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次的教训,前进中更加谨慎。可是,野蛮人从未出现过,就像他们已经放弃了在途中袭击和埋伏的打算,任征讨野蛮人的大军长驱直入却按兵不动。如果不是狼族愚蠢的自信,那就是它们根本不在乎!
这样的情况,格雷恩事先绝对不会想到。那些怪物的突然出现,充其量只造成了微不足道的损失。而且,据特林维尔所说,那些怪物也不是狼族有意放出来阻挡他们的。
格雷恩一直在等待着狼族的出现,可直到他和特林维尔等人在一道阻拦大军前进的高山前聚合时,野蛮之地就像一个温文尔雅的暗夜的精灵,羞涩地不肯露出它的真容。
虽然接到特林维尔的消息,可是格雷恩看到那些怪兽的尸体时,仍不免暗自心惊。特林维尔虽然说的很轻松,可当他站在怪兽跟前时,也能想象得出,特林维尔他们杀死怪兽时的凶险景象。
不过,很快他就见到了几位老朋友。他们被困在陡峻的山峰前,举步维艰,只能停下来等待后续人马的到来。
他们已经用了三天时间来通过毒沼,现在不得不停了下来。除了几条怪兽带来的波折,他们还算一路顺利地抵达了山脚,却被阻挡在那里。
刚一见面,格雷恩等人就为他们奋勇杀死了那么多怪兽大加赞扬。特林维尔高兴之余,也就懒得向他们解释,也许那些怪蟒只是被冻僵了而已。
这倒不是他沾沾自喜,享受大家的赞扬,因为他还急着想听到格雷恩的建议—他们是该立刻翻山越岭,直捣蛮族巢穴,还是应该在此等候全部人马到来后,再做决定呢。
“你就说吧,格雷恩。”他说,“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和欧瑞德将军就会翻过眼前的这座高山。不论那里会出现什么样的怪物,我都会把他们赶到悬崖下面去,才不去理会它们会被冻死还是摔死呢。”
眼前的群山,峰峦叠嶂,高耸入云,陡峭绝壁,难以攀登。山顶盘旋着厚重的乌云,风裹着雪,像大山飘卷的巨大的白色旗帜。
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仍觉冰寒入骨,再要攀登狂风漫卷大雪纷飞的山顶,看来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特林维尔,我的朋友。”他说道,“这件事还是要好好商议一下呢。”
他们把大营扎在地势平坦的开阔地带。这里视野无阻无挡,正可以小心防范敌人的突然袭击。
两天后,诸王的人马涌进了这片小小的山谷。在此期间,他们一直担忧的野蛮人的进攻和偷袭,都没有发生。这让他们都感到十分奇怪,反而有些不安起来了。
雪稍稍小了一些,却没有停下来。善于攀爬的探报被派了出去,可是尽管还没有更确切的消息,诸王的意见已经统一—没有人愿意把时间都浪费在静悄悄地等待中。
他们说的正和格雷恩的心意。虽然目前一切平安无事,可既然遭遇到野蛮人是早晚的事,那就让战斗离得野蛮人的老巢越近越好。
冷峻的高山也许会给大军的行进带来一些麻烦,可他们会征服一切艰难险阻,再高再险的山峰,也要踩在脚下。
四万多人的大军拥挤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消耗巨大。另外,如果野蛮人趁机发动不计代价的进攻,带来的混乱和危险也是格雷恩必须时刻要防范的。
事不宜迟。一声令下,大军顶风冒雪,沿着尖利陡峭的山梁,开始翻越高耸的雪山。
这次,格雷恩把特林维尔等人留在身边。黑森林和阿波多利军团沿山麓搜索行军,东征大军紧随其后。
