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初晴怔住了。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周书记竟然对文墨生的作品如此熟悉,随随便便就摘出两段原文。
第一段出自文墨生的《我的故乡》,薛初晴记得某位大师给出的评价是这样的——在作品中,作者以嘲笑与讽刺的笔触,用超越禁忌的描述,有技巧地揭露了社会最阴暗的一面,向人们生动地展示了一个没有真理没有常识没有同情的世界。
第二段出自文墨生的游记散文,在这篇文章中,作者极力称赞了当地人民的淳朴善良敬业等诸多美德,并使用了‘神往已久’‘观光圣地’‘勤劳谦恭’‘可敬可佩’等一系列极尽赞美之词,在作者的笔下,每一个人物,每一处风景,每一件小事,都散发着让国人自惭形秽的绚丽光彩。
短暂的失神之后,薛初晴面上露出一抹不忿的神色,开口说道:“如果我没有领会错误,您是想说,文墨生对待故乡与对待他国的态度截然不同,存在着双标的嫌疑对吧?”
“我认为有缺点有不足,当然要刻画出来,正因为是自己的家,才会爱之深、责之切,这有什么不对?而文墨生对他国的态度,完全是出于一种客气一种礼貌,不需过分解读。”
周翊神色漠然地问道:“爱之深,责之切?一味的批评、指责甚至诋毁,对他人可以做到宽容和礼貌,对自己人却是极度苛刻和无礼,我想正常人都很难理解这样表达‘爱’的方式!”
薛初晴摇了摇头,语气暗含讥讽地反驳道:“我觉得周书记您对文墨生的作品充满了偏见。”
“来源于现实,甚至有时现实比更加残酷和荒诞。在这个社会上确实存在着黑暗、肮脏、丑陋的人和事物,对于这一点,我想做为侦办过无数大案见识过形形色色人性阴暗的您,应该比我有着更加深刻的理解。”
“而做为一名工作者,有责任也有义务通过语言文字去揭露这些黑暗的东西,以达到警醒世人教育世人,实现作品价值的目的。”
不得不说,薛初晴的思维敏捷,逻辑清晰,且言辞极为犀利。连消带打,反客为主,甚至将问题扯到了周翊的身上,以周翊的打黑经历为论据,用来证明文墨生作品中所揭露的阴暗面,并不是毫无根据批评与诋毁。
“所以说,这个社会就只有黑暗、肮脏和丑陋?”
“或者说,薛女士此刻正生活在一个水深火热朝不保夕的恶劣环境之中?”
“我确实侦办过很多案子,也确实见识过旁人难以想象的阴暗,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你口中所说的,处处皆是黑暗处处皆是不公的依据。一间房子,难道会因为一些犄角旮旯的垃圾而被全盘否定自身的居住价值吗?”
周翊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对方以偏概全偷换概念,其所表露出的一些倾向,已经和那些天生屁股歪的公知们极为接近了。
一连串的反问,让薛初晴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的困窘滋味。但她仍然不肯服输地强辩道:“当你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说明阴暗处已经爬满蟑螂了!”
周翊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
来了,来了,公知们批判社会阴暗的常用话术出现了。
在网络上,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负面新闻,这里面的水很深’‘你还年轻,什么都不懂’‘再过十年你就明白了’……
实话实说,周书记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又像夏天的阳光,似乎能把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忧愁统统都吹散。
然而,冬青与姚才智看到这个笑容,却没来由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明白薛女士的意思了,也就是说,当我们发现一个文墨生的时候,实际上在文艺界里像这样品行败坏的无良之辈已经比比皆是了!”
听着对方充满寒意的声音,薛初晴彻底呆住了。
而冬青与姚才智禁不住变了脸色,妈呀,可不敢这么说啊。巡视组要是按这个结论一纸报告交到上面,那江南省文艺界的好日子可就算到头了!
冬青连忙开口解释道:“周书记,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胡说八道,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转头又向薛初晴狠狠瞪了一眼,冷声训斥道:“还不赶紧闭嘴,给周书记赔礼道歉?”
薛初晴默默低下了头,心想我又不会腹语,做不到闭嘴也能道歉啊。
姚才智也赶紧跟着说道:“周书记,小薛学识浅薄,对一些问题的理解似是而非,不够全面,我们江南文艺界是坚决和文墨生这样的害群之马划清界限的,也完全拥护省委做出的任何处理决定。”
薛初晴这丫头平时里伶牙俐齿,能言善辩,连他有时都辩论不过。现在却被周书记一顿教训,收拾的明明白白。
嗯,长长记性也好,免得养成出言无忌任性妄为的习惯,将来惹出祸不好收拾。
项长安轻咳了一声,面色有些严肃地说道:“年轻人敢于发表自己的见解,是值得鼓励的,但是要切记摆正自己的立场,不要在大是大非上犯错误。”
很明显,项大爷的这句话就是说给薛初晴听的,意在点醒这个小姑娘,饭可以乱吃,但有些话不能乱说。为一个品行败坏的无良文人申辩而口不择言,是一种极其失智的行为!
看到没有,好看的人即使是犯了错,也会得到特殊的宽容对待。换成别人,项大爷未必会有这样的耐心。
薛初晴表面点头表示受教,但心里却始终不服气。
在她看来,周翊也好,项长安也罢,都是在依仗着领导的身份以势压人,尤其周翊的最后一句话,更是清楚地流露出警告与威胁之意。
而奶奶和姚伯伯也不得不屈从于对方的压力,被迫表态,还让她道歉。
呵,这算什么本事?
有能耐咱们抛除各自的身份,在网上来一场公平的辩论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