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述在二楼休息, 用没受伤的右手扶着馄饨碗,只尝了一口,就笑出声来。
“好久没尝到这个味道了, 真怀念。”
他慢条斯理舀着瓷勺,薄唇被热气熏得绯红,林知言仿佛看到多年前的一个午后,他们依偎在福利院后那间陈旧的公寓里。那时候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都还很明亮, 还没有被一些沉重冰冷的东西填满。
那时候的霍述, 还很爱笑,尽管那些笑大多是程序设定般的伪装。
林知言知道,霍述有着阴暗疯狂的一面。自重逢之后, 他虽有克制,却并无隐瞒, 就像是一头满身铁索缠绕的野兽, 孑然跟随在她的身后。
林知言一直想弄懂他的偏执来源于什么, 而现在,答案就在她的口袋里。
从霍宅出来,林知言婉拒了霍述派来的司机, 自己一个人沿着这条熟悉宽阔的林荫山道下行。
【春江路西街203号, 既白心理诊所。】
心理诊所……
林知言看着手机备忘录里记下的地址,心中一阵复杂。
她没有贸然地冲去这个地址,而是花了几天的时间做心理建设,冷静想清楚自己要如何面对这个答案,以及能不能承受住这个答案。
五天后, 秋阳明媚,林知言站到了心理诊所的门前。
她没有提前预约,此刻心理咨询室的大门紧闭着, 指示牌亮红灯,显示里面有客。
门旁墙壁上挂着心理医师的介绍,照片上是个看起来很温婉友好的女性。
【季婉,毕业于B大医学院,获精神科博士学位,主持参与国内外多项的神经免疫学课题。主要研究方向为自闭症、情感障碍,擅长各项精神心理疾病的咨询与临床诊疗……】
自闭症,情感障碍,心理疾病……
每个词都像是绵绵雨季的阴云飘过,令人连心情都潮湿起来。
林知言并没有等多久,不到二十分钟,里头的客人开门出来,指示灯牌变成了绿色。
她轻轻叩了叩门,只闻一道脆而亲切的女音传来:“请进。”
诊疗室宽敞明亮,米色的沙发,柔软的地毯,装潢简洁温暖,没有丝毫冷硬的攻击性,桌面上的鲜花与墙角的绿植相得益彰,令人精神放松。
林知言进门的第一感觉便是,这里不像心理咨询室,更像某位老友温馨的小家。
那个叫季婉的女医生从米白的桌面后起身,随手取了只纸杯接水,招呼道:“你好,怎么称呼呢?是提前预约的客人吗?”
林知言不自觉放松声音:“我姓林,森林的林。没有预约。”
“那我们真有缘分,林小姐。我正好这个时间段空闲呢。”
季婉将装有温水的纸杯递给林知言,很自然地坐在她对面,“今天的阳光真不错,想聊点什么吗?”
“我是为霍述而来的。”林知言开门见山。
季婉抬起头,而后笑道:“原来是家属,他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他不知道,是我自己来的。”
“这样啊……我们有隐私条例规定,只有客人在场时,医生才能和他的家属讨论诊疗细节。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将他的问诊记录交给你。”
见林知言欲言又止,季婉很快明白了她的难处。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话锋一转:“但是我接下来没有别的客人了,可以提前下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愿意和我出去散散步、聊聊天吗?楼下有个小公园,景色不错。”
林知言很快领悟她的意思:下班后朋友间的闲聊,不算正规问诊,自然也就不违背职业道德。
她颔首笑说:“当然可以。”
阳光落在身上,有一层毛茸茸的暖意。公园里有片喷泉广场,此时未到开放时间,水位干涸,只有一家三口手牵手在喂鸽子,小孩儿调皮地跑过,哗啦啦惊起一片白鸽掠翅。
平心而论,季婉算不上容貌出众的大美人,个子有些娇小,但胜在气质柔和可亲,笑起来时,五分颜色就成了九分。
林知言买了两杯咖啡,分给季婉一杯。两人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看着远处卖气球玩具的小贩。
“我一直在等你的出现,林小姐。”
季婉啜了口咖啡,舒服地喟叹一声,率先开口,“这样,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你随便听听,不要当真。”
林知言心知肚明,说:“好。”
季婉身体前倾,曲肘抵着膝盖,单掌托腮说:“三年前,有个奇怪的客人推开了诊所的门。为什么说他奇怪呢?因为别的客人都是家人、朋友陪伴,只有他,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前来。我问他,你没有家人或者朋友陪你来吗?他说没有,曾经有一个,但是被他弄丢了。”
林知言知道,季婉嘴里的“奇怪客人”,是霍述。
有些人,你光是听到一个形容词,就能立刻联想到他。
“一开始,我觉得这人有点可怜,后来才发现,他的精神强大得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诊所的咨询都是按分钟收费的,他却鲜少开口,将大把的金钱扔进沉默中,你知道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是什么?”