如果说他们之前爬过那些让大个子维卡也叫苦连天的大山,那通往野蛮之地的山峦,也没有给大个子维卡以好脸色看。
山峰怪石嶙峋,道路崎岖难行。没有一棵树,没有一根草。积雪下只有遍布的如刀刃般锋利的碎石,人马贴紧峭壁也几乎无法立足,狂风袭来,人人手牵着手,死死拉住马的丝缰,才能保住它们不被狂风吹入黑暗的山崖之下。
仿佛黑夜永不散去,头顶被厚厚的乌云覆盖,危险时刻伴随着体力和意志都经受着严峻考验的人们。
风雪肆虐狂暴,严寒侵入铁甲,战士们抱着长矛,背着木盾,顶风冒雪,跋涉前进。
黑夜里,阿卡阿卡突然大喊道:“你们快看哪!”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峡谷的另一侧出现了一支和他们齐头并进的大军,也在顶风冒雪,在大雪中跋涉。
野蛮之地的夜晚漆黑无光,纷纷扬扬的大雪却染白了山头山脊,让这个夜晚显现着异样的光。借着雪的光亮,格雷恩也看到了那支浩浩荡荡的大军。
山谷相隔,队伍从头望不到尾。他们身穿的铁甲和积雪掩埋下偶露在外的岩石同色,发出模糊暗淡的灰色亮光。
特林维尔跑的格雷恩身边,呵着手,一边大声问着。“格雷恩,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能越过这道峡谷,出现在对面吗?这是哪位王的军队,我们怎么不知道呢?”
格雷恩把手一招,指挥大军继续向前。
“特林维尔,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两支大军歧路相隔,可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既然奔赴同一个方向,那不久的将来,他们必将在同一个目的地相遇。
狂风从谷底吹上山脊,雪花夹杂着冷风灌入口中,人人艰难地喘息着,或侧身以抗风暴,却依然摇摇欲坠,直欲跌入谷底深渊。
狂风暴雪中在崎岖的山脊疾行,艰难而危险。格雷恩心中的不安却胜过了严寒的侵袭。对面那支模糊的,时而出现,时而因山道蜿蜒而消失的大军,让格雷恩心头沉重。
耳边只听到风的呼啸,近在咫尺却马蹄人声不相闻。自告奋勇向前的阿卡阿卡已经跑了回来。
“主人,格雷恩先生,”他一边扭过脸去,以免风雪灌入口鼻,一边喘息着大声说道,“前边山谷狭窄,可以看到对面了。”
特林维尔抬起冻得发僵的手指不停地揉搓着,沾满了雪花的脸上却露出兴奋的笑容。
“我倒要看一看,到底是谁和我们一样这么大胆子,敢在黑夜里的山顶潜行。”
又向前走了一段,峡谷果然变得狭窄,相隔不远,能看到对面灰色的人影。
听到铁衣铿锵,马踏山脊,特林维尔瞪大了眼睛。
山谷小道相向伸出了两只长长的手臂,像一座巨大的石桥从中而断,在漆黑无底的山谷上遥相而望。他们已经走上了断桥,看得更清楚了。
断桥的另一端,浑杂嘶哑的暗夜般的声音,被风吹过来闻之欲呕的恶臭,已经向所有人宣告了那支邪恶大军的本来面目。
那高大的身材,手中弯曲的长刀巨棒,还有灰色的盔甲,特林维尔在卡夫拉卡的原野和大山中和它们打过交道。在石灵的洞府中,它们的白骨和那身灰色的盔甲闪着同样瘆人的惨淡的光。
看清了对面不过是另一支野蛮人的大军,特林维尔反倒心如磐石,镇定平常,甚至有些莫名地激动起来。因为他看到格雷恩的脸上,波澜不兴,仿佛寻常见惯。
对面也早就发现了他们。也是直到此时,才和他们一样看清了敌手,顿时一阵喧嚣狂闹,
几匹高大的战马在断桥上疾驰,直到尽头。身后跟着数百名狂呼乱叫的蛮族战士,个个挥舞着刀剑,呲眉横目,丑态百出。
