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你有钱,我有刀 > 185 185 散花楼夜宴
酉正三刻,暮色茫茫。
市署小吏们站在高高的红木长梯上,将一盏盏灯笼挂在道边的灯杆上,蜿蜒的灯光从夜雾里衍射出去,锦江夜市仿佛披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纱衣。
林随安坐在马车里打了个喷嚏。
凌芝颜也打了个喷嚏,方刻又一个喷嚏,靳若又又一个喷嚏。
四人揉着鼻子,满头黑线看向始作俑者。
花一棠歪歪斜斜靠在绣金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扇子,层层叠叠的衣袂铺满了半个马车,腰间玉雕香囊球随着车身摇晃,叮叮当当地响。
被竹帘滤过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肌肤如玉,眼瞳流光,睫毛一动,星辉万点。
花一棠穿的这身很讲究——当然,他每套私服都很讲究,不过今天的尤为夸张——为了让扬都第一纨绔威风八面赴宴,木夏使出了浑身解数。
“淡烟流水衫”讲究的是七层纱七重雪,“自在飞花靴”讲究的是踏云无痕,“漠漠轻寒翡翠簪”似春意攀上发髻,熏香名曰“无边丝雨细如愁”,仿若初春的雨丝,细密绵绵,无边无际,用“晓月无穷”的扇面推波助澜扇两下,香气铺天盖地,熏死个人。
同车的四人首当其冲成为第一批受害者,一路上喷嚏鼻涕就没停过。方刻对花一棠的嫌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几次都想将手中瓷瓶里的臭臭粉洒到花一棠身上去,又几次为了大局忍了下来。
今日的夜宴不同以往,主办人是随州苏氏的家主苏飞章,邀请了益都八大世家的家主(吴正礼入狱,无法前来),除此之外,益都太守池季,长史夏壬,大理寺司直凌芝颜都在邀请之列,当然,重中之重的贵客,当属扬都花氏的花四郎,以及净门林随安。
宴会的地点原本设在苏氏老宅,但因受邀而来的人太多,临时改在了锦江江畔的散花楼。
沿着锦江夜市一路向东,远远的就能看到红柱绿檐的六层高楼伫立在墨蓝色的苍穹之下,灯火辉煌,通体明亮,仿若从天界落入人间的琼楼玉宇,甚是震撼。据说从空中看,六层飞檐一层接一层像花瓣绽放,散花楼故此而得名。
散花楼下的大广场上,停满了各式华丽的马车,马匹毛色油亮,负责引路的小厮衣着整洁,眉清目秀,言行有礼,放在现代,起码是六星级酒楼的标准。
花氏的马车挂着花氏的标志金铃,一入停车场就收到了三个引路小厮的殷勤服务,引着木夏将车停到了距离大门最近的尊贵vip位,散花楼的掌柜率人早早候在大门口,堆着满脸笑褶子,前恭后倨请花一棠一行进入。
今夜是随州苏氏包场,不招待外客,众人可沿着环形楼梯一路登上顶层。散花楼的楼梯设计与张仪楼不同,路线一目了然,风格简洁大方,一层、二层是接待散客的大堂,从三层开始,便是较为隐蔽的雅座和包厢。
六层顶楼设计更是别具一格,乃是八角亭阁,所有的窗户皆能全扇敞开,相当于一处带了屋顶的宽阔高台,站在阁中环顾一周,可从不同方向观赏益都城全景,锦江如玉带,夜市似火龙,万家灯盏仿佛繁星落下云海,揽江风入怀,万丈豪情无限。
若是平日,这般难得的景致,林随安定要好好欣赏一番,打个卡,顺便让花一棠帮她画张旅游速写,可偏偏在六层亭阁的门口见到了迎宾的苏意蕴,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
苏意蕴今天穿了一身淡素的长衫,肩头绣了一只睡莲,容姿俊雅,笑意温然,和前日与净门争夺锦里夜市的癫狂模样判若两人。
“花参军,林娘子,凌司直,靳门主,方仵作,几位能拨冗莅临,苏氏当真是蓬荜生辉啊!”苏意蕴一脸亲热,抬手就要拍花一棠的肩膀,花一棠飞快摇了两下扇子,熏香呼啦啦涌了过去,苏意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一走神的功夫,花一棠滴溜溜一个侧身,避开苏意蕴走进了大门,连个眼神都没给。
林随安了然:难怪这货今天要用这么呛的香,原来还有驱邪的作用。
厚道的凌芝颜佯装没看见苏意蕴,林随安口中啧啧,靳若翻了个大白眼,方刻目不斜视,也都跟着进去了。苏意蕴的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堂内早已布置妥当,东南角有乐人吹拉弹唱,衣着艳丽的男侍女侍们端着托盘酒水步履飞快在人群中穿梭,四列坐榻桌案摆放整齐,案上备好了筷碗茶水,只是还未上菜,众人也并未落座,随意行走,个个锦衣华服,油头粉面,互相作揖抱拳,热络畅聊,灼灼的烛光将每个人的笑脸映得明暗不一,像一堆二皮脸。
花一棠一入场,自然就是万众瞩目的存在,再加上花二木大嗓门一路嚷着“四爷爷!”奔过来,顿时,所有人目光飞射而至,如针刺一般,林随安汗毛都立起来了,这个场景对她这个半社恐来说堪比地狱,正要后撤,却发现方刻居然躲在了她后面。
林随安:方大夫,您这就不厚道了啊喂!
