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夏远想要做什么，归瑁都没有拒绝的能力。
因为他所效忠的叶笼烟，支持着少年的一切决定，并且，晚上入睡时，叶笼烟还将他驱赶到了远处去。
归瑁一夜未眠，怎么也想不通，自家公主殿下，妖域未来的统治者，为何会受了一个人类少年的引诱。
作为老仆，劝说无果后，他只能等待，等待自家殿下幡然醒悟、回心转意。
他又想妖域的事，想李春成当初的话，若他所效忠的龙王真的在意这个烛龙血脉，怎么会只派出他一只妖保护公主？
可不论龙王如何，南方妖域的蛇王，是一定不能相信的存在！
……
妖域的地盘分作五份，由五个伪景神统治，并称五大妖王。
第五妖王行踪神秘，只占了中央一小片地盘，清心苦修，存在感稀薄，就连中央妖域的妖族，都说不出自家妖王的信息来。
剩下四個妖王是东方龙王、西方象王、北方鸟王，以及南方蛇王。
龙王祖上是烛龙的弟弟，有着稀薄的龙血，是妖域最正统的统治者，治下安宁和谐。
象王祖上是烛龙麾下大将，为妖懒散，对瞧不上的东西大度，对瞧得上的，又格外吝啬，治下妖域偶有动荡，还算安稳。
鸟王是千年来新兴的种族，只看结果，不重过程，治下妖域最为混乱。
蛇王不是龟蛇族的血脉，祖上是九头蛇，曾与烛龙争夺过妖皇的位置，落败后投降了烛龙。她治下的土地，与龙王治下同样安宁。
只不过……
“多头蛇都是疯子！”归瑁对夏远说道，“他们常常会几个兄弟共用一具身体，神魂因此强大，神志因此混乱，他们冷血自私，甚至不能说自私，许多多头蛇，连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百年前，上一任蛇王冲入了龙王的宫殿，想要杀死龙王，被龙王陛下斩在龙椅下。”
“这是最大的事，剩下杀妻弑子，兴致起来就袭击别的种族，也见怪不怪！”归瑁劝得认真，“这样的疯子，没有任何合作的价值，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一时兴起，废弃条约！”
夏远点点头，继续往南方妖域走。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找多头蛇要赏金？我可以做主，龙王陛下会给你同样多的报酬！”归瑁继续说。
夏远没说话，叶笼烟接了话过去：“老归你太喜欢操心了，不用管啦，都听他的就好。”
叶笼烟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
归瑁看看她，再看看少年，叹出一口气。
朝霞在蔚蓝的天空中散着，云朵一片金黄，像某种宝物，飘在三人的前方，等待他们搜取。
向着金云走出一段距离，天际还很遥远，霞光散去了，金光散在漫天的白光里。
从来没有什么明朗确定的宝物，一切都隐藏着。
距离妖域还有一段距离，路上诡异的妖物还有许多，老汉没了，还有归瑁。
老汉在也没有用，前方的路，他也很少走。
比起四两拨千斤的老汉，归瑁通行的方法简单快捷，他抡起龟甲，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拖着，让夏远和叶笼烟先跑。
这样又一周，妖域到了。
妖域内和妖域外没有明显的界限，普通人类修士根本无法察觉，只有妖修，或是洞玄以上的修士，才能感觉到。
前方是树林，后方还是树林，两边树林瞧着并无什么不同，但其中某个节点，就是分界。
夏远用古居士的棋子，察觉到了世界的变化。
妖气更加浓郁，也更加狂暴，占据了下层，灵气被驱赶在高空之上。
在这里，想要补充灵气，得费平时数十倍的功夫，才能将上空的灵气牵引下来。
这里是妖族的主场，除非触及景神境界的修士，不然，人类修士对阵妖修，要被压制一两层实力。