骑在马上的蛮族头领,样貌丑陋,面目漆黑,身材强健,魁梧可怕。可是,野蛮人丑陋畸形的嘴脸,终于被对面的沉稳安静激怒。它们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却被山风无情地扫荡一空。强自露骨的丑恶,也只换来无声蔑视的微笑。
蛮族头领骑在马上,厚厚的头盔下露出黑洞洞的双目。它的战士们越大声的挑衅嘶吼,换来越发无情的嘲笑。它挥了挥手,数百支羽箭呼啸着越过山谷。蛮族战士们发出得意寻死的狂笑。
格雷恩纹丝不动。羽箭还没飞过断桥,就被山谷无情的风吹得七零八落,无力地掉落深渊。
格雷恩已经看到了!他转回身对着他的朋友们轻声说道:“我们走吧。”
特林维尔对着蛮族的上蹦下跳投去最蔑视的一瞥,就和阿卡阿卡转身离去。留下山谷另一侧蛮族徒劳的怒吼和弓箭。
远征野蛮之地的大军悄无声息地在山脊上向前行进,格雷恩等人微笑着看对面野蛮人的惺惺作态。
特林维尔喘着粗气,恨不得笑出声来。
“这可是意外之喜呢,我的朋友。”冷风钻进嘴里,仍挡不住他真实的欣喜。“谁能想到,北方的蛮族不顾路途遥远也掺和进来了。太好了—我们的石灵朋友不是也痛恨这些野蛮人吗,正好让我们来帮他们出出这口恶气吧—就当是你得到石灵神剑的回报吧。”
他笑着还不忘扭头望着山谷对面风雪中模糊的,一眼望不到边的黑影。而他身边的阿卡阿卡口中不住地念念有词。
“你这家伙在干嘛?”他笑着问道。
“唉,算了。”阿卡阿卡看着他,“主人啊,我已经数不清了。说不定隐身在北方的蛮族倾巢出动了,看起来比我们这支队伍的人还多呢。”
“那可太好了。”特林维尔憨憨笑道,“省得以后我还要去卡夫拉卡山去找他们。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那我可省了大麻烦了。”
他们两个说的兴高采烈,而这却是格雷恩心头沉甸甸的思虑。突然,特林维尔兴奋地大叫了一声。风一下子灌进了他的嘴里,呛得他不住咳嗽着,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幸好阿卡阿卡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他,他的主人才没有掉到无底的深谷中去。
众人都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更觉冰冷。可特林维尔浑不在乎,口中却不住地大喊“侥幸,侥幸。”
他说道:“格雷恩,如果远在千里之外的蛮族也感受到那个幽灵的召唤,又有谁敢保证那些海盗不会真的也来凑这个热闹啊!幸好你已经提前派莱利克带着他的骑士团前去阻截了。”
“是啊。”格雷恩摇着头,低声说道。“真是侥幸!”
征讨蛮族的大军和野蛮人的大军相隔不过数百步,咳声相闻,影影绰绰,相遇的日子已经不远了。道路虽然曲折难行,加上风雪遮天,大军深受其苦。可是,真正令格雷恩感到侥幸的是,如此艰险的地势,虽然给大军的前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可是也让蛮族可能的埋伏和偷袭变得更困难了。
山脊狭窄,谷深崖高,蛮族几无可藏身之地—这倒是格雷恩他们翻山越岭时没有想到的呢!
峰脊的行军危险重重,特林维尔还没有看到更加可怕古怪的魔物。可却不敢掉以轻心。毒沼冰层下冒出的巨蛇,虽然硕大无朋,但终究不过是条大蛇而已。曾在王城夜半的城墙上蹿蹦跳跃的,充其量也不过是条大狗。虽然大狗的狠毒让他心有余悸,可却无法平息他心头的胡思乱想。谁知道在野蛮人的腹心之地还会出现什么样可怕或者古怪的怪物呢?