“他说,我没病。他说他只是在想一个人,想到睡不着觉,想把她抓回来,关在自己身边……”
季婉又啜了口咖啡,轻叹,“但是后来他又问我,怎么样才能变成一个‘正常人’。”
林知言心脏蓦地微悸。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连呼吸都情不自禁凝滞。
“我反问他,什么才算‘正常人’?他想了很久,才说‘正直的好人’。”
季婉苦笑一声,“这可难倒我了。人是这世间最复杂的动物,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别人觉得眼里正直的人,对家人或许极为苛刻;反之,别人眼里的坏蛋,或许又是亲朋好友眼里的正直好人……只要没违法犯罪,好和坏的界线又怎么说得清楚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21年的时候吧,3月中旬前后。他瘦了一些,脸色苍白,站在那儿像是一座冰雕,把我吓了一跳。”
林知言知道季婉说的这个日子。
21年的春节,霍述刚遭遇了一场九死一生的车祸袭击,刀刃离心脏不过一寸。3月中旬,大概是他刚出院的那段时间……
同时,也是林知言的生日。
那天她在干什么呢?
她即将从进修班毕业,隋闻请她和薇薇安在港城的黑珍珠餐厅吃饭庆祝,烛光红酒,宾主尽欢。
霍述想成为的那种“正直的好人”,是此刻能陪在她身边的隋闻。
林知言握紧了咖啡杯,浅浅吸气:“这个客人,是有心理疾病吗?”
季婉像是碰到了未解的难题,轻轻拧起秀丽的眉。
“我只能告诉你,像他这样的奇人,我一辈子也未必能遇上两个。”
“怎么说?”
“我给你举两个例子吧!有这么一个年轻人,我称他为A,A总是看不起世上所有的知识,极端自负,还很暴力,谁得罪他,他就把那个人拖到荒郊野岭揍得鲜血淋漓,直至对方完全失去抵抗为止。他还用一根钝针插入自己的眼球,不断旋转按压,就为了研究光的本质……很可怕吧?”
季婉缓口气,继续说,“还有一个人,我们叫他B,B喜怒无常、性子粗鲁,还有很严重的仿语症……”
“仿语症?”
“就是刻板地模仿周围人的言语,只会简单地重复语句或是模仿听到的句子,很难和正常人沟通交流。”
“模仿”一词,令林知言怔忪。
她几乎立刻想到了多年前那个会模仿情绪的,完美的天才。
季婉的声音将她的思绪从三年前拉回现实,她问:“现在你觉得,A和B是什么样的人呢?”
林知言沉吟许久,给出了正常人思维下的答案:“或许,是疯子吧。”
季婉抬手打了个响指,然后笑眯眯说:“A和B,一个是牛顿,一个是莫扎特。”
林知言惊诧。
“你没听错,就是发现‘万有引力’的那个天才物理学家,和钢琴协奏曲之王。疯子和天才,就像光与影的两面,互不兼容,却又无法分割。”
季婉继续说,“很多人都叫这种病为‘天才病’,它还有另一个专业的名字:阿斯伯格综合征。当然,那位奇怪客人的情况要复杂得多,更像是‘天才病’的进阶版,演变出轻微的偏执型人格障碍倾向。一般这类人都会有些敏感脆弱,他却走向了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极端——我从未见过他那般复杂又牢固的内心,就像一片钢铁城池,冷硬强大,无坚不摧。我曾试着给他开药……”
林知言皱起眉头:“什么药?”