一两层听着少，实战中，一两分都要命。
不过，人类也有人类的方法，这些年来，妖域一直在收缩，就是人类阵法师，不停用灵气驱赶着妖气。
“我们怎么找蛇王？”归瑁已彻底放弃劝说。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只能想办法与蛇王周旋。
“等会儿。”
“等多久？”
“到了。”
归瑁惊愕地抬头，向少年目光的方向看去，果然到了。
一条白色的大蛇，从远处爬来了。大蛇有千米长，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如同千万道光剑飘在周身，刺人眼眸，白蛇移动，有如山摇，四周的土地都在晃动。
那是蛇王的使者，以及座驾。
大蛇在三人前方停下了，三角头颅昂着，俯视地上蝼蚁般的归瑁，暗黄的竖瞳冰冷而轻蔑。
“按照蛇王的规矩，我们得先击败它，才有资格坐上去。”归瑁拿出了龟甲。
坐上去？叶笼烟好奇地往上方看，面露惊讶。蛇头上，两眼靠后的部分，铺着一层红毯子，毯子上，坐垫和圆桌摆着。
为什么这些东西不会掉下来？叶笼烟后退几步，沉思着。
她实力弱，不准备加入降服白蛇的行动。
归瑁看夏远：“把你那碑砸出去？”
“那你也得被镇着。”夏远回答。镇魔碑没有敌我之分，只要在区域里，都会压制。
“那算了，我来吧，区区一条抱丹境的大蛇而已。”归瑁向前迈步。
他手臂一抬，龟甲迅速升空，又迅速坠落。
这是归瑁的杀招，龟甲结实，落下的速度极快，只要被砸中，就是涅槃，也得受伤！
同时，他举起木杖，卷动真意，卷动龙卷，向着大蛇压去！
霎时间，天地变色，树林变成了海洋，风和水在这片空间里肆虐。
龟壳如同陨石，穿过乌云、穿过风雨，砰地砸中了白蛇的脑袋，巨大的龙卷同时倾倒而下，强力地撕扯起白蛇的身体。
白蛇在龙卷里嘶叫，沙哑的声音刺入三人的耳朵，叶笼烟不禁捂住了脑袋。
龙卷之后是浪潮，白蛇被拖入到深海里，风是扯，水是压，白蛇巨大的身影在其中翻腾。
赢了？叶笼烟看夏远，少年面色如常，她又看归瑁，归瑁的额头都是冷汗。
龟甲砸中白蛇之后，归瑁欢喜了片刻，随后发觉不对。
那白蛇，怎么一直叫这么大声！
龟甲砸下去就是这样的音量，龙卷卷上去，还是这样的节奏，水涡压上去，更是毫无变化。
这感觉，就像是和隔壁的母王八交流感情，刚开始这么叫，中间该感觉翻涌的时候，还是这么叫，最后冲刺的时候，叫声还是没有变化。
这显然是大事不妙！
归瑁额头的冷汗越冒越多，将神魂几乎榨了干净，想要提高力度，让白蛇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他失败了，木杖从他的手上滑落，他转身对夏远大喊：“跑！”
打败白蛇，就能见到蛇王，如果打不败，那就成为白蛇的食粮。这就是南方妖域的规矩。
归瑁原以为，一条抱丹境的白蛇，自己可以轻松对付，他错了，这条蛇是天生的妖物，不能以妖族的目光看待。
这些妖物不修功法，没有真意，往往境界会停滞不前。但有失也有得，他们的血脉能力极其强横，往往会发挥出预想不到的力量。
白蛇的血脉能力只有一个，那就是坚韧。柔软的肉体，坚固的鳞甲，这坚韧不单是肉体上的，还是神魂上的。
归瑁的龟甲对肉体的攻击无用，真意对神魂的攻击，同样无用。
他悔恨，自己该早点儿发现这一点。
他其实察觉到了一些，在水涡也不能使叫声起伏的时候，他忽略了，急于在公主面前炫耀自己的本事，错过了逃跑的时机！
现在，他的神魂和妖力已经接近枯竭，只能用这残躯，为公主拖延一点儿时间了！
他一招手，龟甲回到他的手上，站直身体，看着停下嘶吼的白蛇。
他又高估了自己。
白蛇的尾巴拍来，龟甲应声飞出，他也被那妖气劲风吹起，摔落在远处。
他的后背砸碎了石头、撞断了树干，尘土飞扬，白蛇的妖气侵入他的前胸，他呕出鲜血。