乌云渐渐散去,露出稀疏星斗,尖耸的山顶,清冷无声。他们所经行之处,已不时看到冻毙倒地的战马,尽管身穿棉衣,也已开始出现冻伤的士兵。
格雷恩心急如焚。连特林维尔和阿卡阿卡一路的笑闹声也掩熄不见了。
山谷越来越宽,山脊就像志不同道不合的两个人,离得越来越远,终于看不见了。
特林维尔誓言一见到就不会轻易放过的野蛮人,竟然陪着他走过了一路的艰难,他却眼睁睁地拿他们没办法。现在好了,野蛮人已经远去,他也就不用急吼吼地想跳过山谷,去教训教训那些“可恶的家伙”了。
接下去的几天里,风雪渐小,积雪愈厚,人马步履维艰,却始终没有找到下山的路。
虽然他们还像从前那样士气昂扬,却仍要经受着严峻的考验。
凌冽的寒风透骨无情,风卷冰雪,道路隐没在黑洞洞的前方。格雷恩艰难地行进着,风雪遮蔽了双眼,耳畔是马蹄踏雪和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声。
突然,毫无缘由地,他的心神动荡,心口像是被寒冰凝成的冰针刺中,寒冷和阵痛在全身弥漫,禁不住心头惶恐,浑身颤抖,竟有一种无可言状的悲苦绝望之情,和着阵痛被寒风吹进骨缝,让他麻木冰凉,思之欲恸。他不禁大吃一惊。
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手捧心窝,睁大了惊疑的双眼,茫然地望着笔直的山峰。野蛮人的影子早已看不到了,山谷黝黑,深不见底。
他的心头猛地一痛,冷汗瞬间化为冰霜。像寒冷渗入了骨髓,恐惧吞噬了人的灵魂。当年,王城保卫战时的城墙上,精灵王子是否也如崎峻陡峭山峰上的他一样呢?
“特林维尔!”沙哑颤抖,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他的声音。他甩甩头,手不禁扶向腰间的长剑。虽然雪狂风疾,但阿卡阿卡隐约听到了什么动静。
“主人。”他紧走几步追上了雪中前行的巨人。“我好像听到格雷恩先生在喊你。”特林维尔看他好像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特林维尔!”这次,连他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虽然声音被风雪裹挟变得微弱,但的确是格雷恩的声音。而且,他敏锐的猎人的双耳,加上对朋友知心的了解,他甚至听出了朋友呼唤声中的激动急切。
他来不及说话,只是向阿卡阿卡挥一挥手,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队伍的前方跑去,阿卡阿卡也紧随着他。从那些同样听到声音,一边艰难地在布满砾石的山脊前进,一边纷纷扭头看着他们跑过的士兵们的脸上,他们也看到了惊讶和不解。
他们刚跑到格雷恩身边,大个子维卡正要开口问询,可是看到格雷恩的脸色,不禁微微一愣。格雷恩的眼神冷冰冰地。阿卡阿卡还没有站稳,他就对他说道:“阿卡,马上向所有的士兵传递我的命令!”
“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命令,可是格雷恩的神情让他既紧张又兴奋。
“告诉所有的士兵,把所能找到的火把,或者任何能照亮脚下道路和这片黑暗的东西都点起来。不论是什么,最好每个士兵手里都能有一团火。”
“是,格雷恩先生。”
“还有,你找几个行动敏捷沉稳的传令兵,让他们告诉欧瑞德将军和多兰赫尔王子等人,尽量不要在黑暗中行军,要多多打起火把,让他们小心提防。”
阿卡阿卡不愧是个最好的传令兵,他口中答应了一声,早已转身飞奔着去执行命令了。而大个子维卡一边惊讶地望着小伙子离去的背影,又望向朋友。可格雷恩脸上凝重忧虑的神情,让他一时竟忘了开口说话。
被山谷对面的野蛮人发现后,他们更没有必要像个瞎子似的跌跌撞撞地行军了。士兵们手中本来就有火把照明,可他干嘛一再强调要点起更多的火把呢?可是,既然格雷恩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总有他的道理吧?
没等到他开口相问,他的朋友声音低沉地说道:“特林维尔,我们也要做好准备了。”
“格雷恩!”
“是的,特林维尔。它们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