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纳其实很怕黑。别看他三十六岁,顶着个凶神恶煞的光头,并且是戈坦商会有名的悍勇打手。但他的确怕黑,害怕到甚至不敢长时间闭眼。这股惧意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疾病,伴随着幼年的他,在戈坦市复杂的下水道中四处流窜,只为了躲避习艺所的强制收容。一边与黑暗相依为命,一边发自内心的抗拒黑暗。直到孤儿同伴一个个饿死、病死在城市脚底的地下迷宫时,饿昏的肯纳也像之前吃过的死老鼠那样,漂浮在下水道,如垃圾一般。好在因骨架较大且生命力顽强,昏迷的他被收容员发现、并带回郊区的习艺所,获得了“新生”。在那位帝国铁血宰相的天才政令——《济贫法》的庇护下,肯纳得到了学习手艺、创造价值、养活自己的机会。再之后,戈坦习艺所的违法压榨被《戈坦正义报》某名瘦削矮小的记者卧底曝光,并遭到帝国制裁后,肯纳才获得了第二次新生。活着走出习艺所后,肯纳选择加入帮派,用暴力和罪恶去挣更多的钱,然后买更多的煤气灯和蜡烛,在深夜里狠狠地照亮他的卧房。所以当穿过圣斯曼诊所那扇敞开的大门,肯纳第一时间将随身携带的便携煤油灯点燃,挂在了胸前。一道扇形的光柱勾勒出身前的空间,让肯纳因黑暗而慌乱、骤跳的心渐渐舒缓下来。但左脸上的刺痛却还在随着心跳有节律的胀痛,他舌头贴靠内侧的磨牙,已经能将其舔得松动了。这只是利尔科大人略施惩戒而已,如果今夜带不回那件所谓的“货物”,可能自己将要丢掉的不仅仅是牙齿。他收起心中的惧意,借着灯光环视这片不熟悉的寂静环境。除了他最大的敌人黑暗外,还有藏匿其中的瘸子、女人、伤号。还好,这些人的共同点,都是弱者。肯纳不指望这些家伙能自己乖乖出来,他打算用最笨也最有效的法子,挨個搜。他握紧手中的刀柄和短枪,向着大厅左手边第一个房间走去,直到房间门口进入煤油灯的可视范围内。“问诊室”。墙上木牌刻着三个莱茵字,标准的印刷体。这让肯纳想到自己在习艺所里,每天20个小时的印刷工作咔——被悲惨记忆攻击的肯纳愤怒出手,短刀劈裂了门牌,砍得整面墙都摇晃震颤起来。但他粗粝的两条眉毛却皱在了一起。身为一名在帮派械斗中磨砺出来的一阶剑士,砍翻过数不清的对手、朋友、路人,肯纳对手中冷兵器的特性再熟悉不过。刚才手臂传来的知觉告诉他,这绝不是砍在砖石墙上的反馈打击感。更像是...砍在了棉被上。他压抑住心中那股子诡异,再次举起刀。咔——深厉的刀痕在墙面上出现,将墙上的壁画劈开。画像的一半坠落,另外半边中依稀可以分辨出是名白色长衣的男子,整个面容仅剩无声翘起的嘴角、精心打理的连髯胡须。没有缘由的,肯纳第一时间可以确认,这半张脸来自另一段记忆。那个借体检为由、把少年的他关进漆黑办公室一夜的...该死的狗杂碎。沉重的喘气声在诊所大厅响起,肯纳毫不迟疑地举起短枪,对着画像狠狠扣动扳机。砰砰——双发火枪的子弹被清空,火光在黑暗中接连亮起。被愤怒支配的肯纳没注意到,手中的短枪并未传递出丝毫后坐力,就连枪管喷吐的火药焰尾,也不含一丝硝烟味道。他只是胡乱摸索着裤兜里的备用子弹,哆哆嗦嗦地装填、射击。“狗杂碎。”“该死的臭虫。”枪管绽放着火焰,照亮肯纳布满愤怒、惧意的扭曲面容。“你很恨他么?”一道轻柔的嗓音从问诊室幽幽传出,却盖过了轰乱的枪声,清晰地涌进肯纳的耳道,到达被仇恨与愤怒浸泡的大脑中。“当然,我恨不得将他烧成灰,全部洒在收容所最肮脏的旱厕里!”肯纳中止了射击,怒意以诅咒的形式输出,对着问诊室的门内大声骂道。“如果枪击他的画像,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我会请画师帮你多画几张。”房间内的语气带上了些许嘲讽,又似乎是在劝慰。至少肯纳听后的怒意更甚,却又觉得对方的确是在为他着想,以至于他下意识没有迁怒于房间里那人。“朋友,心怀仇恨的人,每天都会活在地狱当中,为何不能选择原谅你恨的人,与过去和解呢?”房间里的声音似乎又在劝慰肯纳,“原谅”两个字咬的极重。“你懂个...你不懂!”肯纳似乎忘记了自己今夜的身份本应是执行任务的冷血打手。回想少年记忆中的黑暗过往,他心底里的癫狂在此刻无比猛烈的燃烧:“我就算化作骷髅下了地狱,也要咬住他的后腿,把他扯下去!”“那伱为什么不去扯他,跑来这里呢?”“因为...因为我要来完成任务,不然...我可能会死。”来自组织二把手的威胁令肯纳癫狂的神经短暂清醒,他有些迟疑,似乎在回忆自己的任务到底是什么?“谁在以你的性命为要挟么?”那道声音继续问道。“利...利尔科大人,商会的副会长。”“看起来你很尊敬利尔科大人,也许他并非真的想杀你。”“不,他真的会杀了我,他会让那些没用的手下人间蒸发掉...他是恶魔...恶魔!”“也许利尔科大人与画像上的人一样,都有自己的苦衷。我的朋友,你真的应该试着放下仇恨与偏见。”“放下...放下?!我放个屁,他要杀我!他们在折磨我!”肯纳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对死亡的恐惧和不堪的回忆混杂再次暴起,几乎快要顺着胀痛的脸颊炸裂开来。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语气中充满了坚定的鼓励。“那你就去问问利尔科大人,为什么要对自己的朋友这样?”肯纳浑浊的双眼突然一亮,抓着刀柄和短枪的手背青筋暴起:“朋友...对!他说过,我们都是兄弟,是家人...是朋友!”他妈的,他凭什么这样对朋友!”口中喃喃自语,肯纳转身离开诊所。诊所大厅二楼,李维和蔷薇小姐正藏在护栏后,看着那名光头男消失在巷子的黑暗中。此时的蔷薇小姐一脸问号,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看见那个光头男人冲进诊所,站在墙边念念叨叨一阵后,又转身离开。令人诡异的寂静一直持续到光头男人走后。李维重重地呼出口气,将二楼护栏扶手上一枚旋转着的、金属材质的小陀螺收了起来。豆大的汗珠布满那张苍白、好看的脸颊上。“你怎么了?”蔷薇小姐见他这幅模样,好奇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陀螺是什么?”李维擦去汗水,微微点头道:“我只是适当地予以医疗救助,帮他缓解了些心理郁积。”“心理郁积?”“对,我会一点点心理治疗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