这些都是皮外伤，他在树林里翻滚，丢了看向叶笼烟的目光，停下后，忙起身往自家公主那里瞧。
他提着的心，僵住了。
破了他的真意，拍飞了他的龟甲的白蛇，已经到了自家公主的面前。
它低下头，暗黄色的眼睛顺从地看着地上的少年。
夏远摸了摸它脑袋上的甲片，冰冷、坚固，边缘锋利，妖力在其中流动。
叶笼烟也走过来，伸手去摸白蛇。
白蛇拒绝了少女，抬起头，竖瞳里闪过危险的光芒。
“为什么你摸得，我摸不得？”叶笼烟扭头看少年。
对啊，为什么只打我，不打伱！归瑁靠近了，同样疑惑。
“等你抱丹，你就能摸了。”夏远对叶笼烟说道。
“是因为血脉？”归瑁很快明白过来。
这些天生的妖物，对血脉分外敏感，妖域搜寻叶笼烟的方法，就是通过特殊手段，处理了一些天生妖物，依靠它们的感知进行探查。
但是，妖究竟是妖，血脉的高贵只是添头，实力才是正理。
而且，普通妖族的血脉，还不如那些天生妖物高贵呢。
所以叶笼烟不行，她采霞境的实力，镇不住大部分的妖物。
归瑁没想到，夏远可以。
这让他惊疑。白蛇是抱丹，少年也是抱丹，境界是一样，但那白蛇，连他这个龟蛇族的伪洞玄都没有客气，怎么偏偏对少年如此服从？
少年是什么血脉？
不对，少年不是人类吗？
归瑁迷糊了。
叶笼烟没去想，有着夏远在，她的胆子很大，追着白蛇，要摸摸它。
白蛇躲闪一阵，烦了，俯身让她摸了摸，却不想少女得寸进尺，爬上了自己的脑袋。
夏远安抚了躁动的白蛇。叶笼烟在毯子上坐下了，好奇地研究上面的小桌，和桌上的吃食。
“是固定的术法。”夏远跟着上去，在金色花边的酒红色坐垫上坐下。
桌上有酒肉，也有点心，酒肉普通，只是野味足了些，点心粗糙，但有着别样的风味。
夏远将点心收进了戒指里。
叶笼烟缠着他，他才又放回去小半。
白蛇转了向，在大地的震颤和树木的倒塌声中，向着蛇王的方向前进。
它走时地动，脑袋上却分外平稳，夏远和叶笼烟吃吃喝喝，舒适惬意。
唯有归瑁，在白蛇旁，拖着疲惫的身体狂奔。
他也想上去，可稍稍一靠近，就被白蛇瞪眼，不听警告再靠近，一尾巴就砸了过来。
他只能在下面跑着。
好在这里是妖域，妖力的恢复很快。
白蛇走过白日，走过清月，路过了许多妖的聚落。
叶笼烟好奇地打量，发现那些妖族与人类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喜欢住山洞，衣服是毛皮，不怎么文雅。
“为什么妖族也是人类的样子？”叶笼烟好奇地问夏远。
“因为只有人类可以修行，经脉、神魂，灵台、识海，都只有人类的躯体可以开辟。上古时期的妖都是妖物，和这条白蛇一样，他们模仿人类，给自己铸造了人类的身体，才有了妖族。”夏远回答。
“明明是人类偷了我们妖族的身体！”下面的归瑁有不同的意见。
在妖族的传说里，是大妖发现并塑造了最适合修行的躯体，也就是人躯，被一群域外生物，窃取了成果。
在修行的道路上，那些域外生物选择了他们从域外带来的能量——灵气，而妖族选择了本就存在于这片大陆的妖气。
哪个传说正确，夏远也不清楚。
正好有闲暇，他翻了翻老汉的棋子。
老汉的棋子没什么特别之处，命星是普普通通的动若脱兔，功法也就是最基本的兔族功法。
唯一有用的，就是那些信息。
“我们什么时候到蛇王那里？”叶笼烟又问。
“快了。”
“蛇王是我的支持者？那刺客，不是蛇王派去的？”
望着前方的夕阳，叶笼烟有些不安，需要从夏远的话语里，找到安慰。
“那两个刺客，是蛇王派去的。”夏远翻了翻老汉的记忆，回答道。
叶笼烟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个答案，瞪大了眼睛：“那我们不是自投罗网？”
“蛇王会刺杀你，但也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