更不厚道的是靳若,一转眼的功夫,人已经不见了。
眼瞅着黑压压的人群如狼似虎就要扑上来,就在此时,花一棠侧身半步,替林随安挡住了大视线,侧头笑道,“你与方大夫寻个地方歇着吧。”
林随安如蒙大赦,扯着方刻一溜烟跑了,凌芝颜也想跑,无奈池太守和夏长史突然闪现,一人一个扯出了花一棠和凌芝颜,夏长史以长辈自居,非要给凌芝颜引荐几位老友,池太守满面红光,口沫横飞替花一棠介绍来打招呼的世家贵族。
花一棠端着无可挑剔的笑脸,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凌芝颜的笑脸略显僵硬,好在经验丰富,也算应对有度。
方刻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安稳坐下,虽然他穿着显眼的红衣,但气质太过骇人,竟是瞬间在三尺之内辟出了一片清净地,无人敢扰,林随安也想凑过去沾点光,靳若突然冒了出来,拽着林随安去了另一个方向。
“师父,猜猜我看到了谁”
林随安顺着靳若指的方向望过去,不禁挑高了眉毛。
司兵参军吴正清和一名女子对案而坐,正滔滔不绝说着什么。
吴正清今日穿得是皂绿色的便服,戴着幞头,挂了玉佩,胡子刮的很干净,看出来是细细捯饬过的,对面的女子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背影,身着百合色的罗裙,挽着淡蓝色的披帛,头梳高髻,发饰很是简单,只有一根素净的珍珠簪。
跟花一棠混的久了,林随安好歹也算是长了几分眼力,女子簪子上的珍珠光泽圆润,显然是极为上品的海珠,价值不菲,想必身份不同寻常。
“那女子是西城刘氏家主的独女,刘青曦,年二十,尚未婚配,刘家老家主久病多年,刘家的家业全靠刘青曦支撑打理,多年来颇有成绩,刘氏族人对她很是尊敬,基本已经内定她是下一任刘氏家主。”靳若低声道,“刘氏未来家主的婚事,大约只有两条路,要么招赘,要么与其他世家联姻,我估计吴正清是冲着联姻去的。”
林随安诧异,“吴正清联姻”
“吴正礼一入狱,吴家就乱了,今日吴氏族中几位老者已经去拜访了吴正清,似乎有意将扶持吴正清做下一任的家主。”
林随安长大了嘴巴。
吴正礼入狱不过几个时辰,吴氏连下任接班人都选好了,卸磨杀驴也没这么快吧
靳若嘿嘿一笑,“该说是未雨绸缪呢,还是早有预谋呢”
有趣了。
林随安和靳若对视一眼,不动声色溜达到旁边两个空位坐下,竖起了耳朵。
吴正清:“素闻刘娘子对书法甚有研究,不知吴某可否请教一二”
刘青曦:“吴参军说笑了,我只是平日里爱写写字,谈不上什么研究。今日益都世家才子济济一堂,吴参军何不与他们多聊聊”
靳若挤眉弄眼:“听起来这位刘娘子似乎不太待见吴参军啊。”
林随安挑眉:“何止不待见,这已经是下逐客令了。”
可吴正清好似根本没听到一般,竟是自顾自说了起来,“吴某以为,字当以端雅为重,横竖有规则,撇捺自成矩,整齐规整,方为正统。刘娘子以为如何”
刘青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没说话。
靳若:“啥意思”
林随安挠脑门:“听起来像指桑骂槐,说刘娘子不守规矩”
吴正清:“所谓字如其人,观一人之字便可观一人之心,吴某曾有幸见过刘娘子的字,柔美有余,端正不足,说明刘娘子根基不牢,执笔不稳,此乃女子研习书法常见的问题,因为女子手型较小,手臂力量不足,导致女子笔下的字往往只有形,未有骨,如此练下去,只怕是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靳若:“这次我听懂了,吴正清这是说刘氏女子当家,根基不稳。”
林随安:“不得不说,吴正清说话真让人讨厌啊。”
靳若深以为然:“比姓花的还讨厌。”
刘青曦放下茶盏,“不知吴参军有何高见”
吴正清得意一笑,嘬了一下牙花子,“吴某自幼拜得名师习字,已十年有余,颇有造诣,若是刘娘子不弃,吴某愿意自荐,登门为刘娘子免费指导,当然,若是刘娘子愿意,亦可来我吴氏祖宅,吴某定然扫榻以待,如何”
靳若:“这话听着也太恶心了。”
林随安:“……”
更恶心的是他的口气和表情,自以为是,油腻至极。尤其是说“扫榻以待”四个字的时候,眼神甚是猥琐——林随安想起第一次见到吴正礼的时候,他也是用同样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刘青曦吸了口气,坐直了身体,“我自三岁起执笔习字,五岁拜嵩山颜卿道长为师,如今已有十五年,日日研习,从未有半分懈怠。我师门书法遵循抑扬开阖起伏呼照之法,刚中有柔,方中有圆,直中有曲,唐国以前,绝无所闻。恩师的《大悲贴》,字风元气浑然,又不失灵巧潇洒,圣人曾亲口称赞其‘破旧立新、无所畏惧’,乃为‘盛唐之字,百民之字’。刘某不才,一篇《四节气论》也被选入国子监以供学子临摹所用。”顿了顿,“不知吴家主有何作品,可否让刘某亲眼瞻仰一番”
吴正清的脸僵住了。
靳若怕大腿:“哎呦我的天哪,我都替吴正清丢人。”
林随安心中暗笑:本想装逼却遇到真大佬,吴正清这铁板踢得也太响了。
吴正清干咳两声,换了个姿势,“刘娘子今年已经年逾二十了吧刘氏族老难道就不曾担忧刘娘子的终身大事”
刘青曦口气不太好了,“吴参军此言何意”
吴正清身体微微前探,又挂上了那种油腻的笑脸,“女子当家,着实辛苦,哪有退居内宅相夫教子来的轻松,吴家虽算不得富可敌国,但也是一方富豪,与刘氏甚是相配,”放低声音,越靠越近,“吴某对刘娘子也是一见如故,甚是倾心——”
“咔”一只筷子从天而降,直直插入桌案一寸有余,震得整个桌面嗡嗡作响。
吴正清骇然变色,豁然跳起身,“谁——嘶!”
