毁灭天地的力量,破裂的眼角滴落一颗颗血泪,“姐姐,我也要死了,真好啊。你放心,我会来找你的。”
“我会找到你的,无论我们离得有多远,我都会找到你。”
力量浩瀚恐怖的星云天崩地裂般降下,殷九弱怀抱着扶清,仿佛刚才的绝望歇斯底里都不复存在。
和心爱的人死在一起,又有何可惧?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儿时的愿望,希望有个人可以为了自己,甘愿与世界为敌。
原来这个人一直都在,只是为了殷九弱能在这个世界活得更好,这个人就用自己换来了更好的世界。
今日清晨时,女人温柔笃定的话语犹在耳边。
“会的,殿下,这个世界会喜欢你的。”
“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
这个人守护世界,也守护她。
巨大的毁灭力量直冲而下,天地时间生死轮回这样的概念,在这个时刻全都不存在了,直到最后一刻还在竭力咆哮挣扎的天道,被这股力量搅了个粉碎。
旧的规则被杀死在至高宇宙里,新的规则即将开启。
殷九弱拼命地抱紧扶清,怀里的重量却越来越轻,女人雪白的衣袖染了殷红血迹,血珠顺着肌肤蜿蜒而下,化为丝缕银光,进而飞扬而起似莹尘般在空中飘散。
神化光尘,殒落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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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光怪陆离的莹尘与殷九弱自身的金色屏障混在一起,将那毁天灭地的力量阻隔在外,照出一片疏离圣洁的神圣领域。
终于,她怀里的扶清消散于无形。
九洲大陆,六道三界的人们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察觉到了什么,奇怪地眺望天际,却没发现任何异状,只觉得心里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空洞苍
()白。()
魔界的人看见冰火交融的天空,出现纯黑的飓风,好像将什么揉碎了一般,却又很快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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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得像让所有人都误以为是幻觉。
**
从一片狼藉的废墟中醒来,幻境破碎,殷九弱发现周围天光明媚,她牵住的人已经无影无踪,好似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扶清一定没事的,对不对?
她呆呆地走着,和那次一样穿过长御洲的荒漠戈壁,穿过弱水河畔的烟柳画桥,穿过细雨霏霏,冰树雪花。
却再也没有那个温暖怀抱接住她。
不知道走了多久,殷九弱面前出现一大片霜红的枫叶,人来人往的魔族停了下来,站在风烟柳树下齐刷刷地看着她。
天阴而清灰,他们都关切地看着她,脸上满是疑惑和惊吓,殷九弱此刻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一张矜贵漂亮的脸孔,眼角开裂,血肉模糊,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
侍女侍卫们都吓得惊声尖叫起来,“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快去叫三位王爷,还有王女过来,就说殿下,殿下可能身负重伤。”
勾玉勉强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吩咐起众人,但看着已经是“血人”的殷九弱,她也没有胆量上前查看殿下的伤势。
她疏散着人群,一路跟着殷九弱身后,发现自家殿下像是失了魂一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三王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殷九弱站在扶清住过的小院子前,一脸干涸血液的人,温润如玉地询问旁边的侍女,住在这儿的人怎么不见了。
侍女战战兢兢地不敢答话,生怕一句话说不好现在的殷九弱就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三王匆匆忙忙唤来魔界最负盛名的几位大夫,来给殷九弱看诊。
他们远远地用灵力查探殷九弱的身体情况,壮着胆子说道:
“殿下受,受过濒死的重伤。”一位大夫看见鲸王已经吹胡子瞪眼起来。
“但现在殿下只是过度劳累,休息休息就好了。”
“濒死的重伤又好了?你们在糊弄谁?”鹰王望着殷九弱青衣染血的背影,忍不住声音大了点。
几个魔族的大夫同时叹了叹气,“我们所诊断出的结果便是如此,殿下身负魔尊传承,在经受某种力量的打击时,挺过一息,便犹如春花盛开,从重伤中复苏。”
狼王见周围无人敢接近殷九弱,当机立断说道,“别吵了,先安顿好殿下才是上策。”
于是,一群人又兵荒马乱地找来八人抬的轿子,想要把看上去体虚气弱的殷九弱送回寝宫休息。
红透的枫树下,殷九弱突然停住,一双盛满血泪的眼睛定定看着大家,然后摆摆手,示意她想要一个人慢慢走。
明明那天她也是这样走啊走啊,就遇到扶清了,怎么今天就遇不到了呢?
