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寒背后轻轻搓捻着手指。
无论如何,温川出现在案发现场是事实,嫌疑最大也是事实。
可如果进了刑部大牢,就算事后查清,再出来也会去掉半条命。
他垂下的眼眸又抬起来,淡淡道:“当然要取证,可朕若是没弄错的话,京畿之地发生命案,应该先由京兆府勘察,有了审议结果之后,若判死刑,再提交刑部复核,对么”
大乾实行地方死刑三复奏,京畿死刑五复奏的司法制度。
发生在京畿之地的命案应当先由京兆府勘察,如果犯人被判死刑,先提交刑部复核,再由刑部五次上奏皇帝后,方可执行,以示对人命的敬重。
在京兆府尹没有主动将案件交给刑部或苦主没有告御状以前,刑部无权过问。
如果死的人是王府中的婢女,那公冶风才是苦主,他自然可以以苦主的身份分分钟将这案子从京兆府移到刑部。
但现在,死的人是陈紫菀。
是否要告御状,取决于陈士吉。
“郭照心。”
“微臣在。”
一直站在最后面观望的郭照心往前走了几步,俯首应道。
公冶寒微微皱眉,这个郭照心果然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皇帝不点名,他就绝不主动揽活儿。
“此案交由京兆府来勘察,胆敢有半分作假,朕连你的皮一起扒了。”
“是,微臣这就回府衙调派人手,只是......”郭照心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公冶寒语气中带着烦躁。
郭照心继续道:“只是,这会儿已经是三更天了,微臣向来胆小,能否请陛下派两名御林军护送臣回府衙”
公冶寒心中冷哼一声。
他哪里是胆小,是两边都不想得罪。
有御林军护送,平王无论如何不会傻到半路派人拦截,递些不该递的话。
“准了。”
“谢陛下。”
门再次打开,三人一齐走了出来。
陈士吉这一进一出,仿佛老了十岁。
脸上挂满泪痕,背也一下子驼了。
他跪在公冶寒面前,哭诉道:“陛下,微臣内人去世多年,这辈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她这一去,微臣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她死得实在太惨,太冤了,还请陛下看在微臣为官数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务必要严惩凶手啊!”
公冶寒让人将他扶了起来。
虽说他一个投靠平王的叛徒,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话是有些过于不要脸了。但死者为大,公冶寒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过多计较。
华尧佐却多嘴道:“陈尚书,你要相信陛下,此案虽然是由京兆府查办,但陛下既然说了要御审,就一定会查出凶手,郭大人办案你还不放心吗即便京兆府查不出来,你也可以告御状,我刑部一定不会让令爱枉死。”
华尧佐将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有脑子的人都能听得出其中的潜台词。
郭照心的为人,朝中无人不知。
此案最大的嫌犯是温川,而他的妹妹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无论真凶是不是温川,郭照心都不可能得罪温贵妃。
华尧佐是在暗示陈士吉告御状,将这案子移到刑部,温川就必死无疑。
陈士吉是平王党,按理说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可他虽然一脸悲怆,却偏偏对这话没有任何反应,就跟没听见一样。
刚才看到女儿惨死,悲痛之后,就想要当场杀了温川。
可温贵妃的话却让他冷静下来。
温贵妃问他:“除夕那天,你和平王是不是也串通好了陷害言思。”
是这一句话让他恍然大悟。
如果这一切像除夕那天一样都是平王的手笔,那真正害了紫菀的人,未必是温川。
而他的无动于衷也让公冶风更加觉得不妥。
已经快要四更天了,期间有女眷和某些置身事外的大臣想要回府,统统被公冶寒回绝。
温陵打了个哈欠,公冶寒道:“我就让御林军先送你回宫。”
温陵摇摇头,这种时候她不能走。
御林军的搜身终于结束。
德喜将一支镀金点翠镶红宝石发钗呈了过来。
陈士吉看到那发钗,一下子跳过来,劈手夺过发钗。“这、这是我女儿的发钗,是她生辰那天买的!这是哪里找到的”
刚才在里面,温贵妃还向他问起,陈紫菀在宴席上是否弄丢了发钗。
可他明明记得,女儿离开的时候,头上是戴着的。
德喜回道:“是在府中一名护卫的身上搜出来的。”
那护卫被御林军扭了出来。
公冶风见到那护卫,只觉得身躯一震。
那护卫被押解到公冶寒面前跪下,脸上已明显慌乱起来。
公冶寒又从陈士吉手里接过发钗,看了一眼,递给温陵,然后问道:“这发钗你是如何得来的”
“这......这是小人捡来的、是捡来的。”
“你胡说!”陈士吉指着他,大声喝道,“我女儿离席的时候头上还戴着这发钗,你却说是你捡来的,那你倒说说是哪里捡来的!”