“一些能让他过得轻松些,神经不那么亢奋紧绷的药,要知道,正常人按照他那个不眠不休的活法,恐怕活不过几年。但是他无情拒绝了,他轻蔑地说,那些药会损伤他的神经,让他变成个傻子。”
季婉长叹一声,“后来我在电视里看到他的新闻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在研究世界上最精密的东西,的确不能吃药,可保持清醒的同时,也意味着他每分每秒都要承受着比常人更甚的痛苦。”
“为什么这么说?”
林知言涩声问,“天才不是、比普通人更聪明吗,为什么会痛苦?”
“我以前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直到认识我家男人。”
说到这个,季婉的声音温柔起来,“他是一位患有轻度自闭症的天才物理学家,一直有很严重的睡眠障碍。后来他告诉我,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在眼前飞舞跳动,无数公式在头顶游弋,大脑总是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所以,他很少有睡得安稳的时候,精力旺盛到像是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
和霍述的情况很像。
以前住在霍宅的那段时间,很多次林知言半夜醒来,都看到霍述的书房亮着灯。他擅长各种学科、各种运动,时刻摆弄着魔方和一些看不懂的精密仪器,就连欲-望方面,也比常人更甚。
如果不是他有着变态的自制力,林知言还真不一定受得住他。
人人都只看到了他光鲜亮丽的天才光环,没有谁真正了解过他的精神世界。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了解。
他只知道,宁可清醒着面对痛苦,也绝不逃避,绝不妥协。
“人格障碍……”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林知言品味着着几个字,仿佛拨开重重雾霭,找到了了解霍述的另一个方向,“季医生,能为我、具体说说吗?”
季婉想了想,似乎在拿捏说话的分寸。
“简单来说,那个奇怪的客人,更像是制定世界规则的神明——这不是赞美,在他的认知里,理智和秩序高于一切,所以,他很难理解抽象的情感。他会将抽象的情绪具象化,翻译成不同程度的躯体症状。换而言之,你要问他爱是什么,恨是什么,他一定无法感知,他只会说这个人让我舒服,那个人十分碍眼。”
林知言听到这,不禁有些肃然起敬。
心理医生到底是什么神奇的存在?剖析得未免太精准了。
霍述那些难以理解的行径,似乎都有了可供成立的逻辑。
但他的逻辑成立,并不意味着林知言要妥协。
她若有所思,问道:“可是感知不到的爱,还是爱吗?”
“林小姐这个问题,真是一针见血的精辟呢。我只是个心理疏导者,无法给你答案,也无法替你做决定。”
季婉食指点了点咖啡杯的杯壁,笑说,“验证他情感的方式倒也简单,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躯体症状吗?如果你是让他舒服的、上瘾的,兴奋到神经都在抽-动的,那他多半爱你。”
“……”
林知言不自在地挽了挽头发。这个验证方式听起来,好像……不太正经。
她抿了口咖啡液,仿佛将经年的苦涩也咽入腹中,垂下眼说:“季医生,人们不是总说,爱情是世界上最伟大无私的东西吗?为什么我和他的羁绊,很多时候,更像是束缚。”
“谁说的?”
季婉笑道,“爱情有很多种形态,有光明、温暖、伟大,也有阴暗、刺骨、偏执。当然,我不是在为谁开脱,毕竟另类的爱总是伴随着危险,普通的小姑娘还是不要去碰为好。”
“那季医生,一定不是普通的姑娘。”
林知言莞尔。
“所以呢,我是后悔也没用了,认命了。”
“季医生。”
“嗯?”
“你和你先生的爱情,是哪一种?”