所以,是不是再多走一走就会遇到扶清了。
()那她就多走一走吧。
鲸王跟在后面满脸担忧地看着殷九弱,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惊讶地说道:
“殿下不是说过再也不穿青色的衣裳吗?难道是我记错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鹰王心里也咯噔一下,额头上冒出了一丝丝冷汗,沉声道:
“你没记错,那是殿下第一次回魔界的时候说的,再也不穿青色衣衫,不吃点心甜食。”
“那现在这是怎么了……”鲸王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
狼王拦住两个想要冲过去询问始末的人,“你们看殿下现在是能交流的样子吗?青色衣裳还能和谁有关,我们都心知肚明,等殿下恢复过来再做打算。”
鲸王和鹰王干着急了一阵,只能点点头,“你说的对,我们派人去神界询问可有大事发生。”
殷九弱走过水波潋滟的湖面小桥,面前是镇风楼恢弘的大殿。
湖面涟漪中白色的莲花花蕾竟然竞相开放,成千上万的花在立于水面,风吹来像是舞女的裙摆那样盈盈舞动。
这些花落在她眼里,反倒成了血红色的,她记得那个人常常在这里看花……说是看花,其实是为了看人。
殷九弱笑了笑,嘴角咧开的时候,有鲜血顺着脸颊滴下发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声响。
岁歌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九弱,你还好吧?”
她刚问了一句,殷九弱忽然转身往镇风楼走去,忽略掉这人身上的血迹,仿佛能看出一种意气风发的味道,可青色血衣在风中鼓动,像是一面昭示不详的青色妖瘴。
“九弱,你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快睡一觉吧,”终于,岁歌的着胆子不由分说地将殷九弱拉回寝殿里,按到床榻上强制给她盖好被子。
“我不困,我要等她。”殷九弱反抗了一会儿,又平静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帐顶。
“你要等谁?”岁歌跟旁边的十三王妃对视了一眼,都没明白殷九弱在说什么昏话,“九弱,有谁要来吗?”
“她会来的,我不睡觉。”殷九弱呼吸微弱,显然已经困极,却还倔强地睁大眼睛。
躺在寝殿的床榻上,鼻尖好像仍然能闻到残留的清甜香气,殷九弱缓慢地闭上眼,也不知道扶清会变成谁,又或者变成什么动物来找自己。
会不会等她睡着,女人又会悄悄过来与她同眠,再在黎明时不动声色地离开?
会不会等她睡起来,就能看见一只白团子蜷缩在自己怀里,粉色的肉垫还抱着自己的手腕,呼吸温温热热?
会不会她现在高烧的话,扶清就会端着甜甜的热汤,一勺勺地喂给她?
那么,她想睡着,还想发烧。
“九弱,你乖乖睡一会儿,不然我们所有人都会很担心的,听话啊,”岁歌刚想给殷九弱掖被角,谁知道本该虚弱无力的人来不及穿鞋就跑了出去。
侍女和其他几位王妃都喊了起来,“殿下,你要做什么啊,外面下雪
了啊。”
偌大的魔界不知什么缘故,竟然在九月飞雪,一整片的红枫孤清灿烂,暖雪如细尘般穿梭而来。
天下暖雪了。
有侍卫和侍女小声地讨论说:
“九月下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怪得很。”
殷九弱静静地看着茫茫的一片白与红,远处种满青竹的高山小径上,好似有一道淡如雨雾的身影,有莹尘萦绕,一直在等着她。
她止不住一直朝着那身影追去,幻影转瞬破碎,晶莹剔透的光尘被碾入风雪。
哪里有什么身影在等她,不过是空落落的月光罢了。
身后有人打着伞追上来,岁歌气喘吁吁地问道:
“九弱,你不穿衣服跑出来干什么,本来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再风寒了你那三个叔叔不得急死。”
浓如墨色的天幕下,殷九弱纤浓漆黑的睫毛沾着雪粒,她伸手接住一片暖雪,雪水融化后却是滚.烫的。
她并未回头,只平静地说:“我想发高烧。”
侍女、岁歌和几个跟过来的王妃:“……”
“殿下她该不会已经发烧了吧?”十三王妃小声跟岁歌嘀咕。
岁歌走过去,抬手试了试殷九弱额头的温度,还算正常不是很烫的样子。
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殷九弱低下头笑了笑,突然说道:“那我睡了。”
剩下好几个人呆呆站在雪地里,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女,殿下她不会是中邪了吧?”十三王妃拉拉岁歌的衣袖,满脸担忧,“是不是在神界遇到什么了?”
岁歌半眯着眼睛,月光在雪地上照出一片深邃光影,她看着这一场百年难遇的暖雪,心里沉沉地下坠。
殷九弱的寝宫大门紧闭,只留了一盏青纱灯挂在床边,其他灯全都灭掉。
“殿下,不怕黑了吗?”小十三觉得自己今晚的疑问都快顶过去几十年了,可真的满心满脑都是疑问,偏偏还没任何一个人能为她解惑。
岁歌摇摇头,安抚道:
“大家都快回去休息,这雪……也不知道会下多久。”
众人只好作鸟兽散,又纷纷去大夫那边询问过几次殷九弱的情况,得到的都是性命无忧的回答,便慢慢放下了心。
寝宫里,一觉醒来的殷九弱并没有让侍女再像往常那样点燃那么多烛火,她就着几盏足够照亮的琉璃灯,吩咐着侍女去库房取来自己要的东西。
“九弱,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岁歌本以为殷九弱睡一觉起来就好了,没想到她用完晚膳一过来,就听侍女说殿下让她们把库房里的杂物全部拿过来。
“我想看看前几年的东西,应该能找到吧,”殷九弱穿上一件宽宽大大的青色衣衫,漆黑长发随意披散并未簪起,显得十分凌乱可怜,像一只毛茸茸找不到主人的小狗。
“你找什么?”