“是......是......”
他只是看那发钗名贵,想事后拿出去换点银钱。平王妃派人来告诉他计划有变,说换了个女人,可并没有说换的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啊,他只当是个寻常富户的小姐。
哪里想到计划发生了这诸多变化,变成现在这样。
他指着身后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道,“是在那儿捡到的。”
“那你是何时捡到的”温陵问。
“是......大约是戌时过半的时候。”
温陵道:“陈小姐离席的时间差不多就是戌时过半,那看来你捡到这发钗的时候,她应该还活着。”
那护卫连忙点头:“对对对、必定是陈小姐离席之后不小心掉的,因天黑才让小人捡了个便宜,但人绝对不是小人杀的!”
他摆着手为自己辩解,觉得自己的谎圆得很不错,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不像方才那样慌张了。
温陵听着他的解释,同时细细瞧着手里的发钗,没有再问什么。
又过了大约两刻钟,郭照心带着京兆府的人回来了。
现在已经四更天了,众人哈欠连天地陪站在院子里,等着仵作的初步验尸结果。
温陵反而因为这事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睡意全无。
公冶寒的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两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养成的习惯,遇到难事总要携手,平安脱险总会相拥。
温陵看他一眼,也反握住。
这条路荆棘满布,他们总得互相扶持,才能苟到最后吧
又过了约两刻钟,仵作出来将初步填写的尸格交到公冶寒手里。
德喜掌灯,公冶寒看过后,又递给温陵。
温陵只扫了一眼,便找到了自己想看的。
她又向那护卫说道:“根据仵作的验尸结果,陈小姐的死亡时间是亥时正,正如本宫先前所说,你捡到发钗的时候,陈小姐还活着。”
那护卫本来还担心京兆府的人会发现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证据,现在听到温陵这样说,总算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平王和华尧佐也终于不再紧绷着神经。
只要这护卫能脱罪,那唯一的嫌疑人就是温川。
“对对对,小人没有撒谎,还请陛下和贵妃娘娘明鉴。”
温陵目光骤然冷下来,厉声道:“既如此,那这发钗上为何会有血迹!”
护卫心中大惊,他拔下发钗时未曾细看就揣进了怀里,所以也没有发现血迹。
陈士吉见他心虚无措,更加确定他先前是在撒谎。
女儿若是这护卫杀的,那背后指使的人必定是平王无疑。
自己这些年为平王鞍前马后地效忠,结果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他一时怒火攻心,大声喝道:“是你!是你杀了我女儿!你还我女儿命来!”
言罢,他抽了身旁御林军的剑,作势就要砍过去。
公冶寒一挥手,陈士吉就被人拦下了。
若杀了这护卫,谁来指认平王才是主谋
“你若从实招来,朕或可网开一面,若还想狡辩欺瞒,朕相信天牢里那些刑具自能让你开口。”
那护卫却还在嘴硬:“小人冤枉啊!小人真的是戌时过半捡到的发钗,至于那上面为何会有血迹,小人真的不清楚,小人在王府当差多年,一向安守本分,尽忠职守,小人品行如何,陛下一问平王便知,小人绝不敢行这等奸污杀害之事,小人冤枉啊!”
他特意提到平王,当然不是为了让平王给自己的人品做担保,而是为了让平王出手相救。
公冶风今晚一直在后悔没有将这护卫灭口,倒不是担心他供出自己,而是如果他被定罪,陈士吉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在自己的头上。
所以,明知公冶寒没有要问他的意思,他还是主动出来作保:“陛下,这护卫的确跟了臣多年,品行端正,绝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更不会犯下这等恶行,还望陛下明察。”
在已经有了温川这个第一嫌疑人的前提下,仅凭一支发钗就将人定罪的确显得皇帝刻意偏袒。
众人都已困倦,只盼着这事能快些了结,事不关己的人也不在乎到底谁是凶手。
只见公冶寒满脸冷戾,瘆人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朕何时说过,死者,是被奸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