季婉想了想,缓声说:“非要定论的话,是‘刺骨’吧,有时候真是寒心。”
林知言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微微侧首,做出聆听的姿势来。
季婉望着她澄澈的眼睛,一时不忍拒绝。
“我主动追的他,追了很多年,大学三年几乎就围着他转。他很孤僻,满心满眼都是天体物理公式,还有很多自闭症的刻板行为,比如说吃饭只坐固定的桌子,走路只走直线,12点的钟声一响就必须上床躺着,他还很讨厌所有带有数字4的房间……但是没办法,谁叫他长得又高又帅呢?后来见时机成熟了,我就问他,‘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呀’,他点头说‘好’,我高兴得不行,以为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季婉慢悠悠地说着,“但是没多久,物理系的系花找上门,对我说黎既白和她在一起了……哦,黎既白就是我家男人。”
林知言微微睁眸,不可思议道:“这是脚踏两只船。”
“是吧?我当时气得快要裂开,跑到他们研究所一问,得知是系花承诺只要黎既白答应和她交往,她就给他看普林斯顿大学最新的光学仪器图纸。黎既白是个物理痴,就这么答应了。”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是呀!我大骂他渣男,抢过他握在手中演算的笔,狠狠摔在地上。我以为他会道歉,结果他只是很平静地拿起桌上另一只笔,继续演算。我的心都快碎成渣了,推倒他的书柜就跑了出去。”
季婉显出头疼的神情,“我以为我们就这么完蛋了,回家把给他准备的便当都倒进了垃圾桶,一个人坐在床上哭。谁知到了饭点,有人敲门,我跑出去一看,黎既白拿着饭盒站在门口,像个孩子似的问我为什么不理他了。”
“好过分。”
“是啊,太过分了!我说你去找你的新女友吧,然后狠狠摔上门。”
“然后呢?”
“然后下了一晚上的雨,电闪雷鸣。我躺在床上想,这下他总知难而退了吧?结果第二天醒来一看,黎既白那傻子仍然拿着饭碗站在原地,浑身湿透了,脸色苍白得像个水鬼。我吓坏了,他却还在摇摇晃晃问我,为什么不理他了……”
“……”
“他这样的人,所有的技能都打在了物理学上,脑子里少根筋。他根本不明白‘交往’的含义,也不懂爱情,但是我毫不怀疑,即使他懵懵懂懂地被骗去和别人结婚了,也还是会按时跑过来见我,然后傻傻问我为什么不理他了。他这一生中只有两件在意的事,一是学物理,二是和季婉吃饭……他不知道这是‘爱’,但我知道。”
季婉深深啜了口咖啡液,惬意地吐出气息,“我是这么理解的:他给自己写了一段程序,用程序的方式来爱我。程序设定虽然机械,但它永不会背叛,一旦运行,永不终止。”
“就这样和解了?”
“是呢!再折磨下去,两个人都痛苦,不如找找解决的办法。后来我学了心理学,尝试接受他,引导他,然后顺利走到了现在。”
季婉宽和地笑笑,转过头问,“林小姐,你看过《两小无猜》吗?”
林知言摇头说:“我以前耳朵不好,很少看外语电影。”
“没关系,我就是觉得,这部电影里有句台词挺有意思的。疯子的爱情,大概‘就像一部能从零提速到210迈的汽车,却一直只能开60迈’①,这对他们来说很难。”
季婉用一种客观的语气说,“他们生来就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握着方向盘,既可以驾驭这辆车,也有可能车毁人亡。”
林知言轻轻晃荡着手中的咖啡杯,品味着季婉这番话。
不可否认的是,她从季婉和黎既白的故事中,看到了一些令人动容的东西。
“那个奇怪的的客人,和季医生的丈夫,是一类人,但也不是一类人。”
“对。我家小白是那种很纯粹的人,没什么破坏力,最多就是折腾折腾他自己。但是故事里的那个客人,却要复杂得多,也聪明得多。”
季婉将话题拉回正轨,“有一段时间,那个客人得知了前女友的下落,发了疯似的要去找她。这种时候呢,如果我跟他说‘爱她就要放手’,他是无法理解的,必须将抽象的情感转化成具象的东西。所以我告诉客人,如果他控制不住在前女友面前露脸,给那姑娘造成伤害了,就要毁掉一件他最珍贵的东西,就像他给别人造成的伤害一样,是不可逆的。他最珍贵的东西,全是和前女友有关的,什么项链、戒指啦,什么丝巾手帕啦,他当然一件也舍不得弄坏,就这样克制了三年,效果还不错。”
林知言眼睫微颤,不由想起了那间满是她气息的收藏室。
她自由呼吸了三年,同时,也是霍述被扼住呼吸的三年。
喜欢是肆意,只有爱才是克制。
“季医生,你知道这个客人,偏执的根源所在吗?”