岁歌看着殷九弱慌慌张张到处翻箱倒柜
,找出几件纯黑色的锦衣,衣摆上绣着玫瑰金色的桐花纹。
看上去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殷九弱只找到这么一件玄黑法袍,除此之外再无旁地,她站在窗前呆呆地抱着衣衫,眼里缓缓地无声无息流下泪来。
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扶清为什么没有来?
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狠心,除了几件衣服一块玉珏,再无任何留给她的东西。
她是不是真的找不到她了?
她又想其实狠心的人是她殷九弱才对,是她狠心地不接受扶清,还狠心地想要炼化忘川紫檀叶,结果证明那就是个笑话。
她的一生都好像一个笑话。
正好十三、十四王妃也过来探望殷九弱,见寝殿里摆着乱七八糟的箱子,都有些呆愣。
“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把寝殿弄得这么乱啊?”
岁歌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殷九弱在发什么神经,她看了眼窗前身形修.长如青竹的殷九弱,为了活跃气氛,调笑着说:
“一看咱们殿下就是个懂风流的种子,知道恋旧,这不找来这么多旧物,追忆往昔呢。殿下,九弱啊,你是不是最近跟倾泠逛多了青楼,遇到真正心爱的相好了,若是念念不忘把人家接过来也好啊。”
殷九弱转过头来看着岁歌,眼神中满是迷惘和惶惑。
许久,她才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可是她走了……”
岁歌故作调笑的笑容僵在脸上,反倒殷九弱还在笑。
笑完,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沉默抱紧怀里的玄黑法袍,骨感冷白的手背上青色血管与筋骨漂亮而流畅。
窗外漆黑的云天里,仍然飘着无边无际的暖雪,远处蛇行的山脊已经冰封雪白一片。
“九弱,你在说谁走了?”岁歌心里不好的预感升得越来越高,她挥挥手示意小十三和小十四都先离开。
侍女们极其有眼力见地跟着一起退出去,临走前将殿门掩好。
看着屋檐下细雪成簇,殷九弱抱着衣服回到床边,一点一点叠好,清透矜贵的面容上神色自若,“我说的就是她。”
“你没有炼化忘川紫檀叶?”岁歌脑海中劈过一道闪电,几乎脱口而出。
殷九弱点头又摇头,她的确想要炼化,也炼化了,但是那个过程竟然被逆转了。
“为什么?”
岁歌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弄不懂殷九弱了。
“可能灵魂深处的我不忍心,舍不得自己的记忆,舍不得曾拥有过的东西,好的坏的。”
她脸上的伤还没有好,说话的时候依然显得狰狞可怖,可她就是笑容却干净澄澈得像个被世界好好对待的孩子。
“你能明白吗?一个人本来就只拥有很少很少的东西,那么每一样属于自己的都变得很宝贵,很难割舍,即便那是一根曾扎伤过你的刺。”
“如果把那根刺彻底遗忘了,把那些记忆全都消除了,或许是就不是我了。没了记忆的我,到底是谁呢?

“或许是我太心软,我不是个多么有出息的人,犹犹豫豫,没什么用。”殷九弱缓缓伸展手心,忘川紫檀叶皱巴巴地混在她的血里,一动不动像个死物。
岁歌想说不是的,不是的,她想说九弱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帮修罗界改善环境,让他们好多族人有家可归。
她想说九弱你已经比以前强了好多,你把魔界治理得很好,她想说你一直都坚强,试问有谁受过那么多苦后还能笑着面对每个人?
可她说不出来,她只觉得有汹涌的哀伤堵住了自己的嗓子。
“可我现在才发现,”殷九弱直视着天空最高处,温柔地笑,“其实我也舍不得她。”
岁歌慢吞吞地走上前,还想继续询问殷九弱事情的始末,却发现这人已经冲出了寝宫,大步流星地往魔界门口走。
“九弱,你身体还没好,又要往哪里走?”
远远地,殷九弱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去看看。”
“你……你去看什么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岁歌一直追到魔界门口,又追着殷九弱来到沧澜宗、烟京、北淮……
短短的时日,两人一前一后跑遍了许多地方,九洲大陆,六界三道整整下了十日的暖雪,却也只有十日。
十日后,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新的天道秩序建立,百姓安居乐业,各族繁荣昌盛。
神尊已死,骨销尘泥,比凡人更不如,没有轮回没有转世。
走得太久,殷九弱站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在原野里星月之光缓缓升起,光色将她映照得精致美丽。
可她终于发现,她找不到她了
她的声音微微撕裂,带着疼痛,手指伸入浓密发丝里,指甲陷入。
“扶清,我病了,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