林随安站在刘青曦身后,右手转着一根筷子,表情似笑非笑。
吴正清应激反应夹紧了双腿,退后半步,“林娘子,吴某正与刘娘子商谈要事,你——”
“不过是闲聊罢了,哪有什么要事。”刘青曦轻笑一声,站起身,朝着林随安娉婷一礼,“想必这位便是净门的林娘子了吧,青曦有礼了。”
林随安这才看清刘青曦的脸,淡眼薄唇,气质沉静,一见就令人心生好感。
刘青曦也在观察林随安,传说中的林随安有以一敌百之力,但本人看起来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黑衣黑发,长眉凤目,身形笔直挺拔,英姿勃发。
“吴参军,好久不见啊。”靳若一把搂住吴正清的肩膀。
吴正清一脸厌恶甩开靳若,“靳少门主,我与你不熟!”
“吴参军,你不是告病在家吗”花一棠携着满身的浓郁花香呼呼啦啦摇了过来,漂亮的大眼睛上上下下将吴正清好一番打量,“吴参军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怎么不多休息些时日——”说到这,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咋呼了一声,以扇遮口,眨巴眨巴长长的睫毛,“莫非是……吴参军的隐疾又加重了”
靳若:“噗!”
吴正清的脸绿了,“花参军,莫要胡言乱语!”
“啊呀,是花某失言了。”花一棠放低声音,凑上前,“吴参军放心,你我同衙为官,花某定会为你保密的,只是这种病,最怕讳疾忌医,定要早早医治才是啊!”
吴正清恼羞成怒:“花一棠!你若敢再——”
“可千万莫要学你的堂兄吴正礼,一拖再拖,最后变成了不治之症呢!”花一棠笑道。
吴正清的脸色变了,张了张嘴,后面竟是一个字都没说,拂袖离开。
这个吴正清果然很可疑。林随安心道。
花一棠朝着吴正清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转身朝刘青曦正色抱拳,“花家四郎见过刘娘子。”
刘青曦恭敬回礼,心中很是诧异,扬都第一纨绔名声在外,本以为是个满脑肥肠的猥琐男人,不想竟是这般俊丽明艳的少年,尤其是这身衣衫——刘青曦两相对比了一下她和花一棠的穿着,叹了口气,喃喃道,“不愧是花家四郎,自愧不如。”
花一棠一听,顿时大为得意,嘚瑟着摇了两下扇子,“听见没,连稳重大气的刘娘子都夸我漂亮呢!”
靳若:“呕——”
刘青曦震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林随安强忍着没笑出声,清了清嗓子问,“你怎么一个人凌司直呢”
“凌六郎此人恁是不厚道,”花一棠哼哼唧唧,“自己寻了个尿遁的借口跑了,将我一个人扔在那帮老男人堆里听他们吹牛,着实难受。”
靳若往人堆里扫了一眼,“所以你也跑了,把你孙子花二木扔那了”
花一棠笑眯眯,“花二木乐此不疲,花某自当成人之美。”
众人正聊着,堂内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了大门口。
就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了亭阁,为首的是一名年过五旬的男子,身着蜀锦宽袍长衫,鬓发斑白,眸光精烁,眉眼与身边的苏意蕴有五分相似。
另一侧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身蓝黑相间的劲装,双手戴着黑色的皮护腕,颧骨高耸,眉眼刁钻,走路足跟不沾地,显然身怀功夫。
“中间的那位就是随州苏氏家主,苏飞章,”靳若低声道,“旁边的武人是五陵盟的盟主,乌淳。”
小剧场
角落里的方刻打了个哈欠:到底何时能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