林知言抬起明净的眼眸,认真地问,“他为什么,会对前女友的一切,产生病态的执念?”
“是在害怕吧。”
季婉凝视着林知言,却没有半点压迫感,“那位前女友不告而别过,是吗?”
林知言沉吟良久,选择坦白:“她逃跑了。因为他骗她。”
“是呢,这就对了!只有失去过,才会想费尽心思得抓紧,然而他越是抓紧,那位姑娘便越是不想理他。”
季婉笑说,“破解的法子很简单,只要前女友愿意给他一点安全感,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当然,要是人家姑娘不乐意,那就不用理他,将他交给我,让我继续赚诊疗费就行。”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开玩笑。
林知言被逗乐了,眼中的笑意一划而过。
“下次,我陪他来、给季医生赚诊疗费。”
斜阳秾丽,林知言身上落着明亮的暖光,弯起的眸子干干净净,毫无阴霾。
“好呢,记得预约哦!”
季婉起身晃了晃手中空了的咖啡杯,笑说,“我的故事讲完了。谢谢你的咖啡,林小姐。”
“也谢谢你的故事,季医生。”
林知言起身,朝季婉挥手作别。
季婉颔首回应,将空杯子塞入垃圾桶中。她踏着斜阳,一路小跑着朝摊贩那边走去,背影轻快得像是任何一个坠入爱河的女人。
卖气球和玩具的摊贩面前,蹲着一个清瘦高挑的青年。他身高腿长,气质清隽,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点俊秀纯真的眉目轮廓,像个好奇的稚子般,正心无旁骛地研究一只玩具飞机模型的构造。
季婉走过去,笑着拍了拍男人的肩。
男人这才抬起头来,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飞机模型,慢吞吞起身拉住季婉的手。
夕阳正好,林知言浑身被晒得暖融融的,连潮湿的心境也被蒸发透彻,只余下棉花般松软的暖意。
路就在前方,她想,她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来到山顶别墅,开门的依旧是张姨。
“林小姐,霍先生拆完绷带就去开会了,还没回来。”
霍述大概提前打过招呼,张姨的表情欣喜且热诚,“您先进来坐会儿吧,我就给霍先生打电话,说您来看他了。”
林知言笑说:“不用麻烦您,我和他说。”
林知言一边进门脱下外套,一边点开微信,看到有几条霍述的未读消息,全是她和季婉聊天时发来的。
林知言编辑消息:【你在哪儿?】
霍述很快回复:【在公司,怎么了?】
才出院半个月呢,刚拆完绷带和弹性胸带就去公司开会,真是闲不住。
【我在你家,霍宅。】
林知言开门见山,一笔一划敲下字眼,【霍述,我想见你。】
林知言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能有这么大威力。
二十分钟后,黑色的轿车风驰电掣地冲进了地下车库。
霍述几乎是跑着从一楼找到二楼,西装革履,额发尽乱,气息不稳地闯入书房之中。
林知言从未见过他这般急切的模样,仿佛所有的矜贵从容都荡然无存,只剩下不可置信的惊喜,和隐忍的担忧。
“幺幺,发生什么了?”,