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公冶尔若。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继续道:“是我不小心把淑妃娘娘推下去的,天太黑了,我没看清,我不是有意的。”
他说完,看着公冶言思,眼中含着愧疚。
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尤其是太后。
众人愣怔之际,忽听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小世子和太子感情深厚,朕很感动,但人不能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
公冶寒从内殿中走出,跟在他身后的除了刚才的小宫女,还有淑妃。
他目不斜视,一路走到温陵身边,将一直站在温陵旁边的公冶风逼得后退了几步。
面对仍跪在地上的一班“老不死”,他冷冷开口道:“今夜之事,只是个误会,具体情况,淑妃自己会给大家答疑解惑的。”
话毕,他斜睨淑妃一眼,淑妃便由那宫女扶着往前走了两步。
刚刚小产,失血过多,此时的她看上去就像个濒死之人,连走路也极艰难。
她用病弱的声音缓缓开口说道:“今夜落水实属我自己不小心失足所致,我落水的时候看到后面有影子,便以为是有人要害我,现在想来,那其实只是树影摇晃,是我自己草木皆兵,并没有人推我,方才一切都是误会,还请诸位不要再追究此事。”
她说着,极其痛苦地低下头去,神情和声音都透着一股子绝望。
公冶风离她较近,不敢置信地开口问道:“淑妃娘娘,那可是你自己的孩子!”
到底公冶寒在里面给她灌了什么**汤
连太后也走过来确认道:“淑妃所言当真属实”
淑妃垂着眼帘,凄然道:“回太后娘娘,妾身所言,绝无半分虚假。”
闻言,太后看看公冶寒,神情复杂。
公冶寒面上却是一片坦然,他道:“事情已经查明,你们要是愿意在这儿继续跪,朕也没意见。”
好戏散场,纵然不是众人想要的结局,大家也只能散去。
跪得太久,陈士吉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方才公冶尔若的顶罪之举将览亲王妃吓得不轻,这会儿堪堪回过神来,一巴掌拍在公冶尔若背上,“你这死孩子,不知道个轻重,怎么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啊你还当这是在我们府里吗”
览亲王年纪轻轻就妻妾成群,家里庶出的女儿儿子一大堆。偏没有一个省心的,一群孩子整天爬高下低,有人惹了祸就拿点儿好吃的找公冶尔若顶包。览亲王平日最疼这个嫡子,也不舍得罚他,最多骂两句。
公冶尔若是个和善的性子,平日里帮弟弟妹妹顶包顶习惯了。看到公冶言思平日里循规蹈矩跟个小大人一样,刚才却怕成那个样子,心有不忍。加上隐约感觉今天这事儿跟自己玩摔炮有点儿关系,就顺手顶了。
公冶尔若不但平日里骗爹有一套,哄娘也有一套,胖手挠挠脑袋,露出一副愧疚的样子道:“儿子只是觉得要不是因为我去叫言思......叫太子殿下过来玩摔炮,也不会有这许多事情。”
览亲王想接过来继续骂,温陵拦道:“世子小小年纪就如此高义,着实令本宫感动,为了感谢你,以后你在宫里的时候,本宫特许你随时可以去御膳房,想吃什么都随便你。”
“真的吗”公冶尔若简直要跳起来,这真是顶包顶得最值的一次了!
温陵笑道:“当然,不过以后可真的要谨慎,可不能再随便给人顶包了,要不然很容易惹麻烦上身。”
“嗯、嗯、嗯!”公冶尔若疯狂点头。
览亲王夫妇只好无奈叹气,带着公冶尔若走了。
公冶寒对德喜吩咐道:“将淑妃移到椒风殿,终生禁足,没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是。”德喜领命便开始安排人将淑妃移走。
大戏落幕,曲终人散,只剩下一家老小还在站着吹风。
公冶寒对太后说道:“母后一把年纪,还是在长乐宫颐养天年的好,言思是个好孩子,只要母后好好在长乐宫待着,他长大后自然会孝顺你。”
说完,他也懒得看太后什么表情,拉起温陵和公冶言思就走。
一路静默,只有风声和脚踩雪地的声音。
公冶言思一手被温陵牵着,一手被公冶言牵着。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谁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行至永安殿前,两个人松开了手。
公冶言思行过礼,转身缓步往里去,除夕夜殿内灯火彻夜不灭,但是殿里除了宫女太监,就只有他自己。
“言思。”温陵叫住了他。
他听到后,转过身来,看着温陵,等着下文。
温陵道:“今晚除夕,我们一起守岁吧。”
昏暗的灯光中,公冶言思的眼睛仿佛亮了起来,微笑着点头道:“好。”
他朝温陵快走几步,重新把小手放到温陵的手里。
卖喜服的一家三口又一路往紫宸殿去。
德喜处理完公冶寒交代的事情,已经在紫宸殿候着了。
温陵命人烫了些果酒,吹了半宿的冷风,她和公冶言思的手都是冰凉的。
酒上来,温陵先喝了两杯,喝完一看,公冶言思规规矩矩地坐着,盯着面前的酒杯一动不动。
温陵问道:“怎么不喝”
公冶言思一本正经道:“弟子规说年方少,勿饮酒,饮酒醉,最为丑,小孩子饮酒不合礼数。”
温陵:“......”
看他今天已经会提要求玩摔炮了,还以为是有长进了,怎么才过了半宿,又缩回去了
她凑到公冶言思耳边,拖着悠长的低音缓缓道:“这不是酒~是果汁~喝吧~很好喝的~”
公冶寒怔住了,他怀疑眼前的女人就是化身为蛇的撒旦,那长长的尾音就像蛇信子,引诱着公冶言思。
而公冶言思却觉得,贵妃娘娘是不会骗他的,她既然说是果汁,那肯定就是果汁。于是怀着对贵妃娘娘的信任,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甜甜的,有点酸,还有点奇怪的味道......
温陵胳膊拄在案几上支着头,眼含同情地摸着公冶言思的小脸蛋,悠悠道:“唉,又单纯又好骗,将来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家姑娘。”
公冶言思没听懂温陵说什么,只觉得这“果汁”挺好喝的,又倒了一杯.
真好喝......
头有些晕晕的,还有点热......
“贵妃娘娘,你怎么有两个头......”
温陵抱着倒在她怀里的公冶言思,脸贴在他的额头上,沉默良久。
公冶寒道:“我抱他去榻上睡吧。”
温陵松开手,公冶寒将人抱到榻上,给他盖好被子。
这时,温陵才问道:“你是怎么说服淑妃改口的”
公冶寒走到案几后面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其实很简单,如果按照起居注来算,这孩子的确是我的,但是起居注只记载了哪月哪日宠幸了哪个妃子,具体细节可不会记,我们没有抓到她通奸的实证,但我却可以否认自己碰过她,妃嫔通奸是死罪,我答应留她一命,她答应改口。”
“那你问出来奸夫是谁了吗”
“没有,我费了半天劲,她宁死不说。”
“她是真的没有看清是谁推的她”
公冶寒道:“难道不是公冶风干的吗否则他怎么会提前跟那帮老不死的串通好”
温陵也走到案几旁坐下,分析道:“我觉得不太可能,如果他就是奸夫,虎毒不食子,他不至于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吧,如果他不是奸夫,那孩子生下来对他只有好处,因为大家会认为皇帝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废掉养子,这不是正如他所愿吗”
公冶寒不以为然:“你说的是虎毒不食子,万一他就是比老虎还狠毒呢”
这话又让温陵想起了今夜公冶风和她说的话,或许公冶寒是对的,公冶风是真的比老虎还狠毒。
见她不再言语,公冶寒缓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怪我当时阻止你救淑妃”
温陵思绪一顿,抬起头来看他,对上他那样坦诚的眼神,又微微垂下头去避开,平静道:“你当时的决策是对的,不救,我们就没有后来的麻烦,我没有怪你。”
虽然公冶寒整天喊着要杀人,但每一次,只要她说不能杀,公冶寒就没有动手,包括救淑妃的这次。
她和他都是处境艰难,逆境求存,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不救淑妃,也是为了不翻船。她拦着他,岂不就是在慷他人之慨。
又有什么资格怪他
公冶寒又被她的话气到,“我问你这话,不是要跟你争个对错,合着我上次跟你说的你是一点也没听进去是吗”
她当然记得,他说永远把她的感受和利益放在第一位。
可她如果真的接受了,那就太自私了。
她已经欠了他一份新年礼物了,不能再欠更多了吧,还不起的。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道:“对不起。”
公冶寒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他长叹一气,“算了,我要是跟你较真,早晚得被你气死,既然你觉得对不起我,那你今晚就打地铺吧。”
“啊!”
她都道歉了,为什么还要睡地铺!
道歉了不就应该被原谅吗
“啊什么你不睡难道我睡还是说你不是真心觉得对不起我你当时后退那半步我可还记着呢!小小的动作给我造成了大大的伤害!”
公冶寒双手环胸,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俯视着温陵。
而温陵无法跟他解释,她下意识后退那半步并不是因为淑妃的事情,而是因为公冶风在树林里跟她说的话。
温陵只好认怂:“好吧......”这人也太敏感了吧!
两人歇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神经紧张了半宿,温陵刚躺下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